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回首,必能看到她满足的笑靥,他没有,没有回头,一直没有回头,至走完所有的路。
在别院的阶梯前,君念回头对君瑶道:“阿姐,今天是你二十七岁生辰吧?”
君瑶点头。
今天是她二十七岁的生辰,也同样是她最厌恶的一天,因为就是在这一天,她家破人亡。
今天她却很开心,上扬的嘴角从跨入院子便没有再变过。
天与她的心情截然相反,阴沉沉的,不知不觉下起了雪。
细碎的雪混着雨水落在脸庞,没入发梢,君瑶仰头,满空旋飞的雪像被拍扬的细沙。
君念御下披风替君瑶裹上,他第一次在她生辰看见她笑,下意识道:“阿姐,来年我陪你看雪,可好?”
“好!”
“嗯,那我就年年陪着阿姐。”
希望你别失诺,她暗自想。
君瑶推开门,屋子里很干净,刚走进房里的君瑶被君念带到厨房,厨房里摆满了食物,还有院子里刚采摘的梅花花瓣。
她来做饭?
君念升起火,拿过一把凳子放在灶台旁,让她坐着,卷起自己的袖子,开始舀米煮饭,不忘吩咐她添柴,笑道:“阿姐,你来烧火,我来做饭。”
“好。”
烛光曳出一室和美,君瑶裹着披风坐在灶火旁,看他为她忙碌的身影,一遍又一遍,将之刻入骨。
脸糊着少许面粉,仍用力的揉着面团,刚做好的梅花糕散发出清淡的香味,溢满厨房。
君瑶捻起一块糕点放在嘴里,问:“什么时候学会下厨的?”
君念下厨的动作很熟练,没有经常做饭的人是不应该有这样的动作的。
“刚进军队,我被分到伙房…”君念揉面团的动作顿了顿。
“阿姐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进军队不是打仗是做伙夫?”
“如今你不还是丞相吗?”君瑶没有直接回答,反过来问他。
以前再不堪又怎样,现在很好不是吗?
对她的回复,君念有些意外,笑了笑不再说话。
君念做了很多菜,菜式花样多也美味,让君瑶对他参军的目的产生了怀疑,怀疑君念参军就是为了学一身厨艺。
“阿姐~”
“嗯?”
“阿姐。”君念再唤了一声,君瑶娴静的吃着梅花糕心突突地跳了跳。
“阿姐,你去皇宫吧!”
“……”
他说了什么?她听见了什么?君瑶一时有些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阿姐,你今年参加选秀!”君念认真道。
“阿姐,我会护着你,不用害怕!”
君瑶猛地站立起来,挑着的眉眼说不出的冷:“不去!”
“我会护着你的…”
“我说我不去!”君瑶打断了他的话,她不想去,谁也不能强迫她,他更不能!
开始和乐的氛围变得剑拔弩张。
“不去也得去!”君念仍是一脸温和的样子,语气却是说不出的强势。
“不去!”君瑶丝毫不退让,事关她幸福,叫她如何退让?
君瑶的倔强也激起了君念的怒火,戏谑道:“你觉得你不想去就可以不去吗?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叫三从四德?啊…你,要听我的!”
君瑶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她要听她的,凭什么?她也就问出了声:“凭什么?”
是她养大了他,不是他养大她,更没听过长嫂如母吗?
“就凭我能掌管你的命运,够吗?”
是,他现在是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的命运就掌控在他手里,他要她入宫她就得入宫,他要如何她也反抗不了。
君瑶痛恨现在自己的无能!
“入宫对一青楼女子来说,其实是你占了便宜…”
“啪~”君瑶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也打断了他接着说的话,强忍着泪意,腿开始向后挪,看陌生人般看着他。
她占了便宜?占了天大的便宜!
她是怎么进花楼的?还不是拜他所赐,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像个笑话。
她尽其所能的守护他,他却毫不犹豫的推他入火坑,这,算什么?
“怎么成了这样?”君瑶不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他怎么成了这样?
“为了你自己去牺牲别人,那个位置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君念给出很肯定的答案,掐灭君瑶心中最后的期望,还不忘添上一句:“至少比你重要!”
那她到底是有多不重要?
“不是你教我的吗?你从小便教我名利的重要性,牺牲别人就可以成全自己,为什么不这么做?”
削薄的唇,一张一合间,吐出最薄凉的话语。
然而事实很快纠正了君瑶的想法,因为只有更薄凉的话:“你不是喜欢我吗?能为我做事,阿姐应该高兴才对啊!”
☆、君瑶篇
你不是喜欢我吗?一句话,君瑶白了脸,被他发觉了吗?不对,这么肯定的语气,他应该早就知道,是啊,早就知道,只是不说,不说啊!
君瑶啊君瑶,你一直被当成傻子,还不自知!
他一直都知道,可怜你为了不破坏现有的幸福,一直小心翼翼的掩藏,结果却被当成傻子唬弄。
被最爱的人当成傻子,心是窒息般的难受。
她不说,倒是省了他不少事,他一定觉得好笑,看,世上就有这么多的傻子,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做就有人心甘情愿的付出。
喜欢你,原来是我的错,也是你将我退出去,更冠冕堂皇的借口——不是喜欢我吗?为我而牺牲,不好吗?
在他眼里,她到底算什么?旗子?戏子?君瑶很想问,但是仅存的自尊心绝不允许自己像个怨妇一般跑去质问他,她能做的只是坚持自己的立场。
“不去!”
君瑶努力的控制自己接近崩溃的情绪,将头微微仰着,才不让眼泪流出来。
她是喜欢他,喜欢又如何?为了成全他毁而了自己?可能吗?如果他以为自己可以为他做到那种地步,她只想说,你太高估我了,她的爱没那么伟大。
似乎猜到她对这件事的态度,君念也把君瑶表情的变化尽收眼底,他没有再生气,而是恢复他儒雅的模样,丝毫没把君瑶的反抗放在眼里,转过身,背对着君瑶,淡淡道:“我说了不去你也得去,这不是给你选择而是通知你!”
撂下最后一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厨房,在跨出厨房的最后一步停了一下:“我已经知道你喜欢我了,就算进宫,你也没有什么遗憾。”
他在他知道君瑶喜欢他的情况下,还一意将她送进宫,这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拒绝?
她也是真的没有遗憾了。但并不代表她被他拒绝后,就愿意入宫!
上一秒还欢欢喜喜的地方,下一秒只剩一室悲凉。
泛着泪的目光扫过一桌子的菜,还没怎么开动,君瑶走到桌子旁,坐下来继续拿起筷子一口一口的吃。
冬天,菜冷得快,君瑶恍若没有感觉,自顾自的吃着菜,将自己吃得饱饱的。
她这个生辰跟上断头台前的最后一餐饭真像,反正都是要死,还不如先吃饱,怎么说,这也是他唯一一次为她下厨?
吃完饭后的君瑶准备回府,看到门外一层层的士兵,淡然的背过身反手将门关上,在她没入宫之前,她会一直被囚禁在这个院子里。
离选秀还有几天?五天?是的,五天。
过了这五天,她将成为全京城的笑话,名副其实的老姑娘,没脸没皮的去参加选秀,君念卖姐取宠,也将成为全京城的饭后闲谈!
她都想到了这一点,君念怎么会想不到?
君瑶以护国大将军长女的身份入宫,年仅十八,唤楚瑶。
世上再无君瑶,因为君瑶在去拜佛的路上遭遇不测,如今只有护国大将军长女楚瑶。
十八?二十八才对!
君念为了让他入宫,也是煞费苦心!
选秀的最后一天,君念为她挑了一袭桃红罗裙,送至将军府,君瑶习惯性的挑着笑容,安静的由她人摆弄,再换上衣裳,不说话更不吵闹,听过得让人心疼。
大将军送她上马车,终是忍不住:“你别怨他,他也是迫不得已。”
君瑶瞥了眼大将军:“怨?不,我不怨。”
在大军将松了一口气后,及时的补刀:“我恨他!”
见大将军涨得青紫的脸,君瑶慢悠悠的放下车帘,车夫开始驱赶马车,颠颠簸簸的道路直通皇宫。
她爱他所以恨他。
借护国大将军的势,她稳坐安妃之位,承一宫之主。
因入宫时染了风寒,病情反反复复,封妃大典如期举行,已是开春。
身着立式水纹八宝立水裙,头戴七步金摇簪,步态优美款款如莲。
本由皇后授的印鉴皇帝亲自传与,君瑶弯腰叩谢,帝王不似初见轻佻纨绔公子,笑颜带着天家的威严。
君念进退有度的同周围奉承的人周旋,四目相对,两人各自别开的目光,君瑶柔柔的笑,君念也笑着。
过了今天,从此便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再会有任何交集。
滚烫的鼻息喷薄在她脖颈处,其主人在他耳旁呵气,道:
“阿瑶,朕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嗯,陛下觉得好便好!”君瑶乖巧的迎合道。
她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欢欢喜喜的封妃大典,满殿的喧闹,唯她一人倍感凄凉。
宁延夜夜留宿‘安玉轩’,她一时风头无两。
“陛下,快去早朝吧!”君瑶催促迟迟不肯起床的男人。
宁延拉她入怀,嗅着她发香,放松道:“只有在你这,我才能放松自己。”
君瑶窝在他怀里,说他是她的夫,一切都是她应该做的。
是她应该做的事,却不是她想做的事,她又不得不做。
“丞相说要娘娘好生照顾自己,宫里不比府里!”宁延的贴身宦侍在她耳畔低声传话,然后快步跟上准备早朝的宁延。
他的势力她不晓得,她唯一能做的是走好每一步,他没想过让她幸福,她就要让自己尽量过得好。
他不好她也要好,他好她更好活得好。
她早已看不见退路,心有所寄托,踽踽独行才不会过于难熬!
入宫半年之久,君瑶想通了很多事,心中的恨意也逐渐消亡。
恨他吗?不恨!
恨一个人太累,已经活得这么累,又何必再让自己更累?
他们是没有结果的,如今的样子也很好,至少两个人都还好好地活着,她知道他活着就很好。
“阿瑶,阿瑶~”
君瑶没看见人,便听到帝王唤她的声音,听声音,今天早朝时一定发生了什么令他特别愉悦的事。
明黄色的身影步入视线,越发清晰,走到她跟前,宁延一把揽她入怀:“今天,丞相大人居然求我赐婚,阿瑶,你猜猜,是哪家姑娘入了丞相的眼?”
君瑶放松身体,靠在他身上,手把玩着茶杯,顺着他的意,问:“谁?”
“商西!”
“那个皇商的独生女?”君瑶呆在皇宫,该掌握的信息还是了解的。
吾家有女初长成,各路郎君为探看,说的便是这商西,皇商不同一般的商人——有钱没地位,皇商有钱也有权,这一届皇商更是权势滔天,商家的独生女不仅出身好,更是长得好,向她说媒的人简直是络绎不绝。
她会相中君念有些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一个名门贵女,一个黄金单身汉,两人也是门当户对。
“是,听说两个人是郎有情妾有意啊!”
轻轻地一个吻落在他的脸上,宁延听她缓缓道:“那陛下就赐婚啊,成全一对佳侣,促成一段佳话。”
☆、君瑶篇
“阿瑶确定吗?”宁延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的眼睛对着自己。
她的表情没有变化,目光柔和,看着他一人竟让他生出她的世界就只有他一人的错觉。
指尖划过她的唇,上面依旧扬着笑容,看得他心疼:“阿瑶不喜欢他成婚,他就可以一辈子不成婚,朕可以委屈任何人但唯独不会委屈你,只要你想。”
君瑶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十只交叉相握,将他的手抵着自己的脸,蹭了蹭,道:“他想成婚,便让他成婚,臣妾是陛下的,今生以后都只会想着陛下。”
抬起头,唇角的笑意消失,幽怨地瞅着他,嗔怪道:“陛下不会是想赶臣妾走吧?不可能哦,当初是陛下把我弄进皇宫的,就得对臣妾负责!”
“嗯,对你负责。”
“唤我阿延,试试?”
“阿延~”
宁延低头便吻上了她的唇。
他很乐意对她负责。
初次见面,他是出名的纨绔皇子,看她持着六十四节丹青竹骨伞,艳丽的眉眼是深深的冷,走至她身旁,笑道:“姑娘长得可真漂亮,能否让我摸摸光滑的小手?”
平常人家的闺女反应大都数唾骂一句‘登徒子’,然而这个姑娘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人群中一眼看中,接触也能给他感觉的女子,初次尝到了怦然心动的感觉。
感受着手里滑腻的触感,从此再也不放不开。
他相中的人,千方百计也要拐到手,但她的身份有点特殊。
宁延除了一件事瞒着君瑶,其他的事他倒是全都告知她,这其中自然包括他主动要君瑶入宫这件事,但他也强调了一点,他没强迫,只是当着丞相的面前提过几次。
一月后,君念大婚。
火红的绸缎挂满了丞相府,每一寸土地似乎都染上了这抹喜意,与她在府时候的孤寂落寞是不一样的。
女主人不同,这座府邸给人的感觉都不同。
宁延左边站着皇后,右手牵着君瑶,刚跨进丞相府,众臣朝拜,免不了的客套寒暄一番,帝王才入座。
君瑶这才发现,整个丞相府里的人从里到外全换了,没一个熟面孔。
“不知道这位商西是怎样的一位美人儿,能把当朝宰相迷住,本宫很是好奇。”
皇后娘娘笑盈盈的望着门口走来的一对新人,君瑶把玩着酒杯,没了茶杯,酒杯就成了替代品。
宁延捏捏君瑶的左手,拿下她手中的酒杯:“皇后猜对了,商西确实是位难得的美人。”
被夺走酒杯后的君瑶将右手放在桌上轻敲,有一下没一下,目光也终于转向穿着大红喜服的君念。
挺的鼻,薄的唇,大红的喜服衬得人更俊朗,唯一不美的地方是新娘不是她。
“不喜欢朕允许你不看,你看着朕就可以了。”
宁延放开握她的右手,双手捧着君瑶的脸,将她扳过来对着自己:“朕不介意,我们还有时间,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一辈子。”
“一辈子都不行了?那怎么办?”君瑶仰起头,对上宁延的眼,孩子气的问道。
“那朕允许你下辈子去找她,这辈子你陪着朕就可以。”
下辈子?君瑶不信,反问:
“陛下信人有下辈子吗?”
“不信!”
宁延回答得一本正经,君瑶瞬间哭笑不得,难怪今儿个这么大方,感情是自己都不信人有下辈子。
阴霾的心情因宁延一个冷笑话,变得更沉重,大红色成了最刺眼的存在,笑容有些挂不住。
两人无言以谈,差点冷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