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林火心中作何感想,猫怔仲却是继续说道:“人生在世,路总要靠自己走的。”
林火点了点头,“这道理我明白。”
话音未落,猫怔仲突然拔刀!
刀锋横斩破空,林火身子难动,只当猫怔仲突然失心疯了,他只来得及举起水囊,拦在胸前。
“哗啦!”
水囊横向破开两瓣,清水全部灌在林火被上,而猫怔仲手中直刀,停在林火鼻尖之前,“你明白?可你在做什么?”
林火被他这么一吓,背脊上冷汗尚未流干,又被猫怔仲问题难住。
他在做什么?
猫怔仲收回直刀,轻巧归鞘。他又坐回床边胡凳,淡淡说道:“我不说话。”他指了指自己耳朵,“但我都听在耳朵里。”
他放下手臂,静静看着林火,“你这些日子看似经历了许多,可你始终依附在别人身边。山师阴,姜杉,吕烽,你跟着他们,走过许多路途。可你,自己的路呢?”
林火能感到清水已经深入被褥,但他毫不在意。因为对疯猫质问,他发现自己,竟然哑口无言。
过去半响,他方才望向猫怔仲,“为什么和我说这些,难道你……”
“我不知道。”猫怔仲摇了摇头,“你们都知道,我得了离魂症,失了忆。可我就是觉得,你和我曾经认识的某个人很像。我想不起来他是谁,我也不知道和你有什么渊源。但是我想到什么,便应该说些什么。若想到不说,那不是我。”
林火略低下头,他自然知道猫怔仲说的是谁。
只是山师阴曾经告诫过他,猫怔仲如今听到柳凤泊名字,便有可能发病,到时候动起手来,对谁都没好处。
可是今天听了猫怔仲这番话语,林火一些按耐不住,他脱口便问,“你真的不记得柳……”
后面两字尚未出口,门帐帘布被人“刷啦”拽开。
猫怔仲立即闭口,林火朝帐门望去,正见到姜杉朝里探头探脑。
姜杉与林火两人对视,姜杉将半个身子探入帐中,“哟,听说你昨晚很神勇啊,怎么今天就跟瘟鸡似的。难道还受了伤?”
林火看了眼猫怔仲,那“身上伤是被友军留下”这种丧气话,他是怎么都说不出口,只能反呛道:“看看你自己脸色,你也好不到哪儿去?红袍儿可是说你身上余毒难消,可不能活蹦乱跳。”
姜杉整个人迈入帐中,嬉笑说道:“烟酒都弄不死我,我还能死在区区慢性毒药身上?也不知该说你高看了扬獍师兄的制毒能力,还是小看了石镇小师弟的医术。”
“石镇来了?”林火惊疑出声。
姜杉并未回答,却是另一人踏入帐中。
山师阴回应林火道:“石镇还没找到,不过也不会是什么大问题,我已经修书给白泽师兄,他和石镇常有联系,只要他有什么线索,那石镇还在燕国境内,决不会让他逃离手心。”
“哈哈哈哈,你可不要这样。”姜杉哈哈大笑,“我可还得靠人家救命,你这逃离手掌心算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守望相助嘛。”
山师阴白了他一眼,“你倒是和扬獍师兄守望相助一个我看看?”
姜杉眼珠一转,就要反驳,可他斜眼一撇,却见到林火被上水渍,啧啧出声,“哎呦喂,我说林火小哥。你这床上滋溜地图算是怎么回事?”
林火面上发红,看一眼猫怔仲。
猫怔仲已然双手抱胸,一副闭目养神,万事莫扰的模样。
林火只能摇头,随口扯谎,“是我自己打翻了水囊。别说这些,你们来找我,难道就是为了看看我是死是活?”
“差不多一个意思。”姜杉挑眉微笑,也不再打趣,将话题引回正轨,“我来看看你伤势,也好看看一会儿对付扬獍师兄,你还能派上什么用场。要是个废人,就打发你回去静养,也好过在这里碍事。”
林火听闻此言,赶紧挺直腰板想要证明自己没事,可牵动肋骨伤势,疼得呲牙咧嘴。
姜杉与山师阴对视一眼,捧腹大笑。
林火一脸窘迫,赶紧分辩道:“你们别看我这样,其实没什么大事。上阵杀敌,绝对不在话下。你们快和我说说,准备怎么对付扬獍?”
姜杉想要说话,可笑得厉害,竟然咳嗽起来。
一边山师阴便替他说道:“现在,我们的计策应该已经到了扬獍师兄面前。”
与此同时,冀军军帐。
扬獍端坐主帅正位,桌上放着三个信封。
信封皆已拆开,内中纸条平铺在信封之上。
纸上字符看似大同小异。
第一张书,“人熊大军,十日后抵达前线。独孤孝率前锋军,踪迹未知。”
第二张书,“人熊大军,七日后抵达前线。独孤孝率前锋军,三日内可抵战场。”
第三张书,“人熊大军,五日后抵达前线。独孤孝随军前行。”
扬獍手指自左而右,从三张纸上轻轻滑过,嘴角勾起细微弧度,“有趣。”
第317章 策念险中藏
扬獍将面前三个信封一一收起,叠在一处。
元豕便在他身边候着,信封上内容扬獍已经让他全部看过,这般时候,他同样陷入思考之中。
要知道这三个消息,分别从三处得来。
一处是斥候截获燕军书信,一处是自家斥候跟随人熊大军总结而来情报,还有一处,却是从在蒙蓝谷与忻鼎盛处得到,那消息便是在他们成为阶下囚之前,能够接触到的军务内容。
若是让元豕来区分三份情报真假,真是有些难办。
那从燕军出截获情报,死了三名兄弟,方才送到大帐之中。这消息,可是沾染着弟兄们的鲜血。
而第二个情报来源,虽然远离主战场,但是始终跟在人熊大军身边,消息传输从未断绝,其可信度极高。
至于第三个信息,是分别从蒙蓝谷与忻鼎盛两人口中掏出。两人分开询问,应无串通可能。从他们口中可知,这消息是姜杉在大会上对所有将领说明。
即便姜杉当时已经对蒙蓝谷与忻鼎盛起了疑心,应当不会用谎话蒙骗所有人。要知道这种消息在军中流传极快,援军是否能够到达,何时能够到达,全都关乎着兵卒士气,可没有人会拿这话事情乱开玩笑。
可这样一来,对情报判断,便陷入僵局之中。
元豕怎么思考,都无法分辨清楚,这三份情报,究竟哪份才有真正价值。
他在心中想不明白,自然而言,将目光投向扬獍,只盼望扬獍能够为他解惑。
扬獍似乎并未在意他目光,只是捏着那三张信封,仔细端详。
随后,他将那三份情报,全部丢入了火盆之中。
“熊!”
烈火起燃,瞬间将那三份情报,纳入火舌之下。
“大都督!”元豕惊得叫出声来,张手想要挽回,来一次火中取“信”。那是面对汹涌火舌,最终他还是望而却步。
扬獍则是在一边饶有兴趣看他,“你要做什么?”
元豕面露尴尬,又有一丝不解,“大都督,你怎么就把这三份情报都烧了?万一其中一份有用。”
“烧就烧了。”扬獍摆了摆手,“反正都没有用。”
元豕只觉得脑袋不堪大用,忍不住疑惑出声,“都没用?”
扬獍微微一笑,似是心情不错,对元豕解释道:“看计策,不是能只看表面,也不能只看一侧,需要放开眼光,总揽大局。”
元豕听闻此言,便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扬獍继续说道:“如今敌我之势如何?”
元豕全然不用思考,径直回答:“自然是我们三国两军势大。”
扬獍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如今我侧军阵,实则皆在我一人手中,燕军想要胜我,唯有依靠人熊援军。在援军到来之前,他们唯有死守,若是出了什么昏招,只会令最后一丝希望断绝。”
元豕皱眉思索片刻,他知道扬獍说得在理,可是这又和面前三个信封有什么关系?
扬獍只瞧一眼,便看出元豕心中疑惑,不紧不慢说道:“我只说这三个情报皆是无用,却没说,这三个情报全部是错。”
元豕听得云里雾里,“大都督,您究竟是什么意思?”
扬獍瞥了元豕一眼,似是有些责怪元豕反应太慢。可他也为多说,将自己判断一一说出,“眼光不能局限于情报一途。因为无论情报是真是假,都无法左右我们与燕军总体实力对比。他们是弱者,我们是强者。若想破局,他们唯有首先行动。动得越多,破绽越大。”
“他们发出什么信息,终究无用。大局而言,他们唯有拖延时间,而他们所有行为必定是以此为基准。若这般来想,那些情报又有何用?”扬獍盯着火盆中渐熄灰烬,冷冷一哼,“我们,便是要不给他们片刻喘息。”
话音落下,元豕若有所思。
便在这是,有一士卒站于帐外,在他身后还跟已黑衣。
甲士朗声说道:“大都督,有人求见。”
扬獍扭头望去,见到那身黑衣,便摆了摆手。
甲士深鞠一躬,侧身退下。
而那黑衣人,入得帐中。
扬獍虚眼看他,“九婴所来何事?难道是你们山师云家主,又想到了什么封禅刺杀的好计划?”
那黑衣人脸面涨红。
要知道燕国封禅,虽然杀了武睿,却未能将燕国根基动摇,更是险些事破。这件事情,可是让山师云懊恼了许久时间。这事情,在九婴可谓是人尽皆知,谁都不愿提起。可如今扬獍光明正大说出口来,显然是对“九婴”蔑视。
“扬大都督。”那黑衣人正色道,“我们如今可是同盟关系。”
扬獍并不在意,随意摆了摆手,“那我的盟友九婴,却不知道给我带来了什么消息?”
黑衣人也只能忍住怒意,快速说道:“我们得到最新情报,有人方才在附近山林,发现燕军行踪,初步判定,很可能是独孤孝的军队,先行一步已经到达此地,正在林间埋伏等着大都督呢。”
又是一个新情报。
元豕扭头望向扬獍,难道这次还是置之不理?
扬獍面对黑衣人微笑,轻描淡写地说道:“这点事情,还真是麻烦你亲自跑了一趟。”
“这点事情?”黑衣人面色立变,怒道:“看大都督心有成竹模样,倒是我们这些小人物多虑了。那好,便当是我们九婴,自作多情。”
说罢,他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扬獍嘴角含笑,并未阻拦,任由他背影远走。
直至黑衣人背影消失,元豕才急切问道:“大都督,这情报也不可信?即便是不信情报,也不至于对九婴来人那种态度。”
扬獍眯起眼来,“你是在教训我?”
元豕浑身一颤,低头垂首,“末将不敢。”
扬獍看了元豕片刻,淡淡说道:“即便是同盟,也得有主从。至于情报,方才不都说了?”
元豕此时自然不敢反驳,垂首应答。
便在此刻,之前传令甲士再次出现在帐门前,抱拳说道:“启禀大都督!最新战报!”
扬獍淡淡挥手,“讲。”
甲士上前几步,朗声说道:“燕军出寨,急袭我军侧翼。”
元豕猛然抬头,他立即想到之前情报。
正如扬獍所言,燕军所作所为是为拖延时间,可是他们此时竟然主动出击,难道就不怕一败涂地?
结合方才九婴情报,在山野中发现燕军踪迹,很可能是独孤孝伏兵。
那岂不是说,燕军如今实则有了依仗,成心诱使扬獍出兵,随后奇袭伏击?
元豕能想到,他知道,扬獍必然也能想到。
他便扭头去看扬獍,正见到扬獍注视桌上地图。
两人同时望向侧翼,确实是一片密林方向。
元豕暗暗点头,这点计策,谁又会上当?
扬獍也是点头,随后说道:“准备迎战。”
甲士得令而去。
元豕目瞪口呆,“大都督?”
扬獍抬眼看他,“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这看起来便是诱敌之策。你怕他伏击我们?若是寻常将领,我也会这样去想。但是,如今燕军领军何人?敢在此时出兵,唯有姜杉一人!他所思所谋,常常出人意表。岂能按照常理推测?”
“他还真是命大。居然能够活下来。怕也不好受。”扬獍略微一笑,“他被我赢了一手,必定是咽不下气。既然他要如此……”
扬獍长身而起,“他要战,我便奉陪到底!”
第318章 树影迷踪武后猖
兵马簇拥之中,姜杉坐于马背上,随蹄飞泥起上下颠簸。他左手掌心上,端着一张羊皮小图,是这林区附近地形。
他皱眉端详片刻,突然面色潮红,捏住那羊皮卷扶唇咳嗽。
这一咳,便停不下来。
胯下战马似是感到背上主人不适,稍稍减缓速度。
一边有另外一骑凑了过来,与姜杉并肩而行。那人伸出一只手来,将水袋递到姜杉面前,“喝些水吧。”
姜杉止住咳嗽,斜眼望去,给他递水那人,正是军中主帅,武慎。
武慎见到姜杉不接,便伸来另一只手,将姜杉胯下战马缰绳拉住。
两匹马“希律律”几声,便停下脚步。
武慎看着姜杉脸色,眉头紧皱,“你身上余毒未消,计划制定完成,又何必与我们一起上战场。你应该在营寨里好生安养。”
姜杉放下唇边地图,将那图捏在手心,勾唇笑道:“慎公子还真是爱开玩笑,什么好生安养。难道我这么个大男人还要在军营里坐月子不成?”
武慎看向他手心,隐约能见到那地图上红染,叹息道:“燕国还没到非你不可的这一步。”
姜杉哈哈大笑,“你可别想太多,我可不是为了燕国,也不是为了那些愚昧百姓。我为的是我自己。”
花袍摊开手掌,能见到一朵红梅落在地图中央,他话语之中,却是平静异常,“气哽在喉,不吐难休。”
武慎看了姜杉许久。
姜杉面上便挂着那淡漠笑意,其中又似隐着隐隐讥讽。
仿佛这世上事情,在他看来皆是不值一提。
武慎摇了摇头,“你明明有颗赤子心,为何要做浪荡人?”
姜杉眼神微窒,随后又恢复平常,“慎公子,你老了,眼神自然不好,看人难免会有偏差。”
武慎又是摇头,“你若真是为了扬名,又怎么会甘心做一军师?将那些虚名多数盖我头上?你若不是为了虚名,你孤身一人来着北境战场,又是为何?你心里装的,放心不下的都是什么,还不清楚?”
姜杉面上笑意不再,垂首沉默片刻,突然张嘴说道:“慎公子,当年先王没有选你做大王,实在大错特错。”
武慎摇头不语。
姜杉仰起头来,幽幽说道:“若说这世上,有一事让我敬佩,那便是繁衍。千百万年前,我们的祖先结合,诞下后代,千千万万年后,传承至我们身上。这千百万年将,哪怕是一个差错,便有可能没有今日的你我。繁衍伟大,便在于,现在存在的每一个生命,都是一个奇迹。”
他伸出手,指着武慎,又指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