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说的极为缓慢,可是没有人开口去打断,去询问。因为他们都有预感,张六顺说的这个问题,很有可能沉重到是难以承受的。可是谁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事实!
张六吉心思最浅,当下忍不住开口:“大哥,以你的医术?”
话还未说完,已经被张六顺那冷如寒冰的眼神吓回了后面“也治不好的”的话。张六茅稍稍思索了一下,为了培养陆小辞,不止是女皇花了心力,张家也看在张六顺的面子上花了不少。腿折了的人,朝堂是绝对不会用的,因为损伤天朝的颜面。那么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了。确实是很可惜。只是这话说出来,恐怕他那爱徒如命的大哥会把他直接扔出去。
“大哥,那情形到底如何?除了腿……”那心悸的问题。
张六顺闻言更是烦躁,陆小辞的脉象非常糟糕,糟糕到他都不知道从何下手,心脉紊乱,浑身寒气密布,双腿骨骼被活生生粉碎。日后恐怕是汤不离口,药不离手。
张六顺不说,兄弟其它三人也是清楚了张六顺是不想多说,恐怕情况特别严重,知道现在张六顺恐怕是没有心情也没有心力去管其它事情了,张六茅一把揽过事情的后续三人告辞打算把空间和时间留给这师徒两人。
陆小辞整天都是昏昏沉沉的,只能让张六顺悉心地喂些汤药和流食以维持生命。无奈张六顺身居朝廷要职,所以就算在不放心,也只能在没空的时候让丫鬟代劳。
所以陆小辞的意识恢复清醒之后,第一眼见到的就是穿着熟悉的张家丫鬟服侍的小丫鬟。
“姑娘你醒了?”语气颇有些欢喜。
陆小辞使劲甩了甩脑袋,努力看清这个她之前住了好长时间的房间,虚弱地问:“这是,张家?”
“是啊!陆姑娘你终于醒了,大少爷一定会很高兴的。”
陆小辞对于丫鬟这话,全当听不见。只是庆幸,还好她一睁眼看到的不是张六顺,不然吵了那么一场大架,骤然见面,她可能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那丫鬟看陆小辞不回话,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
晚间,张六顺回张府,听说陆小辞醒了,连张父身体也好了的消息都没注意直接去看望陆小辞了。
彼时,陆小辞正在那丫鬟的服侍下喝汤药,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整个人一僵,瞬间软倒,躺回了床榻。
那丫鬟心急大喊:“陆姑娘。”放下药碗要去扶陆小辞起来,却见旁边伸过一只干燥有力的大声,他家大少爷的声音响在耳边。“我来。”
那丫鬟点点头,退了下去,房间只剩下两个吵架后第一次见的人。
陆小辞不止该如何面对张六顺,索性扭过头不说话,张六顺被这好笑的动作惹得直乐,率先开口,声音轻柔。“辞儿。”
陆小辞身体僵得更厉害了,明明只是几个月没听过这个声音,只是几个月没见过这个人,为什么好似隔了三生三世一样久远。
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么干净帅气,声音还是那么柔和带有磁性,陆小辞心道,自己顶罪,恐怕都被人笑死了吧,人家都没尊重你,你却傻乎乎地凑上去。
正想着,整个人被张六顺一把从床上捞起,抱入怀中。
陆小辞下意识地挣扎,却因为重病之下,身体无力,根本就没对张六顺造成任何影响,依旧佳人在怀,搂了个严严实实。
“辞儿。”
一句话,仿佛定身咒一样,陆小辞徒然安静下来。
“你好好听我跟我解释那天的事情成吗?”
提起那天的事情,陆小辞就来气,只是听张六顺声音放软,到底不忍心,也就任由他抱着,听他解释。
其实,生活中的好多矛盾,都是双方对这件事情看法不一样却不能彼此理解所造成的,陆小辞听完这个理由,只觉得这么长时间的纠结都喂了狗一般。
“师父,我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啊?为什么,我感觉我的腿动不了了。”
张六顺身体一僵,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关于她再也不能站起来行走的这件事情。
第二百二十八章:情意诀别进行曲
本身就有心悸,再加上个腿疾,人生还有什么希望?
张六顺紧握着陆小辞的手,想要唤回陆小辞濒临崩溃的神智,谁知陆小辞突然惨笑一声,道:“其实,挺好玩的不是吗?”
“辞儿……”张六顺莫名有些发慌,紧张之下话都不由多了起来。“我不会嫌弃你的,之前那天是我不对,是我太喜欢你了控制不住我自己的欲望,我马上就找媒婆来,我们过六礼成亲好不好?”用手轻轻拨开陆小辞披散下来的长发,露出那个惨白无面色,眼中充满绝望的脸。
“师父,不可能了。”
明明只是很轻的六个字,却像千斤重的石头一样砸进张六顺的脑中,这场他信心满满的感情,被六个字轻松的否定。
陆小辞在张六顺走出房门之前拿出了舒清晨的书稿交给了张六顺,也许女皇看到这份书稿,会无比痛恨自己当初迫不及待宰了舒清晨。因为这份书稿详细记载了世家为拉拢舒清晨时无意间爆出的底细。想当初张六茅要拿这个,也是为了有个筹码吧。
作为身边朋友中感情最稳定的步微尘被张六顺找出来喝闷酒。
花满楼中,桌边倒着几十个酒瓶子,张六顺满脸喝的通红,拿着个酒瓶子一通醉话。
“你说为什么?我都已经说过了。情不自禁,情不自禁,我没有半分,想要轻视她的意思。她还犟什么?”
步微尘扶住张六顺的身子,免得他倒过去,面对这个问题也不知道答案,只好含糊道:“可能是腿瘸了,自觉配不上你了吧。”
张六顺笑了,笑得涕泪横流,步微尘于心不忍,心中不由暗自责怪陆小辞,张六顺对她什么样她自己心里没有数吗?上哪找还有对她这么好的人了!怎么就是不知足?还要断绝这情谊。两人相识近十年,竟然说断就断,未免太狠了。
“配不上我?配不上我?其实,你知道吗?她是舒清晨的女儿,那个三元及第的天才。世家快完蛋了,没了家世,只看文凭,我那比得上她和她爹。”
步微尘惊讶地张大了嘴,无意识地把手一松,张六顺身体立刻栽倒下去。“砰”地一声平地响起,步微尘听着声音都觉得疼,慌忙想把张六顺扶起来。
只是在身体蹲下去的一瞬间,张六顺就将头埋入他怀中,衣襟微湿,那个骄傲如斯的男人带着哭腔说:“我知道她因为什么,我知道。可我宁愿不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我连怎么挽留都说不出口。她要走了,她要走了。”
装作不知张六顺的状态,轻拍着其宽厚结实的后背。道:“不会的,你们近十年的感情。她也舍弃不下的。”
闻言,张六顺抬起整张都被酒熏得通红通红的脸。“可是,她那么要强,如今自己有天生心悸不说,不能生孩子不说,连走路都不能了。她一定觉得自己配不上我了。她已经在心里将我和她的距离拉开了。”
步微尘:“……”既然都这样了你大少爷也不是娶不到媳妇怎么就巴着这个不放了呢?
“你可以试试,万一她真的不舍呢,也许就是在等你挽留她。女人都是这样的。你不知道,楚楚怀孕的时候,想要装大方,我一成全她的大方,她就跟我来脾气。”
张六顺迷茫地眨了眨眼。“真的吗?”
虽然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但是这个表情做出来还是莫名的让人感觉可爱,步微尘只恨现在没有纸笔脱不开身,张六顺这小样儿可是少见,应当画下来好好保存的。
“真的。”
于是张六顺听从了韩深的建议,再一次来到了陆小辞这个养病的屋子。
入眼的景致都是他熟悉的景致,他突然觉得信心满满,可是当他看到下一幕,他的心脏顿时坠入深渊。他想他错了,错的太离谱,步微尘也错了,因为步微尘根本就一点也不了解陆小辞。
她的确是个普通的女孩,但她又没那么普通,有着过目不忘的脑袋,有着顽强的意志力。
她的腿是骨头断了,根本就没有走路的可能性了。
就算她在将心思放在科举考试上,他的徒弟,也不可能连这点简单的常识都不知道。
可是他看到了什么,陆小辞再用拐杖,一步一步走,因为双腿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她已经不知道摔了多少跤了,脸上都有淤到发黑的紫块,可是她依然再继续走。一直都没有放弃,甚至全神贯注再走,连在窗外站了这么久的他,她都一点没有察觉。
屋内不时就传来人摔在木板上的声音,重重地声音听着都感觉疼,然后等上许久,那道身影才会重新爬起来,站都站不直,走一步就会再次倒下。但是等上一段时间,她一定还会再站起来。
不知不觉,泪已经划过了脸颊,张六顺此时真的想捂着头痛哭一场,不是自己失去双腿,也许永远也明白不了那种含义。陆小辞是为了替他顶罪才会遭此一难,他还有什么资格再去要求其它?
够了!够了!真的够了!他撞开门冲进去,陆小辞正像一只狗一样,汗水淋漓地往高处爬,他上前一把抱起陆小辞。低声道:“辞儿,真的够了!”
陆小辞怎么也没想到会被张六顺看到这一面,可是不得不承认,她很贪恋这个怀抱。当身体被放到床上的那一刻,她甚至头一次觉得,屋子实在是太小了。
“师父……”
张六顺打断她想要继续说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待你的病养好,我马上放你走。”原来这话说出来也不是那么难,只是要忽略心中那泛起的尖锐地疼痛,像是一把钝刀在心上不停地拉出新鲜血液。
陆小辞一愣,随即笑了笑,心中泛起苦涩,可是她很清楚明白,她非走不可,她无非忍受这样的自己,陪伴在心爱的人身边。
“你喜欢哪里?燕州?鲁州?或者送你去江南?”张六顺故作轻松地道。
陆小辞思考了好久。“鲁州吧。”毕竟,哪里是我们曾经定情的地方!
第二百二十九章:无人与我立黄昏
对于一个健康的人突然失去双腿是很崩溃的,不然,她怎么会一步都走不了还坚持练习。可是陆小辞也是一个冷静的人,即将与她师父永远的分开,反而冲淡了她对双腿的执念。
张六顺一直以来都是天之骄子,有着良好的家世,英俊的外表,过人的才华,不可谓不完美。他这样的人是娶不了一个出身平凡双腿残疾之人的,就算他现在可以对这些流言蜚语和家族内部压力不在乎,长此以往呢?人是群居动物,社会性是基本属性,不可能完全不受影响的。
而且,她也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她不希望因为她而使她师父陷入被人戳脊梁骨的困境。她会瞧不起自己。
当初她站出来承认粮草一案,本就没想着活着回去,其实幸而捡回一条命,不是挺好的吗?
出行的那天,仿佛是为了昭示又一位天才的离开,漫天的细雨飘飘洒洒,韩深身着一件单薄的秋衫,任由细雨刮过全身站在一旁等着。
陆小辞一出张府门口便看到了韩深,她费力地自己推着轮椅过去,她不愿意让别人帮忙做她能做到的事情,所以就在这漫天雨幕中,只有她自己汗水与雨水交织在一起推动着轮椅,两个轮子碾过青石板的声音被大雨减弱,但是韩深依然听得很清晰,这是陆小辞一步步朝他走过来。他看着那双埋在秋衫下的腿,心一丝丝地犯疼。
“你,是,是要走了吗?”等到陆小辞站定,韩深率先发问。
陆小辞浅淡一笑。“其实,走之前我也有话对你说。”
韩深身子一怔,眼中有些惊喜。“你,有什么话对我说?”
“你是女皇的人,”
韩深用不敢置信的眼睛看着陆小辞,又看向张府门口的张六顺,却被陆小辞下一句话直接打碎了心中所想。
“这并不是我师父的推测,只是我的。我临走之前只想问你一句,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韩深被逼问地说不出话,突然有些后悔最后来见陆小辞一面。
“你不要拿不知道来糊弄我,当然也不要不回答我。上一辈的恩怨我不想追究,就算我想追究,我这双腿也没给我提供最基础的能力。”
听到陆小辞拿腿做文章,韩深心中大痛,差点就脱口而出,可是想到那事实真相,嘴又闭得严实。
“哪来的这些猜测,都是无稽之谈。”
陆小辞的声音表情全都未变,道:“是不是无稽之谈你心中应该有数了。我只是想确认心中的猜测而已,并不想只抱着推测走。”
“在定州的时候,你好几个传信鸽回临都,按理你韩三少没有任何官职,没有公事要处理,传什么信鸽呢?听说你与韩楚楚私交甚好,我在病中还请干嫂子过来看过我,韩家人私事少有传信鸽的,那几年她也没收到过她三哥的来信。可见你办的也不是私事。”
“武功很高,字也写的很好,韩家再走下坡路,你却依然不入仕,是为什么?只有一种可能,你不能入仕。”
“我在病中翻过我爹大部分笔记,发现,他之前与云先生关系好到可以穿一条裤子的哥们情谊。以世家保守出牌的特性,少有这般大动作,何况我爹当时并未出仕,还没具体碍到那个家族呢。”
“最后我想了想每次一提到我爹你的大反应,动手的只有可能是以为我爹和云家联合的女皇了。当时的先皇病中,女皇根基不稳,她是最适合大刀阔斧的人。而你,是金乌。”
“嗤”韩深突然笑出声,眼神闪亮地看着陆小辞。“你,说的全都没错。”不愧是天才,真的是少有的聪明,只用这么点信息就能拼凑出这样的真相。
韩深有自嘲地笑了笑,突然,他蹲下身子,含情脉脉地看着陆小辞,道:“我知道,你是因为腿残才想离开,可是你的身子真的需要人照顾,我随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好吗?就当是我欠你的。”
“不,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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