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止一箭。
林火不知何时换了弓弦,就在三人跃下之时,连射三箭!
三声弦鸣,汇做一曲长音,换回三段呜咽。
后颈,背心,侧颅。
那三名偷袭狄兵,尚未落地,便一命呜呼。
尸首落地,吕烽扭头回看,林火将长弓一端卡于腿前,弓身压在另一只腿后,躬身换弦。
两人相视而笑。
而数百兵甲,亦至面前。
先有零星箭羽飞起,似是有人想学林火,可惜在这等骤雨之下,弓弦受潮,本就劲力消散。一般弓兵,有哪像林火这般,取了十数根弓弦备用。
吕烽拎起枪来,长枪一甩。
荡开雨帘,激射而去,将那些箭羽点点击落。
箭落时候,刀至跟前,吕烽勾起嘴角。
手腕一抖,枪身雨珠粒粒震开。
兵甲钢刀迎风,林火铁箭在弦,吕烽枪尖微抬。
周遭如有片刻滞停。
嗡!
长箭破开雨帘,打破寂静。
箭头透过第一狄兵,吕烽与那尸首擦肩,枪出如龙!
长枪扫开死尸,吕烽迎着数百兵甲,冲入阵中。
枪尖一扭,扎入当前一人心腹。
吕烽顶着一人身重,突前一步,左右横扫,荡开两侧兵甲。
周遭空来片刻,空地又被人群淹没。
吕烽凛然不惧,长枪大开大合,刺中敌人,毫不恋战,勾开胸腹,沾血便走。
林火知道,吕家有一套枪法,名叫“定山河”。他在静宁时候,曾见吕巍使过,却是声势惊人。可林火一次都未曾见吕烽用过,也不知何种原因。
不过,他一身神力,且醉心沙场,想来也用不到那些。
林火脑中在想,手上却是不慢,弓弦连发,箭箭夺命。越是十来箭,就得换根弓弦。
他未曾与吕烽一同入阵,也是两人商讨,一人引阵,一人清扫,合作无间。
况且。
林火望向营中。
吕烽所到之处,兵甲横飞,却仍有另外数百将士,不为所动。
而在营寨中央,有一宽大帐篷,顶插帅旗,被暴雨浸湿,迎风轻摆。
还不到时候啊。
林火再出一箭,射杀一人。
吕烽越战越勇,触者皆靡,枪上白缨点出星星殷红。
他递出一枪,扎入狄兵胸膛,甩开臂膀,就要将那人胸前撕裂,可这次,枪杆被人抱在怀中,死死不放。
吕烽抬眼去看,那人吐血狞笑。
周遭狄兵,见到吕烽长枪被制,立即挥刀围困。
刹那间,四周皆是刀光寒闪,势要将吕烽剁成肉泥。
他们甚至在心中嘲笑:两人便想冲营?实在是螳臂当车。
吕烽又岂会束手待毙。
他撑起枪杆,矮身潜下。
“当!当!当!当!……”
钢刀片片落在枪身之上,脆响连连。
众人巨力,将枪杆下压。
吕烽曲起手肘,生吸口气……
真元激荡!
劲力透过枪身,将杆上钢刀柄柄震飞。
吕烽踏住足下湿滑,顶着那抱枪狄兵,向前飞奔。
一人,两人,三人!
长枪穿透三人,将他们串在杆上。
吕烽臂上青筋暴起,真元凝聚腰腹,“起!”
枪上三人立地而起!
“滚!”
一声暴喝,吕烽长枪画圆,枪上尸首撞飞周遭围兵。
坠缨红透。
刀兵败退。
却未留给吕烽片刻喘息,枪兵围来。
吕烽趁暇抬头,见到圈外主帐,帐外另外半数兵甲,依旧不动。
上前枪兵,分成两层,长枪之下,仍隐利刃,他们进退有度,显然是训练有素。
想来,他们是要靠距离,将吕烽围杀在此。
单人支枪,如何破阵?
微微皱眉,吕烽看着四面枪兵,猛然拔地而起。
狄兵满脸惊异,看着吕烽浮身半空。
身形稍顿,他便如零星撞地!
“破!”
吕烽坠入枪阵之中,轰然巨响!
泥浆如浪!
断刃残枪四散而飞,残肢断臂层层交叠,吕烽如同浴血,昂然而立。
方才一枪,他杀了几人?
十几?数十?
没人用心去数,心中唯剩惊恐,呼吸之间,无人胆敢上前。
吕烽目光,亦然不在他们身上。
视线越过人群,投向主帐。
气氛诡秘。
结阵狄兵,似也被他感染,纷纷扭头,望向军营核心。
“孬种!”吕烽运起真元放声呼喝,他用脚尖挑起一截断枪,“滚出来!”
鞭腿一甩,重重踹在断枪尾部。
那断枪如同利箭一般,直射而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主帐军旗,极速飞驰!
那断枪极快,又在眼中人眼中变得极慢。
地上众人,纷纷验扬手,要将那断枪截下,可尽皆擦杆而过。
“咔嘣!”
终于,断枪击中帅旗。
忽有风来,帅旗滚落泥中。
沉默,萦绕在营寨之中。
两人冲阵,千人阻拦,夺旗夺气。
主帐门帘,缓缓撩起,一名披发大汉,敞着衣襟,拍打手掌,走出门外。
那掌声,既是尊敬,亦是信号。
剩下半数兵甲,挪动脚步,包围而来。
是时候了!
林火丢下长弓,重握刀剑,冲入辕门之内。
数百兵卒丢下主帐,正面对上冲阵二人。
宛若浪潮,吞噬两枚落海石子。
可那两枚石子却逆流而上。
林火与吕烽搅动一池风波。
可毕竟,他们只有两人。
人群越聚越多,吕烽后撤,林火接战,两人且战且退。
厮杀依旧,血浆横洒。
兵卒越追越远。
帐外狄军主帅,露出一丝微笑,“两个疯子。”他摇了摇头,就要重新撩开门帘,却听到一声炮响!
山林两侧,探出无数人头。
张雷率众冲营!
而狄兵已被两人勾住所有气力,张雷部众未遭丝毫阻拦,涌入营寨,围困主帐。
至此。
狄军溃败。
第220章 一夜威名天下显
雨过之后,晓月高悬。
月光透过枝叶雨露,稍稍折光。
风轻摇,剔透晶莹滚落而下,坠入水塘,似有“叮咚”宁静。
暴雨,浇灭白日烈阳,弱了林中喧嚣。唯有残垣断环,泥浆血污,晃动火把,证明此地方才血腥。
吕烽站在主帐门口,望着眼前冀国兵卒,收拾战场。
他们分出狄狗尸首,付之一炬。巨大篝火因为潮湿,而燃起浓郁黑烟,焦臭尸体气味刺鼻。
他们又找出袍泽遗骸,记名订录,同样火化,装进小罐。
战争便是如此,即便是场完胜,却也难免死伤。
张雷从远处走来,行到吕烽面前,抱拳行礼,若说之前,他还将吕烽当做王都纨绔,如今可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想要显出稳重,可面上表情,如何都控制不住,“将军,将军……我们……”话音都带颤抖,“我们胜了!”
狄冀接壤,纷乱不止,多年以来会有胜负。可近十年来,冀国负多胜少,可近日一战,胜了!
而且,胜得漂亮!
方才一战,可说偶遇,也可说凶险。
吕烽与林火,两人以自身为饵,诱住大军,至使后防空虚,这才让张雷率众一举得功。
如今回想起来,也是有些后怕。
他原本是在山下营寨埋伏,只等拓跋元一前来,便将他拖住。
可谁知没等到拓跋元一,却等来了吕烽命令,令他火速援助,却强调要他一人。
若非那令兵虎符是真,张雷差点将那令兵就地砍了。
“这小爷真是会出幺蛾子!居然遇到了狄狗!”张雷骂骂咧咧,却拼尽全力赶往战场。
而等他赶到之时,林火与吕烽已然冲入敌阵,给他留下命令,只有四个字,“见机行事”。
张雷当时差点骂娘,但想到吕烽他娘身份,他还是忍住冲动,安心潜伏。
最终,在关键时刻,率兵冲阵,将狄狗一波清退。
更是将对方主帅活捉。
即便看着有些乱来,效果,却是不错。
张雷稍稍侧头,想要越过吕烽,见见那狄狗主帅模样。
吕烽张开手掌,按住门框,微微笑道:“张副将,我嘱托你的事情,情况如何?”
张雷赶紧收回目光,拱手回答,“依照将军吩咐,山下营寨布局不变,而且在下山路径布了暗哨,若是那拓跋元一胆敢轻举妄动,必定遭受我军雷霆……”
“别说这些没用的。”吕烽摆了摆手,将张雷打断,“照这个意思,那马匪居然没有趁火打劫?”
张雷见到吕烽眉头微皱,不由出声,“将军不必懊恼,那拓跋元一就是个疯子,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夸张。”
或许张雷自己都没发现,在不知不觉中,他对吕烽称呼已从三王子,变成了将军。
吕烽却是摇了摇头,“还以为这次能够花开两支,顺便把那拓跋元一也收了呢。虽然可惜,不过事实如此,也是无法。”
张雷梗住脖子,“将军若是要战,我们便杀上溃刀寨,必定让那拓跋元一……”
“不用了。”吕烽拍拍张雷肩膀,“事已至此,虽然我们士气高涨,但若说正面杀上山去,只怕会徒增伤亡。况且,那拓跋元一以逸待劳,我们有何必逞一时意气。”
吕烽按住张雷肩头,“时间还长,胜仗,永远都打不完。”
被这一按,张雷脸色回复平静,一腔热血重归沉稳。
张雷重重点头,“胜仗,永远打不完!”
他便像是毛头小伙一般,挥舞着拳头,鞠躬离去。
重新约束甲士,整顿战场。
吕烽看着张雷背影,勾起嘴角。
背后,传来另一个声音,语音奇异,“这就是你们南方读书人,所说的,收买人心?”
吕烽微微皱眉,回过身躯,放下门帘。
主帐之中,一应物件皆未动过,红毯尽头,便是主帅宝座。
可那宝座原主,如今五花大绑,昂然立在营帐阵中。
吕烽背着双手,看着那人双眼,“是否对你们狄国蛮族来说,狄国之外,皆是南方?”
狄将眯起双眼,“若说蛮族,你我再加蜀地,在另外几国眼中,都是蛮族。五十步笑百步,又有何作用?就为了你们那些可怜的自尊心?所谓骨气,可不是这个样子。”
“骨气?”吕烽微微笑着,“看来这位仁兄,很有骨气。”
说罢,吕烽突然抬起右足,一脚踹在狄将胸口。
那狄将便如断线风筝,倒飞而去,撞在主帅桌角,方才挺直下来。
可男人吐出一口鲜血,“呸”的喷在地上,他靠着桌角,硬生生又站起来,“小子!这脚太轻!你有种现在就弄死我!”
“狗崽子!你当我不敢吗?”吕烽拎起身边长枪,扭臂扎向狄将。
狄将亦是不惧,梗着脖子,怒目回瞪。
“当!”
斜里刺来一剑,将长枪劈歪,枪尖擦着狄将发梢,将他身后主帅书桌,轰成粉末。
出手之人,自然只有林火。
帐外军士听到巨响,撩开门帘涌入帐中。
林火朝他们摆了摆手,“没事,都出去吧。”
那些甲士看了眼帐中情况,方才躬身后退。
帐中重归平静,安静之中,却又有剑拔弩张。
吕烽与那狄将互瞪,谁都不让。
当世六国,就数狄冀之间,血仇最深。而论彪悍,这两国亦是六国顶尖。
针尖对麦芒,数百年越积越深,终是血浓于水,积压沉淀,再难愈合。
林火拦在两人之间,叹了口气,对吕烽说道:“你若现在杀了他,又怎么知道,这些狄兵,为何出现在此?”
吕烽自然不愿服软,吼道:“外面还有一百多俘虏,我就不信,我一个个杀过去,就会一点情报都套不出来!?”
林火摇了摇头,“你心里明白。”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吕烽双眼。
吕烽怒气冲冲,可在林火逼视之下,终是回复平静。
他侧过头来,看着林火身后狄将,“老狗!算你今天命好!”
狄将冷冷一笑,“小狗!不过如此,还当你真是有种。你们冀国的兵,冀国的人,全部都是孬种!”
“啊!”吕烽爆出一声怒吼,双目赤红,挥枪横扫。
林火眉头微皱,一剑刺在吕烽腕上,单掌前冲,按住吕烽胸膛。
真元一吐,用柔劲将吕烽逼退,“冷静一些!你哪里还有一方主帅的样子!你这般模样,怎么守卫边疆,如何护国卫土?”
吕烽捏紧长枪,又缓缓松开,哼了一声,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狄将在林火身后冷笑。
林火眉头紧皱,骤然回身。
“啪!”
一记响亮耳光,甩在狄将面上。
林火冷冷说道:“没有杀你,只是因为,你还有价值。”
那狄将先是一愣,随后哇呀呀叫嚷起来,吐着狄语,只怕也是些污言秽语。
他骂得凶狠,林火只做一件事情。
提剑,前刺,顶住咽喉。
狄将浑身收紧,炎炎夏夜,却如大寒之势。
林火淡淡看着那人双眼,“你究竟是谁?”
狄将被那剑势震慑,不由开口道:“孛儿只斤·姜格尔。”
孛儿只斤?
林火与吕烽同时皱眉。
这姓氏……
乃是狄国王姓!
第221章 半生情谊如铅锈
孛儿只斤,黄金血脉,狄国王姓。
无论这姓氏出现在何地,都让人无法小瞧。
吕烽不由多看了那姜格尔一眼。
姜格尔微微扬起下巴,似是满意此时状况。
可惜。
孛儿只斤,代表尊贵。
孛儿只斤·姜格尔?
无名小卒!
吕烽冷哼一声,“如果狄国王室,都像你无名小卒这般无知,那狄国也该亡了。”
姜格尔眼角抽搐,“你敢小看我们黄金家族!”
吕烽摇了摇头,“要和我比血脉,你还不够格。”
姜格尔稍稍愣住,眯眼说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吕烽已经恢复平静,双臂抱在胸前,“我只想知道,你为何带兵,出现在这种地方?”
姜格尔嘴角一撇,“我带着部下出来打猎,结果迷了路。”
“呵!打猎?还迷路?”好不容易压下怒火,此刻又蹭蹭上涌。吕烽怒道:“你从狄国迷路到我冀国国土,你得眼瞎到什么地步,你是瞎子,你营帐里上千人,全部都是瞎子吗?”
“没错。”姜格尔戏谑说道:“我就是在说谎,我就是不告诉你实情,你又能对我怎样?”
吕烽拎起长枪,“我一枪杀……”
姜格尔反瞪回去,“方才你不知我身份,若是将我杀了,也算是错杀。不知者无罪,或许能做最后遮羞。可你现在明明知道,我乃是孛儿只斤族人,我是王亲国戚!你若还敢杀我,好,很好。”
他身体动弹不得,越过林火,直视吕烽,“我确实是无名小卒。但只要我姓孛儿只斤,只要我死在你土中。无论你是谁,无论你代表谁,黄金家族,永不抛弃血胞兄弟,哪怕刀山火海。”
“啪啪啪……”
吕烽鼓起掌来,“还真是令人敬佩。你们不容外人侮辱,却容许自相残杀。去年与燕国一战,天下人都可看在眼中。”
姜格尔肃颜道:“物竞天择,强者生存。而狄国之首,不论哪个方面,都必须够强。与其让弱者上台,导致被他国攻伐,不如让弱者,永远没有机会。”
“弱肉强食。”吕烽摇了摇头,“简直就和野兽一样。”
姜格尔咧嘴大笑。
吕烽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