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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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烟-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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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撅起嘴哼了一声,装作不高兴的模样:“十姐偏心,只送煊哥哥,不送我!”
悦瑶笑着向我努了努嘴:“我平时只送你的东西,你怎么不说我偏着你呢?”
我鼓起两个腮帮子,气呼呼地把脸一扬:“你把送我的珠花拿给煊哥哥,他也没处戴去!”
“小孩子脾气!”慕容煊哭笑不得,瞪我一眼,对十姐道,“咱们走,别理她!由她自个儿闹去。”
悦瑶将芹嬷嬷唤了进来,吩咐她服侍我倒下,便和慕容煊一道并肩走了出去。
我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躺下,合上眼睛,虽然觉得困倦,却总是睡不着,脑子里只管胡思乱想着,一时忘了背上的伤,不经意一个翻身,又触痛了伤处,忍不住失声叫出。一睁眼,却见景昀正立在床前,微微皱着眉头。
我一愣,强撑着欠起身来:“六哥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我一声?”
景昀忙按住我,叫我躺好别动。他在我身边坐下,浅浅一笑,伸手温柔地摸了摸我的额头和脸庞,声音略微有些低沉:“六哥打你,你恨六哥么?”
我摇摇头:“不恨。我情愿被六哥打,也不想被那个太监打。”
景昀的眼睛湿润起来,眉头深锁,语音微微起了变化:“打在你身上,我心里比你还疼!我只怕手上拿捏不好分寸,万一打得重了,就是我一生难赎的罪过了。”
我心里一暖,怔怔瞧着他出神。
他谆谆嘱咐:“内服和外用的药,用法及用量我都已告知了芹嬷嬷,你要乖乖听话,按时用药,这样才能好得快。”
“嗯。”我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他眼神柔和,似乎还有些不放心,道:“必得等着伤都好全了才能洗澡,否则,会留下疤痕的。”
“喔,”我连连点头,“记着了。”
他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又道:“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只管跟六哥说,六哥都能给你弄来。”
我笑道:“等想起来会跟六哥说的。”
他替我轻轻往上拉了拉被子,缓缓立起身来:“你歇着,我走了——”
我忙拉住他的衣袖。
他一笑,反握住我的手,眼神幽幽亮亮,好似云隙泻落的月华,回问:“怎么了?”
我犹疑道:“煊哥哥说,父皇罚你跪了一个多时辰。是因为我么?”
景昀眼神微微一黯,仿佛月光在刹那间被浮云遮住了一下,嘴边却含笑道:“不是。一定是慕容煊会错了意,父皇罚我是因为交给我的差事没办好。”
“哦……”我松开了他的衣袖,轻轻舒了一口气。

☆、三友

闲时光阴容易过。待在心烟庭养伤的日子里,不能跟着师傅练习舞蹈,只好拿读书和练琴来驱走寂寞和无聊。没想到耐着性子静下心来,倒是学到了不少东西。直到身体痊愈时,竟一口气读完了二三卷厚厚的书,还把琴艺补上了一大截子。
当初学琴,只是因为听到慕容煊吹笛子甚是好听,一时羡慕,便特特请了琴师来教我抚琴,心想等学有所成时,就可以与他的笛声相和了。
那时憋着一股劲,很是用心地学了一阵子,初步掌握了弹奏的各种技法,只是后来练得有些腻烦,便不怎么用心,转而把大多的时间花在了舞蹈上,琴艺也就停滞不前。如今重新操练起来,查遗补缺,悉心琢磨体悟,技艺倒是比之前娴熟了许多。
慕容煊和悦瑶几番来看我的时候,见我琴艺进步神速,脸上都不由露出几分吃惊。
时光荏苒,天气一日热似一日,蝉声聒噪,暑日炎炎。
这日歇过中觉,慕容煊邀了我和悦瑶在烟波湖上的重檐八角亭中吹笛弹琴。
亭中凉风习习,送来湖畔蔷薇花的缕缕清香,沁人心脾。
我心怀大畅,沉浸在曲子的意境里,把《朝华》和《夕拾》弹奏得神韵飘飘,跟慕容煊的笛声配合得天衣无缝,已全然不似之前那般断续生硬了。
慕容煊手按玉笛,时而眼波流转看向我,眉目间流露出惊喜之色。
悦瑶坐在一旁,一手托着下巴,嘴角噙笑,看去似乎听得很是出神。
二曲毕,慕容煊放下玉笛,满面堆笑,眼神灼灼看着我:“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乐师早就说,十一妹妹很有音律和舞蹈方面的天分呢,如今一看,果然所言非虚。”悦瑶接过了话茬,笑着频频点头称赞,“《朝华》的明快热烈,《夕拾》的缱绻愁情,你方才的琴音,可谓发挥得淋漓尽致了。”
我乐不可支地道:“你们说的我都不好意思啦。”
慕容煊和悦瑶相视而笑,双双鄙视我:“瞧瞧,我们不过夸她两句,她就不知太阳打哪边出来了。”
我笑着朝他们做个鬼脸,从缠丝白玛瑙碟子中抓起一个水蜜桃,大大咬了一口。
悦瑶沉吟道:“不如我们起个雅社,经常聚在一起谈诗作画,抚琴吹笛,岂不有趣?”
“嗯,嗯,”我连连点头,拍手笑道,“这个主意妙!”
慕容煊也极是赞成,低头默想片刻,拊掌笑道:“松、竹、梅,为岁寒三友,正合我们三人之数。社名不如就拟作岁寒社,如何?”
“岁寒社?”悦瑶低低重复了一遍,秀丽的面庞神采焕发,点头微笑,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极好,就起这个名字。”
他们二人达成一致,转过头齐齐望着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我。
我把口中的果肉甜汁咽下去,抹了抹嘴,连忙表态:“我也喜欢,不如我们三个再按着岁寒三友来取个别号。”
悦瑶欣然同意,托着下巴想了想,道:“翠竹笔挺端庄,劲节虚心,我就叫‘凌虚’罢。”
慕容煊悠然道:“松柏长青,风雨无畏,经冬不凋,我犬长青’二字。”
“噢,只剩梅花啦,没得选了。”我咕哝了一声,边啃桃子,边动脑子。
悦瑶推我一把,笑眯眯催促:“别光顾着吃,你倒是快说呀。”
慕容煊气定神闲地瞅着我,抿嘴笑。
我一口桃子正嚼到一半,只好暂时停下来,用手指绞弄着鬓边一缕头发,含含糊糊地开口:“梅花傲雪,幽幽飘香,‘暗香’即是我的别号啦。”
我们三人议定每月十五即相聚一回,风雨无阻,若是赶上有别的事不能相会,就另外找时间补上。
当下,三人说说笑笑出了重檐八角亭。慕容煊走中间,我和悦瑶分别伴在他左右两边,一行人循着湖边蔷薇花荫边走边聊。
繁密交错的翠枝间,红蔷薇开得如火如荼,明艳夺目,我忍不住伸出手想采一朵来玩。
“小心扎到手,有刺呢!”慕容煊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腕,微微一笑,“我来替你摘。”说着,便上前拈住了一支花茎。
我一面慢下步子等他,一面只管拿眼睛东瞧西望,一时看花看迷了眼,也未在意他,耳边却忽听他“嗳哟”了一声,我忙回头去看。
“刺着了吧?”悦瑶把住慕容煊的手,仔细地瞧了瞧,低头把嘴唇凑到了他的手指上,微微吮了吮。
我心里莫名一跳,觉得两眼发热,心中微微有些异样。
“不打紧的,”慕容煊淡淡一笑,收回了手,抬头,将另只手上的红蔷薇向我擎了擎,“给你——”
我立在当地,怔怔看着他们,不肯上前去接。
慕容煊眼神微微闪烁,缓缓垂下了手,脸上笑容深深浅浅。
我转眼望着别处,手里拨弄着一截柳条,装作浑不在意地说:“我不要了。”
“你不要我要!”悦瑶从慕容煊手上取过花,放在鼻端嗅了嗅,娇滴滴笑骂,“促狭鬼!偏偏煊哥哥摘了,你又不要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同慕容煊一道朝我走了过来。
慕容煊收敛了笑意,眼中微微带着几分讶异,细细瞅了瞅我。
我垂下眼睑,不让他直视到我的眼睛,蹲下身,拾了枚小石块,用力投向了湖心。
啵——
碧清的水面漾起一圈圈涟漪,我低头瞧见自己的形影摇晃、破碎,心头不由荡起一阵茫茫然的愁绪。
悦瑶抚弄着蔷薇花立在旁边,笑道:“我还是头一次觉得,蔷薇的气味也挺好闻的。”
慕容煊轻轻笑了笑,道:“你不知道,很多名贵的香料都是以蔷薇露来调制的,借得就是它这种清雅甘纯的气味。”
“是么?”悦瑶微微有些惊奇,喃喃,“这些我倒从未留心。”
“十一那里的龙涎心字香,就是配了蔷薇露制成的。”慕容煊深深瞧了我一眼,继续说道,“龙涎在阳光照射下,渐渐凝结,漂浮在海面上,如同晶莹的石头,可是重量却是极轻。采来将之磨成碎屑,再兑上蔷薇清露调制一番,加以慢火烘焙等一系列工序,然后才可打磨成心字形状,做成一瓣心香。”
我扁了扁嘴,往湖中又投了一颗石子,冲他不服气地问:“我怎么没闻出心字香里有蔷薇的气味呢?”
慕容煊定定看着我,回答:“经过一番调制,蔷薇的香味早已和龙涎的气息融合在一处了,二者不分你我。”
我躲开他灼灼亮亮的目光,转回头望着湖面。
悦瑶沉吟道:“我听说龙涎心字香原产于南部的维国,维地的乐舞和香料都是最富盛名的,其他地方都望尘莫及,果真如此么?”
慕容煊点头回应:“是。”
“只是可惜了,”悦瑶轻轻叹了口气,“自从维国被我韶国吞并之后,只留龙涎心字香存世,维国名动天下的乐舞却湮灭失传了。”
“维国的乐舞?”我心头一动,满怀诧异地追问,“我怎么从未听人说起过?”
慕容煊面色一怔,方要说什么,悦瑶突然伸臂抱住了他,一脸惊慌失措的神情。
“煊哥哥!快救救我!——”悦瑶扭过脸,偎在慕容煊的肩头,身子瑟瑟发抖,连声音也跟着打颤,“我的脚上、脚上——”
慕容煊吃了一惊,面色微微有些尴尬,不明所以地垂下目光去瞧。
我暗自纳闷,不由皱起眉头,低头一瞧悦瑶的双足,忍不住大笑起来——
一只花背大青蛙蹲在她右脚面上,浑身湿淋淋的,正从容不迫地翻着泡泡眼瞪着她哩!
慕容煊也禁不住低低笑了起来,抚慰悦瑶道:“十妹妹别害怕,它不咬人的!”
悦瑶吓得几乎要哭出来,紧紧抱着慕容煊,只是不肯放,连声哀求:“你快点、快点替我赶走它呀!”
我正笑得前仰后合,却见慕容煊瞋了我一眼。
“你还不帮忙?”他朝我扬了扬下巴,“光知道躲在一边看笑话。”
我强忍着笑,上前俯身一把抓起那只青蛙,拿着它直起腰来,往慕容煊面前晃了几晃。
慕容煊一面侧头躲避,一面哭笑不得道:“谁让你用手了?还不快扔了,只管淘气!”
我转身把青蛙扔进水里,然后蹲在湖边洗了洗手,回头只见悦瑶抱着慕容煊还在哭呢,心里不由得很不自在,不耐地把水拍得啪啪作响。
慕容煊温言劝慰了一会儿,悦瑶才渐渐破涕为笑。
“有什么好怕的,一只青蛙而已!”我胡乱耍弄着水,不愿回头去瞧他们,口里嘟囔着,“听说外头的人还把它们烤来吃呢!”
悦瑶一跺脚,没好气道:“什么吃不得,专吃这个!也不怕鼓了腮帮子,吃闪了舌头!”
我和慕容煊对视一眼,两人一齐看着悦瑶哈哈大笑起来。
悦瑶一脸难为情,飞红了脸,掩面跑开了。
慕容煊走到我身边,从袖中取出帕子,递到我面前:“擦擦手。”
我不接,侧过身正对着他,把双手伸到他面前。
他微笑起来,一双俊眼如同日光闪耀的湖面,莹莹澈澈,神光离合。
“方才折下的花,你为什么不要?”他一面低头细细擦拭着我手上的水渍,一面低低地问,声音柔和。
我无从回答,抿着嘴沉默不语。
他竖起左右食指,轻轻触了触我两腮边的酒窝,目光直直看进我的眼睛里,嘴角漾起一丝笑意,轻轻地说:“你笑的时候,好像世间最美的花儿都开了。”
我侧过脸,张开嘴,探着脖子假意去咬他指头,抬臂捉住他的手,反过来正过去地瞅了瞅,皱眉问:“你刚才扎到哪儿啦?是不是很疼呀?”
他脸上的笑慢慢绽放,眼中笑意渐渐变深,抽回手指着自己的心口,一字字道:“不是手,是这儿!”
我耸耸眉毛,疑惑地盯了一会儿他的心口,然后目光上移,直直瞧着他的脸,不解其意。
“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是会说话的?”他定定注视我的双眼,沉默了片刻,道,“你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刺得我心里很不舒服。”
“啊?”我一愣,歪着头迎视他,“我用哪样的眼神看你啦?”
慕容煊一瞬不瞬,脸上笑眯眯的,踌躇着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动了动嘴唇,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忽然抬起手轻轻在我额头弹了一下,低低笑道:“小傻瓜!”不等我说什么,他就转身离去,清清朗朗的笑声洒了一路。
“你才是傻瓜呢……”我皱了皱眉头,独自喃喃,对着他的背影撅了撅嘴。

☆、同舟(上)

每年的秋季,韶国都要与东部沿海的安国互通使臣,往来朝贺,以巩固和加深两盟国之间的友好邦交。所以一入秋,韶国的宫廷朝堂便陷于忙碌之中,朝中一方面要安排太子出使安国的一切事宜,另一方面又得为迎接安国太子的朝觐做好各项准备。
去年,父皇曾命景昀陪同太子景曜前往安国,今年景昀虽不必去,却也不得闲,父皇另派了别的事务给他。景昀和慕容煊都有各自的差事要忙,最近来心烟庭的次数也越发少了,时常一连几天都见不着他们的踪影。
韶国繁忙的秋季,对我来说却是无比寂寥和沉闷的。我曾偷偷跑到外朝含元殿前面,藏身在石柱后,目送太子景曜的车驾浩浩荡荡驶出仪门,直到秋风中猎猎翻飞的韶字旗渐渐模糊于视野;也曾躲在中朝宣政殿附近,远远望着安国太子的仪仗逶迤步入韶国皇宫,鼓乐喧喧,场面隆重。我暗暗祈祷着繁琐冗长的宾礼早些结束,盼望着整个无聊的秋季快快过去。
更为糟糕的是,悦瑶这几日身体不适,卧病在床,不能如之前一样,与我在一处玩笑解闷。我整日价要么园中闲逛,要么埋首书中,一个人形单影只,实在无趣。
连日来秋阴不散,天□□雨,漠漠清寒透帘而入。
我瞧着庭外阴晴不定的景况,心中却起了划船抚琴的雅兴。
我独自抱了琴携了伞,来到荷花湖畔,跳上泊在岸边的白鹄舫,持棹子拨开水,把小船往湖心处撑去。
荷花湖处于山坳之中,四面皆被低矮的山丘环绕,一湖清波之下,地脉中温泉暗涌,因此虽然已近深秋,湖中的荷花却依然袅袅婷婷,长势繁盛。更兼池中密密层层的碧叶,与山丘上远远近近、高低错落的枫红相称,别有一般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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