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只觉冰儿身子晃了一晃,忙喝道:“哪里来的野小子,快给我撵出去!”
“吴越,我是少丹,你不记得了么?那天我去给你摘柿子,给你抓小鸟玩!我是少丹哥哥!”少丹见冰儿不语,大声叫道。
冰儿惊疑不定,脑海中隐约出现了许多幅画面,但画面模糊不清。
“放肆!我都跟你说了,她不是你要找的人!她叫冰儿!”老鸨见少丹越奔越近,铁青着脸吼道。
“妹子!你右脚小趾头上有一个小口,那是你三岁那年被老鼠咬的,妹子!你想想,我是少丹,少丹哥哥!”
我的右脚小脚趾上,是有个小缺口,娘说过,是只老鼠咬了我的脚,他怎么知道?冰儿呆呆瞧着眼前冲着自己拼命叫嚷的少年,忖道:少丹,少丹是谁?为何这般耳熟?
老鸨眼见冰儿脸色惊疑不定,怔怔地望着少年,一面把吴越往身后拉去,一面喝道:“快,抓住他,把他给我扔出去!”
少丹见冰儿不语,心头大急,自己绝对不会认错的,吴越在花台上弹奏,少丹在楼上将她眉目瞧了个清楚。自己脑海之中将眼前那个模样反复思量,虽是长大成人,眼神眉目间却与自己幼时一起长大的吴越殊无二致。
眼见已奔到冰儿面前,少丹伸出一只手去,拉住冰儿,说道:“快跟我走!”
冰儿脑中乱成一团,正犹豫不决,少丹突然左臂一痛,已被花满楼一名大汉牢牢抓住,不由将手一松,身不由己地被人拖向门口。
少丹哪肯罢休,他回转头来,大声叫道:“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握。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记忆的闸门打开,往事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一个美貌少妇正教两个孩童学诗,小女孩手中,偷偷地拿着一只又大又红的柿子。
回忆与梦中的景像终于重叠在了一处,冰儿如梦初醒,叫道:“少丹哥哥!”
少丹大喜,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口中叫道:“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他奋力挣脱了抓住自己的手,向冰儿奔去。
这是十岁那年,母亲让自己和吴越背的《长干行》,自己当时背不出来,被母亲责罚,但吴越当日背诵的情景,却如烙铁在心中一般,少丹再难忘记。
冰儿听到这首《长干行》,恍忽回到幼时,不由泪流两行,哭泣着向少丹奔去,老鸨眼见俩人要拉在一起,忙一把扯住冰儿,向后一拽,只听咣当一声,冰儿撞到那张琴上,琴掉在地上,裂成两半。
冰儿只觉腰间一阵剧痛,摔在地上,少丹的手又将要触到冰儿,却被四名大汉重新抓住向门外拖去。
冰儿忍住剧痛,挣扎向前,老鸨大喝一声:“来人!”春兰跟着十几个丫环媳妇子一齐抓住冰儿胳膊,泪眼朦胧中,冰儿眼睁睁地瞧着少丹消失在大门外。
“把她给我押回房间,好好看着!”老鸨冷冷吩咐道。春兰一众人拽住冰儿朝后堂退去,老鸨转过身,重新换上一副笑脸,道:“出了点岔子,真是对不住各位啦,姑娘们,把好酒端上来给各位爷斟上!”
一群女子答道:“是”,纷纷端上一坛好酒走到各桌前,一时管箫繁会,杂以笙簧,几个女子又在台上舞了起来。
☆、大内侍卫
少丹被几名大汉扭扯着拖到街上,拳脚像雨点般落在少丹身上,他左躲右避,拳脚仍是像雨点一样落在自己身上。
花满楼对面是间茶馆,中秋佳节,里面坐了几桌客人,听到街上有人打架,忍不住跑出来看,临窗而坐的是个四十来岁的高瘦男子,见那少年挨打,也不求饶,那少年忽然翻身跃起,右手平平推出一掌,打在一名大汉身上。
高瘦男子不由心头一惊,忖道:“这招‘开窗揽月’明明是我家祖传无影掌的掌法,不知这少年如何会使?”
当下这汉子走出茶馆,来到街上,拦住四名打手道:“四位大哥,再打便要出人命啦!”
四名大汉住了手,一齐向来人看去,一人道:“我们教训这穷小子,与你有何干系,滚到一边去。”说完拔拳便向那中年人打去。
那中年人也不答话,只一伸手,便抓住那汉子拳头,那汉子只觉手掌被一圈铁箍牵牵箍住,再也动弹不得,那中年男子哼了一声,松开了手。
那汉子这才收回了手,再细细打量这名中年高瘦男子,只见他形相清癯,身穿蓝布长衫,腰间挂了一块小牌,上面写了个“禁”字,不由吃了一惊,说道:“原来阁下是大内侍卫,得罪。”
那中年男子笑道:“好说,好说。”
花满楼四名打手相互使了个眼色,说道:“今日便瞧在你面子上且饶了这小子!”说罢狠狠瞪了一眼少丹,转身回花满楼去了。
少丹忍痛从地上爬了起来,只觉得全身又像要散了架一般疼痛,那中年汉子问道:“这位小兄弟,你方才使的那招是从哪里学来的?”
少丹虽得这位中年男子相助脱身,但听那四个打手说他是皇宫大内侍卫,少丹心里暗骂道:“都不是好人!”当下顾不得身上痛楚,没好气地推开那中年男子来扶自己的手,说道:“没有人教,我胡乱打的!”
那中年男子一怔,心想,或许是我想多了,这少年年少,身强力壮,可能真是无意之间打出一掌,有些像我家掌法罢了。想到此处,心中不由有些失望,一念之间,那少年已一瘸一拐地走了。
中年男子呆立片刻,正欲走开,却见那少年转过头来,朝张灯结彩的花满楼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恨恨地说道:“去他妈的冬西南瓜汤,小爷总有一日要打得你们四人趴在地上求饶!”
这一句“去他妈的冬西南瓜汤”传入那中年男子的耳中,尤如一声晴天霹雳一般,这句话曾经是自己的口头禅,这世上,有谁还会说这句一模一样的话?当下也不多想,悄悄追了上去。
中秋的月分外圆,少丹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回家路上,冷不防听见身后有人叫道:“小兄弟,请留步!”
少丹回头一看,正是方才救自己的那名中年男子,便问道:“干什么?”
那中年男子说道:“在下姓段,名成志,我想请问小兄弟高姓大名。”
少丹今日救吴越不得,心中自是又气又恼,没好气地答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话没说完,只觉疾风扑面,段成志伸掌劈了过来。
少丹想也来不及想,右掌一挥,隔开段成志一掌,谁知段成志并不停手,挥身向前连使一掌,这掌甚是精妙,少丹避之不及,肩上被挨了一掌。
少丹正想破口大骂,却觉这一掌落在肩上轻飘飘的,对方显然并未使上力道,不由又惊又怒。当下凝神静气,双掌齐发,两人便拆起招来。
两人打了片刻,那男人嘴角上扬,竟微微而笑,少丹不由更是大怒,想来这人定是嘲笑自己学艺不精!
正是思忖,冷不防段成志斜上两步,一下跃到少丹身后,少丹大急,正欲转身,却只觉裤带一松,裤子被他扯开,少丹惊道:“你想干什么?”
皓月当空,段成志看见少丹右边屁股上,赫然有块红斑,不由又喜又悲,呆在原地,自己十年来一直苦苦寻找之人,今日却不期而遇。
少丹手忙脚乱地提起裤子,骂道:“你这个混蛋,看人家屁股干什么?真不要脸!”
他抬眼瞧去,却见那人脸色凝重,口里喃喃自语低声说道:“安妹妹,你在天有灵,我终于找到他了。”
少丹只觉这人多半是个疯子,心头不由害怕起来,瞅瞅四周,骂道:“你这个疯子,我不陪你玩了。”说完拔腿便逃。
少丹怕那叫段成志的中年男子尾随其后,不敢朝家中方向奔去,先向北奔一阵,再折向东,瞧瞧身后无人,才松了口气,慢慢朝家中走去。
段成志早跃上枝头,悄悄跟在少丹身后,见他进了一家院子,有说有笑地和一个少女进了屋,才从树上下来。
段成志推开院门,四下环顾,只见茅屋三间,甚是简陋,有几处墙壁出现窟窿,只用稻草和着稀泥胡乱塞住。墙角堆着些锄头镰刀等农具,收拾得却十分干净整洁。
段成志想着旧人,思绪万千,伫立院中,正怔怔发呆,冷不防听到“咔拉拉”一声响,木窗破开,两条黑影从里面撺掇出来。段成志只觉得寒光闪闪,两把利剑已夺面而来。
段成志想也不想,提一口气,身子已向后跃开丈余,两条黑影正是少丹和那少女,两人手中各握一柄长剑,一剑未击中,两人在地上翻身跃起,再扑向段成志。
段成志见两人来势汹汹,招数却不甚精妙,使的全是从自己家传的“无影掌”中幻化而来,心中不觉好笑。
段成志从地上拾起一根木棍,与两人对起招来,少丹两人想不到对方武艺如此高深,将两人苦练多年的招数轻而易举地一一化解,心头不由有些焦急。
那少女正想着退敌之策,忽听段成志问道:“姑娘,令尊是谁?”少女闪身隔开段成志木棍,百忙之中问少丹:“什么令尊?”
少丹猛攻段成志下盘,却始终抓不到段成志破绽,他答道:“你爹!”
那少女恍然大悟,瞪了一眼段成志,道:“为何要告诉你!”
双方再拆三十招,少丹两人手中的剑双双落在地上两尺开外,两人想要再捡却是不行。
段成志扔掉木棍,细细打量少丹,只觉他额头、眉眼、唇角无一不像陈忆安。
段成志忍不住喃喃自语:“我终于找到你了!”
☆、故人相见
那少女闻言大惊失色,多年前外公临死前再三叮嘱自己小心,莫让仇家找上门来,想不到仍是躲不过这一劫。
少丹心思飞转,见段成志神色有异,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换上一副笑脸来:“呵,这位大爷,我俩原本并无恶意,知道你是高手,特地讨教讨教。”
说完少丹向那少女丢了个眼色,说道:“小雨,快去把今儿早上逮到的兔子杀了,把外公留下的酒倒两杯来,我陪这位大爷喝两杯!”
原来那少女叫做小雨,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她自然懂得少丹的意思,当下二话不说,转身便奔去了厨房。
少丹快步走到树下,将石桌上的物件几下收拾干净,又用衣袖拂了两下石凳,对段成志说道:“来、来,大爷,这边坐下说话!”
段成志也不推辞,微微一笑,走过去坐下,少丹有意拖延时间,东一句西一句和段成志扯了起来。
只过半柱香时间,厨房飘来香气,小雨端着一大碗肉走出来,只见这碗做工甚是粗糙,边上还缺了个小口,里面的菜却整治地十分齐整,段成志不由微微一笑,抬起头来看了小雨一眼。
只见小雨一双水灵灵大眼睛,甚是灵活,皮肤微微有些黑,却十分秀丽,脸颊上有两个小酒窝,更添了几分顽皮。
少丹将箸子递给段成志,招呼道:“来,尝尝!”说着自己先夹了一块肉放入口中,一边点头,一边对段成志说:“爷,别客气,别客气呀!”
段成志当下夹起一块肉,只觉这肉入口即化,十分香嫩可口,心中赞道:“这少女倒与安妹妹的儿子十分般配。”
段成志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丹一愣,笑嘻嘻地答道:“我叫少丹。”
一问一答之间,小雨已给段成志面前倒上一杯酒,酒香四溢,段成志忍不住又看小雨一眼,小雨笑嘻嘻地说道:“这是三十年的女儿红,咱们平时都舍不得喝。”
段成志提起杯子,送至唇边,正要喝下去,却又轻轻将杯子放下,对少丹说道:“你长得真像你娘。”
少丹心想,我娘怎会识得你这种人,这人假话连篇,定不怀好意。
少丹当下连连催促段成志喝酒,段成志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本翻得有些旧的小册子来,只见上面写着“无影掌”三字。
少丹大吃一惊,右手在怀里一模,果然,自己揣在怀中的书不知去向。
原来段成志在竹林里与少丹过招之时,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书取走。
少丹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又笑容满面起来,他笑道:“原来大爷是来还书的,得罪,得罪!”
段成志道:“这本无影掌便是当年我送给你娘的。”
少丹闻言大惊,向段成志脸上瞧去,只见他神色凝重,似有悲伤之色,不由信了三分,喃喃自语道:“你认识我娘?”
段成志点头道:“不错!我与你娘是一个村里长大,后来她——”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续道:“十年前的八月十五,我找到了她,可她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少丹不由又信三分,问:“屋后那两座坟头你可知是谁的?”
段成志缓缓说道:“是我亲自葬了你娘和邻居夫妇二人!你娘临死前托我找到你。”
少丹一屁股坐到石凳上,自己母亲果然已死!
终于知道段成志为何要看自己屁股,原来是受母之托。少丹心中百转千回,只觉有诸多疑问,却千头万绪,不知从何问起。
半响,他才又问道:“我爹是谁?”
段成志暗自忖道:“看来你娘并未告诉你你的身世,我又何苦拂了她的苦心。”
当下拿定主意,道:“你出生不久,你爹便染故身亡了。”
自出生之日起,少丹从未见过爹爹,倒也不觉悲痛,此时再见段成志,却十分亲切起来。
段成志见他默然不语,也不多说,举起杯子,又送至嘴边。
少丹大惊失色,挥手便将杯子拂到地上,段成志似是未及提防,愕然问道:“怎么?”
少丹笑道:“刚才有只虫子爬进杯中,你没瞧见。”
说罢便起身回屋,又重新拿一只杯子倒了酒出来。
这杯新酒香味甚淡,段成志微微一笑,一饮而尽,转头对小雨道:“姑娘可姓韦?”
小雨吃了一惊,说道:“你怎么知道?”
段成志笑道:“姑娘身轻如燕,高于常人百倍,我自然认得出来,这是江苏韦陀门的轻功。”
小雨一脸茫然,喃喃自语:“什么江苏韦陀门?我可不知!”
段成志问道:“令堂呢?”
小雨又问少丹道:“什么令堂?”
少丹笑道:“你娘!”
小雨哦了一声,说道:“我八岁那年他们出门赶集,就再没回来,外公后来就带我来了这里。”
段成志端详着小雨,见她脸上伤感,知她没有说谎,不由有些黯然,这姑娘父母定是已被人杀害,外公却一直瞒着她。
段成志转过话茬,说道:“你外公姓杜,对吗?”
小雨又吃一惊,若段成志从自己武功招数猜出自己父亲倒也不稀奇,可又如何能猜出母亲,母亲可是不会武功的呀!
段成志似是看出小雨疑惑,笑道:“天下药王毒王杜,调制的毒酒可让人三步倒!”
小雨脸上一红,嘴上却不依不挠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