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脑袋里全是混沌,什么都想不起来。
隐隐约约之间,似乎有那么一个画面出现在眼前。
铺天盖地的雨水,战战兢兢的人群。
目光落在身上,他们似乎是在看我。
雨从额头浇落,浑身上下,遍体生寒。
我为何会感到这般寒冷?
人群中,有人朝我走了过来,他捡起来地上匕首,他想要做什么?
他咒骂着朝我冲来,雨太大,我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但是我能感到他眼中杀意,我能见到匕首森寒。
我想退,可是身不能动。
我想喊,可是话难出口!
腹中一麻。那男子便贴在我面前。他恶狠狠地看着我,反复我一死,他便能求之得生。对了,他们的眼神。
我扭头看着周遭人们,他们的眼神全都一模一样。
就像是发狂的野兽。
腹中那酸麻,变成冰寒,又从冰寒化作火灼,疼痛令我使不上半点力气,可最痛的,却不是腹上刀伤,还是胸口。
心脏还在跳动吗?
应该还在跳动吧,若是心都不跳了,自然也不会感到这般彻骨心痛。
我软倒在暴雨之下,膝边围绕,统统是那刺鼻血腥。
人群朝我包围过来,他们手中是否也捏着尖刺匕首?
我顾不上了,只觉得好累……
一刀,一刀,一刀……
我只觉得五脏六腑全部都挤到了一处,就连雨滴落在身上,都像是针扎一般刺痛。
无数把钢针!从每一个毛孔扎入!
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痛苦,闭紧双眼,便要叫出身来,突然……周遭一静。
没有风吹雨落,没有电闪雷鸣,没有人群,没有苦痛。
发生了什么?
我睁开双眼,茫然地环顾四周。
世间万物,仿佛都定格了下来。
雷霆劈开半座苍穹,雨水亿万点悬在空中。
狰狞,悲切,张狂,憎恶,不忍,千张面孔,千般神采,全部在我眼前驻留不动。
然后,我看见了那个浑身浴血的人儿。
他垂着脑袋,跪在血浆之中,身上满是鲜血,分不清由谁流淌。
他静默地跪在那儿,便像是一尊雕像,失去了魂魄。
那是谁?
那便是我?
可我,又是是谁?
头疼欲裂!
眼前画卷被一道雷芒毁了个干净,我被那耀白闪电晃花了眼眸。
再睁开眼,依旧是那白蒙蒙的雾气,依旧是放眼望去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深邃黑暗。
一切似乎都没改变。
不。
我听到身后脚步声响。
那脚步很轻,来人必定是习武之人。
我回过头去。
便见到一道人影,从远处黑暗里行来,闯到我面前迷蒙雾气之中。
他,不,是她!
她挥了挥手,将眼前雾气驱散,正与我四目相对。
然后我看到她眼中惊奇。
她指着我,惊讶出声,“你……”
我看那样子,难道是知道我是谁?
可不等我说话,云雾之中又是一阵散乱,莫名的兽吼声此起彼伏地传了过来。
那是什么声响?
似狼哮,却没狼咆锐利,如虎啸,却没虎啸威压,像牛吟,音比牛吟更沉。
还没等我分辨出这是什么动物,我便看到眼前这位白衣姑娘,从腰间拔出剑来。
我双眼瞬间盯住她剑尖方向,就想要移步躲避,可我竟然整个人朝侧面漂浮而去。
腿呢?我的腿在哪里?
我低头去看,根本见不到自己双腿,整个人便像是一团漂浮的云雾。
那方才我所站立方向,传来一声痛呼。
我从震惊之中醒悟过头,立即定睛去看。
只见到一道黑影消失消失在云雾之后,隐隐带动云雾晃动。
而那名白衣姑娘,依旧保持着刺剑姿势,双眼却是警惕地环视四周。
她在看些什么?是那些凶兽?
我顺着她的剑尖看向地面,便见到地上落着几团黑褐色浊液。莫非这些浊液体,是之前那凶兽的血液?
黑褐色,倒是从未见过。
我还想仔细观察一番,那些黑褐色浊液竟然融入了地面之中,转瞬间消失不见。
见到这种奇异场景,我不觉得心中嘀咕,这到底算是个什么地方?
我没了腿,奇怪的雾,无边的黑暗,诡异的凶兽。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想不明白,偏偏什么都想不明白。我只觉得头痛欲裂。
我用双手抱住脑袋,食指勾住头皮,仿佛这样会让我好受一些。
那白衣姑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怎么了?”
我抬头看她,正见到她关切目光,不由出声问道:“姑娘,你知道这是哪里?”
那个白衣姑皱了皱眉,“你不认识我了?”
我闻言一愣,“你认识我?”
还有人认识我?
“那你快告诉我,我是谁?”我心中大喜,伸出双手就要去抓那姑娘姑娘双肩,可是我的双手,却捞了个空。
什么都没有碰到!
面前这位姑娘,莫非是个鬼魂?
我心中大骇,不由向后飘出几尺。这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和面前这姑娘相比,只怕没有腿的我,才更像是孤魂吧。
或许,我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我竟然隐约有解脱之感,低声说道:“我是不是死了?”
那姑娘依旧保持着握剑姿势,略微皱了皱眉,“可能,我们都已经死了。”
四周还有那些凶兽咆哮。
我却在此时微微发愣,“我们都死了?那这里是阴曹地府?那些凶兽是牛头马面?”
“我不知道。”那姑娘摇了摇头,“我跌下了山崖,醒来便出现在这个地方。周围一片黑暗,可我望见你这里,偏偏是一片光明,所以便朝你走了过来。只是没想到……”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叹了口气,“只是没想到,我一点忙都帮不上,就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那姑娘闻言也是皱眉。从她面上可以看出,她平日里应当是不苟言笑。所以她始终表现出淡漠神情。就算是遇到了那些凶兽,也是如此。
我便这么和她对视了片刻。
又有另外一道身影传了过来,“你和这小妮子,可不是一路人。”
我还没转头,身边那姑娘已经咬牙切齿道出三个字,“柳!凤!泊!”
柳凤泊?是谁?
我回过头去,便见到一袭白衣挥开雾气而来。他看了一眼那姑娘,轻笑道:“我和姑娘认识?若是过去的风流债,那就让他过去吧,我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
“柳凤泊!我叫渡鸦!”白衣姑娘渡鸦大喝出声,提剑便杀向那叫柳凤泊的男子。
可那男子身形一闪,轻轻一推,渡鸦便摔在地上,“你叫渡鸦?你是渡鸦一族?”
渡鸦翻身而起,持剑而立,“渡鸦一族,最后一人!”
柳凤泊似是愣了愣,随后叹了口气,“居然是你……好吧,你我之间恩怨,我们一会儿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这小子送回去。”
“送回去?”渡鸦扭头朝我看来,“他早就死了,死人还能复生?”
柳凤泊微微一笑。
他嘴角勾起,这笑容应当是迷了不少姑娘,“这小子,可还没死呢!不过他要是在这边待久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回去哪里?
我心中满是疑惑,就要发问。
那柳凤泊突然朝我挥起一掌,“回去吧。”
我只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我根本立足不住,整个人被他击飞,更是不曾停留不断向后飞去。
我会飞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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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国大都,乌尔府中客房,床上吕烽,突然动了动手指。
第430章 金线司
昌意与林火并肩走着,林火将身边这人上下打量。
这位昌意师兄,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林火看了一眼他不修篇幅的衣着,还有略显杂乱的头发,唇边淡淡胡青。
往好了说,这是一个随性的人,但是往坏了讲……
林火又看了一眼,昌意手腕上吊着的那个酒壶,又嗅了嗅他身上酒气。
往坏了讲,这位昌意师兄看起来和那些市井酒鬼有什么区别?就像是个平常人一般,还是不受欢迎的那一类。
昌意似乎没有发现林火在打量他,依旧自顾自地喝着酒,摇摇晃晃地带着路。
他俩已经离开了流水街所在,进入了共工城内。
昌意便领着林火在小巷之中钻进钻出。
此刻,他们又到了一处路口,昌意似乎是随手朝西面一指,“朝那儿。”说着便拐入那小巷之中。
林火却是有些着急的,出口问道:“昌意师兄,我们还有……”
“注意低头。”昌意师兄突然将林火话头打断,自己更是猫下身子。
林火不明所以。
他只想问问还有多久能够找到武梦,这低头又是为何?
突然!有一双手从侧面围栏中伸了出来,直接抓向林火脑袋。
林火心中一惊,侧移一步,就要拔剑。
可他手腕却被人一把按住。
昌意不知何时转过身来,朝他微微一笑,“看清楚咯。”
林火定睛去看,却是见到栅栏之后两个扎着冲天辫儿的小孩朝他做了个鬼脸,转身便跑得不见踪影。
原来是孩子的恶作剧。
昌意将林火手腕松开,打了个哈欠,“我可叫你低头,你自己不听。”
林火疑惑问道:“这两个孩子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昌意师兄你怎么会知道他们躲在哪儿?”
昌意撇头看了林火一眼,“李寡妇家的两个皮孩子,每天没事干就到这儿吓人玩儿,我对这片可熟悉的很。”
林火微微一愣,听左徒明说过,这位昌意师兄不过进入共工城十天,竟然对周遭环境已经这般熟悉?要知道,这十天里面,他可是有五天都烂醉如泥。
在林火惊奇之时,昌意已经转过头去。
他继续在前引路,一边喝酒,一边间歇说着,“你可别问我怎么认识的李寡妇,问了我也不说。”
林火摇头苦笑。他看着昌意背影,倒是越发看不清这位师兄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昌意师兄能够一眼识破金线司伪装,可见其观察入微。他又能够在短短时间内将一座都城的贫民区摸得清清楚楚,可见其记忆超群。
最后,他能够在无声无息之间去走林火腰间钱袋。光是这一招妙手空空,已经可以让道上偷儿磕头拜师。
由此可见,左徒明果然没有找错人。
这位昌意师兄确实是有些本领。
林火算是对昌意师兄有了些许信任。他迈开脚步,迅速跟上昌意步伐,低声问道:“昌意师兄,这金线司到底是什么来头?”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已经认定是这金线司在背后捣鬼,林火自然想要多了解一些细节。
昌意听到林火提问,斜眼看了过来,“看在你请我喝酒的份上,我就不嫌麻烦,和你说道说道。”
林火心中无奈。
什么叫林火请他喝酒?分明就是他自己将林火钱袋偷了去,不仅付了酒钱,更是用剩下银两,买了一壶龙江大曲。这可不就是明抢。
不过林火自然也不会心疼这些钱财,也就没有插嘴。
昌意饮了口酒,方才继续说道:“你可知道,这共工城特产何物?”
林火初来乍到,自然不知,只能乱猜一个,“是那流水街?”
“错!”昌意嘴角一翘,“共工城最出名的,便是他的刺绣和染色工艺。天下绫罗绸缎,以蜀国为最。可要说到加工点缀,无出共工城‘十二色’之手。”
“十二色?”林火疑惑问道。
昌意点了点头,眯眼说道:“赤橙黄绿青蓝紫,金银黑白,绣。此为‘十二色’。”
林火有些听不明白,“这些人都只染一种颜色?这生意还怎么做?”
昌意瞪了林火一眼,“你以为别人和你一样傻啊。虽然名叫‘十二色’,那是因为他们各自有各自绝活,就像‘锦绣铺’,一招龙凤双穿绣法,独步天下。再有‘青纱坊’做纱成衣,那可是世间一绝。还有我们将要去的‘金线司’。他家的金色染布,传闻过去只有皇帝能穿,所制作金线韧性十足。”
林火明白过来,这些坊间虽然用颜色命名,但是却是各有本事。想来统称“十二色”也是为了方便记忆。
“对了对了。”昌意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扭头看着林火,“你那位柳凤泊,传闻里可是最喜欢穿‘雪悬馆’的白袍呢。”
林火稍稍愣神,他倒是没有问过柳凤泊的衣服是哪里做的。
两人说着,有道一处丁字路口。
昌意饮了口酒,将林火朝做带去,“快到了,再转一处便是。”
林火点了点头,双手虚扶腰间,随时准备应战。可是他目光一瞥,方才发现一个问题,昌意身上竟然没有兵刃。
难道是短兵,藏在衣服里?
谨慎起见,林火还是询问道:“昌意师兄,你便不准备用什么兵刃?”
昌意看了看自己身上,“你觉得我像是带着什么兵刃的样子吗?我的小师弟啊,看来不仅是蠢,眼神还不太好。”
林火无奈苦笑,又问道:“昌意师兄,我们这可是要去干架,你不妨告诉我,你用什么兵刃。我也好……”
昌意摇了摇头,“可别这么麻烦,别的兵刃,我也用不惯,就爱我那把‘竹叶青’。”
林火“啊”了一声,追问道:“你的兵刃,是酒?”
昌意瞥了林火一眼,“有没有人说你蠢得像是一块木头?”昌意连说带比划,“是一柄枪!枪!明不明白?”
林火尴尬不已。他倒是被昌意带到了沟里,一心想着和酒有关的东西,倒是没想到这位师兄也是使枪的高手。
为了缓解尴尬,林火赶紧问道:“既然昌意师兄只用得顺手那枪,也不知道,现在那枪在哪里。”
昌意转过脸去,淡淡说道:“当了。”
“什么?”林火只当自己听错。
昌意面上神色自如,仿佛说的事情天经地义,“我没钱喝酒,就把枪当了,换了酒钱。”他又看了林火一眼,“你堂堂天位,还干不过这些江湖草莽?”
林火只听得目瞪口呆,心中刚刚对昌意有所改观,现在又轰然倾塌。
没救了。
这酒鬼,绝对是没救了!
说话间,两人转过最后一个转角,一扇小门便在面前。
昌意顿住脚步,眯眼说道:“到了。”
林火看着面前小门,就连块匾额都不曾看到,“你确定?金线司好歹是‘十二色’之一,就这门面?”
昌意微微一笑,“因为……”他突然一掌拍在林火背后,“这里是后门啊。”
林火只觉身后巨力控制不住,一把将那小门撞开。
只见到门后便是一片空地,空地之后木杆高挂,杠上金色布条垂挂,正是金线司晾晒布料之地。约有三四十名精壮汉子,正光着膀子干活。
他们听到破门响动,几乎是在瞬间停下手中活计,全部扭头望了过来。
林火心中咒骂昌意,却还是拔出刀剑在手,“把武梦交出来!”
第431章 止息归佬
林火大喊出声,但是场面却有些尴尬。
因为眼前这些精壮汉子,竟然动也不动,依旧保持着方才停下动作,静静地看着林火,就像是看着一只耍猴戏的孙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