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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萝本打算在赤梁待上两三天就走,但师娘强烈建议她把伤完全养好了再离开。暮穹因为有其他事要办,便派了小遥和小眉送辛萝回去,我请求让我同去,说想顺道拜访一位故人。
暮穹开始不答应,但在我一个时辰之内第十八次敲响他房门时,他终于沉着脸答应了,但前提是我要在接下来的一次仙术考试时全部通过。因此辛萝的归期被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一个月后,可她完全不在意,还经常陪我去碧水湖修炼。
“你被妖怪抓走之后,家里人没法用仙术追踪你吗?
对着辛萝变成的另一个我自己说话,感觉着实怪异。
另一个我道:“不知道,那妖怪的法术十分高强,若不是那晚他喝多了酒,我也不可能有机会逃出来。”她秀眉微蹙,看上去还有些后怕。
我望向极界所在的方向,那里碧空如洗、安宁祥和,似乎那晚我们见到的只是假象而已。
我再看向辛萝时,她又变成了小眉的模样。
我道:“你法术比我们高这么多,完全不用去听暮穹授课嘛。”
辛萝腼腆一笑:“可我从暮穹师傅那儿也学到了不少东西,而且我一个人多无聊,还不如和你们一起上课有趣得多。”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阿菱,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是吗?可能我这张脸太普通了,跟谁都有点像,哈哈。”
她固执地摇了摇头:“不是,我好像真的见过你。”
我打趣道:“莫非我与辛萝姑娘曾在梦中相会?”
她嫣然一笑:“有这个可能,不是在梦中,就是在画……”她突然停住话头,脸瞬间一白。
我奇怪道:“怎么?”
她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我等着她把话说完,她却摇头笑道:“没什么。”
“真没什么?”
“真没什么。”
说话说一半,好比挠痒挠不到,那感觉不是一般的难受,可我和辛萝毕竟还没熟到可以死缠烂打逼着她把话说完的地步,所以我只好到此为止,提了个很有建设性的意见:“辛萝,你要不和师傅一起教我吧,说不定我能学得更快。”
于是,在辛萝和暮穹的双重指导下,我的仙术取得了极大的进步,不仅能变成一棵真正的参天大树,还能变成一只飞虫、一尾游鱼。
等到仙术测试的那一天,我顺利通过了初等分/身术、变身术、飞行术和隐身术,就连神魔史也答得飞快。暮穹在接过我的试卷后,还从头至尾粗略看了一遍,才挑着眉让我离开。
后来听师娘说,第二天师傅还特地在大家面前重重夸奖了我一番,只可惜我没能亲耳听到,因为考完试的当天下午,我、辛萝、小眉和小遥就踏上了去雷州的路。
我们一路游山玩水,我这才发现小遥懂的东西极多,从长白山外的九头雪蛟到北海尽头的双翅玄武,从腾冥上神由一介贫民变为一代战神的奋斗史,到东海水晶宫三太子妻妾成群的花心史,从天文地理到飞禽走兽,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不知道的,以至于小眉连问了他三遍:“你爹真是宛县铁匠铺的王老五吗?”
我道:“当然是了,小遥不会骗我们的。”然后转向小遥问道,“你娘真是九重天御膳宫做豆腐花的花小红吗?”小遥只有无奈扶额。
去雷州的路途虽远,但日子倒也过得潇洒自在,不比在赤梁时每日早起上课的辛苦。到了第七天,我们已行至越州边境。其实我们本没有从越州绕行的必要,但因为我想去以前住过的地方看看,便只好多行些路程。
本来说好一同前去,但晚上到了越州城内,小眉直喊累得不行,辛萝亦说疲乏,小遥又不知去了哪里,我只好独自回到青竹园。
穿过满眼郁郁葱葱的竹林,河边的那间小屋还是当时的模样。
歪歪斜斜的栅栏上缠满了不知名的野花,屋檐上还挂着一只锈迹斑斑的铜铃。
我推开虚掩着的门,走到后院,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弓着身子给院子里的蔷薇浇水。
“婆婆!”
婆婆转过身看到我,满眼的惊喜。
她丢掉手里的竹瓢,想快步走到我面前。我跑过去扑到她怀里,止不住哽咽:“婆婆,阿菱回来看你了。”
“好好,回来就好。”婆婆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拉着我进到屋里,“傻丫头,哭什么?”
当我看到婆婆端上桌的那盘桂花糕时,立刻破涕为笑。
虽然在赤梁时师娘也曾给我们做过桂花糕,但只能说,那味道比她做的“盐醋鱼”要稍微好那么一点。
我边吃边把这几个月在赤梁的见闻说给婆婆听,婆婆乐得一直没合嘴,后来说到极界之光的事,
她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近来越州也偶有妖魔作乱,看来魔族的势力已日益侵入仙凡两界。阿菱,你自己在外面可千万要小心。”
“婆婆你放心,万一真要打起仗来,也轮不到我这种小喽啰冲锋陷阵,我一定跑得比谁都快。”暮穹啊暮穹,你就当没收过我这个徒弟吧。
婆婆敲了下我的脑袋,我立刻严肃道:“知道了婆婆,我会小心的。”
婆婆笑着拍我的后背:“慢点吃,别狼吞虎咽的,没人和你抢。”
我放下手里的桂花糕,啜了口茶,幽幽道:“婆婆,我想家了。”
婆婆一怔,过了会儿,她拉起我的手:“阿菱,跟我过来。”
我随她走到里屋,看着她从床头取出一只淡绿色的玉指环,那应该是当年阿爹赠予她的奥法之戒,可以让她瞬息间去到三界之内,任何一个她曾做过标记的地方。
“阿菱,婆婆带你回家看看可好?”
我道声“好”,握住她戴上指环的那只手,满脑子都是三百多年前被迫离家时的情景。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大概6、7章的时候会正式出场,开头有点慢热,后面节奏就快了^_^
☆、故地重游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山岗之上。举目眺望,但见万家灯火灿若星辰,千里月华,清如霜雪。五百年后的茂城,繁华不减、月明依旧,却再不是我所熟知的模样。
我们来到半山腰,不远处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宅院,我对婆婆道:“我想一个人进去走走,可以吗?”
婆婆应允后,我便隐身来到宅院前。醒目的大红灯笼,威武的石狮,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台阶,一切都已寻觅不到当年烈火焚烧后的痕迹。我突然就想大哭一场,可眼泪早已干涸,悲伤亦已结成了疤,寂静无声,却永远无法消退。
府内火光通明,人却很少。来到院落中央,我竟意外看到一棵枝繁叶茂的槐树。我赶紧走过去,果真在树身上找到了一个“卫”字,不由惊喜万分。没想到当年,门前这棵阿爹亲手栽下的小树,竟躲过了那场大火,长到这么大了。
“阿菱?”
我一惊,却没有转身。
“阿菱,我知道是你。你,不愿意和我见一面吗?”
为了表明我没有不愿意,我只好现了身形。回过头,眼前的男子已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变得高大而沉静。
“我不知道是你住在这儿。”
木霄看了看四周,眼里是淡淡的哀伤:“那场大火之后,这里就无人问津了,直到城里一个有钱的官爷在废墟之上建了自己的宅邸。后来我回到茂城,便将这里买了下来,扩建成现在这样。”他走到槐树旁,用手触摸那个“卫”字,“当时这棵树竟然还完好无损,我就将它移到了院子里。阿菱,我希望有一天你回来了,还能回到自己的家,我们始终是一家人,就像从前一样。”
木霄的爹和我阿爹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小时候,木霄爹娘因为长年云游在外,便将木霄托给我家代为照顾。我与木霄年纪相仿,一同去学堂念书,一同跟着阿爹修习仙法,是极好的玩伴。
我还清楚记得有一次我们去山里采草药,无意间看见一大片紫色的花海,我流连其间欢喜非常,木霄用法术编了个花环戴在我头上,笑嘻嘻道:“我家后山上有好多这种花,以后我带你去看。”
他偏过头,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我看到他紧抿着的唇微微上扬,看到他望向天空的眼睛里浮动着星光。那一刻,永远定格在我脑海里的,便是无忧无虑的少年和温暖的阳光。
他说以后,我就真的以为有以后,可惜的是,他的以后,却是随着父母远走他乡,与我断了联系。直到有一天我在宛州猝不及防地遇到他,我们相谈甚欢,仿佛昨天才刚刚分别。我问他怎么会回宛州,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来接月锦。”我心里一阵刺痛,再也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
从我与他分别到这一天,整整四百年,这四百年里,我常常会在夜深人静时想起从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光,理所当然地以为有一天我们会再遇上,他还会带我去家乡看那漫山遍野的紫花。却不曾想,再相遇时竟是这般光景,有些话,我再也无从说起。
“阿爹!”
一声清脆的童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木霄张开手臂,一把抱起朝他飞扑而来的小男孩,他宠溺地捏捏男孩的鼻子:“怎么跑出来了?”
小男孩嘟着嘴:“找你。”
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子从暗影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幅画,温婉笑道:“飞儿画好了画,非得要拿给你看,到处找你找不到,原来却是在这儿。”
木霄一手抱着男孩,一手打开画纸:“画得真不错,下次把阿爹也画上去吧。”小男孩咯咯直笑。
“咳咳。”我故意咳了几声,以提醒他们我的存在。
木霄这才想起来,忙给我介绍:“阿菱,这是我的妻子月锦,小儿飞儿。”又转向月锦,“她就是卫菱。”
月锦微笑着朝我颔首,飞儿乖巧地冲我喊了声:“姐姐好!”
木霄忙纠正道:“不是姐姐,是姑姑。”
我道:“不不不,叫姐姐就好。”我走过去捏了捏飞儿红扑扑的脸颊,客气地寒暄了几句,便向他们一家告别。
木霄问道:“阿菱,你从哪儿来?现在要到哪里去?”
那日在宛州重逢时我一直期盼木霄问的话,到现在方才从他口中听到。
“我从赤梁过来,现在有事要去雷州,然后我还要去找杀零渡,我要向他问清楚,为何当年爹娘救了他,他还要做出那些事,害的我们家破人亡。”
木霄惊讶不已:“你要去找杀零渡?连天兵天将追捕了一百年都抓不到他,你以为你能找到?”
我道:“才一百年而已,哪怕是一万年,我也要找到他。”
木霄似乎觉得好笑:“才一百年而已?就算找到他又能怎样?阿菱,你奈何不了他,不要白白送死!”
我平静地耸耸肩:“谁说我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的?别担心,我知道自己打不过他,我就问问罢了。”
我伸出手,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木霄一愣,下意识地看向月锦,我眼睛一酸,不等他们做出任何回应,就自作主张地轻轻拥抱了下木霄,丢下一句“保重”,匆匆离开。
谁知一出门,竟看见一个水蓝色的身影往山下走。我揉了揉眼:小遥?跟上去几步,发现真的是小遥,不禁大为困惑:他不是在越州吗?怎么也跑到茂城来了?
我一路跟着小遥来到熙熙攘攘的城内,现在的街道我一点儿都不熟悉,不一会儿就晕头转向了,好在小遥走得并不快,我才能一直跟上。
走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小遥在河边停了下来。这河我还是记得的,名唤“思君”,民间传说是一万年前茂城初建之期,思君河还是一条小溪的时候,水神思涯来凡间游历,恋上茂城一个叫“君”的美女。分别之际,思涯许诺“溪水汇成江河之日,就是你我再会之时”。
于是美女君就天天期盼着思涯回来,日夜以泪洗面。一年年过去了,直到美女君满头白发,思涯也没来看她。后来,世人就把这条由美女君的眼泪汇成的大河取名“思君”,既有“日夜思君盼君至”的意思,也正好将思涯和君的名字连在了一起。
这确是个凄美的故事,但依我看,思涯那句许诺等同于“别傻傻地等我了,我再也不会回来了”,还想着以后一定找个机会问问思涯,他是不是真的负过什么美女君,可惜至今未能找到机会。
思君河上漂着许多华丽精致的画舫,小遥却偏偏招了一只极普通的乌篷船。我紧随其后,变成了一只飞虫停在船夫的草帽上。
此时船里已坐了一人,小遥坐定后,那人便放下了几乎遮住了整张脸的兜帽,我这才看清,对方竟是个美貌的年轻女子。
女子稍稍起身,似要行礼,小遥摆手让她坐下:“不是跟你说了很多遍吗?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多礼。”
女子垂首浅笑,斟了一杯酒放在小遥面前:“习惯了,现在想改也改不了了。”
小遥亦笑:“你的这许多改不了的习惯,不知是好还是不好,有时教我欢喜,有时倒叫我愧疚。”将酒一饮而尽,又示意女子满上。
女子蹙了蹙眉,很快又舒展开:“近来听说仙界与凡界多有妖怪作乱,可茂城却还太平。”
“是吗?”小遥举起酒杯轻轻摇晃,“附近的名溪、吴川等地均有妖魔出入,却独独茂城安然无恙,真是好生奇怪。”
“公子,听说魔尊黑曜已派出四大魔使。”
“哦?连你也知道?”
女子赧然:“是上次大公子与二公子商讨此事,我无意间听到的。”
小遥沉声道:“极界现在还算牢固,黑曜短时间内不可能大举进攻,只好先让一些小魔小怪扰我们安宁。四大魔使之事不知真假,我觉得黑曜不会急着派他们出来,但一旦他们真的混入仙凡二界,九州必将大乱。”
我还从没听过小遥这么严肃地说话,不禁悚然动容。
沉默良久,女子忽道:“二公子说老夫人近来身体不适,甚是想念公子,让公子有空回去看看。”
“二哥也真是。”小遥笑着开口,语调又恢复了往日的轻淡和慵懒,“自己整日温香软玉在怀,却打发了我去哄老太太开心。”
此时乌篷船刚划离河岸不远,小遥便让船夫回去,女子似有些黯然,低下头慢慢将兜帽戴上。
靠岸后,小遥起身下船,走至船头又回头问女子:“今晚有客人吗?”
女子摇摇头,小遥道:“那就别回去了,去丝兰轩给我弹一曲吧。”
小遥走远后,岸边便来了辆马车,我跟着女子下了船,一上马车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很快就昏昏欲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后发现已到了一座林间小屋,我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青竹园,但这间屋子远比婆婆简陋的小屋精致。我见屋内很宽敞,便恢复了身形,痛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