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
一惠哈哈一笑,“现在想找个男朋友陪我,好像也来不及了吧?”
书言又道:“但你回家后也是一个人……”
一惠沉默了。
她不知道书言这是怎么了?难道他是想让她留下来?留下来替他做挡箭牌?书言真是太傻了……
“喂!”她抗议似地叫起来,“我今年都二十几岁啦,一个人看家有什么了不起的?再这么小看我,小心我跟你翻脸哦!”说完,看书言还是一副老大不放心的样子,便嘟嘟嘴说:“好啦,最多我到家就给您老人家打报平安的电话,这总行了吧?”
书言总算没话讲了,一惠朝若妮摆摆手,离开了病房。
室内重归平静。
若妮把目光从门边收回,落在书言的身上。
“书言——”
她刚一开口,书言就打断了她:“你来做什么?”
她叹口气,说:“我——”
可是书言又打断了她:“如果你是来道歉的,那么,不必了,你并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可是,书言……”
当她还想解释,书言第三次打断了她:
“反而我觉得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他的语气一次比一次更冰冷,好像他的声音,是从冰川和雪山那样的地方飘过来的似的,“是我食言了!明明答应了要去参加你的生日会,结果却没去,抱歉!”
若妮的肩膀耷拉了下来,头也垂了下来,但她仍尝试挣扎道:
“书言,你知道我——”
“我话已经讲完了,你可以走了。”
书言说完后,又把被子拉了拉,做出一副马上要睡觉的样子。
若妮的脸色已苍白到极致,硕大的泪珠也不停在眼眶里滚动着。
“书言,你果然是生气了,那么,你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吗?”
若妮祈求的语气让书言心如刀割。
但他只能继续说:“你是耳朵聋了吗?没听到我刚才说的吗?你什么也没有做错,又何来的原谅?”
若妮咬住下唇。
“书言,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变得让我觉得都快不认识你了?”
书言闭紧眼睛,把手在床单上用力握住说: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我,而之前你所认识的,都是出于你的误解——”
“误解?”
若妮慢慢摇头道:“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我再蠢、再没有脑子,我也不会看错你……”说着,若妮向书言走近了一步,“书言,就算你不想听,我也要说,我喜欢你,我还在等你的答案,就算这次生日错过了,还有下次,还有下下次,我会一直等下去的……”
书言抓着床单的手颤抖了起来。
下一个生日……若妮你这个小傻瓜,即使你愿意等,我也已经没办法再陪你过下一个生日了……
书言刻薄地笑了起来:“说你傻,你还真是傻,既然那天的生日会我没有去,你也早该知道我会给你什么样的答案了——”
“不,”若妮还是摇头道:“除非你亲口跟我说,否则我不会做任何猜测……”
若妮少有的强硬了起来,可她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书言感到心痛,他用力吸了口气,终于面向若妮。
“那我就满足你,听着,我不喜欢你……打从一开始,我就只是把你当做普通朋友,抱歉。”
眼泪像流星般瞬间在若妮的脸上滑落。
但那已是她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东西。
她面无表情,像僵尸般地立着,片刻后,又跌坐在地。
书言强忍住想把她拉起来的冲动,一把扯起被子,转身倒回床上。
“我累了,我要睡了,你请回吧。”
他闭紧眼睛,叫自己不要再去想任何有关若妮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若妮起身和离开病房的声音,他一直忍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后,他才瞬间从床上弹坐而起——
果然,若妮已经不见了。
一惠没有回家,而是一个人在医院楼下的花园里乱晃着。
她有点担心书言和若妮,怕他们会吵起来,虽然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不管是书言也好,还是若妮也好,这两个都是不爱吵架的人,只不过,一惠总有种预感,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总而言之,一惠不想看到书言不开心的样子。
一惠是在几年前搬到书言家的隔壁后才认识他的。
一开始,她对这个备受左邻右舍称赞的尤其是在老妈的口中几乎是个完美男孩的乖乖仔毫无好感,直到有一天,她在门口、透过书言家的大门,看见他坐在轮椅上开心地和他家的狗狗在玩飞盘时,不知为什么,那一瞬间,她有种被击中心灵的感觉。
然后,老妈下楼来,说她临时要出差,问她吃饭怎么办。她说能怎么办啊,给钱叫外卖呗!老妈说,老吃外卖怎么行?身体会坏掉的!她冷笑道,那你就别出差啊,留家里煮饭给我吃咯!老妈叹气道,我不出去工作,哪有钱买米买菜,等着全家吃土吗?她嗤一声道:那我要出去工作,你又不让,现在又怪我在家吃白食!妈妈被噎得直翻白眼,两人正僵持着,梅妈妈从后面走过来。
梅妈妈和妈妈打招呼,在知道一惠在接下来的将近一周的时间里会没饭吃后,梅妈妈立马热情地说可以上她家去吃。
妈妈还在那里客气地说不用了不用了,而一惠呢,早已经堂而皇之地踏进了梅家大门。
“喂,这狗是你养的啊?”她大踏步地走到书言面前,大剌剌地问。
书言从狗狗的嘴里把飞盘拿出来,一边拍着狗狗的头,一边抬起头来望向一惠:“是啊,它叫帕西,你要不要跟它玩飞盘?”他把手里的飞盘朝一惠递过来。
阳光下,书言的眼睛在闪闪发亮,就像一惠小时候用天文望远镜观察过的银河系的星星一样。
她用力哼了一声,把飞盘从书言手里夺了过来,当她用力跑向狗狗帕西时,她听见书言在她背后为她欢呼加油的声音。
后来,有一天,一惠终于忍不住问书言:“为什么你每天都能那么开心的?明明没什么特别幸福的事,可你怎么就能做到每天都笑嘻嘻的?”
书言笑着回答她:“可能我就是觉得,能够活着,能够每天在家人生活在一起,就已经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事了吧……”
一惠望向书言的腿。
“你能跟我说说,你的腿,是怎么受伤的吗?”
她原以为书言会介意,没想到书言很快就对她坦诚了一切,只不过,明明是一件那么惨痛的经历,却被他描述得云淡风清一样。
一惠最后又追问:“那火灾的起因呢?有找到吗?”
一惠想的是,如果是天灾,那也就算了,如果是人祸,她希望那个罪犯能被千刀万剐。
“已经不记得了,大概是线路老化什么的吧,时间过去太久了……”书言又是一语带过。
一惠跳上了花坛的台阶,她张开双臂、保持身体的平衡,然后一小步一小步地沿着细细的路向前走,一直走到台阶的尽头,她才停住脚,把头抬起来,朝着书言所在的病房的方向望过去……
——书言,你知道吗?就是从那时起,我下定了决心,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人伤害了你,我就一定会替你报复过去,因为,我知道你是不会那样做的,你太善良了,总是把所有人都看做好人,即使明知被对方伤害过,你也不会去仇恨对方,虽然,我也知道,一个人善良是没有错,但善良的人,在这个恶人遍地的世界上,是会吃亏的。
若妮一路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一进门,哥哥就冲上来:“若妮,你去哪里了,全家人都在等你,宋侨也——”
若妮张了张口,一声哥哥还没出声,她已经软倒在地……
☆、第 12 章
若妮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房间的床上,而床边,竟然坐着宋侨。
她慌张地想起身,宋侨已经反应迅速地站起来并把她轻轻按住。
“你躺着吧,你的样子糟透了,需要休息……”
若妮便躺了回去。
“对不起,宋侨,下午我——”
宋侨轻轻摇头,“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的,是我的话太突然了,才把你吓到的,你不用在意,我没事……”
若妮怔怔地望着宋侨,突然间,她觉得连宋侨也变得完全陌生了起来。
“宋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今天下午,你说要跟我结婚,是认真的吗?”
宋侨静静地看了若妮一会儿,然后反问:“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什么……”
若妮喃喃道,然后就自嘲般地苦笑了起来……
“我知道我蠢,我笨,我脑子不灵光,但我的记忆并没有出问题,从小到大,都是我粘着你,而你对我,总是不爱搭理的样子,我不明白,既然你不喜欢我,那又为什么……”
“我有不喜欢你吗?”宋侨又是一句反问,然后沉默了一下,才又说:“很多时候,一个人的行为,不一定和他内心的真正想法完全相符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若妮没有回答,她把头扭过去,对着窗外——
外面下雨了,窗户玻璃上,正不断向下流淌着蜿蜿蜒蜒的水渍。
下雨了。
怎么突然就下雨了?
一惠喊了一声糟糕!也来不及细想,就往住院大楼里冲了过去……
她一口气跑到书言的病房,刚要推门进去,又停住了。
自己在做什么?
为什么又傻乎乎地跑上来了?
万一被书言笑话了……
“书言,你在做什么?”
自从被梅妈妈邀请了去梅家吃饭之后,一惠隔三岔五地就又跑来蹭饭吃。
“你自己看啊!”书言笑着腾开一点位置。
一惠看到书桌上摆着的——
“这什么?模型玩具吗?你都多大了,还玩这个!”一惠一脸嗤之以鼻状。
书言大笑,也不反驳,转回身,仍旧认认真真地做着。
一惠跑到他身后的书架上,一行行地浏览着他的藏书……
当她看到整排的和各种设计有关的书时,她笑了,她伸手挑了一本,然后歪在书言的床上看着。
“书言,你有什么理想吗?”
“嗯?”
书言转过身来。
阳光在他背后的窗外闪烁着,真是奇怪,明明这个人是处在逆光的情况下,可他的眼睛也好、笑容也好,照样能像身处晴朗的室外一样明亮、清澈、直达人心。
“理想,”一惠把书顶在下巴处,认真地盯着书言的眸子说:“简单来说,就是你最想做的事,你愿意付出一生的努力去做的事。”
书言认真地想着。
他思考着的样子,让他看起来更文气,如果他当年没有受伤,他现在会不会正在高等学府里就学,或是,根本就已经出国留学……
一惠把脸藏在书的背后,因为她不想被书言看到她的笑,因为她已经猜到书言大概会回答她什么,只要……他不会骗她的话……
但书言的回答,依旧出乎她的预料。
“我想,应该是,我能永远做我们家的家人,我能永远和我的家人在一起,我能让快乐永远伴随着他们吧……”
一惠怔住了。
不仅仅是因为,这不是她原先猜想的答案,而是——
“怎么,这答案你不满意?”书言笑着问。
一惠把头一撇,生气地说:“你的理想,我有什么资格说满意不满意?搞笑!”
一惠跳起来,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在背对着书言的时候,她的表情黯淡了下来,不过,这并不是因为她对书言所说的话有所失望的缘故。
她重又挑了一本书来看。
结果书言在背后问她——
“那你呢一惠?你的理想又是什么?”
一惠翻书的手顿住了,然后她嘴硬地说:“你看我的样子不就知道咯!我啊,我是个没有理想的人,如果硬要我说的话呢,大概,就是想当一条混吃等死的米虫吧!”
果不其然,书言噗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一惠转身看着书言的笑。
书言笑起来可真好看。
他是一惠所认识的人里面笑起来最好看、最能使人感觉这个世界可能还是温暖和美好的人。
“好啦,你笑够了没有!一个恋家的小孩,也没比我这个米虫强多少吧?”
结果书言说是啊——
“如果你能一直当一条快乐的、没有烦恼、没有忧愁的米虫,也很不错啊。”
“你真的假的啊!”
一惠一边装作不相信的样子一边又在心里想:书言就是在这些方面上显得太善良了。
“要是我妈也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可惜,她每天见到我都恨不得能捏死我这只没半点用处的米虫!”说完,一惠倒在床上,把书高高地举在半空中看。
书言摇着轮椅过来。
“一惠,你是不是想你爸爸了?”
一惠把已经放上门把手的手又给收了回来。
好险!刚刚差点就闯进去了!万一被她破坏了书言和若妮的气氛,那可就糟糕了……
一惠想起她第一次见到书言和若妮走在一起的样子。
那是一个春日的午后,在回家方向的小路上,书言缓缓地驾驶轮椅,若妮则慢慢地跟随在轮椅的一侧,微风中,两人边走边谈、脸上都带着自然和善的笑意,那真是一幅非常赏心悦目的画面。
但对一惠来说,那一刻,她却像被人在她的喉咙里扎进了一根长针似的,刺痛感,由头到脚,贯穿全身。
在认识梅书言之前,一惠没谈过恋爱、没爱过一个男人、有时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讨厌男人,直到这时,她才察觉到——
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喜欢上了梅书言。
但,为什么“喜欢”会让她感觉到痛苦呢?没有恋爱经验的一惠,一下子像走进了死胡同里一样,整整一个月,她都对书言避而不见,有时在路上不小心遇上了、被书言叫住问了几句,她就会恶声恶气地顶撞过去。
可不管她表现得多恶劣,书言也从不生她的气。
因此,一惠开始怀疑书言不是凡人、而是神。
“为什么在你身上看不到一点负能量的?身边每个人都那么丧,为什么就是你不会?”
书言笑道:“你是想说我脱离了社会大众吗?”
“我没有,”一惠前所未有地认真,“我是真的觉得很好奇,难道你自己没感觉吗?我觉得你的大脑构造肯定跟很多人不一样!”
书言哈哈大笑,然后他反问: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用负能量是否能解决问题?当你感到沮丧、无助的时候,是不是自哀自怜就有用?如果觉得不,那为什么不去改变自己的做法?人生,不就是不断遇到问题再去解决问题的过程吗?没有一件事,是可以躲过去的,你只能去面对和解决它,不是吗?”
一惠因此觉得书言太强大了,而这么强大的他,是她配不上的,因此她释然了,并重新回到了书言的身边。
我要和书言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我要像一个忠臣一样地保护他。
即使我只能站在一旁亲眼看着他和别的女孩子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