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子们跪在那里,悄悄瞄了一眼大师兄,焱戎赧颜,支支吾吾:“弟、弟子……”
“罚你砍一年的柴,如何?”鞫容轻拍弟子的头,焱戎耷拉下眉毛,哭丧着脸:“师尊饶了弟子吧!弟子再也不敢了!”
“饶不饶你……”鞫容一指那间厢房,“且等为师进房一看!”
焱戎登时软了骨头,瘫坐在地,呻吟:还用得着看么?房里头铁定没人了!
“尊、尊上,”两个小弟子也急道,“弟子原先在这门口摆了一盘狗肉……”狗肉没了,只剩空盘一个,准是被那狼孩吃了,想必那狼孩早就跑了。
“狗肉?”鞫容以手加额,“为师在山顶喝西北风,你们倒好,还有工夫吃狗肉?”
两个小弟子耷拉了脑袋,心想:这一遭可躲不过去了,少不了得随大师兄一道受罚!
“房里头没人,你二人自行下山去!”好不容易夺了“天谕”,却被这几个弟子弄丢了,鞫容心里窝火得很,罚得也极重。
一听师尊要将他们逐出师门,两个小弟子吓得赶忙哭爬过来,连声讨饶。
鞫容一脚踹开二人,伸手推门,打开厢房的门后,径自走进去,抬眼一瞅床榻,微微一愣,他竟反手关上了房门,将弟子们挡在了门外。
焱戎赶忙扒着房门偷听,房里头却没有半点声响,他急忙喊:“尊上!尊上——!”喊了片刻,亦无人应答。
“师尊进去这么久,怎么还不出来?”两个小弟子也犯嘀咕了,“房里头怎么没个动静?”难道师尊是在这间厢房里头歇息了?
门外,弟子们面面相觑,满头雾水;门里,鞫容屏息凝神,紧瞅着床榻那头。
床榻之上,被褥凸隆,被窝里头睡了个人,皂袍一角微露在床沿,鞫容瞧得心中一乐,复又惊疑:自个帮他盖被子时,没将他蒙头盖脸地裹进被窝呀,这孩子怎么蜷缩在被子底下了?
中了迷烟的人,昏睡之时,是没有任何反应的,连踢个被子都做不到,何况是拉高被子蒙住脸?难道……
这狼孩又在使诈?
鞫容暗自警惕,猝然抬手,以袖遮脸,半掩了口鼻,以十分古怪的姿势,一点点地挨近床榻。
正文 第五十四章 风云变
挨到床沿,鞫容一手遮了自个下半张脸,一手轻悄悄伸出,捻了被褥一角,猝然一掀!
掀开被子的一瞬,被窝里蹿出一抹黑影——狼孩闪电般扑向他,伸手来抓!
鞫容早有防范,挡在口鼻上的袖子被狼孩拽下时,他猝然张口一呸,悄然藏进嘴里的“水液”喷出,溅到狼孩脸上,带着奇异的香,冲入鼻端,狼孩惊呜一声,身子一软,倒进了他怀里。
“中过迷烟,再尝一尝本仙的‘口水’,二者相合,大罗神仙也得醉倒!”
适才,他以袖掩口鼻,就是悄然将衣襟里暗藏的迷药含来,喷在狼孩脸上,此举极是冒险,好在那狼孩从被窝里蹿出时,并未对他痛下杀招,只是伸手拽了他的衣袖,从袖兜里取了一物。
看看狼孩昏迷前,仍紧攥在手里的那块以丝绳系挂、通体莹透的璧,鞫容心头微动:莫非,这狼孩藏回被窝不肯走,就是为了取回此物?
此物,莫不是羿氏族人的信物?
掰开小狼爪,鞫容使了坏,又将那块璧拿了来,藏进自个兜里,等小狼儿乖乖听他的话了,再将此物当作奖励,犒赏给小狼儿。
“本仙养虎养蛇,也比养你轻松得多!”
几次行刺,几次死里逃生,鞫容瞅着怀中小狼儿,心生感慨:带个娃不容易哪!真真不容易!
“尊上、尊上!”
门外传来弟子们焦急的呼喊声,门板上“砰砰”直响,鞫容不慌不忙的,将狼孩藏回被窝,上前开门。
门,只开了一条缝,门外立马探来三颗脑袋,等在门外的三名弟子挤着门缝想要往里看,个个都抢着问:“师尊,您没事吧?”“房里头还有没有人?”“您怎么不出来?”
鞫容仅开了一条门缝,还挡着门,面无表情地答:“为师痛失幼子,还要在这房中再多待一会。焱戎,你代为师吩咐下去,两宫娘娘在本观出了事,乃本观防范不周所致,虽有贵妃娘娘帮本观求情,让圣上开恩,但为师不得不更加严苛地管教弟子,自今日起,你们要在身上负麻袋!”
“麻袋?”门外三张脸上,满是迷糊的表情。
“负麻袋,练脚功,强身健体,防范于未然!”鞫容讲得头头是道,唬得弟子们一愣一愣的,末了,他又嘱咐道:“为师自当以身作则,去,找一只麻袋来,装些沙子,为师先负一负麻袋!”
弟子们面面相觑,又不得不从命,去取麻袋时,窃窃私语着:尊上说痛失幼子,莫非那狼孩真个溜了?难怪尊上火大,要责罚众弟子!
背麻袋就背麻袋吧,只是不能让尊上真个负重背一麻袋的沙,不若在麻袋里装几件棉衣,把麻袋装得鼓鼓的,看着颇重,实则很轻!
打定了主意,当即张罗开,等到焱戎拖着麻袋来敲房门时,鞫容仍是挡在门口,接过麻袋,迅速关了门。
本想将这一麻袋的沙倒进床底下,一看麻袋里装的竟是棉衣,只得取出来,逐一穿在自个身上,再将狼孩装进麻袋,背着往外走。
一开房门,就见弟子们好奇地瞅着他,鞫容面不改色,背着麻袋,大大咧咧在弟子们眼皮子底下晃悠过去,回自个的厢房。
弟子们目瞪口呆,忽然发觉尊上的身材臃肿了些,背着麻袋却走得极快,只眨了个眼,就瞧不见人影了。
鞫容回房后,在自个房中弄了铁链子,锁着狼孩,藏养着,不许弟子们靠近屋子周边的范围,却也知这法子不是长久之计,虽然暂时骗过了弟子们,让他们以为狼孩已不在本观,以此来蒙骗李炽及驭刺这两个人,但是时间拖久了,迟早得露馅!
若是给小狼儿梳起发来,洗一把脸,再换上小道士的袍子,充当新招的小弟子,约莫能在观中众多小弟子里头蒙混一阵子,只不过,小狼儿异于常人,如何肯乖乖就范?
世间可有双全法?既能让他驯服了这狼孩,又能瞒天过海将其占为己有?
※※※※※
这几日,鞫容心神不宁,愁眉不展,不知情的外人见了,还以为他是为皇长子这事,忧心不已。
皇长子下落不明,宫里那位主子为此龙颜大怒,亲自审问皇后左氏,左氏仍然坚称珩儿是她的孩子,自己是为保全这个孩子,才从贵妃那里将孩子抢走。
问及皇长子的下落,左氏则一脸茫然,再行逼问,也是无果。
匡宗暴怒,哪里听得进皇后半句解释,一听她提及陈年旧事,新仇旧恨就齐上他心头,怒骂左氏品行不端,因妒生恨,不仅构陷贵妃,连朕的皇长子都不放过!
龙颜盛怒之下,就要废了皇后,将其打入冷宫,亏得宰相连夜赶来,冒雨跪在宫门外,直跪到天亮,匡宗虽不见他,却也缓了那一道圣旨,只是加派兵力,去灵山周围搜寻大皇子。
凡随皇后一道去过天机观的人,无论内臣宦官,亦或宫婢侍卫,一概降罪受罚。若非蓥娘力保天机观中众人,匡宗也险些迁怒于天机众徒。
朝中同僚都以为鞫容命大,又逃过一劫,怎知鞫容在此事当中,又得了不少好处,连皇后老家的那座金矿,不知怎的,竟落到了贵妃名下,据说是职任宰相的国舅爷为了保皇后之位,而付出的代价。
几经波折,那金矿最终的归属,恰是鞫容!
酿祸事,发大财,鞫容倒是得意洋洋,只苦了那班朝臣。
连日来,宫城之中风云变色,皇长子久未找到,皇后禁足宫中,暴君怒气未消,稍不顺心,随意找个由头,就要降罪于臣子。
群臣人人自危,日日赔着小心,上朝如同受刑,乌云罩顶,日子十分难熬。
直至——
那一日,太医急急来报:“恭喜圣上、贺喜圣上!贵妃娘娘又有喜了!”
匡宗大喜过望,下旨赏赐如意宫。
圣心愉悦,宫里头拨云见日,群臣这才如释重负。
只是,这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过了没多久,宫中又传出噩耗——贵妃娘娘小产,腹中胎儿竟没保住!
鞫容听闻这噩耗时,错愕不已:怎会如此?
太医昨日还说贵妃脉象平稳,今日怎么就小产了?
难道……
这宫里头有人使了暗招,贵妃娘娘中了招?
可放眼宫中,还有何人有那分量及手腕,能威胁到蓥娘?
断然不会是那德妃,她自个还静卧在床上待产,只顾自保,哪有空暇想着去谋害蓥娘?
难道是皇后左氏?只是,她被禁足在仪坤宫,又与蓥娘闹出了那样的事,如意宫的人不可能不防,她绝无下手的机会!
究竟是谁,能令蓥娘吃下这暗亏?
正文 第五十五章 骨肉残
“太医说了,娘娘经此磨难,好不容易捡回命来,往后……往后怕是……”
夜来起风,如意宫中风声凄凄,奴才们长跪廊前,为未及降世便已胎死腹中的小皇子,捧那一盏长明灯,祈祷亡魂早日超脱。
风声如咽如泣,沲岚慌忙去关了窗,拉紧了幔帐,小心护住屋中暖炉,彻夜守在娘娘身边,闻得娘娘虚弱地唤:“沲岚,你靠近些,到榻前来,告诉本宫,太医是怎么说的?”
沲岚靠近玉榻,看娘娘卧于榻上,满面憔悴之容,心有不忍,几次开口,仍咽了回去。
“说吧!”从贴身姑子的神色中,蓥娘已隐隐觉察了什么,怅叹道:“本宫还撑得住,你尽管照实说来!”
沲岚跪倒在地,颤声答:“太医说,娘娘往后怕是不能再……再怀上孩子了!”
蓥娘脸色更显苍白,闭一闭眼,半晌才缓过一口气来,“太医此言,圣上如何反应?”
“圣上摔了折子,命人将这太医拖出殿外……”沲岚面色一凛,“而后,就去了行宫狩猎,整日未归。”
旁人或许不知:匡宗为嗣王时,因亲王府邸一奶娘的关系,偶然结识小他十多岁的蓥娘,蓥娘髫年既已出落得水灵聪慧,又喜骑射,曾誓言将来要嫁于大英雄,更时常被匡宗载于马背,随其游猎,因聪慧灵巧、又胆识过人,深得匡宗喜爱,引为红颜知己。
蓥娘又曾为他冒险入宫嫁作太子妃,帮他盯梢渊帝,观察太子李炽,传递宫中消息,助匡宗攻入京城,夺取帝位……
历历往事,其中曲折,沲岚伴随娘娘这许多年,早已看得一清二楚,心知匡宗对自家主子的情义,与常人不同,也非别宫娘娘可攀比!
如今,皇长子下落未明,蓥娘又痛失腹中胎儿,圣上在狩猎场发泄了怒火,今夜,定会来如意宫探望蓥娘。
“娘娘,您这脸上可要搽些胭脂?”方才已闻得敬事房太监来报,圣上正要摆驾如意宫,沲岚忧心地瞅着主子苍白的面色,轻声问:“是否垂下纱帐,让圣上在帐外瞧您一眼?”
蓥娘幽幽一叹,“不必,本宫受这苦,如何能便宜了左氏?今夜,饶是宰相来跪破了膝,也保不住她了!”
沲岚沉默良久,艰涩地道:“如意宫防来防去,却没防住个孩子!倘若小公主长大后,知晓左氏让她做的事,竟是亲手残害了自己的生母与亲弟弟,她心中会有何感受?”
“如我这般的感受吧……”蓥娘闭着眼,眼角泪水滑落。
在这后宫与左氏斗来斗去,到头来,竟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左氏失去了亲生儿子,而她,则被亲生女儿下毒,失了腹中胎儿,此生,不得再怀孩子!
将小公主带回如意宫来养,圣上也是恩准了的,说皇后乃一介毒妇,教养不出个好孩子,又感慨于蓥娘心胸宽厚、仁慈,连仇人之女也愿养来善待,还允了她为小公主起名之事,御笔赐名:宁然公主!
那日,蓥娘极为开心,说自个失了皇长子,夜里烦闷忧伤,为寻个慰藉,才领来小公主,养在如意宫,也只是为了自个高兴些。匡宗见她又展笑颜,事事都依着她,反倒招了各嫔妃的醋心猜忌,又将八年前宫中那谣传翻了出来,私下议论。
她却不闻不顾,对那些嫔妃的小把戏,有恃无恐!
连德妃临盆在即,也留不住圣心,人人都看出来了:匡宗更重视贵妃怀在腹中不过四、五个月的皇子。
容华殿那边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做个样子,命宫婢送来贺礼。
如意宫的人平日就极小心,送来的礼都收在别处,不让娘娘近身沾了晦气,千防万防,却没防住——宁然小公主!
沲岚心中有数:那是娘娘自己的孩子!其他奴婢也瞧着主子的眼色行事,见主子宠爱小公主,就争相讨好巴结小公主,个个都大意了,忘了小公主这八年来,是在左氏亲手调教下长大的。
左氏虽禁足在仪坤宫,却还能与容华殿的人暗通消息。
那日,德妃派人来送礼,小公主也在,趁人不注意,那奴婢将左氏宫中的一样东西,悄悄塞进了小公主手里。
而蓥娘,小产那日,只喝过小公主端来的茶水。
她的阿宁,上了左氏的当,助纣为虐,才酿出了如今的祸端!
“圣上来时,切记,休要多言!”蓥娘躺在玉榻上,既不更衣,也不打点妆容,十分憔悴的一副模样,眼角含泪,无限凄楚,“等圣上离开如意宫时,你唤个机灵的丫头,跪在夹城复道,将皇后托人悄悄送进如意宫来的那个小纸包,呈给圣上!”
“可、可……”沲岚迟疑着问,“那小纸包是从宁然公主房间搜出的,圣上若是知晓此事……”
“不让他知晓便是!”蓥娘苦叹,“这是本宫当年亲手酿下的苦果!孩子何其无辜?阿宁还不懂事,不知道左氏让她做了什么,你我便将此事瞒下,先叫左氏得意一阵,过了今夜,她便永无翻身之地!”
“娘娘——娘娘——”
门外来一小太监,急报:“皇上摆驾如意宫,已入宫门!”
沲岚急急站起,又回头看了娘娘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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