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我劝你还是不要费心思了,你有几斤几两,我们主子心里有数。”阿俊跟着身后冷冷道:“你就听话的待着主子身边,或许还能捡回一条命。”
停云回头看他,“温锦懿,会不会对俊逸下手。”
阿俊冷笑,“要么你去让蒋寒洲乖乖受死,要么你想办法讨得主子欢心,你儿子的命或许就保住了,不过,主子的心思最难猜透。”
停云按捺下心头的慌,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她没想到温锦懿这么快跟她摊牌,亦没想到温锦懿会残忍的跟她摊牌,这是出乎意料的意外,或许一直以来温锦懿给她营造的安逸和温存让人冲昏了头脑,忘记了他是赤裸裸的侩子手这件事实。
因了她绕了远路,回到平民窟的巷子时,已经接近黄昏,天色暗了下来,周身藏青色的黯淡,灰白的砖瓦平房连成了片,阿俊并未进巷子,只是守在巷口等她。
停云心乱如麻,推开院门,并无异常,她步子很慢,有些虚浮,满脑子都在想,如果把账本给温锦懿拿去了,往后她将再无筹码在手,若委身在他身侧,他真的会放过她和俊逸吗?有一点可以确信,他绝不会放过蒋寒洲。
停云走过院子,推开堂屋的门,铺面而来的炭火气息,她忽然愣住了。
心跳豁然漏了一拍。
只见堂屋里开了昏黄的灯,外套挂在一旁,蒋寒洲一身灰色高领羊毛衫,坐在火炉边上,他腿本就很长,此刻随意的伸着腿,几乎跨过了堂屋的一大半,双手枕在脑后,靠在椅子上,面带微笑的看着傻妞比划着说什么。
傻妞站在半人高的暖炉前,笑颜如花,那双手像是一张嘴,知无不言的向蒋寒洲打小报告。
多么和谐温馨的一幕啊。
可是看着蒋寒洲俊朗的侧脸,他唇角难得温暖的笑容,停云的心却一点一点沉了下去,沉到了谷底,跌下了万丈深渊。
看见她回来了,傻妞开心的跑了过来,赶紧关上门,替她脱掉了黑色的大袄子,随后知趣的上了楼。
蒋寒洲眸光微凝,渐渐收起了笑容,他本能的放下了手,站起了身。
由于个头儿太高,不小心撞上了头顶上悬着的晃动的煤油灯,旧城区是没有通电的,更别说平民窟的深巷了,许多家连油灯都点不起,此刻,蒋寒洲忽然扶住了半空悬着灯。
之前放松悠闲的气息在看到她那一刻,忽然荡然无存,似是一根弦绷得紧紧的,透着几分局促。
停云拿下了帽子攥在手中,不敢抬头看他,心慌的厉害,阿俊守在巷子口,要是被他发现蒋寒洲来过了,一定会告诉温锦懿,到时候温锦懿一定会生气,不知道会怎么对她……会不会拿俊逸出气……
蒋寒洲深深凝神看着她,眉眼皆是紧张在乎的神色,自从变故发生后,他从没有跟她在同一个房间里待过,连见她一面都是一种奢望。
曾经的横冲直撞,无所畏惧不知何时被泯灭,只剩下近乡情怯的试探和踟蹰,他开始反复揣摩她的心思,揣摩她那个拥抱的意义,那个镯子可有深情,揣摩她一个眼神,一个行为背后的深意,介意她是不是讨厌他?不想看见他?看见他之后会不会呕气?呕气后她的病情会不会加重?
曾经他何曾考虑过这么多,喜欢的,便抢来。讨厌的,便踢开。
何曾在乎过别人的感受。
只是经历了太多生死离别,太多真实而又残酷的失去,他忽然便懂得了珍惜,珍重她的情感,珍惜她一切喜怒悲欢。
再三斟酌,不知该说什么,想了许久的情话或衷肠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想了许久,他尝试说一些很内涵的话来,可是缓缓出口的话,一字一顿的变成了,“我……戒烟了。”
那么局促而又笨拙的气息,着实不像是情场老手该有的姿态。
停云心潮难平,如若今天之前,她见到蒋寒洲,一定会忍不住扑入他的怀中,可是今天,温锦懿把所有的平衡都破坏了,她的心里失衡了,她不敢再自作聪明了,思绪乱成了一团,以至于蒋寒洲在说什么,她一字也听不进去,只想着一会儿从哪条路把蒋寒洲送走,让他不至于被发现,这房子周围会不会有温锦懿安插的杀手监视,那么她和蒋寒洲的对话以及一举一动,会不会都传到温锦懿的耳中。
她整个人都站在门口的暗影里。
蒋寒洲看不清她的表情,抿了抿唇,“你为什么不回信?”
停云心乱如麻,不能让他继续待下去了,她要赶紧拿了账目去找温锦懿,想到这里,停云的语气淡了下去,“你怎么来了。”
蒋寒洲怔了一下,说,“……想……看看你过的好不好。”
“我很好。”停云的语气很淡,态度很淡,“你不该来,山田和律斯祈都派的有人盯梢,你又是山田身边的头号人物,一言一行更是惹人注意,你贸然前来,会将我们都暴露在危险之中。”
蒋寒洲总觉着她的态度是不是有点冷,她在生气么?生气他贸然来见她?
“我……”蒋寒洲正要说话。
停云冷硬的打断他,“没什么事赶紧离开吧,被我丈夫误会了不好,烦请你以后不要再做出这种事情了,在毗陵山上的时候,我把话说的很清楚,我们之间不可能。”
蒋寒洲愣了一下,眼里出现困惑的神情。
火热的似海深情便这样被她一瓢冷水浇灭了,透心的凉,今日鬼使神差的想要见她,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出现在她面前,怎么开口说第一句,开场白应该说什么,他应该拿捏怎样的神情才能不吓着她,该用怎样的举止才能让自己显得更帅气洒脱,来到这个院子前,他几乎站在门口连呼吸都反复把控练了好几遍。
索性她不在家,他狂跳的心脏方才定了下来,趁她不在,他几乎把这座小楼里里外外都观演了一遍,包括她的房间,她织了一半的毛衣,她用过的物品,只是看着,便欢喜的紧。
好不容易安定了心脏,她便这样突兀的回来了。
一点防备都没有。
然后,果真,她是不想见到他的,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他想多了。
蒋寒洲的眼神骤然冷了下去,她今日去见了温锦懿,两人一定肌肤相亲恩爱的紧,所以忽然见到他这么个讨厌的家伙出现,她才会有这样反感冷淡的态度,她怕那个男人误会,害怕那个男人吃醋,一切都是为了那个男人!
可是他不懂,既然这么厌恶他,为什么要给他一个拥抱鼓励他活下去,为什么要把镯子赠给他,为什么在山田房里要用那样深情眷恋的目光看他,他不懂!
蒋寒洲脸上的神情渐渐冰冷,看着暗影中的停云,一字一顿道:“我不懂,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在我面前处处留情,为什么一面与我示好,又与温锦懿纠缠不清,艾小姐惯是喜欢这样沾花惹草,左右逢源勾引男人吗?”
他的话越说越刻薄。
停云忽然笑了,脸深深的笼罩在门后的影子里,让人辨不真切,她语气讥讽道:“处处留情?跟你示好?艾小姐?哈!”停云语气冷下去,“蒋督统,你会不会太有想象力了,我从未与你处处留情,我何时对你示好过?难道我多看其他男人一眼,便是留情示好吗?还有,我不是什么艾小姐,你的艾小姐早在你背信弃义娶妻之时,就已经跳河死了,在你打她那一巴掌的时候,就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女人姓舒,名云!至于跟锦懿纠缠不清,那是自然,我们是夫妻,做什么都名正言顺!”
这一句句刺激的蒋寒洲额角青筋直跳。
他的气息忽然暴躁起来,“那镯子……”
“什么镯子?”停云立时截断他的话,“我从不知有什么镯子,如果蒋督统对那个拥抱耿耿于怀,那我不妨把话说明白,那是玉然姐姐临终前的遗言,让我替她给你一个拥抱,像你这种连自己妻子都杀的人,我打心底里瞧不起。”
啧啧啧,多么犀利尖锐的小嘴,你永远不晓得这张樱桃小嘴里吐出来的是刀子,还是子弹,有时候也会吐出像今日这样炸弹来,轰炸的蒋寒洲措手不及。
如同被人当头棒喝,蒋寒洲暴躁的气息瞬间散了去,袁玉然是一把插进他心窝上的刀子,不管何时提及,那刀子便更深的插入几分,永远拔不出来。
她真的想跟他划清界限,才会说出如此伤人的话吧。
所以,她是真的不爱他,才用这样刻薄的态度将他推开。
果然是他想多了,所以才如此鲁莽的自取其辱。
蒋寒洲忽然沉默了下去,他淡了眉眼,拿过一旁挂着的衣服穿上,缓步往门外走去。
停云正好站在门口的阴影里,一时间没有动。
两人此时相对而站,离的很近,停云这才明白,蒋寒洲这是要离开。
她急忙往旁边退去,把门让了出来。
蒋寒洲开了门,走到门口的时候,问了句,“为什么哭?”
停云说,“蒋督统恐怕看错了。”
蒋寒洲忽然怒了,两步折了回来,一把将她从阴影里捞了出来,便见她早已泪流满面,哭花了原本精致的妆容,狼狈悲伤的不能自己,哭成了这样,她的话,为什么还能那么冷那么尖锐呢!
“你怎么了?”蒋寒洲问她。
停云用力挣脱他,慌乱的擦了脸,“我没事。”
他冷冷审视她,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曾经她还是伪装的蒋府小丫鬟时,亦有过这样口是心非的时刻,那时候她为了保护她的家人,费尽心思的想要爬上未曾谋面的丈夫的床,他作为蒋府贵亲介入的时候,询问她原因,她亦是这样闪躲不答。
蒋寒洲眼里掠过一丝困惑,“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温锦懿手上?”
停云猛地一震,一时间没有给予反应。
第二百四十四章:决绝与背离
蒋寒洲眼里掠过一丝困惑,“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温锦懿手上?”
停云猛地一震,一时间没有给予反应。
蒋寒洲眯了眯眼,“那个家伙是不是拿什么东西威胁你了?”
停云连忙说,“没有,蒋督统误会了,我丈夫很爱我。”
蒋寒洲历来是精明的男人,惯是喜欢装糊涂,刚刚他询问她的时候,她的脸上明显出现了惊慌的神情,这说明,他猜中了。
他说,“有什么东西那么重要,需要你昧了良心的跟他?”
“我没有昧良心,他待我很好,我真心跟他。”停云连忙解释,可是那些泪出卖了她,她低着头,眼神闪躲。
越是这样解释,蒋寒洲心下越是起疑,她不是那种会解释无中生有的事情的人,这是心虚了才忽然开始解释有的没的,莫名的觉得恼怒,为什么她总是这样,什么事都不说,什么话都藏在心里,蒋寒洲眯起眼睛,“是因为那个孩子?”
停云面色一白,心神大震,难道蒋寒洲怀疑到了孩子头上?他怀疑孩子是他的了?停云下意识看向蒋寒洲。
“他拿孩子威胁你了?”蒋寒洲脸色危险中透着狠厉,如果不是这样,温锦懿为什么不让云儿把孩子带在身边,还把孩子藏的那么深,以至于他动用了一切关系,都没有找到,甚至让张学良司令插手此事,也只查到孩子在北平出现过。他不是没怀疑过另一种可能,只是她的态度总是将他所有的妄想打的支离破碎。
见停云面色苍白,蒋寒洲眼底的疑虑渐浓,他缓步逼近停云,停云下意识后退,直到被逼入墙角,退无可退的时候,蒋寒洲两手撑在她身后的墙壁上,将她圈在双臂间狭小的空间内,语气危险而又冷冽,俯视她,“孩子是谁的?”
停云心慌的厉害,似乎一切跟俊逸有关的话题,都让她慌张不已,她想要忍住泪,想要像刚刚那样强硬的回击,可是她骗不了自己的心,从颤抖的心里涌出的泪不是她能控制的,她低着头,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蒋寒洲说,“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以前是,现在还是。我承认在保护你家人这件事情上食言过,但是我不会食言第二次,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自会替你讨回公道。”
停云只是低着头,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让她怎么开口呢,她弄丢了他的孩子,让他的孩子落入敌人之手,生命垂危,这让她怎么说出口,凌迟一般的痛楚,如何舍得让他也遭受同样的凌迟。
停云低垂的睫毛颤抖的厉害,是她没用,她是个不称职的妈妈,她不配做俊逸的妈妈,也不配做蒋寒洲的妻子,她是这样糊涂而又胆怯,自诩聪明,却是作茧自缚。
“到底发生了什么?”蒋寒洲俯下身,低怒。
停云摇头,“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你告诉我,孩子是谁的!”蒋寒洲的怒意绷到了爆发的边缘,眼前这个可恨的女人,总是这样欲说还休,欲拒还迎,折磨的人几欲疯魔,让人欲罢不能,又爱又恨,心底的戾气如涨潮的水一点点滋生出来,他磨牙寒声,“如果有另一种可能,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那个孩子,我会把他从温锦懿手上毫发无损的带回来,现在,你告诉我,孩子是谁的。”
这些话深深的牵动了停云的心肠,他语气里隐忍的愤怒和浓浓的爱意,让她忽然感动的不能自持,这是一个父亲该有的姿态,是一个称职父亲该有的态度,他对俊逸有怜惜,有小心翼翼的克制,有太多复杂的情绪融入那些话语中,她知道这是蒋寒洲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有那么一刻,真相呼之欲出,所有糊涂而又冲动的情感涌到了唇齿间,停云殷切的说,“俊逸是……”
可是,耳边忽然想起温锦懿冷漠的声音,他说俊逸不大好。
停云猛地一震,到了嘴边的话就这样凝在喉间,如果她告诉蒋寒洲真相,蒋寒洲一定会有所动作,那么温锦懿一定会察觉到他的用意,这样以来,温锦懿定会迁怒于她,毫不留情的对俊逸下手,在蒋寒洲找到俊逸之前,温锦懿有无数个伤害俊逸的日日夜夜,不……她不能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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