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打算说,我也没法从他嘴里把话撬出来,只好作罢。
不过我心里越发好奇,宋延卿到底想干什么?
几天后,在几乎能把人冻掉一层皮的严寒里,除夕到了。
虽然天气冷,但那天早上年年一大早就把我叫醒了,这是他在江城过的第一个年,对于这边的习俗,他格外好奇。
我从起床开始就一直在接电话,各种各样的拜年电话络绎不绝,同事的,朋友的,下属的,祝福的话收到手软。
吃过早餐,好不容易清静下来,我拉着年年一起,给华女士打视频电话。
此时的华女士在大洋彼岸的英国,听管家老陈说,我和年年出现之前,华女士每年过年都会去英国,也不知道是习惯在那边过年,还是为了避开家乡这个阖家团圆,她却一个人孤零零的节日,今年我和年年不在,她又出国了。
和华女士聊了小半个小时,年年一口一个“婆婆”叫得无比亲热,等到挂断电话,陆庭修在旁边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我知道他在不爽什么,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我拉着年年,开始布置家里。
挂灯笼,贴对联,剪窗花,忙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才停下来,这时老陈领了个人进来:“先生,小姐,老爷子那边派人过来了。”
我和陆庭修都是一愣,放下手里的事去接见那个人。
那人是陆振明派来的警卫员,手里还拎了个包装得很精美的盒子,一看就知道是年货类的东西,他恭恭敬敬的把礼盒递给陆庭修:“首长,先生有交代,让您和少夫人以及小少爷今晚回家吃饭,太太回家了,在家等着您呢。”
陆庭修沉默了一会儿:“知道了。”
警卫员对陆庭修敬了个礼,这才转身走开。
年年扒着陆庭修的手,踮着脚尖使劲儿看:“爸爸,这是什么?”
“我们打开看看。”
陆庭修手脚麻利,三两下拆开外包装,里面有三个红包,估计是给我们三个的,还有一些养生补血的名贵补品,以及在箱子的最底下,我们找到了一套高难度的数学题练习册,明显是给年年的。
年年一看到这个礼物就扁起了嘴:“哼,这什么礼物嘛,爷爷真讨厌。”
我和陆庭修齐齐笑了起来。
收起礼物,我问陆庭修:“今晚回你家吃饭么?”
陆庭修不答反问:“你怎么看?”
我有点纠结了。
其实我不太想回去,但是陆振明送礼这个举动明显是主动放低姿态求和了,说到底他和陆庭修都是血浓于水的亲父子,这点我们谁都无法改变。
而且我看陆庭修未必想和陆振明闹得太难看,现在陆振明都已经放低身段示好了,这明显是个机会,这个时候我要是不懂事的说不想回去,陆庭修虽然会尊重我的意愿,但他心里肯定是遗憾的。
想到这里,我轻轻叹了口气,问他:“回去我们需要带点什么?或者说,你爸妈喜欢什么?”
陆庭修定定的看着我,许久才无奈一笑:“其实你不用这么勉强,不回去就不回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这么轻易就看出了我的想法,我反倒觉得自己有点狭隘了,连忙说:“礼尚往来你懂不懂?别说他是你父亲,就算是一般的朋友,他对我们这么客气,我们也不能太失礼。”
“如果是一般的朋友,那反倒好办。”陆庭修无奈的说:“我能理直气壮的拒绝,但他是我爸,这是不争的事实……其实我比你更想待在家里,就我们一家三口过年。”
第239章年夜饭
但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现在明显是个化干戈为玉帛的机会,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拂了陆振明的面子,对我们俩都没好处。
“别闹了,为人子女,该尽的礼数还是得尽到,而且你妈回来了。”我意味深长的看着陆庭修:“就算不给你爸面子,你妈的面子你也不想给?”
陆庭修一下子不说话了。
我转身去吩咐老陈,准备今天晚上上门要用的礼品。
江城的习俗是除夕夜的年夜饭吃得早,下午五点钟左右就要开宴,我和陆庭修三点半带着年年和一大后备箱礼物出发,前往陆宅。
说起陆宅,这还是我第二次来,五年前和陆庭修在一起,他从来没带我上门见过父母,五年后唯一一次上门还是气势汹汹的来问陆振明要人,现在再次来到这里,我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世上,最难割断的是刻在骨血里的亲情,那是与生俱来的羁绊和牵扯,换了别人,这么卯足劲儿算计陆庭修,以他的性格,就算不弄死对方,也会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可那个人偏偏是陆振明,给了陆庭修生命和一切的陆振明,陆庭修就算是恨他,也无法把事情做得太绝。
陆庭修抱着年年进门,我紧跟其后,整个陆宅冷冷清清的,虽然门上贴着大红对联,挂着红灯笼,可因为人太少的关系,整个宅子里感觉不到丝毫过年的喜庆气息。
里面的人大概是听见动静,不一会儿就走了出来,陆振明在前,陆庭修的母亲——席欣兰女士紧跟其后,她目光先是落在陆庭修身上,然后转到年年脸上,最后看着我,对我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我也微微颔首,虽然不喜欢陆振明,但是对陆庭修这个没怎么接触过的母亲,我还是很有好感的。
陆振明见了我们,脸上挤出一丝有些勉强的笑容,他没直接跟我们打招呼,而是对陆庭修怀里的年年伸出手:“乖孙,好久不见,让爷爷抱抱。”
年年对上次被他抓走的事心有余悸,见他伸出手,他立刻往陆庭修怀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怯生生的看着他。
陆振明被他这个拒绝意味十足的动作弄得有点尴尬,陆庭修则很不给面子的抱着年年直接越过他:“年年最近有点感冒,还是别抱了,免得传染给你。”
陆振明:“……”
进了客厅,里面只有刘邺和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姨在准备年夜饭,看见我们进来,他们纷纷问好,转身又去忙了。
我发现,陆宅比之我上次来,很多装饰用的古董花瓶都不见了,看上去寒酸了不少。
陆庭修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皱眉问:“照顾你的人呢?都去哪儿了?”
陆振明刚从外面进来,大概是觉得太冷了,他往手心里呵了一口气:“左右闲着没事,让他们提前回家过年了。”
陆庭修把目光转向了席欣兰。
席欣兰微微点头,示意真的是这个样子。
陆庭修闷不吭声的把年年放下,让他自己去玩儿。
刘邺给我们上了茶,一屋子四个大人,个个走出去都是独当一面的主儿,聚在一起空气却跟胶着了一样尴尬,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打都打不破。
许久,陆振明示弱似的开口:“你也很久没回家了,我让人把楼上你的房间都打扫干净,今晚你们仨就留下来休息一晚吧。”
陆庭修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席欣兰在一旁说:“庭修,我也很久没回家了,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
陆庭修目光本来一直跟随着到处乱晃的年年,闻言回到席欣兰身上,他淡淡的笑了笑:“那就留下来吧,晚上好好喝一杯。”
陆庭修松了口,气氛稍稍缓和了一点,陆振明试探性的跟陆庭修说起部队的事——他们父子俩的共同话题也只有这个了,席欣兰却跟我说起了珠宝设计的事,她从事的也是设计这个行业,虽然已经退休了,但是在时尚界的影响力仍然不容小觑。
吃了一顿有些尴尬的年夜饭,几个大人全程都在尬聊,倒是年年和席欣兰聊得挺不错,一顿饭下来,年年已经能扑到席欣兰怀里亲亲热热的叫奶奶了。
他一直都是个很擅长讨长辈欢心的孩子。
吃过晚饭时间还早,陆庭修说想出去走走,我知道他是有些受不了这种尴尬气氛了,所以想出去避一避,我立刻表示跟他一起去,年年和席欣兰闹得正欢,我们俩出门的时候很默契的没叫他。
走出陆宅,沿着外面绿化极好的林荫小道慢吞吞的走,两旁的绿化树叶子都已经落光了,光秃秃的枝桠上还积着雪,被橘黄色的路灯一衬,有种说不出的清冷。
我踢踏着脚下的积雪,低声问:“今晚真要在这儿过夜?”
“你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我半开玩笑:“我是怕你跟你爸突然打起来。”
陆庭修忍不住笑了:“放心,我会让着他的。”
我捶了他一下:“既然这么尴尬,为什么要答应留下来?”
我看得出来,陆庭修比任何人都不想留在陆宅过夜,那座宅子对他来说,多待一分钟都是煎熬。
“……为了我妈。”
我一顿。
“她已经好几年没回国了,之前一直待在国外,我还以为她不会回来了,没想到……怎么说都是我妈,回来了自然得让她安心一点,我跟我爸现在这个样子她也不想看到,就当是安慰她一下,有些事别做的太绝了。”
“原来你知道这个道理啊。”我故作轻松的笑道,又好奇的问:“你爸跟你妈为什么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席欣兰看起来不像是为了权势才嫁进陆家的人,当初会和陆振明在一起,多多少少是有感情的,但凡还有点感情在,夫妻之间就不至于闹到好几年才见一次面的地步,好比我和陆庭修,当年信誓旦旦的保证老死不相往来,现在还不是好好的在一起,我实在无法想象,到底要有多恨对方,才能分隔在地球的两端,甚至为了不见对方,背井离乡到万里之遥去发展。
“我爸年轻的时候挺混蛋的,为了权势什么都做得出来,当年我妈仰慕他的才气和他在一起,婚后却发现他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离婚前发现怀了我,她的本意是打掉,但禁不住我爸哀求,连我爷爷都插手进来劝说,她才同意把我留下来。”
第240章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刚开始两个人都是抱着‘有了孩子也许情况会改善一点’的想法继续在一起,但是我妈生下我,他们相处的情况不仅没有变好,反而有越来越差的趋势,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在他们的争吵声里度过的。”
我愕然,又问:“你爸会动手打你妈吗?”
“他不敢。”陆庭修笑了笑:“我妈好歹出身名门,身后有外公外婆撑腰,不过我爸气急了会摔东西,家里经常跟经历一场浩劫似的,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候大概是四五岁,我妈坐在地上哭,我缩在角落里,我爸把架子上的东西全摔下来……后来我妈提出离婚,我爸不同意,离婚对他的仕途有影响,而且只要不离婚,我妈就没办法把我带走,两人纠缠到我八岁那年,我妈出国了。”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后来就一直没回来?”
“很少,刚开始逢年过节会回来看看我,但是每次回家两人都吵得天翻地覆,三四年后,我妈连过年都不回家了,印象中她只在我外公外婆去世,和我成年的时候回来过几次,每次停留的时间都很短,而且能不和我爸说话就不说话,两个人比陌生人还尴尬。”
我轻轻叹了口气:“嫁给你爸这样的人,你妈也是挺倒霉的。”
陆庭修在我脑门上弹了一下:“所以说,对比一下我爸,你就知道你嫁了个多好的男人了。”
我歪着脑袋看他:“从小跟着你爸长大,你怎么没沾上他的臭脾气和坏毛病?”
陆庭修笑道:“因为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长大的孩子心理阴影有多重,所以才会更想要给你们一个安宁和乐的家庭环境,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吗,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我一顿,心里说不出是心疼他多一点,还是庆幸多一点。
还好陆庭修没有变成陆振明那样的人,不然我会变成第二个席欣兰,也许情况还会更糟糕,以陆庭修的性子,就算天天和我吵架,也不会放我走,更不会任凭我在国外常年不回家。
“其实我倒是挺希望他们离婚的,这样至少我妈能解脱出来,她也这么大年纪了,我希望她能找到一个真正爱她的人,安然度过余生,而不是被我爸妻子的身份一直束缚住,做什么都施展不开手脚。”
我伸手抱了抱他,低声问:“所以你一直不想你爸爬得太高,一是怕彻底被他掌控,二是希望削减他的权利,能把你妈从他手里解救出来?”
陆庭修一只手揽着我,一只手替我扫去头发上的雪屑:“算是吧,你觉得我能成功吗?”
我迟疑了一下,没回答。
陆振明说到底是陆庭修的至亲,把他从神坛上拉下来,陆庭修也不好受,这是双向的选择题,无论选哪一边,都免不了两败俱伤的局面。
“好了,不说这个了。”陆庭修转移话题,问我:“今天除夕,你有没有给疏影打电话?”
被他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来今天没给沈疏影打电话,我连忙掏出手机,瞪了陆庭修一眼,走到一旁拨号。
都怪陆家人,要不是今天一大早就到家里提醒我今天要来陆家拜年,我也不至于把这件事都给忘了。
电话拨出去,半天才接通,沈疏影惺忪的声音传来:“姐?”^
我一愣:“你在睡觉?”
沈疏影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是啊,昨晚熬夜打游戏了,白天睡了一天……几点了?”
“你吃饭没有?”我心里酸溜溜的。
“还没呢……都这个点了。”电话那头的沈疏影似乎是打了个哈欠,窸窸窣窣掀被子的声音传来:“姐,新年快乐。”
“你也是。”我叹气道:“明天来家里吃饭吧,我今晚和你姐夫年年在陆宅,家里没人,就没叫你过去。”
沈疏影了然:“知道了,不用担心我……我都这么大个人了,你还怕我饿着不成?”
我不是怕他饿着,我是怕他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胡思乱想。
“你记得吃饭啊。”我叮嘱道,又问:“学校的年假有几天?”
“半个月。”沈疏影似乎在漱口,含糊不清的说:“我年后就回学校办毕业手续。”
我一愣:“这么快?”
“嗯,提前毕业。”沈疏影心情似乎还不错:“我已经找好去向了。”
我低声问:“要去哪儿?”
“去西北。”沈疏影闷声笑道:“我填了志愿,先到西北那边待两年。”
我一顿,心里顿时揪紧了:“为什么?”
填志愿申请到西北困难地区,而且一待就是两年,沈疏影现在25岁,回来27岁,到时候他能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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