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舟大师止住唠叨,看向她:“你到是看得明白。”
韦长欢轻轻地哼了一声,便静静地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铁舟大师却不消停:“欸,你那夫婿是不是有事瞒着你?”
“他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韦长欢出乎意料地想得开。
“你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反正我知道,他没做,也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韦长欢道,扶着阑干坐了下来,眉眼之间,尽是不需要理由的笃定。
铁舟大师听了忍不住想酸几句,刚要开口,房门开了,师徒俩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总算出来了,”铁舟大师双眼放光:“快说,是什么好东西,让你千里迢迢地赶来与我分享。”
悬明大师却不看他,只看着韦长欢,不说一句。
“悬明大师。”韦长欢见了个礼。
“一年不见,郡主成了神女,”悬明大师盯着她额间地杜鹃花:“更厉害了。”
“欸——你这老和尚,我在这儿呢,你冲我徒儿说什么阴阳怪气的话?”铁舟大师走上前道。
韦长欢不明就里,岩秀已道:“师父,让欢儿和铁舟大师进来吧。”
进了屋中,岩秀沉声道:“我已决定明晚动手,夺下王庭,”他看向韦长欢:“届时,我的身份,也会一同昭告天下。”
“我与你一起。”韦长欢道,二人相视一笑。
……………………………………
一年未进过军营的韦谨风,于兵法战阵生疏了,又或是这一年,他不但老了身,也老了心。
高延一事,并未按照预想中的那般顺利,甚至,有些糟糕。
他与倪丰化,皆看错了皋铎皓。此人,与皋铎家的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分别,争起来,狠起来,都是嗜血的恶狼,只不过皋铎皓这头恶狼,多了个吟诗作赋的喜好,一下子就将自己装点成了,风度翩翩的文人雅士。
韦谨风刚找到他时,他以一副虽不情愿,但为了百姓为了高延王族不再相杀,我皋铎皓就屈身降品,参和一把这污糟事的模样,大义凛然地答应了。
皋铎皓积极配合,此事开了一个好头,韦谨风也成功地挑起了各部互战,一路打高延王都,让王庭里的皋铎宰如火烧屁股一般,坐立难安,心中惴惴。
可到了最后关头,皋铎皓忽然放出风声,说这暗中搅混水的,是大豫的辅国大将军,各部一下子炸开了锅,纷纷掉转刀口指向大豫,瞬间团结的犹如铁桶,而皋铎皓,顺水推舟地成为了领头人,摸到了王位,更赢得了拥护,声望比那弑父篡位的皋铎宰好了百倍有余。
韦谨风猝不及防又人手不足,只得铩羽而归,退回关内,丢了自己不败将军的名号,也丢了大豫的颜面,不过他率众撤退前,将皋铎宰救了出来,并给了他马匹逃命。
皋铎宰命大,虽仓皇西逃,却率旧部在双河自立为西高延王,并放话,日后定会回来取东高延,将高延再和。
皇上看着战报,气的七窍生烟,只见他啪一声将信纸拍在桌上:“我大豫开国以来最辱!”
高尚书难得地说好话:“皇上,韦将军着了皋铎皓的道,虽败局已定,可最后关头救出了皋铎宰,放其西逃,也不失为一条补救的好策!”
“尚书此言差矣,此二人斗起来,定会殃及我朝边陲,北境,怕是再无宁日。”杨道宽分析道:“眼下,先等韦将军回京吧。”
韦谨风一回京,便径直赶到宫里,脱了战袍,跪在含元殿外请罪。皇上不闻不问,任其跪了一天一夜,倪丰化去永泰殿求情,却被皇上一句:“太子你也难辞其咎!”给赶了出来。至此,满朝文武,无人敢多言一句。
直到敏文长公主进了一趟宫,跪的半昏半迷的韦谨风才被抬回了将军府。
祸不单行,皇上刚从韦谨风的败绩里缓过来没多久,西南又传来了八百里加急。
二月二十六日,戌时,白水先王遗脉岩秀岩公子率众直入白水王庭,擒获白水王岩锤及其他相关人等,昭告天下。
白水大臣尽数臣服,百姓皆是拥护,直呼‘先王庇佑,白水大幸’。
龙武卫王将军与三万大军全军覆没,与其动手的,乃是南诏神女,韦长欢。
如何得知?赤灵冰焰,想要认错也难。
至于这未岩秀公子到底是谁,知情者,自然知晓,不知情者,稍微动一动脑袋,也就明白了。
二月二十七,岩秀在白水自立为帝,国号“昆”,年号‘永丹’。
永丹元年,二月二十七,立南诏神女韦长欢,为大昆皇后。
同日,南诏王也自立为帝,国号依旧为‘南诏’。
皇上狠狠地将手中的信纸捏成团,用力砸向倪丰化:“你不是说,没有在南诏与白水发现他的踪迹吗!”
倪丰化一句也不辩解,跪下道:“儿臣无能。”
“你到底是真无能,还是有心包庇!”皇上怒骂道:“你不要忘记了,你姓倪丰!”
“儿臣无能。”倪丰化依旧什么都不多说,重重地磕下了头。
皇上气的来回踱步:“你,领十万兵去西南境,给我将那对狗男女的项上人头取来,否则,这太子,你也不要做了!”
“儿臣,领旨。”倪丰化道:“只是父皇,北境忧患更甚,只怕到时我大豫腹背受敌——”
“住口!”皇上喝道:“先给我平了西南!”
………………………………
岩秀自称帝起到今日,已有一月。
期间从未上过早朝,也不曾与人议事,只做个撒手皇帝,日日与他的皇后腻在一起。
不过说来奇怪,倒也没人来求见。他俩,也乐得做一对暂被遗忘的神仙眷侣。
“岩秀,岩秀,”韦长欢轻轻拍着他的脸。
“嗯?”岩秀顺势将脸在她手掌上蹭了蹭,就是不睁开眼。
“我们是不是,太不像话了?”韦长欢看着窗外那已爬上中天的日头,有些心虚。
“怎么不像话,”岩秀伸手将她捞在怀里,把脸埋在她光洁的颈窝,嗓音是未睡醒一般的低沉:“谁敢说帝后不像话?”
韦长欢只觉得颈间一阵□□,缩着肩膀躲了躲,道:“若让别人听见,怕要当你是个昏君。”
岩秀不依不饶,柔软的唇瓣贴着她的肩膀一路下滑:“为夫愿意为你做个昏君。”
“不成,”韦长欢转过身子,捧住他的脸,道:“我可不做那红颜祸水。”
岩秀闭着眼轻笑,环住她的肩膀,将她扣在胸前:“你是我的怀中宝,心头肉,别人看一眼也舍不得,更容不得别人议论你。”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韦长欢自他胸膛里抬起头来,刚要发问,却见他仍闭着眼,便道:“不让别人看,你自己也不看吗?”
“看,当然要看。”
“那你为何一直闭着眼睛。”韦长欢语气里带了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娇嗔。
“要你亲一下,才睁开。”
韦长欢失笑,他这话说的跟个孩子似的,但仍轻轻吻了他的额头一下:“睁开吧。”
“不睁,”岩秀有些淘气道:“左眼一下,右眼一下。”
韦长欢轻轻锤了一下他,这才俯身过去,亲吻了他的左眼和右眼。
却听的岩秀继续道:“鼻子、嘴唇……”
韦长欢顿了顿,照他说的做了,只不过也起了玩性,轻轻咬了他下唇一口。
刚松开牙齿,忽觉身子一晃,整个人已被他覆在身下,浓烈的吻铺天盖地而来,封住了呼吸,滚烫了肌肤。
“岩秀。”韦长欢忍不住出声,以往他虽狂放,却也带着温柔,可今日却似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一般。
“嗯,我在。”他怜爱地吻了吻她的脖颈,抬起头来看着她。
对上他的眼神,韦长欢看到了太多情绪,有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此生不再放手的坚定,还有一些她读不懂的,不舍?
她勾住他的脖子,重重地吻上他的唇。
☆、锥心往事
岩秀这几日越发不像话,每日总要韦长欢一哄再哄,才肯睁眼起身。奏折更是要韦长欢念给他听,或者干脆让韦长欢来批阅,他自己只管枕在她膝上,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
“欢儿,你初见我时,是不是就被我迷住了?”
韦长欢手中朱笔顿了顿,暗叹岩秀没脸没皮的同时,认真地回想初次见面的情形。
那时是在宫里,他猩红锦袍灼灼其华,茶色双眸粼粼似海,趁她舞剑之时偷袭,一分也不让她。
“是。”韦长欢看着膝上的他,心底柔情犹如被春风吹过的野草,顷刻间盖满心房。
岩秀满足一笑,继续问道:“那,我,杨子项,倪丰化三人相比,谁最好看?”
“你最好看。”这几日哄他哄的习惯了,韦长欢原本是冷性子的一个人,现在被他磨的,说起腻歪话来,也不膈应了。
“你以后不准再叫他子项哥哥。”
“行。”
“以后叫倪丰化,就叫倪丰化。”
“好。”
“你以后……”
“你有完没完!”韦长欢拿着朱砂笔,在他右脸上画了圈又画线,见他成了花猫,这才轻哼了一声,继续批阅奏折。
岩秀识趣,开始说起她的好话来:“为夫娶了夫人,实乃三生有幸。”
韦长欢手下不停,道:“噢?说来听听。”
“夫人上能理国政,下能上战场,又会哄为夫,巾帼英雄,温良恭俭,样样都有,为夫可不是大幸嘛!”
韦长欢惹不住笑出声,捏了捏他的花脸,道:“岩秀,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说。”
岩秀抓过她的手,放在唇间吻了吻,道:“现在发现也不晚。”
……………………………………
“尝尝,我让他们做的松茸骨汤,熬了一下午呢。”晚膳时,韦长欢亲自盛了一碗递给岩秀。
岩秀接过,不急着喝,朝她笑道:“夫人这是要给为夫补身体吗?”
韦长欢呆了半刻才反应过来,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快喝吧。”
“好,为夫一定,喝他个几大碗。”
咣当一声,白瓷碗轻轻落在桌上,熬了一下午的汤,未来得及入口,便泼了一桌。
“岩秀!”韦长欢不过是低个头的间隙,对面的他却已闭了眼,向后仰去。
“他到底怎么了!”韦长欢堵住悬明大师,不问出一二绝不走开的模样。
悬明大师不说一句,只冷冷看着她。
韦长欢心中泛起不安:“是不是,与我有关。”
悬明大师终于寒着脸开口:“不错,就是因为你。”
她身子一震,有些不敢继续问下去,看着悬明大师的目光里有一丝恳求:“他……会好起来的对——”
“不会!”悬明大师显出怒容:“他为了替你解菩提碎,不仅毁了自己的玄岩铠,连命,也搭上了,他这辈子遇上你,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韦长欢脑中嗡嗡,好似眼前的一切都在后退:“没有……办法了吗?”
“办法?”夜色深深,悬明大师的脸像被油灯上那点豆大的火映着,忽明忽暗:“老衲没那个本事,从阎王爷那抢人。”
“我不信!”韦长欢忽然有些歇斯底里:“我不信菩提碎无药可解,我不信!”
“他时日无多了,”悬明大师转过身:“你信与不信,又有什么用。”
今晚无风,却有薄云,一重重地将月牙掩在后头,原本就浓的夜色,再添一丝晦暗。
“请神女放过陛下,回南诏去吧,陛下也好安安静静走完,最后一段路。”雾隐一步步从廊下阴影中走出。
“这种话不要叫我听见第二遍,”韦长欢冷声,如发誓般道:“我不会让岩秀死的。”
雾隐并未为她所慑,反笑道:“郡主好大的口气,不知神女有何神方,能让陛下活?但凡有一丝可能,他也不会将你拱手交给他人,独自一人在白水等死!”
“你住口!没有我的允许,谁也别想从我这抢人,老天也不行!”韦长欢怒道。
雾隐冷漠地看着她,眉眼带着丝丝哂意:“神女之自大张狂,世间无人能及。不知神女哪里来的底气!神女你知不知道,你的张狂,害了陛下多深!”
韦长欢眉心一紧,道:“你想说什么。”
雾隐冷哼一声,道:“一次救命之恩,却要两代人来还!”
韦长欢十指在袖中收紧,等着她的后话。
“先王枉死那日,隆裕长公主就在白水,她想杀岩锤报仇不成,反落入人手,是韦夫人救了她。”雾隐冷冷看着她:“韦夫人临终前,除了把赤灵石交给长公主,还托她照看你,这遗物遗言,传给长公主,又传给了陛下,而陛下他,确也言出必行,护了你十一年,直到不能护了,想的,还是怎么能让你一世无虞。”
韦长欢怔道:“你说,他护了我十一年?”
“不然你以为你七岁时在梅里山追雪狐遇到雪豹,为何轻易脱险?你十二岁时放火烧了白水王都最大的红楼,为何不曾走漏半点风声?十三岁时不知天高地厚硬闯吞云教的天罡阵,为何一路畅通无阻?事后又能当面耻笑吞云教主天罡阵不过尔尔,且不费吹灰之力灭了它全教?神女当真以为自己上天庇佑?或是自身才可通天?一路走来就该如此顺遂?想必神女不会天真至此,应当知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顺遂之人与顺遂之事。你以为的顺遂,不过是有人替你受了那份难罢了。”雾隐将岩秀未曾告诉她的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儿的全说了。
韦长欢只觉字字诛心,胸口堵的说不出话来,呢喃道:“他真的,为我做了这么多。”
雾隐可怜地望着她,目光却不带一丝同情,道:“信与不信,神女可以当面去问问陛下。在雾隐眼里,陛下为你做的,远不止这些!神女年纪越大,惹祸的本事就越大。自去年进京与陛下相见,不过一年的功夫,就能逼的陛下为你生生废了一身已经大成的玄岩铠,你可知自废玄岩铠有多疼?你不知!但你大可以想想,若将你的肌肤从你自己身上一寸寸撕下来,能有多疼,将你身上的经脉一寸寸震裂,能有多疼,将你的五脏六腑,眼珠舌头,硬生生挖下来,能有多疼!”
韦长欢浑身都在发抖,想寻个东西靠靠,却觉得眼前的事物都在离她远去。
雾隐觉得畅快,没有停下的打算:“可你呢,你是怎么对陛下的?知晓赤灵石在陛下手上,就怀疑是他杀了韦夫人,知晓只有陛下能解开赤灵石的封印,就虚以委蛇地与他演戏,践踏他的一片真心!后来终于同陛下好了,却又因别人的三言两语疑心了他,本事不够被人掳走当丹药练了,又是陛下拼死去救你,结果呢,自己玄岩铠固化,落的一个要死的下场。可他想着的,还是你!韦长欢,你若还有心,就放过陛下吧,这般……”
“雾隐,你自下去领罚吧,领完罚后,也不必再跟着我了。”她还未说完,便被一个虚弱又坚定的声音打断,岩秀一袭雪白中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