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三人便向树林走去,只见阳光射在树下草丛之中,一颗颗水滴似珠子般泛着光,一拨开草丛,便见一朵朵盛开如小伞般的蘑菇亭亭而立。
公主一声欢呼,扑上去便采,莫尔哈特怕草丛中有蛇,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草原每到夏日雨后也有不少蘑菇,却远不及此处繁多,草原水草茂盛,蘑菇难以寻觅,公主自小在草原长大,从小只喜骑马射狩,采蘑菇这种事自有女仆去做,所以她从未体验过采菇之乐。
只见她一边采一边笑:“莫尔哈特,这里的蘑菇真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那蘑菇采了一朵,却又见一朵更大的,公主一阵忙乱。
莫尔哈特笑道:“这里离咱们天山还有几日,若是天山脚下的草原,春日雨后,那地上蘑菇,多得数也数不过来,颜色也好看,红的,黑的,白的,什么颜色也有!”
公主笑逐颜开地蹦到他面前,道:“真的?”
莫尔哈特笑着点头,低头瞧她篮子里的蘑菇,从里面挑出几只五彩斑斓的来扔到地上。公主奇怪:“你为什么扔掉我的蘑菇?”
莫尔哈特道:“这些蘑菇有毒,美丽的公主吃了便醒不过来。”
公主听他夸自己,对他嫣然一笑,只见他又拿起一支菇来,却赞道:“公主竟找到一支巴音布鲁克!真是运气极好!”
“什么是巴音布鲁克?”公主仰起小脸问。
莫尔哈特笑道:“这种蘑菇最是美味,咱们在林子中拾一天,有时候也找不到一只!”
公主闻言大喜,当下便只去寻那叫巴音布鲁克的蘑菇,一路细细寻去,竟找到了七八只,莫尔哈特自是又夸她一番,说公主定是有安拉庇护,听得公主一阵眉开眼笑。
过了一会,乌梅过来,公主向她篮里瞧去,蘑菇采了满满一篮,却一只巴音布鲁克也没有,当下拍手笑道:“乌梅,你的运气可远不及我好!”
乌梅瞧见公主篮中只有十来只蘑菇,再瞧瞧自己篮子,嘟囔道:“公主,我采了这么大一篮呢!”
公主笑而不语,将手中篮子向莫尔哈特面前一递,道:“莫尔哈特,我要喝蘑菇汤!”
莫尔哈特忙接过篮子,道:“莫尔哈特一会便让火头给公主做汤!”
公主将小嘴一撅,道:“不行,莫尔哈特,我要你做给我吃!”
莫尔哈特一怔,道:“莫尔哈特做的蘑菇汤不好喝!”
公主将下巴一扬,道:“不行,莫尔哈特,不是你做的我不喝!”
公主虽是撅着嘴,却笑靥如春花般灿烂,黑眸如明星般夺目,莫尔哈特只得回道:“好,莫尔哈特遵命便是!”
到了响午吃饭时分,莫尔哈特果然做好汤来。他一进帏帐,便见公主深吸一口气,随后便赞道:“好香!”
说罢转头对乌梅道:“你先出去,我自己吃!”乌梅应了一声,出帐而去。
莫尔哈特将碗放到桌前,公主瞧那一碗清汤之中,只飘着几片蘑菇,当下奇道:“莫尔哈特,你好大胆,偷吃我的蘑菇,只剩这几片给我!”
莫尔哈特忙解释道:“巴音布鲁克单煮最美味,若与其它蘑菇混在一处,反倒不好!”
公主“哦”了一声,提起勺子,先喝了一口汤,顿觉唇齿生香,不由赞道:“果然美味!”又吃了两片蘑菇,莫尔哈特见她喜欢,便道:“莫尔哈特先出去,公主慢用!”
公主喝道:“你别走!”
莫尔哈特一怔,只见公主舀起一勺汤,递到自己面前,道:“你也尝尝!”
莫尔哈特顿时脸红了起来,忙推辞道:“莫尔哈特时常喝它,公主自已用罢!”
公主手举在半空,却不缩回,她撅起小嘴,也不说话,只拿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瞪着莫尔哈特。
勺子便在唇边,莫尔哈特被公主眼神瞧得一阵心慌意乱,额头上的汗珠不觉得泌了出来。
僵了半晌,莫尔哈特知是拗不过这位公主,只得就着她的手喝下勺中的汤,眼睛却再不敢瞧公主,只把头低了下去。
见他一副窘相,公主咯咯一声笑,心满意足地喝起汤来。
莫尔哈特一时如坐针毡,见公主吃得开心,便低声又辞道:“莫尔哈特先出去,公主喝完汤令人将碗送到伙房便是!”
说罢起身欲走,公主沉下脸喝道:“不许走!”
莫尔哈特一怔,只得又坐到地上,公主一边慢悠悠喝着汤,一边问道:“莫尔哈特,你妻子美吗?”
莫尔哈特讪讪一笑,答道:“回公主,莫尔哈特还未娶亲!”
公主歪着脑袋瞧他片刻,笑道:“喜欢你的姑娘太多,挑不过来了么?”
莫尔哈特摇头道:“不,莫尔哈特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就像一块木头一样,没有姑娘会喜欢一块木头!”
公主咯咯一声笑,刚要开口,一名士兵匆匆走了进来,先向公主行礼,再对莫尔哈特道:“莫尔哈特,可汗到处找你!”
莫尔哈特闻言如获大赦,起身对公主行了一礼,便跟那士兵匆匆离去。
自那日后,莫尔哈特便不敢再去见公主,每日不离依拉洪左右,乌梅几次三番被公主派去找他,他便百般推诿说有事要与可汗商议。
不觉过了三日,队伍已近回骰王宫。
这晚皓月当空,莫尔哈特与依拉洪议完国家要事,便告辞回自己帐去,他抬头望见一轮满月,忽觉心中惆怅如乌云,呆了一呆,便举步向旁边树林信步走去。
林中树影婆娑,悄寂无声,莫尔哈特忽听一女子叹息之声,他猛然回头,看见一棵树下,公主正亭亭而立。
莫尔哈特心中一跳,忙上前行礼道:“莫尔哈特见过公主殿下!”
公主目光如水,脸上却无半丝笑意,她盯着莫尔哈特,良久才轻声道:“莫尔哈特,咱们明日便到王宫了么?”
莫尔哈特不敢看她眼睛,瞧着地上答道:“是的,可汗已令人先回到宫中,宫里已准备好,等公主与可汗一到便可举行婚礼!”
公主仰起小脸,痴痴地瞧着天上那轮明月,半晌才道:“莫尔哈特,你真的希望我嫁给你们可汗么?”
莫尔哈特的心似被小蛇咬了一口一般,他蹙了下眉,答道:“可汗是咱们回骰最美的男子,鸟儿见了他会歌唱,花儿见了他会开放。可汗也是天山下最勇敢的男子,他——”
“可你们可汗心里没有我”公主猛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他喜欢那个汉人姑娘,你没瞧出来么?”
莫尔哈特心中一惊,这个公主看上去天真无邪,原来心中早已一清二楚,他低头想了一想,才道:“可汗忙于国事,所以有些冷落公主,等明晚成了亲,可汗自然会像母羊待自己小羊一样疼爱公主!”
公主摇摇头,道:“你别骗我啦!我又不是三岁的娃娃,那日我问他我和那汉人姑娘谁美,他不敢得罪我,又不愿撒谎,一双眼却只瞧那汉人姑娘,我便知道啦!”
莫尔哈特万料不到公主竟如此心细如发,不禁愕然,只听她又说道:“那日马儿向我冲来,他本离我近些,无论如何也该救我,不想他却救的是那汉人姑娘,你说,我要笨得像一头牛,才看不出他的心思呢!”
莫尔哈特呆了一呆,问道:“那公主为何会选择嫁给可汗?”
公主道:“大唐那个齐王油嘴滑舌,他的太子哥哥必定也和他一样,萨茹拉宁可喜欢一匹凶猛的狼,也不会喜欢一只狡猾的狐!”
莫尔哈特勉强笑道:“早知公主已拿定主意,莫尔哈特不该白白担忧那几日!”
公主叹了口气,道:“萨茹拉明明知道可汗不喜欢自己,却仍选择了他,莫尔哈特知道为什么吗?”
莫尔哈特眼观鼻,鼻观心,只觉呼吸困难了起来,低头不语,半晌才嚅嗫道:“莫尔哈特没有公主那般聪明,莫尔哈特不知道!”
公主喝道:“莫尔哈特,你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你真的不知道么?”
莫尔哈特脸色惨白,一时口干舌燥,身不由己地后退两步,却仍不敢抬头,只说道:“可汗是天上的雄鹰,莫尔哈特只是树林里的小鸟,可汗是矫健的羚羊,莫尔哈特是蠢笨的黑熊!”
公主重重哼了一声,随即鼻中一酸,滴下泪来,说道:“那日赛马回去,我便对父王说,我要嫁给你,父王却板起脸来训了我一顿,说我只能在他们二人中选一个,否则,便要把我嫁给又老又丑的可都查!”
莫尔哈特不知可都查是谁,却知道公主是被父王所逼,只见她呜呜咽咽哭个不休,道:“萨茹拉不想嫁给可都查,萨茹拉哭了一晚上,父王一向疼萨茹拉,可还是不依我!”
莫尔哈特见那眼泪珠子般滑下,一时手足无措,公主却猛地向他怀中扑了过去,道:“我不要嫁给你们可汗!莫尔哈特,萨茹拉心中爱的人是你,那日你赛马时给我编花环,我便爱上你了!”
莫尔哈特忙伸手去推她,手一碰上那柔软的腰肢,便如触电般动弹不得,鼻息之间闻到的尽是公主身上淡淡的少女体香,一时心乱如麻,只听公主囔道:“莫尔哈特,你快带我离开这里,咱们找一处没人的地方住下,你天天采蘑菇给我吃!”
莫尔哈特全身汗湿,他强定心神,猛地推开萨茹拉,道:“不行!”
“为什么?”公主含泪而立,道,“莫尔哈特,你不敢瞧我的眼睛,你也喜欢我,是不是?”
莫尔哈特咬牙道:“公主,莫尔哈特没有成亲,可心中已有了心爱的人!”
公主身子一颤,几欲晕倒,她轻声道:“莫尔哈特,你骗我?”
莫尔哈特答道:“莫尔哈特不敢骗公主,她叫娜荷雅,莫尔哈特喜欢了她五年了,她也喜欢莫尔哈特五年了!”
公主面色惨白如纸,怔了半晌,才道:“你也给她编过花环,还亲手戴在她头上,对么?”
从小到大,突厥王便宠着她,哥哥们也对她这个唯一的妹妹爱护有加,从未有一件事不遂她心愿,可到了今日,她才头一回尝到这人世间最痛苦伤心之事。公主心中一酸,泪水又像绝了堤的洪水般涌了出来。
莫尔哈特心如刀割,说道:“不,娜荷雅不喜欢花环,莫尔哈特也并未给她编过花环!”
说罢将心一狠,大声道:“时辰不早了,请公主回去歇息罢!”说罢便头也不回大踏步走出树林。
☆、同床异梦
这日回鹘国内喜气洋洋,王宫内更是鼓吹喧嚣,这晚是万民爱戴的回鹘新可汗大婚之日,娶的是突厥可汗的掌上名珠萨茹拉公主。
一大早宫门前车水马龙,各部落前来朝贺之人络绎不绝,依拉洪一行人午时抵临王宫,翘首以待的众人一拥而上,拥着他步入宫中。
依拉洪换好衣衫,在白色穹庐的正厅中坐下,众部落首领、九名丞相以国礼见过他与萨茹拉两人,依拉洪命人端上美酒好肉,流水般送到宴厅,众人自晌午一直欢声笑语,吃到月上枝头。
萨茹拉早换了回鹘新娘妆扮,乌梅替她结成两根又粗又亮的长辫,她坐在依拉洪身边,心中却恼怒气苦,怨父王狠心将自己嫁给不喜欢的男子,又恨莫尔哈特心中竟有心爱的姑娘。
眼前敬酒恭维之声不绝于耳,皆赞自己貌若天仙。若平日听人夸赞,萨茹拉心头自会欢喜,可眼前无一人无一物不教她心烦意乱,直想命人将这群叽叽喳喳吵闹不休的麻雀都哄出去才好。
她眼睛不觉时时望向门口,已近深夜,可仍未见莫尔哈特的身影。
“莫尔哈特,你好狠心”,公主心中忿忿骂道,“你若不来瞧我一眼,我要生你的气,日后再不理你,明日不理你,后日不理你,大后日也不理你!”
又等了半晌,她忍不住转头问依拉洪道:“可汗,怎不见莫尔哈特来?”
依拉洪正与木克郞痛饮了三杯,他放下杯子,笑道:“今日一早,莫尔哈特便自己回家去了,说放心不下家中老母。”
家中老母?公主心中恨道:“你是舍不得荷娜雅吧!”
这般一想,公主心中又是伤心又是气恼,正要问依拉洪他还会不会来,却见门口人影一闪,一阵浓香直窜入鼻中,萨茹拉斜眼瞧去,只见一绝色汉人女子走了进来。
依拉洪见到那女子,怔了一怔,道:“婉儿来啦!”
婉儿袅袅婷婷走上前,向依拉洪与萨茹拉各行一礼,道:“婉儿恭祝可汗与王妃大喜!”
公主问道:“你是什么人?”
依拉洪笑道:“她叫婉儿,是我从长安带回来的。婉儿的舞跳得极好!”
公主“哦”了一声,只听婉儿笑道:“婉儿无以为礼,愿以舞助兴,请可汗和王妃观赏!”
从前有大唐来使到突厥,公主随父王自是见过大唐舞曲,她笑道:“好,大唐拓枝舞倒蛮有趣,与咱们突舞大不相同!”
依拉洪笑道:“婉儿精通各国舞蹈,她还会跳你们突国的马刀舞和安代舞!”
萨茹拉见婉儿娇滴滴的,一副柔弱无骨之态,半信半疑道:“真的?”
婉儿莞尔一笑,道:“若王妃想看,婉儿献丑一试!”
萨茹拉点点头,笑道:“好,若跳得好,我赏你!”
婉儿笑道:“婉儿不敢要赏,只愿得可汗与王妃一笑便心满意足!”
说罢又行一礼,下去换衣。
过不多时,萨茹拉只听得厅中一阵熟悉的马头琴声响起,婉儿从一张帏幔中走出,随着琴声跳起舞来。
只见她不断抖肩翻腕,舞肢挺拔豪迈,刚劲洒脱,与之刚才那娇滴滴不胜柔弱之态判若两人。
萨茹拉多日未见自己国家舞蹈,一见之下,思乡之情涌入脑中,真恨不得自己也到厅中与她共舞一曲。她两眼潮湿,忍不住大声叫好。
厅中正大吃大喝的众人也纷纷拍手呼好,只听那欢快的琴声如流水般一泄而出,与婉儿舞蹈相映益彰,恰似在一马平川的莽原上策马奔驰,令人说不出的畅快。
一曲舞毕,婉儿又快步走到依拉洪与萨茹拉桌前行礼,萨茹拉见她面不红气不喘,赞道:“果然跳得极好,我要赏你——嗯,我赏点什么呢?”
她低头往身上一瞧,在腰间解下一支芙蓉种蝴蝶玉佩来,笑道:“这是你们大唐送来的东西,我把它赏给你吧!”
婉儿上前用双手捧住,道:“谢王妃!”
依拉洪微微一笑,仰头喝下一杯酒去。正在这时,只听门口一侍从大声报道:“莫尔哈特大将军到!”
屋内顿时一片喧哗,厅中喝得已有七八分醉意的众首领、众大臣纷纷笑道:
“莫尔哈特,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太阳都要出来了!”
“莫尔哈特,你来迟了,可汗,你要罚他先喝下满满一缸子酒才行啊!”
莫尔哈特淡淡一笑,低头向依拉洪走来,向他行礼道:“莫尔哈特来迟了,请可汗原谅!”
依拉洪笑道:“莫尔哈特,快喝下酒再说话!”
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