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的大雨下午终于停了,天空恢复了晴朗。
傍晚时分,天色还很亮,周围吃饭的人,在沙滩散步的人比比皆是,很是热闹。
餐厅是一座矗立在海边的方方正正的砖墙建筑,上下两层,对着海面这一侧全是玻璃,让客人在用餐的时候可以欣赏眼前一览无余的无敌海景。
安虹在一楼的露台坐下来,点了蔬菜沙拉,烤三文鱼和白葡萄酒。
尝了一块鱼肉,肉美汁浓,配上有些酸口的白葡萄酒,很是鲜香可口。有多少年了,没有一个人像这样吃着佳肴配着小酒。安虹看着眼前的栈桥,在海面上蜿蜒铺陈,心情好像也随着舒展开来,轻松惬意,无拘无束。
看着沙滩上手挽手的一对对情侣,昨天看到的那张照片,又闪现在眼前。那张和她有几分相似的笑脸,还有那对挽着手臂的璧人。
不可否认,安虹对申凯一直心存歉意。当年申凯的种种伤情,安虹知道,都是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和摇摆不定。那时那刻,对于申凯的真情,安虹不是无动于衷,而是深为感动,甚至同样被吸引。
可安虹的道德准则,让她不能背弃之前的那段感情。尽管中间和王健青天各一方,感情转淡,她也不允许自己的感情有半点走神。后来,王健青又万里迢迢地追到东京,更让安虹不得不做出割舍。
但是,当从远藤那儿听说了申凯婚姻的种种,看到了那张笑脸,安虹突然有了一种负罪感。她开始怀疑自己当年是不是做错了,错得让一个这么好的人在感情路上蹉跎多年。这种负罪感,也让她深深地感到,自己也放不下申凯,听到他受苦,她也会心疼不已。
情难自已,又不得不深埋心底。他是如此,她也不得不如此。
安虹吃完了盘中餐,却没有饮完杯中酒。她闭着眼任海风拂面,心里想着心事,人有些惆怅,又有些孤寂。再喝酒,怕是人和心都要醉得不认得归路了吧。
手机铃声响起,她不得不睁开眼睛。看了看手机屏幕上闪现的名字,却正是那个她现在最不知道如何面对的人。
盯着那个温暖又让人心酸的名字,安虹按下了接听键,“安虹,你在哪里。。。。。。”
还是那么熟悉的声音,一句简单的问话,让安虹半天都不知道如何作答。。。。。。
☆、浪花朵朵
听安虹半天没有回音,申凯又叫了几声“安虹”。那声音一如当年那样急切而深情。
安虹心中一软,忙答应。申凯这才说自己和远藤谈完了,现在过来和安虹汇合。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餐厅的地址。
她知道申凯已经吃过饭,就让服务员加了个酒杯。
申凯找到安虹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海滩上,只有这座餐厅灯火通明。杯觥交错间,那个白衣长裙的女人就那样静静地坐在灯火阑珊处。她长发低垂,目光寂寥,连她手中轻轻摇晃地杯中酒,都让人觉得如惑人的情/药,即使喝了会让人如痴如傻,都甘之如饴。
今晚,远藤除了和他谈了订货和报价的事,还拿出了那封信。他在来的路上看完信,感到自己的思绪翻腾着,不知如何宣泄。当他看到安虹的一刹那,那些心中嚣张而躁动的情绪终于有了寄托,为了那个在人群中默默无闻却熠熠闪光的人,他觉得一切都有了答案。
“这地方选得不错。”申凯坐下来,把西服外套搭在椅背上。
安虹笑笑,“我要了干白,你来点。”说着,倒了一杯递给申凯。
“和远藤谈得怎么样,他同意让价了?”
“嗯,价格有不小的降幅,但是有条件的。”
安虹不解,申凯喝了口酒,“你还记得原来他们公司的青木副部长吗?”
原来,远藤现在虽然已经是社长,但青木是取缔役,两人这么多年一直争斗不断。老爷子离退休还有三年,他如果想在退休前当上代表取缔役,今明两年的业绩至关重要。日本国内市场已经没有太多发展的余地,海外市场才是他们重要的增长点。这次远藤来澳洲,一是想亲身考察当地的市场,二也是希望申凯,这位相识的忘年交能够祝他一臂之力。
“他要你怎么帮他?”安虹听了远藤的不得已,明白了他这次看上去为什么这么憔悴。大公司高层的政治斗争,一直是有些人的兴趣所在,甚至斗到白发苍苍,都乐此不疲。
“他会给我这么多的降幅,条件是,这次我至少要给他这么多的订货量。”
安虹看到申凯在纸巾上写的第一个数字,简直喜出望外。
但当她看到第二个数字,却瞪大了眼睛,“这么多?!即使这次Only的订货量是泓盛的两倍,这么多,也要至少一个季度才能消化掉!”
申凯皱着眉头点点头,“我算过,如果Only在墨尔本的五家连锁店都可以定到这个数,泓盛和其他几个超市,门店都稳定订货,在两个月半月甚至两个月内消耗掉这些货,也不是不可能。”
“明天和Only的谈判至关重要啊。还有,这么多货运过来,你打算放在哪儿?如果找仓库,这仓储费用也是不小的成本啊!”安虹觉得,虽然这次远藤给的报价很是诱人,但吞掉这批货,也实在是有很大风险。
“嗯,我刚才问过一个朋友大概的仓储费用,粗略核算过,只要不出意外,只要三个月内卖掉这批货,我们还是稳赚不赔的。”
“可万一有意外怎么办?明天就是Only那边谈得下来,泓盛那边后面一个季度的订货量也有个保底,但其他几个超市门店的实力都一般。这两三个月,哪一家出了问题,咱们都吃不消啊!”
安虹觉得申凯在生意上一向稳健有余,怎么现在倒是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我明天跟Only谈完再看吧!仓储那边,我让子峰去找找,争取能节约些成本。还有,远藤他们公司要的是这个季度的数字,离年底还有整整一个月,我们可以把货运尽量往后压。他这边只要年底之前出货就可以了,我们可以选价格低的海运公司,运输线路和时间长一些没有问题,我们反正能省一天的仓储费用是一天。”
价格低廉线路长的海运公司有倒是有,可风险也大呀!谁知道会在那个港口装卸时出了失误,或是在哪个海湾遇到海盗。。。。。。安虹看申凯好像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劝什么。毕竟,申凯和远藤,除了生意伙伴,还有当年伯父与世侄女婿的私人关系。
两人沉默地喝了会儿酒,安虹看申凯眉头紧锁,低头沉思,像是还在思考订货的事情。
她轻声劝道,“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明天谈完再看情况。噢,你要我帮你把明天的报价再核算一下吗?”
申凯摇摇头,说自己已经做好了。
“算了,咱们别在这枯坐着了,去海边走走吧。”
安虹想让申凯换换心情。这两天,他马不停蹄的,一直都在工作。
申凯抬眼看看安虹,笑了笑,舒了口气说:“好吧,去吹吹海风。”
他站起身,说自己先上个卫生间,就拿起桌上自己的皮夹,走向了款台。
安虹看他跟店员要了这桌的账单,他哪里是去卫生间,分明是去给自己结账去了。安虹看着他的背影,他还是那个周到温暖的人,到哪里都冲在前面,不让自己多花一分心思。
安虹拿起自己的薄外套,准备起身离开。这时,她看见地上有张纸,落在申凯挂在椅背上的西装旁边。
她弯腰拣起,以为是他做的报价之类。可扫了一眼,发现那是封写给申凯的日文信,信的落款是“美智子”。
美智子,对于这个昨天从远藤嘴里得知的名字,安虹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安虹看申凯此时付完钱,正向卫生间走去。她心里虽然觉得不好,但还是展平信纸,心情忐忑地读了下去。
“凯,很久没见,一切可好?
从远藤伯父那里得知,你前一段时间来日本拜访他,却没有联系我,心中有些难过。我们说好的,离了婚也还是朋友,你还记得吗?
这几年,我也在反省:当年,我们的感情真的无法挽回了吗?也许,是我太过苛求你对我的忠诚,太过奢求你对我的纯粹。。。。。。
从小到大,父母亲人对我的宠爱都是毫无保留的。我曾经以为,我将来的爱人也会觉得我是无可取代的。
我当时不能接受你的过去,不能容忍你心底仍有个不能遗忘的角落,我失落,嫉妒,愤怒,也歇斯底里过。。。。。。我曾经痛恨自己的眼睛,因为你醉时说过,那是我最像她的地方。。。。。。我也慢慢不爱在你面前展开笑颜,因为那也会让你想起她的笑容。。。。。。
你对我一如既往的温柔,宽容,但我仍觉得不够。我要的是发自内心的欢喜,难以掩饰的在乎!可你,却始终没有办法给我。
也许,是我要求太多了。。。。。。
我们的婚姻是失败的,但最终是由于我的任性与放纵。你不知道,我在和那人在一起时,没有过两情相悦的快乐,而只是报复和破坏的快感。报复你,也报复从一开始追求你就不明所以的坚定与执着的我自己。
我错了,凯,我真的错了。
直到现在,我还不能忘记,你捧着我的脸看我的目光,那么温柔,那么深情。。。。。。
我现在最爱照着镜子端详自己的眼睛,也爱翘起嘴角,无私地露出笑容。。。。。。因为,那都是你最喜欢的。
你还是去了澳洲。虽然她弃你而去,你还是去找她了吗?这么多年了,她还有你喜欢的双眸和笑容吗?
凯,我知道这样说也许太晚了,但我想告诉你,我一直没有忘记你,一直在忏悔自己亲手毁了与心爱之人的婚姻。。。。。。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没有找到她,或是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她,请你回来,回到我身边可以吗?
我已经不是那个任性自私的小女孩,我希望成为你欣赏与爱慕的女人,不仅仅是因为我的眼睛与笑容。。。。。。
保重身体,等你回来
美智子”
安虹快速地读完这封信,觉得心脏跳得让她有些无法承受。
这就是他婚姻失败的全部吧!是他内心的不忠,还是她的背叛?真如远藤说的,都有各自的问题吧!
安虹把信纸快速放回申凯的西服兜里,故作镇定地坐回座位。
她的手一直在颤抖,说不清是怕自己偷看申凯的信被撞破,还是因为得知了真相。
美智子信中说的那个她,无容置疑,是指自己。她一直在他心底,不曾被遗忘!他怎么会,怎么能,把自己放了这么多年!
可想想自己,不也是一样,申凯送给她的小挂坠,现在还在她随身包包的暗格里。
安虹低下头,双手合十,攥得很紧。她现在脑袋里一片狼藉,理也理不出头绪。
申凯回到座位,看安虹低头不语,关切地问,“怎么了,不舒服了?”
安虹忙平复了一下自己混乱的心情,抬起头说没事。
说着,她慌忙起身,急急地往外走,“去海边走走吧。”
安虹一转身时,申凯好像看到她眼中有晶莹的光亮,像这夜空中的星星,一闪便看不到踪迹了。
安虹在前面走着,漫无目的,但一直执着向前。
她走到栈桥上,此时桥面上空无一人,桥身蜿蜒向前,在幽暗的海面上划出了笔直的线条。
安虹站在栏杆边,长发被海风撩起,飞得慌乱而缠/绵。
“你和你的太太,是在日本认识的?”安虹终于还是没有忍住,直接问了出来。
申凯很是意外,安虹一直不是个爱窥探别人隐私的人,对于自己,她更是尊重他的隐私。
沉吟了一下,申凯还是开了口,“是的,是去远藤公司时认识的,她当时在那儿实习。”
“我听说。。。。。。你结婚后,就辞职和大家失去了联系。”
看来,安虹今天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申凯此前不想触碰的,今天收到的那封信,让他不得不面对。而现在,信中指的那个她,却要他亲口倒出这多年前的原委。
申凯站到了安虹身旁,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心里的那个角落也不得不打开个缺口,让里面的苦水流淌出来,汇聚成海。
“她父亲是个大公司的社长。我只是个平头百姓,还是个外国的平头百姓,连个日本身份都没有。当时,我们在一起,她家里不同意。但是,她很坚持。她是家里的独女,整个家族都很宠她。最后,她家里妥协了,只有一个条件,我要辞职进她父亲的公司帮忙,还要和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
事实是,当年美智子被申凯的俊雅温暖迷住,从长野一直追到了东京。她从美国的大学硕士毕业后,为了和当时已在北海道工作的申凯进水楼台,甚至在她父亲的北海道分公司里谋了个小职位。
申凯当时为情所伤,特别是知道安虹已辞职赴澳后,他下班后经常借酒浇愁,在一家小居酒屋里喝到深夜。美智子每天下班都陪在申凯身边,用自己的热情去温暖他已凝结成冰的心。申凯在迷糊醉意间,看到美智子那张与安虹有几分相似的脸庞,特别是那双弯弯的眼睛,总是恍惚那心尖上的人又回到了身旁。两人间的冰封在美智子的执着坚持中终于慢慢融化。
夜已经深了,海边有些凉,申凯看安虹穿得单薄,让她穿上外套。安虹有些心不在焉的,衣服套歪了,申凯很自然地抬手帮她整了整肩头和领子。
安虹感到申凯离她很近,那温热的体温环绕着她,让她心绪繁乱。
“你。。。。。。和她,还有复合的希望吗?我是说,如果你们还有感情,你现在又还没有新的伴侣,可以考虑和她。。。。。。破镜重圆吗?毕竟,从你说的话里,我能感觉到。。。。。。她,很爱你。。。。。。”
安虹转过头,直视着申凯,眼中有些心疼,又有些期盼。她是真心希望,他能得到一个真心爱他的人,抹去那些蹉跎岁月给他留下的伤痕。
申凯扭过头,心情复杂地看着安虹。他甚至有些怀疑,安虹是不是看到了那封信。他悄悄摸摸口袋,硬硬的,还在原来的地方。
他重新面向海面,长长舒了口气,缓缓说:“破镜,都能重圆吗?我和她再在一起,我也不能给她我的全部。她要的是全部,我。。。。。。无能为力。。。。。。”
安虹望向申凯的目光一直没有收回,她的眼里除了疼还多了怨。她紧闭着嘴唇,眼中慢慢潮湿起来。
安虹一言不发,回身朝栈桥的起点走去。
海面风平浪静。沙滩上,白天人们踩出的坑坑洼洼被海水徐徐冲过,又恢复了平整,好像白天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安虹手中拎着鞋子,光脚踩在沙滩上。她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