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无相捡了些干净的草铺在地上,将慕君嵘扶上去坐着,而后又升起了一堆火。
用宽大的叶子接了些水进来,火光下他那张脸似乎更加青黑了不少。
“慕君嵘,先喝点水吧。”
他虚弱的背靠墙壁,就着苏无相喂水的手喝了下去,刚喝下去,又猛地喷出一口血。
苏无相看着地上那泛黑的血渍,心头大惊。这是什么毒,蔓延的竟然这么快!
看来,那群人是下了决心要杀慕君嵘了!
不过,眼下之急也不容她多想,先解毒才是要紧事!
“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阿相,别担心。”
她偏过头去,良久才问出一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相爷之与我,这东风总归需要你多过我。”他浅浅一笑,换做往日那一张儒雅俊逸的脸,定是风华绝代!
她凝眉,摇头,平静道:“你当真自愿?”
慕君嵘盯着她的眼看,过了一会儿垂下头去,语气中难掩无奈:“若非自愿,谁还能迫我不成?阿相,我说我是喜欢你的,你总是不相信,每次说这话的时候,你都不愿多理理我,既然你不喜欢听,我也不愿看到你苦恼的样子,可是喜欢你是我的事,而这些事,我只能把它烂在心底。”
那悲伤的语气,那低垂暗淡下去的眼,都将他阴影下的身影显得愈加灰暗,像一个自说自话的孩子,将自己的哀伤剖析开,又小心翼翼深埋起来。
苏无相听呆了,直愣愣在原地。她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阿相,我有些累了。”他抵在石壁边,好看的眼帘一幕幕合上。
喜欢她,也不过是他一个人的事……这算什么?!
苏无相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像他说的那样,以前每每听到他说喜欢自己,总是会千方百计找借口躲开,不然就是翻脸而去。
可是,今日,再听到这一句后,她却有了别样的情绪,尤其是在他说喜欢自己不过是他一个人的事时,她为何,有些气恼了?
苏无相苦笑了几分,外面刺客,里面中毒,都快火烧眉毛了,自己竟然还有那些闲心思去想别的事,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还是先将慕君嵘的毒逼出来再说吧!
慕君嵘昏迷得不省人事,苏无相取出针先将他心脉护住,然后才开始施针用内力逼毒。
好在以前认过一些药物,解毒起来也快捷了不少。
解毒完后,她早已满头大汗,虚弱的起身,捧了几口水喝,缓喘了一下。复又坐回火堆边,迷迷糊糊闭上眼,睡了去。
她警惕一向高,一点风吹草动很快就惊醒了她。
贴着石壁听去,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这些人还真是纠缠不休啊!
她忙不迭灭了火,拖起昏迷中的慕君嵘就往外走,才刚到洞门口,几把火光闪烁着朝这边走了来。
心下一凛,看样子谁出不去了!
复又转身,朝洞里面走去。
这个山洞是天然的,很深,越到深处却越狭窄。
苏无相肩膀上搭着一个人,沉沉的,刚刚耗费了一番内力还没这么快恢复,只能踉踉跄跄摸索往前。
熟料,后面人很快就跟着进来了。
“火是刚熄灭的,人应该还在附近,他中了毒,走不了多远,给我仔细搜!”
“是!”
苏无相咬紧牙,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水池,她脚步一顿,忽地停了下来。
“铿……”
“什么声音?”
“在前面!追!”
“……”
“这里怎么会有个水湖?”
“主人!血迹从这里过去的!”其中一个黑衣人朝着延伸的洞穴指去。
领头的黑衣人深邃的眼望了望,手一招,一把弓箭便递到他手中。
拔箭,搭弓,拉射……动作一口气合成!
一箭三发,朝水中射了好几下后,领头那个黑衣人才眉头松开,领着其余几个朝洞的深处走去。
“快追!”
“……”
等人走后,苏无相才支撑不住从石壁顶上掉了下来,肩膀之前磕破的那处像火燎一样生疼。
手中捏着一只箭,扫了眼那逐渐平静下来的湖面,心下冷冷地笑了笑。
不愧是残刀门训练出来的,竟然如此不留余地!
想着,便扶着半醒半昏的慕君嵘朝另一头走去。
这里,不能再待了!
苏无相带着慕君嵘出了树林,好在后半夜还算宁静,紧绷的弦一松,疲惫整个袭上来。
她席地而坐,屈膝靠在一棵大树腰边就睡了过去。
兴许是太累了,这一觉竟然说不出的昏沉。梦里,雨停,一只白色小狐狸跳到她怀中,柔软的皮毛温暖了她冰冷的身子,忍不住朝哪温度靠近,不舍的抱紧了几分。
慕君嵘手臂一僵,看着被她抱紧入怀的自己的手臂,笑了笑,几分无奈,几分温柔,几分怜惜。
温柔的将人往自己怀中揽紧,他单看着她,那一张睡颜如此安详,虽然男装,却能一眼看出那其中的秀丽,似乎,只要看着她,什么伤痛什么疲惫,都会消失得荡然无存。
于是,他就这么浅笑的看着她,不知疲惫!直到……一丝光亮透过黑暗,朝霞嫣红,撒满了半边天。
雨后的日出带着洗尽尘嚣的宁静和空明,慕君嵘的看着眼前景色,眼里柔软了几分。
从他懂事起,他的心,似乎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般宁静过,就像是站在云朵上俯览大地,宽广而雄迈。
苏无相眼皮动了动,渐渐醒来。
“你醒了。”他笑着垂下头。
苏无相有一刻愣神,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眼前日出之景吸引住了视线,高兴的大叫了起来:“看!彩虹!”
慕君嵘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七彩斑斓,饶是宫廷绣娘们也绣不出来眼前之美。
像是被她高兴所染,嘴角不由自主翘了翘:“南真第一相爷,不如本王今日来考考你吧。”
有一天,佛游历山川,遇到了一个白虎,白虎想要吃掉一头占据山林很久的豹子,佛不忍心看它大开杀戒,于是安排了一只母狼去当说客,母狼很聪明,后来,山里的动物都喜欢上了这匹母狼,豹子也不列外,于是豹子对母狼说,若你也能像我喜欢你般喜欢上我,我就将这一片山林还给白虎。
但是母狼很倔强,不愿意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于是佛为难了,安排了不少场苦难给白虎和豹子试探对母狼的真心,还多次以命相互,佛主无奈了,说,他当初只是想要母狼当说客,从没想过会把事情弄的这么复杂……阿相,你要是那匹母狼,你会怎么做呢?”
苏无相眼眸里散碎了阳光,无神愣了片刻,垂着眼,一点一点退出他怀抱。
随着温暖的远去,慕君嵘的笑一点一点僵硬在了嘴角,来不及收敛起,便听她说道。
“禽非同类,何言喜欢?”
“若是同类呢?”他强制扳过她肩膀,直直的对上她视线,不容反抗!
苏无相缄默了一会儿,一声叹息:“王爷,豹子野心太大,王爷如何断言一定会看上母狼?白虎身份居高,又怎么会放下追逐的脚步?佛无奈……你怎知他当真无奈,还是置身世外冷眼旁观?母狼,呵,我非彼物,又怎看得清?”
“若是化身为人呢?阿相,若是化身为人,你,会如何?”
“化身为人?”她袖中拳头紧握,嘴角上却涌出了一丝笑意:“我非女子,王爷也不是呼啸江山的霸主,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不该成立。”
说罢,她退出他的手,故作洒脱转身。
她是卿家少爷,老丞相之子,南真第一丞相!
从一出生她的身份就定了,她的命运就定了,无法更改,也不能替换!
如何能做母狼呢?
只是,转身那一刹,心口为什么却像裂开了一道口子,微微作痛?
天晴,山路却是阴沉的。
两人一路沉默,回到聚集的帐篷时,无数大臣们都来关切。
东帝从宫人那里听到六王爷回来的消息,连忙赶了过来。
“小六,你没事吧?”他头发散散,端着慕君嵘上下仔细地看,确认无事后才松了口气。众人惊讶了,没想到一向注重妆严的东帝竟然也会有如此着急失礼的一面,看来,一场大雨,来的不早不巧,正好把东帝的心意给淋了出来。
明眼人都不由得打起了心思。
“无碍的,昨夜走得远,大雨来的急,怕是赶不回来,所以就近找了个避雨的地方躲雨,让父王担心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东帝悬着的一颗心才落到一般就看见他污泥浸染的袖子半边一片红色,风中,蔓延这一股淡淡的腥味。
那是血的味道。
“这是怎么回事?”他冷气一升,虽没点名,眼睛却狠狠射向背后独自站着的苏无相。
吓得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皇上恕罪,六王爷……”
“父王,这是回来时山路滑,不小心摔的。经由相爷悉心包扎,已经没什么大碍。”
东帝沉默了半晌,挥手:“随孤来!”
☆、第二十三章
慕君嵘看了看苏无相,伸手去扶,她恍若不见,站起身来,随着东帝离去的方向走过去。
到了主帐篷,已经有御医等候在那里。
苏无相暗中环顾了下四周,和昨天一样,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都正襟危坐在上面。
她简单行了个礼,退身一旁。
皇后关切的看着慕君嵘的苍白色的脸:“这是怎么了?昨日怎么就突然失踪了呢?害得本宫还以为是这树林里出现了什么刺客,担心了大半个晚上呢!”
苏无相猛然抬起头来!
慕玉烟脸色一白,咬紧了下唇。
却听大皇子池流风沉稳道:“都说只是大雨遇阻,母后你还不信,相爷负责了这么多年的围猎,怎么会早不来刺客晚不来刺客,偏生在六弟回来的时候来了呢!”
明里听着似乎在为自己解围,暗中苏无相却握紧了手,这话不是在像慕君嵘暗示自己居心不良吗?!
慕君墨哼的一声打断了池流风,不知是真天真还是伪装太深,一下子挑明了道:“大哥,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怀疑丞相的能力?大哥不要忘了,最开始力举围猎负责人的时候,可是极力站在丞相那一边的,难道丞相不是大哥手下的人吗?”
池流风笑容一下子僵硬了,尴尬地摇头:“二弟说笑了,所谓关己则乱,为兄也不过是担忧过头了。”
“大哥真的是在关心他?”慕君墨步步紧逼:“可是,小弟若是没记错的话,昨夜说夜雨风大,阻止御林军出去寻人的也是大哥吧。”
池流风一下子被读得哑口无言,脸色有些不好看:“二弟,你这是什么话,为兄也不过是担心父王,要是将御林军都调走了,那要是这边出了什么状况,你我能担当得起吗?”
“哦?”慕君墨撇撇嘴,继续挑衅:“可是,大哥当初极力推举丞相不就是看中了她的智慧吗?怎么可能连这点小事都布置不好呢。还是说,大哥其实还是在怀疑丞相?”
“慕君墨!”这下池流风是真的有些怒了。
东帝烦躁无比的呵斥:“行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吵这些!”
慕君墨像是战胜了的公鸡,扯高了脖子,骄傲的斜了眼池流风,气得后者险些跳脚!
御医把完脉,又简单问了些问题,然后眉头拧成了一团。
东帝见此,心底担忧,却又极力压抑着,故作淡淡不在意,问道:“怎么了?六王爷无事吧?”
“这……”御医说着顿了顿:“看脉像是有过中毒的迹象,但是按王爷说来却只是简单的划伤,这个就有些怪了。”
慕君嵘笑笑,抽回手臂:“可能是夜里取食,误食了些东西的缘故吧。”
御医这么一听才猛然惊醒:“这就对了,老臣先下去开几幅药,王爷先吃着,不出三日就能清除毒性了。”
慕君嵘不慌不急,起身道:“好。”
辞别东帝后,苏无相返身叫住朝自己帐篷走去的慕君嵘。沉默了半晌才问:“那群黑衣人,我不认识。”
“可是你喊了残刀门。”他笑意不变,却渐渐筑起一层疏远的墙壁。一下子将她隔绝在外。
苏无相惊诧的看着他:“你不信我?”
“阿相,若是不信,我就不会在人前如此一说。”他无奈的摇头。
“是吗?”她蓦的笑了,暗含苦涩:“无论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我和那群人毫无瓜葛,残刀门是江湖上最大的杀手组织,最大的标志,就是他们手中的新月弯刀。”
她还是那么倔强,风撩开了她的发,飞舞在空中,凌乱倾斜,她走得很快,背影决绝而不容忍半点挽留。
慕君嵘苦笑了一声,若有所思直直的看着那挺立的背影消失远去。
阿相,怎么就会是母狼呢,应该是貂才对,倔强又坚强的小貂啊。
“王爷!奴婢替你包扎伤口。”
“相爷已经替本王包扎过了。”
“可是……”小宫女有些为难,传说眼前之人最是温柔,平易近人,但是,再怎么平易近人,都是一国王爷,说不紧张害怕是假的!
慕君嵘脚步顿了顿,回过头去,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挥袖:“进来吧。”
小宫女皱着的脸顿时笑开成花儿,连连点头:“是!”
昨日比赛,虽然因为一场大雨而弄的众人兴致怏怏,但是东帝的诺言还是照旧行使。
所以,午时一过,空地上就聚满了人,每个人身后都有一小队战利品。
公公带着人一一清点过去,最后宣布了名单。
“大皇子三只兔子,五头花鹿,六只山羊,共计十四!二皇子两只兔子,一只雀儿,三只山猪,共计为六……”
“切!”从苏无相这边,正好可以听到公公念完这句后上边传来的一声不屑。
不用想也知道这不屑之声出自谁之口。
“最后排列,第一名,霍将军,共计数量三十六;第二名,兵部李侍郎,共计数量二十五;第三名,新科武状元,林寻!”
霍辰霄?苏无相四下环顾,终于看到人群中他那一处,只见他安然无睹的坐在椅子上,像是对身边事毫不在意一般,冷冷的脸上没有半丝表情。
看着看着,心中不由得发出一个疑问:他什么时候到的?
还有花渭水也是,昨日都还没见着这两个人的身影,怎么又会突然出现呢,现在霍辰霄在这里,那么花渭水又去哪儿了呢?
就在苏无相疑惑之时,一道视线从她身后袭来,落在她身上,看得她如芒在背,那眼中深意是她不愿也不能承受得起的。
东帝出来一一封赐了些东西,众人簇拥着得胜了的往帐篷里走去。
碍于霍辰霄淡淡的性格,绕是蟾宫折桂,也少有人上去。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李侍郎乐呵呵笑着,这一下算是宝刀未到,争了面子。打马从苏无相身边走过时,一拍威风得意的样子,也念扳回了那日早朝上的一局!
苏无相心底冷冷一笑,熟视无睹般与他错身,朝小树林背后走去。
小溪潺潺,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