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便收下了。”倪丰秀把玩着剑道。
倪丰化见二人此般,眸光有些闪烁。
杨子项也感觉到,倪丰秀与韦长欢之间,似乎亲密了许多。
几人心思各异,看剑的看剑,看扇子的看扇子,虽围着石桌坐着,却气氛冷淡,东道主韦长欢被两个不速之客搅了舞剑的兴致,此刻也不想挑话说,只百无聊赖地撑着头,神游天外。等她游了一圈回来,坐着的三个人依旧不是看扇子就是看剑,像是木头成了精。
“哎!”韦长欢心底暗暗叹了口气,伸手捏了块豌豆酥来吃,吃完又觉得太腻,拿起茶杯正要喝口茶缓上一缓,却被旁边的倪丰化伸手拦住了,只见倪丰化自她手里拿走茶杯,“嚯”一下把杯里的的茶水到了,接着拿起茶壶又斟了一杯,推给她,温声道:“凉茶伤脾。”
韦长欢微惊,打量了一边倪丰化,斟酌道:“师弟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倪丰化定定看她,抬手将她唇边的糕点渣拂去,道:“有何不同?是你不同,我才不同。”又伸手拣了块杏仁糕放到她跟前儿的小碟子里:“方才那个我瞧着太甜,你尝尝这个。”
韦长欢瞧着他,只觉从脖子到脚跟都泛起了鸡皮疙瘩,她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扯得离自己近了些,双手在他脸上摸索,道:“我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敢冒充本郡主的师弟,还冒充的如此撇脚!”
可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任何破绽,倒是觉得指尖丝滑柔软,手感很是不错,便忍不住多揉捏了会:“你这是什么□□,触感温软真实,如此天衣无缝,若愿意给我,今日这事我便不追究了。”
倪丰化握住她瞎摸的手,认真道:“这不是什么面具,是我的脸,没法给你。”接着微微思索了会,继续道:“若是你实在喜欢,我每日让你摸一会也行。”话落,一脸你觉得如何的神色认真地望着韦长欢。
这下,除了韦长欢,杨子项与倪丰秀也是满脸惊讶地看着倪丰化。韦长欢拽着他的衣领,想将他拉起来,没想到倪丰化很配合,自己‘嗖’地就站了起来,她不防,一个趔趄,就栽到了他怀里。
倪丰化身子一僵,也没推开她,只道:“师父若看到了,又要训你成日里冒冒失失。”
韦长欢站定便飞快地弹开,道:“你若是能使出一整套我梅里派的双翼剑,我便信你是我师弟。”
“好。”倪丰化跃出几步远,用着韦长欢的逐月剑将双翼剑法一招招使出。
一套剑法使完,倪丰秀、杨子项具是鼓起了掌,杨子项更是道:“雍王殿下剑术造诣甚高,子项与昭王殿下不仅大饱眼福,更是习得了一套剑法,幸哉,幸哉。”
“要习得我梅里的剑法,并非如此简单,你所见,只得其形,不得其神。”倪丰化对杨子项道。
“如此,是子项浅薄了。”杨子项拱手一礼道。
“我要说,我已经习得了呢?皇兄可要与我切磋一番?”倪丰秀幽幽道。
倪丰化并不回言,只看着韦长欢,似是在问:“如今你可信了我就是你的师弟?”
韦长欢对上他的灼灼目光,实在是有些不知所措,道:“师弟今日,甚是温和,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曾发生什么事,是我觉得,以往对你有些失礼,今后,不会再那样了。”倪丰化徐徐道:“还有,你以后可否,不要叫我师弟,叫我的名字,或是,像师父那般唤我,阿化。”
倪丰秀与杨子项皆看着倪丰化,惊诧之中带着一丝了然的深意。
许是被他那声阿化惊着了,韦长欢愣了愣,道:“这……恐怕不妥吧,师弟?”
倪丰化略带期望的眸子一沉。
韦长欢见他如此认真,忽然想到,他毕竟是大豫的皇长子,如今又是在京城,便收起了戏谑,道:“你既然不喜我叫你师弟,那我便随旁人一起,唤你一声雍王殿下吧。”
不想倪丰化闻言,脸色又沉了一分。
信之此时却匆匆现身,对倪丰秀道:“殿下,皇上急召!”
☆、硝烟北起
永泰殿内,皇上埋头批阅着案上的折子,看似平静如常,眉间却有一丝往日里没有的焦急与烦闷。
“儿臣参见父皇,不知父皇急召儿臣,所谓何事?”
“哼,所谓何事?”皇上抬起头来,将一纸书信与一道折子一同扔向倪丰秀,喝道:“你自己看!”
倪丰秀捡起,粗粗扫了几眼信纸,面色无多大变化,又打开了折子看,顿时如雷贯胸,惊怒之余,力持镇定,噗通一声跪下:“父皇,高延不知天高地厚,污蔑儿臣在先,滥杀大豫百姓在后,儿臣愿领兵与高延一战,请父皇恩准!”
皇上浑浊的眼里满是锐利:“污蔑?此信乃高延王亲笔所写,直指你联合大永余孽及隽诜密谋篡位,高延王世子无意中发现,便被你杀人灭口!当真,只是污蔑你?”
“父皇,若真是如此,高延王只需将此事告知父皇即可,父皇自会给他一个交代,可高延却不声不响,屠了我大豫边城,这绝非一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请父皇三思。”
皇上眯起眼睛:“可是,据朕所知,前几日,那及隽诜,就在西阳寺内,你,又作何解释?”
“父皇,那日不仅及隽诜在西阳寺,皋铎宰也在。”
“你说什么!”
倪丰秀便将那日血髓草之事如实告知皇上,最后只说自己无能,让那两人跑了。
皇上听完后,凝眉沉思,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
倪丰秀此刻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父皇,此信漏洞百出,怕只不过是高延挑起战乱的借口,若父皇真的藉此疑心儿臣,这才是正中高延下怀!”
“住口!”皇上满脸阴鸷:“朕是天子!不用你来告诉朕,该如何行事!”
“父皇!父皇这些年一直宠爱儿臣,那儿臣为何要去冒如此大险,去篡位?及隽诜与我大豫不共戴天,儿臣又怎会放心与他密谋?既是密谋,又怎会被高延王世子知晓?若真如此,怕是高延王世子第一个喊着要助儿臣一臂之力,借此与儿臣谈条件。他们高延人的德行,父皇你难道还不清楚?”倪丰秀行礼道,目光直直地望着皇上,并无一丝怯意:“请父皇明察!”
“放肆,这些年当真是宠爱你过盛,由得你在朕面前什么都敢说!”皇上虽还板着脸,语气却缓和了许多。
“儿臣受了污蔑,自然要在父皇面前辩上一辩,让父皇替儿臣做主。”倪丰秀适时示弱,也不知这招,是不是同他母妃学的。
“哼,”皇上眯着眼靠在龙椅上:“那他们为何不污蔑化儿、广儿,偏偏只挑你来污蔑?”
“这……”倪丰秀一愣:“兴许是得知父皇最为宠爱儿臣,爱之深,责之切,这罪名落在儿臣身上,最能让父皇恼怒。”
“哈哈哈……”皇上愣了一愣,忽然大笑道:“你跟你母妃一样,在朕面前,有什么,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这一点,朕最喜欢。”
“父皇,”倪丰秀并未放松下来,仍旧正色道:“儿臣昨日刚收到消息,在渌州发现了及隽诜的踪迹,只是不曾抓到他,已命人继续追查,可今日高延就传来这样的消息,想必及隽诜已与高延,朋比为奸。”
皇上也面带凝重道:“你查了这么些年,一直没有消息,怕就是高延暗中庇护。”
“父皇还是与各位大人商议一番,早做决定。”
倪丰家坐拥大豫江山三百余年,期间四处征战讨伐,使大豫从一弹丸之国跃居强国之列,三十七年前天峭关一战更是大败东边大永,将中原最后一块沃土纳入大豫版图,此后几年陆续将高延,不咸,白水,南诏四大蛮夷列为属国,真正问鼎中原。
高延,是大豫北境以北的马背之国,虽疆域辽阔,却多为荒山大漠,穷山恶水。
高延人以畜牧养马为生,逐水草而居,野蛮好斗,常到大豫境内打家劫舍,民不堪其扰,后朝廷加强边防,这才得以改善,是以大豫百姓以北荒蛮夷呼之。
二十二年前,先皇病危,众皇子夺嫡,朝廷动荡,高延趁机作乱。
大豫三战三败,高延连夺甘、凉二州,鄯州也岌岌可危,延军势如破竹,大有锐不可当之势,直逼京畿,大豫江山风雨飘摇,八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并不似其余皇子那般抱着近水楼台先得月之心,反而自发请命,领兵抗延,先皇龙心甚慰,任命八皇子为元帅,韦谨风为统军,北行抗延。
不想,这一战,竟是一场长达两年的苦战。最后在乌山一战中,大败高延,高延军队节节败退至高延宫城,负隅顽抗三月后,上表投降,愿永世臣服于大豫,年年纳贡,岁岁来朝。
可惜先皇终究没等到大豫江山又复完璧的那一日。
八皇子携众将士班师回朝,刚到京城还未下马,一道所谓新皇圣旨就已降下:“八皇子倪丰律,平乱有功,宣德明恩,守节乘谊,其加封为北庭王,永守大豫北境。”
倪丰律平静地接了旨,可当晚庆功宴便发了难,拿出一道先皇遗诏,曰:若八皇子得胜而归便封为储君,不日继承大统,且有先皇的心腹太监为人证,直指大皇子弑君弑父,天理不容,不配为大豫一国之君,当场斩杀,其余众皇子以帮凶之罪论处。
倪丰律知道,自己没有选择,若就此永驻北庭,如何对得起两年来一同浴血奋战的将士!
他就此般踏着兄弟的尸骨与鲜血,登上了帝位。
史书上只“皇长子弑君篡位,皇八子除之,以正大义,后继位。”寥寥一笔,便盖过了那个腥风血雨不下沙场的夜晚。
今日晌午,代州传来八百里加急,高延王次子皋铎宰,率七万兵马屠了朔州,距朔州八十里的代州危在旦夕,请朝廷火速派兵支援。
消息传来,朝野上下一片震愤,纷纷进谏:“高延北荒蛮夷,蝼蚁之国,狼子野心,跳梁小丑,当诛之以慰我朔州枉死百姓之魂,当诛之以扬我大豫大国之威!请陛下出兵,灭了高延!”
“请陛下下旨出兵,灭高延!”除了当朝御史杨道宽一党,其余众臣纷纷跪伏在地请旨出兵。
待群臣都求完了,杨道宽才缓缓出列,不紧不慢道:“皇上,我朝得陛下励精图治,休养生息十余载,才换来这今日一片国泰民安的锦绣江山图。”果然是官场老油条,开腔就不着痕迹地拍了个马屁。
果然皇帝很受用,点头捋须,问道:“杨爱卿有何高见?”
杨道宽侃侃道:“高延本就是靠天吃饭的荒芜之地,前些日子北方边陲也传来过消息,今夕天公不作美,高延全境大旱,牲畜马匹成群死去,且祸不单行,又遇天火,烧了大漠枯草的同时,也烧了高延百姓一冬的粮食和来年的希望。臣以为,高延不过是想要些裹腹之物,并非真要与我大豫为敌。陛下不防赐些粮食布匹,再许一公主下嫁,一来可彰显我大豫泱泱大国,气度非小国可比,二来可免去一场劳民伤财之战,免我大豫百姓受那战争之苦,实乃一举两得!”
皇上还未开口,尚书令大人便冷冷道:“杨御史可是老而昏聩,我看不出你此举有何利处,倒觉得满口荒唐,尽显窝囊之气!高延若真只想要粮食不想与我朝为敌,为何还会屠了朔州?我大豫泱泱大国,被一北方蛮夷屠城,竟还要奉上粮食和公主,反了不成,或是御史以为我大豫才是那属国?不知御史如此是非不分,帮着那高延,是何居心?”
此话一出,百官噤声,这可是直指杨御史有通敌卖国之嫌!也就尚书令大人敢说!
尚书令大人高炯是当今皇上登基初年名动天下的状元郎,也是官场罕见的愣头青,谁都敢驳,十几年如一日,可谓官场中的一股清流。他素来为官清廉,为人耿直,且才高八斗,很得皇上与廉官钦佩,而立之年就已官拜尚书令,至今已有十余载。
杨道宽并未动怒,镇定自若道:“高尚书,政见不合乃官场常事,无须血口喷人。这往好了说是尚书关心国事,一时失言,可往坏了说,便是尚书你心术不正,妄害忠臣!”
高炯的脾气就像炮仗,一点就着,气愤地指着杨道宽:“你!”
皇上看着这形势,有些犯难,两位都是肱骨之臣,帮谁都不好,且二人各自有理。环视一圈,便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了韦谨风:“韦将军以为如何?”
韦谨风出列道:“皇上,臣以为,高延屠我朔州,不战难平民愤,示好会让高延更加肆无忌惮,是以我朝与高延,必有一战。高延饥荒,死者无数,活着的想必也是些戾气深重的亡命之徒,而我朝士兵大多许久未尝血腥,生于安乐,不知战场杀戮。但有一点,我军远胜于延军,那就是军纪,我军操练多年,规矩严明,而那延军多为乌合之众,为私欲而聚,也会为私欲而散。所以我朝既要战,就要胜,须得好好部署,不可妄然迎战。”
☆、行军代州
韦谨风话音一落,倪丰化、倪丰秀也附议道:“儿臣认为韦将军说的极是。”
大殿里,以尚书令高炯为首,大半官员都纷纷附和道:“臣等赞成韦将军所言。”
倪丰化、倪丰秀皆跪下道:“儿臣请旨,领我朝铁骑与高延一战!”
韦谨风跪下:“臣也请战,卫我大豫疆土!”
殿里顿时乌泱泱跪倒一片:“请皇上下旨出兵!”
当今圣上倪丰律虽不复青春壮年,可往昔带兵打仗的热血尚在,此时更是被群臣激昂之情激的沸腾起来,遂大手一挥,一道圣旨落下:“封辅国大将军韦谨风为行军元帅,倪丰化、倪丰秀为副帅,领十三万兵马,出代州,反击高延!”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道圣旨,举国沸腾。不论是军中将士还是普通百姓,都满腔豪情壮志,气吞万里,立誓以大豫铁骑踏平高延王都,不灭延决不归师!
京中青年才俊的一腔热血,也纷纷上书从军,奈何被家中高堂、妻室拦住,只得将满腔豪情化作强愁,日日聚在风鹤楼借酒来浇。
昭王府,倪丰秀书房。
“及隽诜回渌州当日就与皋铎宰联手杀了皋铎翟?”倪丰秀微惊,接着问道:“那邹休,是不是没救回来?”
“是,邹休在及隽诜回来前就已咽气。”
“四日前的消息,为何今日才传来?”
“途中曾遇一黑衣人阻拦,身法极其怪异,属下从未遇见过,好不容易甩开他,一路上的马匹又接二连三出事,因此耽搁了两天。”
倪丰秀沉思道:“将渌州铁铺的暗桩撤了,查一查及隽诜的下落。”
辅国将军府,韦谨风书房。
“爹要上战场!”韦长欢得了消息,急急跑进韦谨风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