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主子似乎并不着急,沲岚却急了,惶惶道:“德妃又诞下皇子,御妻之中又有一人珠胎暗结!而这个新来的虞美人,并非宰相进献,而是礼聘入宫,一来就册封美人,与那个皇后左氏截然不同,她更懂得迎合圣心,施狐媚之术!德妃居然也主动与她亲近,还送了只鹦鹉……”
“容华夫人早些年不也送过本宫一只鹦鹉么?她这性子呀,向来如此,察言观色,主动示好,曲意逢迎,嘴里头一口一个‘姐妹’,心里头可不知打了几个小九九?可怜她即便生下皇子,还得靠这些手腕来迎合圣上,一贯的扮乖巧!”蓥娘轻轻搁下梳子,绵里藏针地道,“先让那些憋了心火、吃了醋的愚妇去冲锋陷阵,与那位虞美人明争暗斗去!本宫没这闲情逸致插手一地鸡毛的琐碎事!圣上不来,本宫今夜得闲……也罢,且随本宫去看看阿宁。”
“娘娘?”
沲岚有些吃惊:德妃诞下二皇子,新贵美人争宠上位,二者还互送礼物、姐妹相称,分明是携起手来,欲让圣上冷落贵妃娘娘!
虽然六宫之主的位置悬空,目前暂由“四妃”协力执掌后宫诸多事宜,但,每月中旬的十五、十六,已由贵妃蓥娘补了皇后之缺,独占圣上,不料,恰逢这侍寝之日,偏偏匡宗去了仪心殿……
去了一个左氏,又来一个虞美人,后宫之争永无宁日!德妃母凭子贵,新贵美人圣宠正浓,反观贵妃蓥娘,没了皇长子,又不能再孕,且腹背受敌,形势已十分不利,她怎的一味只想着小公主?
若不是小公主行事莽撞,当着圣上的面,贸然提那打入冷宫的废后左氏,又怎会惹恼圣上,今夜又不来如意宫?
“娘娘,小公主不知自己身世,处处与您作对,恐成心腹之患!”沲岚站起身,急追上前,拦着主子,正欲苦口婆心地劝娘娘索性疏远小公主,却被主子瞪了一眼,声色俱厉地呵喝:“住口!本宫心中自有定夺,何须你来多言!记住自己的身份,若再逾了规矩,本宫绝不轻饶!”
“奴婢不敢!”沲岚面色一凛,惶惶跪倒,噤若寒蝉。
“……沲岚,”蓥娘面色稍缓,亲自去扶沲岚姑姑起身,幽幽道:“阿宁毕竟是本宫的孩子,终有一日,她会明白本宫的一片苦心!”
“娘娘是决心,竭尽所能去栽培小公主?”沲岚登时恍然,自此不敢再妄言小公主的秉性。
“十年之内,鞫容为本宫调教出一个傀儡皇子,本宫也可以为自己培养出一个出色的帝姬!”蓥娘仅仅对贴身心腹之人,倾吐心声,且一语惊人:“本宫若有一子,便会望子成龙;而今只有一女,便要望女成凤!前有阿武改唐立周,本宫为何不能让那傀儡先占了储君之位,待水到渠成,再拱手江山,禅让与阿宁?”
“娘娘是想让小公主……”登九五至尊之位?!
沲岚骇然震愣在那里,看着自家主子的眼神、骤然而变,变得如诱猎的狡狐,目射贪婪之芒!她万分惊恐,心中尤为不安。
“得看阿宁的造化了!”
蓥娘隐瞒着女儿的身世,世上除了当娘的自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阿宁是谁的孩子,沲岚也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小公主的身世,注定了她此生的不平凡!
“眼下,东风已起!本宫不仅要借这风力,还要借力打力!”蓥娘徐徐步出内殿时,格外仔细地嘱咐心腹侍从:“派人暗中盯紧了鞫容,尤其是天机观内那个叫‘一天’的关门弟子,须得格外留心,事无大小,一概禀于本宫!日日都得带回消息!”
沲岚连声应诺,忽又问:“那……万籁村那边呢?是否还要派人去打探消息?”
“炽郎?”蓥娘笑得叵测惊心,“他在暗中谋事,囊尽天下群英也罢、来京密探搅弄风云亦可,总之,由他去吧!”
这几日,都未闻得那洞箫之音,李炽那边怕是举棋不定,仍在伤着脑筋!
炽郎只知她迷恋洞箫之音,却不知这世间还有一人,吹得箫声漫野伏杀机!
只要有那个人在,就不怕得不到炽郎的消息——起初,是密告“天谕”之事给她,随后,又捎带驭将军途中遇袭之事与她知晓。
炽郎啊炽郎,昔日你防不住枕边之人,而今你远离京城隐居村郊,却也阻不住蓥娘对你的关切之心,哪怕你今日吃多了一碗饭,本宫也知无不详!不过,炽郎无须担忧,本宫会帮你隐瞒,不让圣上知晓,你大可放心图谋大事!
因为……
你所做的一切,付出的所有努力,最终,成就的不会是你自己!多年以后,你会发现,自己只不过是那“东风”,助他人成事而已!
“男人浴血奋战,咱们女人,只需要在凯歌奏响时,锦上添花,为那些英雄添一笔传奇之色!”蓥娘淡慢地说着,步步生莲般的,行走于宫廷之中,“一掌江山之后,须得美人在怀。盖世英雄,不过如此!”
作为这后宫的点缀,万千繁花缭乱人目,而阿宁,生来便是一朵帝王花,植在深宫,但是,绝不可沦为点缀之物!
阿宁,休要怪母妃狠心,宁可辣手催花,将你洗髓换骨,也不愿你仅仅是一朵帝王花。
母妃誓要将你——百、炼、成、钢!
正文 第六十六章 饿体肤
“本宫会守着阿宁。沲岚,你且退下,照本宫的吩咐,尽快办好那桩事!”
“是,娘娘。”
主子既有吩咐,沲岚丝毫不敢怠慢,诺诺而退。
蓥娘迈出内殿后,绕曲廊,款款走向小公主住处。
至门外,见房门加锁,几个奴才把守此间,果然遵守她的口令,不敢再疏忽大意。
“如何?”贵妃一来,太监们伏地跪安,叩首闷声回禀:“谨遵娘娘吩咐,小公主跪满三个时辰,方归。奴才们锁死这房门之前,已在房中仔细搜查,不留吃食,不留伤身器物。小公主进房后,一直闷不吭声,奴才们在门外,紧着心留意看守,不敢有丝毫差池,但请娘娘宽心。”
蓥娘“哦”了一声,踱至房门边,凝神聆听:房内果然没有动静。阿宁还在与她赌气,闷在房中不肯吱声。
“阿宁?”
隔着紧闭的房门,一声轻唤,蓥娘唤不来小公主服软的央求声,却闻得门框上“砰”的一响——
阿宁知她来此,竟将紧攥于手中、带至房内的那粒石子丢出,砸在门上,用力之猛,不难叫人听出她心中仍忿忿难平。
之后,房内又响起杯盏掷地的碎裂声。
小公主闺阁中,但凡能丢、能砸的东西,都成了小公主撒气的对象,连兽皮鼓凳也被狠狠摔砸在门板上,震得门框“嘭嘭”直响。
小公主虽不吭声,却以这样的方式,表达着她满心的气恼,无声地反抗着母妃。
伫立门外,蓥娘淡然一哂,吩咐奴才们搬来椅子,抵着房门。
她背对门板,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面朝庭院,以手加额,阖眼假寐一般,任凭房间里砸物之声一阵紧似一阵、闹得凶猛,她却是好一派气定神闲之态,手捻兰花指、敲点着椅子扶手,耐心等待。
房间里“乒哩乓啷”闹腾了半晌,能砸的器物都砸了,约莫是闹得累了,小公主终于停歇下来,之后,房间里再无半点声音。
门里门外,母女二人干耗着,在沉闷之中打磨着时辰,苦熬。
“娘娘,夜深了,您不回去歇着?”
太监们诚惶诚恐,随侍于旁,提拎灯笼,迎来宫婢送上氅衣,给娘娘披身御寒。
蓥娘靠坐于椅,默然阖目,似是在养神休憩,脑海中却浮现着关外犬戎异族、驯服雄鹰凶隼这等猛禽时,惯使的手段——
迫使鹰隼吞下线团,一人一隼,两两相对,耗上几个昼夜,直到鹰隼吐出的线团里,掐捏不出半点油水,鹰隼已饥肠辘辘,与人对视时的状态,由疲惫至屈服,并且缓慢地垂下头来、表示臣服……此时,驯鹰之人,方能歇上一歇。
据闻,李炽当年、驯服那羿氏遗孤时,曾用了“豢龙氏”后裔,只可惜,缺了个董父般的“御龙氏”,驾御不了“天谕”!
而鞫容,只需要小小一粒“噬心蛊”,极其轻松的、就将羿氏遗孤纳为关门弟子。
“噬心蛊”乃无情之毒,只会逐年蚕食人的体魄与心智,故而,蓥娘十分放心,并且坚信——鞫容即便择那“天谕”为冒充皇长子的人选,也绝无可能将其培养成智谋无双、难以驾御之人!
十年之后的羿氏遗孤,不过是她手中的提线玩偶!皇长子珩是如何病恹恹的模样,他也不过尔尔!
泛泛之辈,不足为虑!
眼下,唯一值得她耗费心神、思来想去的,只有阿宁!
鞫容尚且不知——“噬心蛊”此毒之中,还隐藏着一个秘密,一个世间无解之谜!
中毒者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只有她一人知晓!
既是傀儡的缔造者,一切,就尽在她的掌控之中!
阿宁则不同,即便这孩子再怎么顽劣、倔强,也是她亲生的女儿,血浓于水,故而,绝不可对阿宁施这“噬心蛊”!
如若一个人的秉性无法以外力强行改变,那么,只能耐心引导,让她自觉地学会——隐藏和欺瞒!既要让人看不透她,就得学会骗人的招数,加一层防护色,巧妙伪装自己!
“阿宁,你若是乏了、饿了,只须冲门外喊一声‘母妃’,本宫自会命人打开这房门。你想吃什么?尽管说来!”
枯坐一宿,蓥娘纹丝不动,只开了个口,冲房内之人循循善诱,而后,令宫女奉膳。
就在房门外,搁置案几,摆上喷香美味的早膳,娘娘并未举筷,反而唤来侍从奴婢们,端碗持筷,大快朵颐。
蓥娘命奴才们放胆来吃,嘴巴“吧唧”得越响越好,使得房内饥肠辘辘的小公主、听着门外众人吃得香,自个反倒越发地难受!
闻着门窗缝隙处飘进来的饭菜香味,趴在床上的小公主摸了摸饿扁的肚子,微弱呻吟了一声,又闭眼昏沉沉地睡去……
熬过了早膳、午膳、晚膳,直熬到半夜里,小公主终是熬不住了,摸下床来,两脚发软地拖移几步,眼前金星直冒,扑通跌倒在地,匍匐在地上,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心头一阵阵地发慌,呻吟着,一点一点地爬向房门边——
咚!
房门轻轻地敲响。
守在门外的蓥娘神情一振,屏息凝神,聆听:房间里的人果然在轻轻叩门!
“阿宁?记得母妃的话么?”
没能敲开房门,小公主只听到门外依旧严厉的声音,知道贵妃娘娘在等她开口央求。
贝齿紧咬的下唇,开始发颤,小公主终是忍不住,颤唇“嘤嘤”而泣。
毕竟还是个孩子,没有大人们复杂的想法,饿了,就是饿了,熬不住了,就是熬不住了。
小公主伸手攀抓着门框,带着哭腔,颤声一唤:“母、母……母妃,阿宁饿……好饿!”
门里蚊鸣般的声音,钻进耳来,门外的蓥娘心弦一颤,小公主那一声“母妃”,唤得她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天雷降
时隔八年,终于听到自己的女儿唤她一声“母妃”,蓥娘百感交集!
强忍住满腹的辛酸苦楚,蓥娘撑着椅背、咬牙站起,浑身骨架都坐得酸麻,她却欣慰地露出笑颜,亲手打开房门,疾步迈进房内。
看到阿宁虚弱地趴在门边时,她心口揪紧,暗自心疼,却强忍着不去抱一抱孩子,只唤来奴才们,侍奉茶点。
一壶暖茶、几碟香甜的果脯点心、一碗冰糖果丝羹、金丝酥雀如意卷、奶汁角……御膳珍品,齐齐摆在收拾妥当的房中、紫晶嵌玉圆桌上。
绢笼里掌了灯,蓥娘坐在一旁,看阿宁持筷,狼吞虎咽的,整块糯米糕塞进嘴,险些吃噎着。
“慢些、慢些吃。”
蓥娘执壶沏茶,亲自给阿宁斟上一盏香茗,递了过去。
“唔……”
嘴巴里塞得满满的,鼓着腮帮子,小公主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还是慢慢地伸出了手,接来茶盏,啜了一口,咽下嘴里的食物,而后,依旧闷声不响的、埋头吃着。
“本宫知道你心里不舒服!”阿宁那小脑袋瓜子正对着她的视线,蓥娘瞅着这孩子倔强的小脑袋,暗自斟酌了一番,开口道:“即便你再怎么讨厌本宫,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今时今日,只有本宫肯收留你,你只得讨好本宫,才能为自己争得一条活路!若不然,你只会吃尽苦头!”
手中的筷子,停顿了一下,小公主低着头,不吭声,却也不再顶嘴。
“人这一张嘴,能讨得苦头吃,也能讨得甜头尝。”留心观察着阿宁神色间细微的变化,蓥娘又道:“你既熬不过,之前又何苦来着?再这么犟,到头来还不是苦了你自己?本宫倒是不痛不痒!”
停顿着筷子,小公主默不作声,面色有些复杂,似是气恼,又似是懊悔,恼自个没能坚持住,却又后悔——既然坚持不住,又何必苦苦支撑了这么久?自个折磨自个,半点好处都没有,不仅白费功夫,还徒增痛苦!
“本宫与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一只很饿很饿的狐狸,看到树上一只乌鸦叼着肥美的一块肉,狐狸很馋很想吃那块肉,但它不会爬树,于是它想了个法子,对乌鸦说——你的叫声很好听……”
“阿宁听过这故事,乌鸦……叫得很难听的。”小公主轻声回道,蓥娘笑了,“对,乌鸦叫得很难听,狐狸违心说着谎,但,它吃到了那块肥美的肉!”
“……母妃,阿宁懂。”
尽管不爱听这位娘娘的话,小公主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言之有物,句句在理!
与母后左氏简单粗暴的打骂训导方式不同,母妃蓥娘与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令她受益匪浅。
“懂了就好!”
蓥娘持筷,夹了一块凤脯肉搁在阿宁碗里,又将冰糖果丝羹推到她面前,浅笑道:“本宫的孩子,自是聪慧无比,又非朽木,只要学得本宫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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