想到此间,老鸨不由愁肠万千,只听秋菊笑嘻嘻地问道:“妈妈,朱公子到底拿了多少银子,你才放了吴越啊?”
老鸨想起白花花的银子,脸现得意之色,伸手一个巴掌在秋菊眼前晃了晃。
“五千两?”秋菊道。
老鸨哼了一声,摇了摇头,众人一怔,都咂舌不已,也不知朱禹辰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有使不完的银子一般。
老鸨一直自忖阅人无数,可认识三年,这个朱禹辰的心思她也不能猜到一二,不由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戴在手上那枚戒指。
“那日他说要赎吴越,我自然舍不得,便随便说了个数,想吓走他,哪知他一口应允。我心中懊悔,又跟他要他手上的这枚戒指,他脸色一沉,却仍是给了我!”
老鸨说着连连叹气,仿佛做了笔亏大本的买卖。
秋菊瞅了瞅戒指,道:“妈妈,这不过是枚普通的玛瑙戒,有什么稀奇的?”
春兰笑道:“说你不识货吧,你还不信,朱公子身上配的穿的,哪样是稀疏平常的?”
老鸨得意地将戒指摘下来,举在头顶道:“你们仔细瞧瞧,这戒指可有何古怪?”
姐妹们一齐凑过去瞧,春兰问:“妈妈,这玛瑙里似有水在晃动?”
老鸨呵呵一笑,将戒指小心翼翼地戴上,说道:“还是你眼神最好,这叫水胆玛瑙,里面正是有水呢,我第一次接客的爷手上也戴了这东西,可他贱的很,看也不让我多看一眼。”
众姐妹哄的一笑,春兰扭头瞧见夏荷正绣着一副缎面,不由咦了一声,问道:“你莫不是又想从良,竟绣起了这个?”
众人听到她的话,才注意到夏荷手中的针线,秋菊一把抢过,只见上面绣着一枝荷花,上面停了一只蜻蜓,那蜻蜓栩栩如生,似正要飞起来一般。
夏荷从前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绣娘,可遇人不淑,嫁了个赌鬼。
丈夫嗜赌成性,还不起债,索性将夏荷卖到了花满楼。花满楼里的姑娘生意好,自然不用自己绣花,夏荷来这不久便不再绣东西。
夏荷笑道:“吴越缠着我学绣花,前日我瞧她绣的东西,忍不住手痒,这几日左右无事,便也绣着玩。”
老鸨不知是吴越竟学起了女红,不由大为惊诧,只听秋菊笑道:“吴越学了,只怕婉儿明日也会拜你为师!”
春兰拿火钳拨了拨炭火,向里面又添了块碳,说道:“婉儿向来把吴越当亲妹妹待,我瞧她不曾吃醋。”
哪个女子会让自己心爱的男人和别的女子耳鬓厮磨?秋菊哼了一声,也不说话。
少丹见屋中老鸨与姐姐们说着闲话,便拿眼不住地往后门瞧,秋菊笑道:“急什么,你的吴越妹妹换好衣裳,自然会出来,你陪姐姐们说会儿话。”
众姐妹哄的一下笑了起来,玉儿笑道:“秋菊,我劝你死了心吧,你没瞧出来么,人家喜欢的是吴越妹妹。”
少丹一听此话,脸一下红了,道:“吴越是我妹子,姐姐们可别瞎说。”
秋菊白了一眼玉儿,转头笑嘻嘻地说道:“男人的心思,我还看不出来么?你若求我,我便教你个法子,让吴越今后夜夜都离不开你!”
少丹脱口问道:“什么法子?”话一出口,便听见众人哄的一声又笑开了,知道她说得不是好事,不由大为窘迫。
玉儿见他不吭声,一张俊脸尽显女儿般的羞涩,虽是穿着寒酸,可人高马大,实在是个俊俏的男子,不由心痒痒地,当下便凑到少丹耳边说道:“晚上来我房里,我细细地教你。”
少丹耳听得软言细语,鼻中闻到阵阵幽香,他年近二十,正是怀春之时,不由面红耳赤,血脉喷张。
便在这时,只听门帘响动,吴越带着小满又走了进来。少丹大叫一声:“吴越妹妹!”便迎了上去。
众人见那绫裘穿在吴越身上,华服生辉,啧啧又是称赞一番。少丹见到吴越,只想快快离开,于是拉了她便往门口奔,老鸨低眼看见地上三只犹在扑打着翅膀的锦鸡,假惺惺地道:“在这儿吃了晌午再走吧!”
少丹已拉着吴越奔到门口,回头笑道:“多谢妈妈,下回再来!”
话还没说完,两人已出门而去。
☆、冬日冰嬉
两人来到河边,只见河两岸光秃秃的柳枝挂着絮絮的白雪,河面上早已聚了许多正在冰嬉的青年男女,这时一个声音远远传来:“少丹、吴越!我在这里!”
说话之人正是小雨,只见她身穿一件红棉袄,背上负着一只布包,等两人走近,便笑道:“吴越妹子今日这身红衣裳好看得紧!可仍是那个回蛮子送的?”
吴越脸上一红,少丹笑道:“你且少说两句罢!”
小雨呵呵一笑,又从包袱里掏出几张大饼和几根大葱递了过去,笑道:“先吃些东西,一会儿才有力气。”
三人吃完东西,小雨又从身边取出三双冰刀鞋,分给两人穿上,对吴越笑道:“你已学了几日了,今日我们不牵你手,你可敢一人玩么?”
吴越心头虽是有些胆怯,但见少丹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当下答道:“自然是敢的。”
当下三人从一棵树下小径溜到冰上,少丹牵了吴越的手滑向河心,吴越笑道:“少丹哥哥,今日且让我自己来!”
少丹点头道:“东边有条泉水仍在滴水,那儿水暖,你千万别过去。”
这时小雨已一声欢呼,自己向西而去,她本身轻功就好,只见她身轻如燕,在冰上如履平地,不断在人从之中穿来穿去,引得周围人一片叫好。
吴越看得心痒,放开了少丹的手,自己也向旁滑去。
初时还小心翼翼,滑开两尺竟未摔倒,不由一阵窃喜,将胆子放大了些。
再过一炷香,吴越渐渐掌握如何平衡,只觉身子越来越轻,似是飘在云端一般,当下催动脚下冰刀,向少丹奔去。
刚一转身,听见身后有人唤自己名字“吴越——”
声音远远传来,吴越回头一看,东边岸上立着一男一女,那女子身着一件藕荷色斗篷,亭亭玉立,正是婉儿。
婉儿边上男人,身形高大魁伟,吴越只瞥他一眼,心口顿时突突跳起来。
正一愣之间,婉儿声音又传来:“吴越妹妹,快过来!”
婉儿扬起小手向吴越招手,吴越恍恍惚惚,向她奔去。
片刻之间,便见两人面孔,只见婉儿巧笑盈盈,挽着朱禹辰手臂,朱禹辰在她身旁默然而立,一双黑眸正瞧着自己。
吴越不觉唇边绽出微笑,却听见朱禹辰突然大声喝道:“越儿,不要过来!”
吴越一怔,还未回过神来,只觉身旁猛地窜出一条人影,一手便揽过自己的腰。
吴越一声惊呼尚未出口,只觉脚下一沉,随后便听见喀拉拉一声响,跟着脚上一冷,一股透骨的凉意从脚下迅速蔓延上来。
拦住吴越之人正是少丹,他远远见到吴越忘了自己叮嘱,竟往东边而去,急得放声大叫,奈何吴越充耳不闻。少丹当下想也不想,便飞奔过来,想要拦住她。
却不想为时已晚,吴越已到薄冰之处,两人双双跌入冰河之中。
少丹只觉全身冷入骨髓,他左手揽着吴越,右手奋力去攀那破了的冰层。
哪知冰层太薄,经少丹手用力一攀,又喀拉拉裂开一大块,扑通扑通掉入水中。
耳听得周围一阵惊呼之声:“有人摔倒冰窟窿里啦!”
少丹右臂一振,奋力想将吴越抛出去,却觉吴越此时身重无比,少丹忙伸手去解她脖上丝带,想将那件浸透了水的绫裘除去,不料手还未触到那袍子,一股水流过来,少丹只觉自不由已,抱着吴越向冰下飘去。
吴越此时已被连喝几口冰水,心知自己拖累少丹,两人必死无疑,当下大声道:“少丹哥哥,快放开我!”
一语未毕,铺天盖地的冰水涌上头来,吴越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此时刺骨的冰水灌入少丹耳鼻,少丹心中也是暗叫不好,眼瞧着已被暗流冲离冰窟,他想游回去,却觉身体沉重无比,只得奋力将手指往头顶一插,拿手指死死抠住头顶冰层。
那冰又冷又硬,十指连心,少丹只觉一阵钻心疼痛,难道自己和吴越便要葬身在这河水之中?但要自己此时弃吴越独自生还,却又是万万不能!
便在这时,头顶一团红云飘过,前方冰层出现裂缝,像是有人奋力砸冰,少丹精神大振,知道是小雨已赶来相救,心中默默念道:“妹子再撑片刻,咱们便有救啦!”
他一面奋力用手去撑住头顶冰盖,一面低头去瞧吴越,却见她已双目紧闭。少丹心急如焚,又抬头瞧去,却见那缝隙虽是一点点扩大,自己却已精疲力竭,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正在绝望之际,却觉身外两尺之处裂缝轰的一声响,破开了一个大洞,一块巨石跟着沉入水中,少丹大喜,将手缩了回去,顺着水流飘过去,用手攀住冰口,只见小雨探了半个身子趴在冰上,正伸手过来,口中叫道:“快,把妹子给我!”。
少丹将怀里吴越推过去,小雨抓住她的胳膊便往上提。可她刚才奋力砸冰,此时哪还有半分力量?
正在这时,一双大手揽过吴越,将她稳稳接了上去。
少丹爬出冰窟窿,心中暗叫:“好险!”他用力摆动脑袋,将头上身上的水珠甩掉。却见朱禹辰已除下吴越身上那件湿透的斗篷,将自己身上那件黑貂裘衣给她裹了抱在怀里。
少丹小雨抢上去,只见吴越双目紧闭,已昏迷不醒。
小雨忙探她的鼻息,犹有一丝气息悠悠,不由大叫:“吴越!吴越!”
朱禹辰将吴越侧转身子,轻拍背脊,过了片刻,吴越嘴边溢出一些水来,人却仍是未醒。
这时婉儿带着应儿赶了过来,见到吴越这般模样,两人吓得三魂六魄失了一半,应儿啊地一声叫道:“小姐,这可如何是好?”
婉儿还未开口,泪珠儿便滚了出来,大声唤道:“好妹妹,你可别吓姐姐,快醒醒,快醒醒呀!”
吴越双目紧闭,仍未醒来,朱禹辰想也不想,沉声道:“先回花满楼!”
当下甩开大步,也不理婉儿众人,独自便向岸边奔去。
☆、命在旦夕
朱禹辰抱着吴越跳上马,一扬马鞭,马儿一声长嘶,风驰电掣般向前奔去。
一进花满楼,朱禹辰直奔小阁楼,小满正趴在窗户上数着冰凌子,突然听到砰地一声门响,她唬了一跳,回头看见朱禹辰抱着吴越进来,一路走脚下一路趟水。
“快去生一盆火来,越大越好”,小满错愕之间,只听朱禹辰大声吩咐道,她“哦”了一声,忙奔出门去。
只听得脚步声纷沓而来,老鸨并着院里的几十个丫头婆子一齐涌了进来。
老鸨一进门便扑到吴越床前,拉着吴越的手一迭声惨呼道:“好端端的,为何要去玩这劳什子冰嬉?这不要了妈妈的命么?”
说话间便听见房门口脚步声嘈杂,少丹、小雨与婉儿带着应儿先后奔进屋来。
众人见吴越这光景,想起她素日来乖巧听话,皆忍不住落下泪来,婉儿早已泣不成声,应儿在一旁边只顾拿着帕子给她拭泪。
小满这时端了满满一盆炭火来在床边放下,屋中顿时暖和如春,只听一个婆子在门口连声囔道:“胡大夫来了!”
众人回头一瞧,果然是胡大夫提着药匣急匆匆而来,众人忙让过一条道来,那胡大夫信步走上前,瞧了一眼,摇头叹息道:“唉,这位姑娘气数已定,妈妈节哀顺变罢!”
众人原指望着大夫来了能让吴越醒来,却不想胡大夫也无力回天,顿时心头皆冷了大截,小雨勃然大怒,喝道:“你如何敢说这种丧气话!你信不信我揍你!”
胡大夫见她气势汹汹,虽是长得眉清目秀的姑娘家,却活脱脱一个女山贼模样,不由苦笑道:“老朽无能为力,姑娘杀了我也无济于事啊!”
小雨伸手揪住胡大夫胡须,手一紧,胡大夫只觉下巴骤痛,哎哟一声大叫起来,小雨骂道:“大夫瞧病,望闻问切,一样也不能少,你这么草率望,连脉也不把一把,便说人要死,你是个什么大夫!”
胡大夫哎哟直叫,少丹忙拦住小雨道:“小雨,别胡来。”
小雨怒气冲冲地放开手,胡大夫一边用手捋着胡子,一边道:“你瞧她这模样,我问她会说吗?老朽从医四十载,病人如何,一眼便知,哪用——”
话没说完,只见小雨又伸手过来,忙打住话身子往后一缩。
婉儿早已泣不成声,问道:“胡大夫,我这妹子果然没法子了么?”
胡大夫瞥了一眼婉儿,慢悠悠地说道:“若是后日日头升起时还未醒来,便不会再醒了。”
朱禹辰心头一痛,大步走到榻前,将吴越扶起拥入怀中,用手将被褥掖好被角,又让小满将炭火拨得更旺些。
小雨自和外公走南闯北采药,突然想到,吴越是因寒气入侵而病,只要有法子驱寒,自然便可醒来。
当下叫道:“我有法子了!”
少丹一怔,问:“什么,你快说!”
“火麻草”,小雨叫道:“天山火麻草!”
胡大夫已拿起自己家什走到门口,听到小雨的话转过头来道:“小老儿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此种药材!”
小雨撅着嘴又冲上去,胡大夫猝不及防,胡子又被她一把揪住,只好又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小雨道:“你这种庸医自然不知,这火麻草长在天山冰天雪地里,是能起死回生的宝物!”
胡大夫痛得龇牙咧嘴,含糊不清地求饶道:“姑娘既是知道,那赶紧去买来替这位姑娘治病才是!”
小雨放开他,对少丹道:“走,咱们去药铺!”
说话之间人已跃出门槛,只听胡大夫在身后冷冷说道:“既是起死回生的宝物,只怕只有皇宫里才有了!”
少丹与小雨对视一眼,小雨回身便要挥拳相向,少丹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拉住,低声道:“咱们不要理会这糟老头子,赶紧寻药才是正经。”
小雨点点头,两人出了花满楼,直奔西大街那间长安最大的药铺“百草堂”而去。
到得百草堂,只见里面三面大墙上全是一格一格的抽屉,面上用皮子写了是何药材,少丹心头一喜,这么大一间药铺,应是有那火麻草的。
小雨一进门向一个伙计劈头便道:“快拿火麻草来!”
伙计连连摇头,道:“什么火麻草?没听过,姑娘可说的是一味药材?”
小雨将眼一瞪,叫他:“让你家掌柜的来!”
伙计无奈,只得请掌柜的过来。
掌柜是个七十岁的老头,一把长须全白了,听到“火麻草”,先是一愣,随即问道:“姑娘问的可是那长在天上雪峰上的仙草?”
少丹听他的话自是见也没见过,不由心里一沉,这长安城最大的药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