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色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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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色深红- 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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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关从衣橱前退开,转过身去,再不看向这边。夜深和路以真的脑袋一上一下贴在衣橱的缝隙前,大睁着眼睛朝外张望着。

空气带着森寒的冷意吹了进来。老关似乎也想尽量拖延一下时间,他把卧室门销上。与此同时,他们听到大门口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似是那扇看来结实的门终于被门外的“东西”撞开了!

夜深的额头上有冷汗渗出,即便穿着还算暖和的服装,他却觉得像被冻在冰块里一样,恐惧如同化作实体一般压迫进来。可想而知外面的老关又面对着怎样的状况。他听到门外传来什么东西爬动的声音,与此同时,遮着窗帘的窗户也被大力锤响,整个屋子都已经被侵入了!

老关后退到卧室中间,掏出了手机。夜深也条件反射般拿出手机看了看,凌晨三点零六分!

“哗啦”一阵碎裂声传来,两人和老关同时转头,却见窗户玻璃已经碎了一地。那正是照片中映着银色十字的窗户。此时,窗帘后面微微鼓起,有什么东西正在那里蠕动着。他们听得老关的喘息已经有些粗重,而他们自己则藏在衣橱中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先是手臂,然后是头、颈、躯干……一个身形逐渐从窗帘后爬出,场面像极了《午夜凶铃》中贞子从电视机里爬出的一幕,然而这惊人的相似感并未带来丝毫喜剧效果。在那东西出现的一瞬间,仿佛伴随着“呜呜”的风声,整个房间中的气息疯狂地涌动起来!

那“东西”停顿了一下,向着房间中央的老关爬了过去!

老关脸上变色,不住地后退到墙角。夜深死死地盯着外面那可怖的一幕,心中迅速转着念头——这是谁?不会是蒋成,也不是冯玲玲,那么是佟越还是岳千桦?疑问产生的瞬间就得到了解答:随着它的靠近,他看清那似乎早已腐烂的背部绽裂开一个血腥的大洞……死成这样的人非佟越无疑!

老关沿着墙角移动着,试图躲避这个沉默的侵入者。然而还没走上两步,他忽然发出一声闷哼,夜深向着他面对的方向看去,那里是一双苍白的手臂!老关的脚踝被从地板下伸出的一双手臂抓住了!

——喂!

夜深险些喊出声来,却又不得不硬生生把这一句憋在嗓子里。不断有和尸泥相似的腐臭味透过衣橱门缝渗入进来,但他能感觉出那不是一样的东西。他瞪大了眼睛紧盯着老关。老人的双脚被抓住无法行动,那在地上爬动的人影自然越来越近,而与此同时……天花板上,一个长发女人的身影宛若倒立一般伸出手来,摸索着抓住了老关的双臂!她的手臂缺了几块血肉,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冯玲玲!

现在老关在挣扎中被吊起。双臂双腿分别被向上下拉扯着,地上爬行的恶灵也加快了速度,生怕“同伴”们先将猎物分食了似的!而就在这时,卧室门被“咚”的一声大力撞开,蒋成那张扭曲的面孔出现在门口,不等夜深看清,他踉跄着步子扑向了被吊在半空中的老关,张开流着涎水的嘴巴一口咬上他的身体!

夜深发觉路以真捂上了嘴巴,他似乎想要逃避,却还是强行控制着自己的双眼紧盯着外面那血腥可怖的场景。

“简如薇是不会来的……”夜深违背了老关的叮嘱,他低声说道,“她不是被摄灵偶杀死,而是死于引路灯。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我知道!”路以真以同样细微的声音回应,“她不会来的……其实我知道她很善良……不,她也有坏的时候……可她那么善良……”

路以真的言语混乱不堪。夜深不知道是外面的情况让这个男人无法好好思考,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没有理会路以真,而是继续盯着外面的状况。

老关发出垂死的怒吼。在夜深的双眼中,影影绰绰的房间顿时变得纷乱起来……仿佛有无数道不知名的影子在空气中飞舞,每一道都牵动着冰冷的风。

路以真拼了死命咬住牙,也许是攥拳攥得过于用力,指甲深深陷入肉里,带给他钻心的痛!他在衣橱里把身体蜷缩成一团,但老关疯狂的吼叫和无力的呻吟却都毫不留情地送进他的耳朵里。

路以真看着那个男人最后的身影。他终于实现了夙愿却也失去了一切,也许对他来说,这种痛苦的结局从二十年前便已注定。

所有声音都渐渐弱了下去,而被困在衣橱中的两人早已头昏脑胀。夜深再一次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1月19日凌晨三点十分!

等等……1月19日?

夜深恍惚间忆起这个日期似乎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却没能立刻想起来。而就在他愣神的同时,衣橱外面,刚刚减弱的声音却又骤然增强起来!

他慌忙朝外面看去,就在他的眼前,那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老关奄奄一息的身体还被拉扯着,然而那些不速之客却不约而同地停住了动作……不知为何夜深有一种感觉:他们在退缩!所有的脑袋都朝向一个方向,在那里,那具尸泥人偶以僵硬的动作缓缓移动起来!

路以真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外面那具尸泥人偶朝着老关被束缚住的身体走去,它每动一步,身上由于粗陋的工艺造成的裂缝就愈加明显,看起来随时可能会破成一堆碎片……但路以真不知究竟是怎样一种强大的力量在支撑着它,现在它走到那些恶灵跟前了。

首先是佟越的尸体被那双坚韧的手臂强硬地扯开摔到一边,接着是蒋成,被它一把推倒在地。人偶一一掰开地上那些手指,如同畏惧了一般,天花板上的冯玲玲发出幽幽的呜咽声将残缺的手臂缩回。纷乱的影子们在相互对峙着,而夜深和路以真坐在衣橱里,大睁着眼睛注视着所有这些不可思议的场景。

过了有多长时间呢?一分钟?两分钟?也许足有十分钟或半小时过去了……终于,空气中回荡着不甘却无奈的嘶吼,宛如来自地狱的声音。那些身影们一个接一个消失掉了。蒋成从门边摇晃着离去,冯玲玲和地上那双手各自缩进了天花板与地板,佟越的身影在空气中慢慢淡化消解……于是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原样,只有人偶头顶的黄帕在风中摇摆,宛如荧惑之光。

夜深是在那片刻的失神中忆起1月19日究竟是什么日子的。在关忆淑死去二十年后,今天又到了她的忌日。

老关紧闭着双眼倒在粉碎的尸泥人偶身旁,两人都看不清他的面孔,只是从那阴影之中,似乎能够瞟见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最后这件事路以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那是在一切结束前的几秒钟,他的目光被逐渐碎裂的尸泥偶所攫获,那中间仿佛涌出了一个淡淡如烟如雾般的人影,像是一个头扎黄帕的女孩子。她之后的动作在路以真的记忆中是模糊的,亦不敢肯定自己有没有看错。

那个女孩用路以真从未见识过的美丽姿态,朝着他们的方向微微欠身。

那一瞬间,路以真似乎终于能够理解了,老关毕生牵挂着的那个笑容的真正含义。


第六十四节 结局并不是结束

2017年1月26日。

路以真在上午九点三十分起床。他煮了点牛奶,泡上些麦片,在约摸十分钟后吃掉它们。那之后他扫视了一下自己的电子邮箱,数十封未读邮件,其中大部分是“水月”编辑部发来的。他已经歇息了一月之久,等过完年后,就该回去上班了。

路以真拖动着鼠标,点进了某个新闻网页。在正中间大幅的版面上,“连环杀人案告破”的字样被用规规矩矩的正楷打在那里。如果这篇稿子是由路以真发出来的话,他多半会要求把这句话做成那种中间带闪电的艺术字,这样才显得重磅。

他已经不是第一天看到这种标题了。最早在四天以前,路边售货亭的报纸上就已经有“独家!连环杀人案真相大揭秘”这种吸引人眼球的新闻。手机上的推送也整天有“二十年血海深仇!究竟是对是错?”这样的信息一条接着一条弹出,老实说有些不厌其烦。

这段时间那些写新闻的都在熬夜拼命赶这种稿子吧?路以真想。不过夜永咲他们恐怕不会很开心。

从那天算起已经一周了吗……

他坐在带滚轮的电脑椅上后退着,然后起身去打开了咖啡机。不一会儿,紫褐色的液体进入他手中花哨的马克杯。路以真走到客厅窗边,拿着杯子的手在轻轻摇晃着。

那天凌晨,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便离开了老关那腐朽的居所。再后面的事情,是从夜深那里得知的。据说他们组织的那个什么“善后处理工作小组”去处理了摄灵偶的碎片和地上不明意义的符号,把整间屋子的尸泥和异味全部清理干净后,伪造了一个自杀现场和一封遗书,遗书中详述了老关和那四人多年的仇怨,并编造了一些看似合理的杀人手段来解释那几桩离奇的案件。

夜永咲对此感到十分郁闷。前几天路以真和他见了一面,按照约定,年轻的警官需要把案件的实情全部告知这位好友。夜永咲在诉说的时候,路以真低头吃着油炸团子,努力不去和对方的眼神相视。恐怕在夜永咲的眼里,他还沉浸在无法自抑的悲伤之中吧。

然而实际上,路以真真正想要抑制的,只有那种将“真实”对夜永咲全盘托出的冲动。毕竟这位好友一直都在费尽心力地奔波,只为了给他一个交代。而现在他自己知道答案,却要这样隐瞒下去,总有种愧疚的感觉。

当然,即便把那些话说出口,只怕夜永咲也只会觉得他因为前任恋人的死而有些头脑混乱,不会当真的吧……

不过,连续死去五个人后,连案件的真凶都自尽了,然后才被警方发现。虽然这样也算是破了案,但媒体对警方的挖苦讽刺只怕是不会少了。对于夜永咲来说,这不仅会让他引以为豪的职业失去威信,对他自己的尊严也是一大打击。尽管他一直说“不会再有人无端死去了,这样就好”,但他离开时那落寞的身影映在路以真的眼中,还是不由得觉得他有些可怜。

而夜深那边……

他好像对老关提到的那个出售摄灵偶的人更加在意。

“比起使用者,这个隐匿在暗处的‘商人’才让我更加担心……如果可能的话,得想个办法调查他一下……”

当时他是这么说的。随他的便吧。

尽管路以真也想到,这个送给老关“引路灯”的家伙也要担一半的责任,但他却没有继续追究下去的力气了。

他感到很疲惫,身体也是,灵魂也是。现在他每一天都要戴上美瞳去遮蔽双眼中那令人不安的猩红色。如果可能的话,他真希望自己这辈子都不要再跟“那些东西”打交道。

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他试着拜托了一下夜深。夜深说,会尽力帮忙留意一下。

“会尽力”……也就是没什么指望。

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已经努力过了,他两度只身涉险差点儿把命赔上,他亲眼看着那个害死了她的人以悲惨的方式死去……这还不足够吗?他知道简如薇的灵此刻或许正在灵界的某处遭受痛苦折磨,可他找不到,找不到她,也找不到伤害她的人,他根本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

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哪怕抬高些,也就是个靠着上辈余荫混得不错的富二代。他没有那种本事,也没有那种心力。

够了吧……你为她做的也够多了。他对自己说。

可不是吗?他对简如薇从来都做过什么山盟海誓的承诺。就算做了又如何呢?“永远”和“无限”一样,都只不过是虚无缥缈的概念,永远到底有多远……这种问题的答案谁都没有见过。

他的未来是早已被注定了的。他会和水菁结婚,然后拥有孩子,作为路家与水家的延续幸福地生活下去。终有一天他会忘记简如薇的样子。某天一觉醒来,他想起昨夜做过的梦,梦中是他年轻时曾遇到的那个女孩,他还能想起她的名字,却再也看不清她的模样。那些细节会变得支离破碎,组不成一张完整的脸。那时他赤红的双眼会流下两行清泪,于是他终于知道她已经走了。她的影子会在他过去的梦境中留着,留在那里等待一生。

他的孩子会问他,为什么他的眼睛是红色的,那个有趣的小钥匙坠和精致的小刀是谁送的。他可能不会说话,但大度的水菁会告诉孩子,那是一个对爸爸来说非常重要的人,是走在他美丽时光中的一位过客。

是……最后她就这样,成了一个无从追忆的过客。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他还能做些什么呢?他什么都做不到了。

路以真将咖啡饮尽,却仍嫌意味不足。他转身回到厨房,又一次把马克杯灌满。

母亲昨晚打来电话,今天是二十九,让他务要回家一趟。她透露说,水菁的父母会到家里来做客,另外像夜家、梅家等等相熟的那些长辈也都会去。路以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和水菁确实已经耽误太久了,如果他没猜错,今天他要回去当着大家的面向水家认个错,为这三年来的“放荡”行径发自内心地道歉忏悔。水菁的父母也许会摆摆脸色,但最终还是会在大家的劝说下认可他这个准女婿。这是一套标准流程。

路以真并没有抗拒的意思。如果一切得当,那么他和水菁的婚期会就此定下,两人都已经三十了,老大不小的岁数,按照长辈的意愿,今年就可以为他们办事。然后他就不再是仅以路以真这一身份活着,他会成为水菁的丈夫,成为他们未来孩子的父亲。这一切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他的人生轨迹当中,从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写下了。

也许并不会全都如你的意,但也没什么好排斥的,不是么?他对自己说道。

他无意识地端起杯子啜饮了一口,咖啡过高的温度把他烫得呲牙咧嘴。正在他咬着牙嘶嘶地往嘴里吸凉气的时候,玄关那儿传来了敲门声。

“……谁呀?”

路以真放下杯子走过去开门。站在门口的那个人头发和衣服都湿漉漉的,一脸烦躁地推开路以真走进屋里来。

“外边儿下雨了?”路以真把门关上。

“才下没几分钟……”夜永咲抹了几下头发上的雨水,“别愣了,给条毛巾,再给把雨伞,我等下还要走。”

“你还怪会支使人!”路以真给了他一个白眼,却还是去卫生间给他取来了毛巾,并趁着他擦头的工夫拿来雨伞丢在鞋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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