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泉趴在上床听杨鹏捏着嗓子学女生说话,笑的不停用手敲床板。
杨鹏站起来推他一把,“你别笑啊,她们就这么问的!”
江泉说:“哎呀,一鸣,你可真是块香饽饽,你女朋友是不是很有压力啊!整天都要担心你被别人抢走。”
陆一鸣不理二人,脑子里又禁不住胡思乱想。白妙会不会怕自己被人抢走呢?看她的样子似乎并不怎么担心。不过也是,整天追着她跑的是自己,她可有什么担心的。杨鹏推推陆一鸣,“一鸣,说真的,每次看你跟你女朋友鸿雁传书,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打电话?”
陆一鸣烦了,推一把杨鹏,“你问题怎么那么多?去去去,我要睡觉去了。”
圣诞节一过,上海的天气越发冷了。陆一鸣早上醒来,窗户上传来雨打玻璃窗的声音。宿舍灯亮了,但大家都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没动。今天早上第一节有课,杨鹏恨恨的说:“我不想起床,江泉你帮我答个到。”
江泉拿被子捂着头,“我还想让你给我答到呢!”
陆一鸣下了决心翻身起来,窸窸窣窣把冰凉的衣服穿上。江泉听见动静说:“一鸣,你帮我们答到吧!”陆一鸣说:“今天是杨教授的课,他点名,每个人都要站起来回答的。我可没法给你们答到,赶紧起来吧!”
“杨教授的课?不是马修课吗?”“马修课是明天早上!”
江泉哀嚎一声,还是躺着没动,两分钟后,剩余的人开始陆陆续续起床穿衣服。
陆一鸣洗漱了回来,背起书包要出门,临走的时候,翻了一下书包,发现信箱的钥匙不见了。他愣了一下,又翻找了一遍,最后干脆把书包里的书都掏了出来,还是没看见那枚小小的钥匙。当初刚上大学,第一次班会,大家都毛遂自荐要当班长团支书。陆一鸣也举手,他说他要当信箱管理员。当初一进学校他就打听过,学校有个统一的信件发放点,每个班都有一个专用的信箱。班级的信件都会统一放进信箱里,因为信箱有钥匙锁着,所以班级会专门指定一个人保管钥匙,收发信件。其实汪白妙给他写的信远没有他写给她的多,但他还是希望第一时间能收到她的信。第一次收到汪白妙的信时陆一鸣很庆幸自己是信箱管理员,因为汪白妙在信封的寄信地址上就写着‘青山少管所’。他并没有深究过自己为什么会庆幸,但私心里并不希望别人知道汪白妙身在少管所的事。丢了信箱钥匙他很紧张,因为钥匙上挂了一个牌,牌上写着***信箱。捡到钥匙的人就能轻易打开班级的信箱取走信件。
江泉从上铺下来,见陆一鸣书包里的东西到了一床,手上正拿着一本书翻。他觉得冷,不由自主抱紧双臂,“一鸣,怎么了?”
陆一鸣紧张的说:“江泉,信箱钥匙我弄丢了!”
杨鹏也从床上下来了,听到他们的对话便说:“哦,一鸣,昨天忘了跟你说,你的钥匙被胡丽丽捡到了。她说她有一封很重要的信,今天她去取信,一会再把钥匙还给你!”
陆一鸣一听,把东西胡乱朝书包里一塞,扭头就向外走去。江泉打着哈欠说:“一鸣,帮我带一笼包子,我来不及了!”
陆一鸣走的飞快,头也不抬的说:“我不吃早饭了,你搞快点自己去食堂买吧!”
陆一鸣赶到信箱,隆冬细雨霏霏,他头发上都结了一层绒绒的水珠。信箱跟前没有人,自己班级的信箱上还挂着锁头。他低头顺着信箱上的投信槽朝里看,心一凉,信已经都取走了,信箱底部的不锈钢板泛着微弱的白光。他这一趟一耽搁,回到教室的时候,连江泉都已经到了。陆一鸣从过道经过的时候盯着胡丽丽看,胡丽丽有些心虚的扭过头不看他。他走到江泉身边,江泉递给他一封信和一把钥匙。“你的信,刚才从后边传过来的!诶,你有同学在少管所吗?”
陆一鸣觉得血液涌上脑袋,他站起来问身后几排的胡丽丽,“胡丽丽,昨天晚上我连书包都没打开过,你怎么捡到我的钥匙的?”
胡丽丽满脸胀的通红,她尖声尖气的反问:“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是我偷的你的钥匙?我一直在切大葱,怎么可能偷你的钥匙!”
陆一鸣冷笑一声,“偷么?我可没说!大概钥匙是自己会飞吧!”
胡丽丽原本觉得陆一鸣长得帅气,成绩又好,平时也不如别的男生那么咋咋呼呼。他生一副少年人的面孔,气质上却又有成年人的三分成熟,十分的吸引人。她想着自己这么漂亮,他多少对自己都会有好感,可如今看来,自己不过是自作多情。信箱的钥匙确实是她捡来的,当时不还给他也是为了能单独跟他说几句话而已。后来听到他已经有了女朋友,心里多少都有些不忿,这也是为什么看到信箱里他的信来信地址写着**少管所的时候,自己没有私下还给他,而是传了大半个班级让江泉给他的原因。
两个人正吵着,杨教授进了教室。江泉扯了扯陆一鸣的衣角,拽着他坐下。陆一鸣握紧钥匙,感觉钥匙咯的掌心生疼。一节课下来,杨教授讲的一个字他都没听进去。
回到宿舍江泉问他:“一鸣,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不就是用你的钥匙开了信箱吗?你这样吵吵,等到明年重新选举,万一不让你保管钥匙了怎么办?”
陆一鸣闻言一愣,他大概没想过这种可能。他坐在床上垂头生气。江泉觉得莫名其妙,陆一鸣简直就是小题大做。他正想着要怎么劝他,陆一鸣却突然抓起桌上的茶杯,‘啪’的掼在地上。陆一鸣破罐子破摔的想反正大家都知道他有从少管所寄来的信了,他还有什么可怕的。想归想,心里还是不舒服。他跑出去找个僻静的角落给金丙相打电话,金丙相听完整个事情的始末,问他:“一鸣,你是不是很介意别人知道汪白妙在少管所?”
陆一鸣也不掩饰,“金哥,我是有点介意!我不希望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
“你跟你们宿舍的人提过她?你,还说她在上大学?”
“我没有说她在上大学!只不过他们说的时候我没有反驳!”陆一鸣心虚的说。
“你从前那么大闹青山少管所,我以为你早就不在乎了!你潜意识里还是想为汪白妙营造一个干净的环境,你想她将来走进你生活的时候能有个干净的身份。是吗?一鸣,你是不是很久没有跟从前的朋友联系了?”
陆一鸣没想到一切都被金丙相说中了,他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金丙相叹一口气,“一鸣,我不了解汪白妙,虽然几乎跟她没有接触过,但我觉得她若知道你的想法,定然会离你远去的!因为你不能坦然面对她进少管所这件事。甚至将这件事当成了她的一个污点。”
陆一鸣一阵恐慌,他反问道:“难道不是一个污点吗?难道不会对她今后的人生造成影响吗?难道别人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吗?”
“至少我不会!我觉得她很伟大,很坚强!”
“那是因为你知道她为什么进的少管所!金哥,并不是人人都会知道白妙的伟大和坚强!”
“一鸣,劝人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只是一句话而已,然而要做到却千难万难。对你来说,努力学习,变强再变强,当所有人都仰视你的时候,当你能真正正视自己的内心的时候,所有都能迎刃而解!”
“我已经很努力去变强了!但金哥,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正视自己的内心?”
“别人内心龌龊的想法你根本就不要去管,若有人胆敢在你面前用这件事打击你,那你就勇敢的反击回去。汪白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女孩子,你爱她,就把她维护到底!”
“怎么维护?”
“坦然面对!当你自己不介意的时候,别人还怎么能用这件事情打击你呢!”
陆一鸣挂上电话,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金丙相那句‘爱她,就把她维护到底’。他坐在学校冰凉的石凳上,回想自己大半学期来的所作所为。他跟张海洋几个通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并不想跟他们联系。他想着自己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朋友们,那他和白妙就从新开始,没有人会知道她的过去,今后全是崭新的未来。这是自己的一腔私心啊,白妙她不会接受的!陆一鸣难过的坐了一会儿,深刻反思了自己的行为。金丙相的话犹如醍醐灌顶,没有人能否认过去,何况还是值得骄傲和肯定的过去。自己应该坦然面对,坦然面对不再是第一名,不再是好学生的汪白妙。坦然面对害汪白妙被强制劳动教育的自己。
陆一鸣在石凳上坐的手脚冰凉,一切想通的时候,他内心封闭的石墙被砰然击碎,顿觉一身轻松。他回到宿舍的时候,江泉朝他递眼色。坐在书桌前的杨鹏冷笑一声,“江泉你眼斜嘴歪的干什么?当我瞎吗?”
江泉抹了一把脸,一言不发爬上自己的床。陆一鸣走到自己床前坐着整理书包,杨鹏对他说:“陆一鸣,我们几个班委商量了一下,觉得你不适合保管信箱钥匙!你把钥匙交出来,以后由我来取信!”
陆一鸣还没说什么,江泉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指着杨鹏说:“杨鹏,你这不是欺负人吗?陆一鸣这半年取信从来都没出过什么差错,就跟胡丽丽闹了几句别扭你们就不让他取信了?”
杨鹏站起来说:“管你什么事情?”
江泉从上床跳下来,“不关我事!我看不惯,行不行!人家陆一鸣刚才没在你就一直数落人家,跟胡丽丽辩嘴怎么了?怎么就不能跟她辩嘴了?一鸣有少管所的同学又怎么了?你凭什么看不起别人?”
杨鹏是东北人,并不擅长跟人吵架,江泉几个问句一丢出来,他根本招架不住,气血上涌,抬手就是一拳。陆一鸣眼疾手快的拉开江泉,杨鹏打出的拳头扑了空,人朝前面栽倒,一个趔趄,扶住床才站稳。他回身还要再打,一个明晃晃的东西突然悬在他眼前,陆一鸣举着钥匙,面无表情的说:“诺,钥匙给你!”
江泉拉一把陆一鸣,“你还真把钥匙给他呀?”
“都是取信,谁取不是取!我少管所来的信很重要,班长你千万不要弄丢了!一般我每周都能收到一封,可别少了我的!”
杨鹏大约没想到陆一鸣会这么痛快的交出钥匙,他绷紧脸攥着钥匙,一言不发的爬上床睡觉。他把钥匙顺手丢进书包,虽然目的达到,却一点儿也不开心。
杨鹏才保管了半个月的信箱钥匙就开始有些不淡定了。这半个月来他学着陆一鸣的样子每隔两天就去看看信箱。临近期末,各种信件和贺卡满天飞,却就是没有从少管所寄来给陆一鸣的信。开始几次没看到陆一鸣的信还没什么,时间一长,心里就有些莫名其妙的着急,他觉得有些说不清楚,总担心陆一鸣会怀疑是他故意丢了他的信。过了半个月,这天下了自习回到宿舍。陆一鸣一看到他就站起来问他:“班长,今天没我的信吗?”
“没有!”
“真没有!”
杨鹏觉得陆一鸣看他的眼神不大对。他想了一夜,第二天把信箱的钥匙交给了杨洁。交给杨洁,他是深思熟虑过的。杨洁温柔不多话,跟班上很多人关系都好。尤其是跟陆一鸣,陆一鸣从不跟胡丽丽等主动说话,可遇到杨洁的时候,有时候也会寒暄几句。交给她,不管有信没信,总归跟他没关系了。主动撇清关系杨鹏是有私心的,马上就要到期末,他可不想民主评议的时候,陆一鸣江泉给他打很低的分。他还要继续当班长,进学生会呢!
杨洁的性格有些内向。她的信不多,拿着信箱的钥匙实在是很多余。这天开班会,会议最后杨洁站起来说:“班长把信箱钥匙交给我保管,我基本上都没什么信。我想把钥匙还给陆一鸣,他以前取信做的挺好的!”
班上鸦雀无声,杨洁问班长:“班长,你反对吗?”
杨鹏脸上热辣辣的,杨洁这姑娘太实诚,当着全班这么多人的面他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反对。他瞄了一眼胡丽丽,想起那天陆一鸣跟她吵架,下了课她一个人坐在西楼外的凳子上掉眼泪。杨鹏上去安慰她,说了一箩筐劝解的话,最后还信誓旦旦的保证要从陆一鸣哪里拿回钥匙,再不让他取信。这才劝的美人破涕为笑。如今这钥匙转了一圈,又要回到陆一鸣的手上了。胡丽丽低头玩手指,不发言也不表态。杨鹏想了想问:“有别的同学愿意保管信箱钥匙吗?”
他取了半个月的信,知道保管信箱钥匙并不是什么好差事。谁都不可能每次都有信,加之信箱所在的位置距离生活区和教学区都比较远,没有责任心的人根本做不到按时取信。平心而论陆一鸣做的很不错。没有人毛遂自荐,团支书曹云打了圆场,“一鸣,你还愿意继续取信吗?你原来就做的很好!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陆一鸣也不矫情,从杨洁那里接过钥匙,笑着说:“多谢夸奖,为人民服务在所不辞!”
回宿舍的路上,江泉不解的问陆一鸣,“一鸣,你干什么还要保管信箱的钥匙?我要是你,杨鹏求着我我都不保管!”
陆一鸣笑着不说话。江泉问他,“你是怕别人看到你从少管所来的信?”
“我为什么要怕?”陆一鸣问江泉,也问他自己。
江泉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进少管所的都不是什么好孩子,你怕别人背后说你呗!”
陆一鸣扭头看他,“江泉,你算是我在大学里最好的朋友!我告诉你,从少管所来的信是我女朋友写的!”
江泉的嘴巴张成大大的O型,他大概觉得有些失态,掩饰的咳嗽了一声。“你是说,那个谁,在少管所?”
“是!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我最爱的姑娘!她叫汪白妙!”
江泉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一鸣,对不起啊!我没有要歧视少管所的意思!”
“没关系,你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可是江泉,进少管所的真的不全是坏孩子!”
江泉‘嗯’了一声,他憋了好久,忍不住问道:“一鸣,你女朋友怎么会进少管所啊?”
陆一鸣半天没说话,江泉想他大约是不会回答的,他却轻轻说了两个字,“命吧!”
很多年以后江泉还能清晰回忆起陆一鸣讲‘命吧’二字的表情。他面上有隐忍的痛苦,眼睛里满是悲伤,他问:“江泉,你信命吗?”
江泉本能想要摇头,但或许是陆一鸣的眼神感染了他,他犹豫了。陆一鸣低头慢慢朝宿舍走,他说:“也许有一天你会信的!”
☆、杨过和小龙女
金丙相说的很对,很多事情只有自己想通了才能无所畏惧勇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