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挡下了他那一刀!实在是太厉害了!”
“什么挡刀就厉害!你们没听到?闻天可是说了,下一次要用全力!全力是什么概念?闻天可是离天位只差一线的人了!”
“我说……”
“不对,不对……”
周围人吵个不停,林火就是可劲傻笑,目光却望向人群之外,看着那孑然而立的一身红衣。
两人四目相对,南柯回他嫣然一笑。
林火笑得越发灿烂,简直就像……
“就是个傻子。”山师阴靠着竹子,嗑着瓜子。
“可不是吗?”花袍瓜子伴酒,也不知什么味道,“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这不就是个傻子。”
刘策笑而不语。
吕烽似乎有些生气,“你们又说我傻!”
“谁说你了?”花袍瞥他一眼,“你是蠢驴,又不一样。”
林火可不管林边几人斗嘴。挤出人群,径直朝南柯走去。
南柯周围女弟子,捅了捅她,轻声说道:“你的小情郎,可朝你过来了。”
南柯稍稍红了脸,却也不出声反驳。
周遭几人,立刻散开边去。
林火走到南柯面前。
南柯伸手,为他捋顺几丝乱发,轻声说道:“架打完了,是不是饿了?”
林火腼腆一笑,“确实有些饿了。”
南柯解开手中布袋,袋中有一精巧小盒,“我做了些糕点,你来试试。”
林火笑面如花。
林边四人,“哎呦”声四起。叫得最欢就是花袍,“这甜的哟,我牙都快掉了。”
看到林火吃糕点,那傻笑的样儿,红袍啧了啧嘴,“这傻子还真吃的下去,南柯姑娘的手艺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吕烽听到这话,脸色骤然一白,“别提醒我!我不想回忆起来那个味道。”看那样子,显然是曾经受害。
刘策摇了摇头,“你们还是太年轻,这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道理,还不明白?别说是难吃的糕点,就算是砒霜,这傻小子也吃的下去。”
众人一阵哄笑。
却见到,远处人群,自觉分开两侧。
谁来了?
定睛去看,原是左徒先生漫步而来。
看到他,大家都是头皮发麻。虽然多是尊敬,可左徒先生甚是严厉,门人之中,无人没被他罚过。
他突然来此,所为何事?
要知道,自从一年前阻断龙江决堤,左徒先生便身受重伤,虽然被门主救回性命,可身子骨大不如前。从此他便极少离开药庐,常与曾王二老作伴,今天怎么来了这里?
还在疑惑,左徒先生已走到林火身侧,与林火轻声耳语了几句,便转身离去。
而林火居然愣在原地,就连南柯唤他,也不答话。
众人心中疑虑,赶紧赶去。
红袍还想问话,却见到林火脸上古怪神色。
似是震惊,又似喜悦,五味杂陈,双目还隐隐泛着泪光。
“怎么了?”山师阴皱眉问道。
林火转过头来,双唇微微发抖。
南柯抓住他手臂,“慢慢说,不急。”
林火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才缓缓说道:“左徒先生告诉我,在岳山西北发现一伙山贼。首领几人断了右手,自称……”
“虎头帮!”
番外 唐枫旧事
很多年前,有个混蛋告诉我,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靠拳头解决不了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你的拳头够不够硬。
那天,我被那个混蛋揍得鼻青脸肿,只为了半块硬馍。
我躺在地上,吸着尘土,记住了这句话。
很多年后,江湖人送我一个外号——赤手唐枫。
我父亲告诉我,我生在一个秋天,那年庭院里的红枫很美,所以他给我取名,唐枫。
或许是命中注定,我喜欢红色。又或许是命运相依,多年之后,我认识了一个喜欢穿红袍的人。
只是我没把红衣穿在身上,而是染在手上。
染在手上最艳的红,无外乎鲜血。
而我对鲜血最初的记忆,是在我五岁那年生日。
那天发生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自然是全家为我庆生,满院披红挂彩。
第二件,我的双手,染上父母的鲜血。
那天我看着父亲倒在身前,鲜血洒满庭院,母亲将我藏进暗格,然后倒在暗柜之前。她那双眼,透过暗格缝隙,盯了我整整一夜。
我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听着满院哀嚎,残忍奸笑,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没有任何声响,只有死一般的安静。
他们确实死了,不是吗?
血从缝隙里流进来,将我双手染红。
直到官兵进来屋子,将我抱出暗格。我用水洗了很久,手上的血却越洗越多。
很多年后,我遇到那个杀我全家的强盗。
我染过他所有手下的血,我拧住他的脖颈,我问他,为何杀我全家?
他却反而问我,杀人需要理由吗?
杀人需要理由吗?
或许并不需要。
我染了他的血,但我并不开心,仿佛心里失了一块,茫然失措。
晚风拂过脸颊,我才回想起来。
原来,这么多年撑着我活下来的,是这满手鲜血。
就像我师傅说的那样,手洗净了,心却洗不干净。
我师傅是个拳师。
成为孤儿以后,因为被某个和我抢食的混蛋打得鼻青脸肿,我明白一个道理,拳头够硬,就是老大。
整个镇子,拳头最硬的便是我的师傅。
我想要拜师学艺,可我没有钱。
没有钱就不能学武,不能学武拳头就不够硬,拳头不够硬就注定被人欺辱一生。
我央求师傅,我跪在他门前一动不动。
他拉着我的双手,告诉我,你没有学拳的天赋,你的拳头不够硬。
一句话,就断了我的念想?
我看着师傅的背影,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怒火。
我不愿这样,我不愿像父母那样,倒在血泊中,毫无还手之力。
我抬起双拳,用力去敲面前的青石台阶。
台阶很硬。
手很痛。
皮肉开裂,白骨外露,满阶鲜血。
但是我不能停下,我要证明自己,我要证明我的拳头很硬,我要证明给师傅看,我有学拳的资质。
师傅收下了我。
我没成为师傅的徒弟,我成了师傅家的长工。
师傅从来都没收我为徒,但我一直以徒弟自居,没有他,这江湖便少了一个赤手唐枫,多了一副路边枯骨。
只是做个长工,我也心满意足。一边做工,一边还能偷学两招,不是吗?
可偷师是江湖大忌。
我只能在夜深人静,无人之处,耍两手花把势,但我乐此不疲。
然而偷师的事,还是被人发现了。
发现这件事的人,是师傅的女儿,秋娘。
元宵节夜里,她骑在墙头,看到我的狼狈模样。
乌黑圆滚的双眉一转,她和我做了个交易。
那夜我陪她逃家,去了元宵庙会。
她为我隐瞒了偷师的小事。
那晚,月色真美。
那次之后,她便常让我带她逃家。
我答应了她,前提是不能影响我偷师练拳。
她笑得直不起腰,说从今以后,她来教我学拳。
从那以后,我学拳,她便在一旁看我。她疯玩,我就在一边看她。
我们的小秘密,并没有被师傅发现。
因为师傅很忙,挑战者络绎不绝,谁都想试试铁拳的厉害,谁都想动动武堂正中,那块“铁拳无双”的匾额。
可惜,师傅的拳头很硬。
想把我师傅当做垫脚石的那些人,都被扔出院外,顺便折了手掌。
那些日子里,武馆生意很好。
秋娘换了许多胭脂水粉,金银首饰。她常来问我,怎么搭配才算好看。
我想告诉她,你穿什么都好看。
最终我只敢傻笑。
过了些日子,她便不再问我。
因为对门开了一家武馆,馆主的儿子风流倜傥,她便去问他。
再后来,她翻墙逃家,不再要我同行。
她不再看我练武,不再教我练拳。
他在堂里练拳,她便在一旁看他。
我觉得心里难受,我喝醉了酒,被师傅重重抽了十鞭。
我为什么难受?
或许是因为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教我练拳了。
师傅很爱他那块匾额。
每每看到“铁拳无双”四个金字,他仿佛能笑出声来。
他没有笑出声,但我看得出来,他一定忍得很辛苦。
挑战者渐渐少了。
师傅便守着那块匾额。
直到多年中的唯一一战。
挑战者,是对门武馆的馆主。
多年未战,这可是件大事。
决斗前夜,秋娘亲自为师傅做了碗老母鸡汤。
师傅乐得合不拢嘴,他说他绝不会输。
我也这么觉得,毕竟,师傅的拳头很硬。
然而,他终究是败了。
败给了对面武馆的馆主。
我却想不明白白,打得好好的,怎么师傅就突然吐血了?
难道对面馆主,已经入了天位,能够催出拳罡?
无论如何。
师傅败了,倒在土里,吐血吐得沾湿衣襟。
对面馆主,折了师傅的匾额。
徒弟们散了。
师傅重伤不治,几日后便撒手人寰。
擂台决斗,生死各安天命,无可厚非。
可秋娘哭着跑来,她哭着对我说,那碗鸡汤里有毒,是他骗她,说那是固本培元的药材。
他接近她,只是为了赢。
我只感到心里有一团火。
可武堂里已经没有别的徒弟,只我一人。
那又怎样?
只我一人,也要为师傅讨回公道。
在这世上活着,拳头要硬!
当我推开对面那扇大门。
当我面对上百学徒。
当我只有孤身一人。
我活世上,除了这双拳头,再无他物。
除了挥拳,再无其他活法!
双拳似铁铸,拳过泼墨血。
我入前厅,厅中鸡犬不留。
我入大堂,堂中血染五步。
我入武殿,殿中不留一人。
我满手是血,捣烂馆主头颅,拎起少爷衣领。
我问自己,我为何如此愤怒?
我需要一个答案。
所以我问他,为何折了师傅匾额?
一定是因为这个,我才满腔怒火。
可当秋娘哭得梨花带雨,闯进武殿,抱着我的裤脚,告诉我她怀了他的孩子,求我不要杀他。
我突然明白过来。
这一腔热血,为谁而撒。
最终,我没杀他。
我离开了那里。
不是离开,是狼狈地逃离。
是抱头鼠窜!
那天之后,江湖里少了个长工。
多了个赤手唐枫。
一生行凶,血染无数。
我原以为,自己终将如此沉沦,直到许久之后,我遇到那位白裘。
他叫山师玉。
却是另外一个故事。
第三卷 行万里路
第089章 朝辞白露
月高悬,夜静谧,风无息。
竹林坡上,竹制小屋,原是许老爷子居所,这一年来,便成了林火住处。
最应安眠之时,林火却仍未入睡。
他盖着棉被,双手枕在脑后,呆呆地望着房梁,没有丝毫睡意。
他的双眼,似乎穿过屋顶,穿过时空,回到那些岁月,回忆与虎哥的点点滴滴。
小时候,他总爱跟在李虎身后。
李虎胆大,林火啥也不懂。李虎便带着林火,上树掏鸟蛋,下河捕青鱼,隔三差五要和陆多金打个群架。
有次很是过分,李虎因为背不出书,被私塾先生抽了三记手心。他心里自然是很不服气,当即领着林火在先生回家路上,挖了个深坑。
纠集了一帮伙伴,就在路边守着。
先生照常归家,路过此地,一脚踏空,半个身子陷进洞里。
李虎一声呼啸,那伙少年拎着铁锹围困上去,套上麻袋,一人一锹土,把先生活活埋了半截。
事情败露,私塾先生告上门来,许老爷子勃然大怒。
两人跪在院里,惴惴不安,不敢吱声。
许老爷子唯一一次,抖起了鸡毛掸子,劈头盖脸便是一顿猛抽。
可抽了一刻钟,却没有一掸子抽到林火身上。
不是老爷子装腔作势。而是李虎,将林火死死护在身下,自己挡下了所有抽打。他一边咬牙坚持,还不断安慰林火,“林子不怕,有哥在,有哥在……”
那日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往日欢颜似乎就在身边。
林火湿了眼角。
他从贴身内袋中,掏出一张字条。
纸上字迹,因为王城那场大雨,已经模糊不清。但他依旧贴身藏着,生怕遗失这最后的念想。
他不由想起一年前的那天。
他从布袋中,捡出虎哥右手。
跪在雪中,哭得肝肠寸断。
他以为就此人鬼两隔。
他以为兄弟情义,再无可能相拥倾诉。
可今天,左徒先生的话,再次带给他希望。
虎哥,还没死。
虎头帮,还没亡。
“谁欺负你,告诉哥,哥替你出头。”
眼泪,夺眶而出。林火双手摸索着纸片。纸上话语,仿佛就在耳边。
林火并不要虎哥出头,他只想与他,再见一面。
离山的决定,成了必然。
他注定要离开这里,毕竟他入九霄,只是为了跟随老爷子的脚步。并未想过名扬天下,也未想要流芳百世。
只是他这一走,有些人,还是放心不下。
他们。
她。
林火翻身而起,披上外套,径直走向书桌。
或许该给他们留封书信。
他点起灯,铺开信纸,缓缓研磨,脑中思索着所有辞藻。
可等到他提笔沾墨,却提笔忘言。
有太多想说,又都说不出口。
笔尖浓墨,点滴落在纸上,林火终究放下软毫,起身收拾行囊。
他舍不得这些朋友,舍不得她,但明知兄弟消息,如何能够无动于衷?即便兄弟远在天边,他也必定踏遍千山万水。
否则,林火还是林火?
他必须下山!
若是怕离别伤感,那便不告而别!
他的行囊不大,盏茶功夫便已收拾完毕。
他取了劫剑千磨,又看了魔刀万击一眼,最后也取了过来,挎在腰上。江湖凶险,总得有些保障。
他又望向厅内贡桌,将纪浩骨灰瓶带在身上。他曾答应纪浩,送他归乡,此次下山,正好完成誓言。
等他收拾妥当,背着布囊,推开房门。
月光照进屋里,拉长他的影子,将他印在地上。
他最后一次回头,环顾屋内。
一年前,他匆匆而来。
一年后,他匆匆而去。
就像是孩子终将离开父母,自己出门闯荡。林火离开老爷子的故居,迈向新的未知旅程。
孤身上路。
古语有云,“独行者,其行必速。”
林火轻装上路,朝着山门行去。
天未放光,林火披星赶月,只是行过的那些景物,让回忆历历在目。
他与他们,在这林中喝过酒,在那草上舞过剑,在这石上晒过太阳,在那溪边钓过银鱼。
终于走到洗砚湖边。
他与她曾在此处,星海同游。
离别惆怅,满腹心肠。
林火硬起心肠,朝“通玄”走去,脚步沉重,从未如此留恋。
当他将要踏上浮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质问。
“你就这么对待朋友?”
林火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去。
吕烽,姜杉,山师阴,还有刘策,闻天,章昭平,居然还有左徒先生的孙儿,左徒明。
还有……
南柯。
他们各个穿戴整齐,甚至也已经备好行囊。
这是要一同下山?
林火既是惊讶,又是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