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小奔的油已加好,九思也从便利店回来了,阮舒出声道别:“陈先生,那我先走一步。”
陈青洲看回她,儒雅地颔首:“好。阮小姐请便。”
二筒得到示意,重新启动车子,顺着弧形的车道开出去。
金荣走回来,正瞅见小奔的车后座车窗缓缓摇上,惊鸿一瞥车内女人的侧脸线条。他蓦然一愣,八字眉因拧起而有点倒竖的趋势,连忙眨了眨眼睛,车窗却已经完全闭合。
见他站定在原地一动不动,陈青洲探头询问:“荣叔,怎么了?”
“奶奶个熊……”?金荣揉了揉太阳穴,嘀咕着上车,“没事。我好像酒还没醒……”
路况不太好,比预期的要晚十五分钟才抵达马以的心理咨询室。
前台的妹子已经下班,没有人了。
二筒和九思照例在外面等。阮舒一个人进诊疗室。
今天诊疗室的门没有关,好像特意为了迎接她而敞开似的。
马以一如既往白衣大褂地坐在房门正对的那张诊疗桌前,专心致志地不知在写什么。
阮舒的印象里,他很少用电脑打字,无论是记录病人的病历卡,还是打报告,似乎都习惯于用他手中的那只笔埋头“唰唰唰”。
因为始终见他用的是同一支笔,她曾经好奇地询问过他,这支笔对他是不是具有不同寻常的意义。他的冰山脸立即写上“你们这些愚蠢而无知的人类”,然后打开某个柜子,向她展示满满的一箱与他手中所拿的一模一样的笔。
她当时只觉马以的强迫症已病入膏肓。
神思一晃重新定回来时,便见马以不知何时已经抬头。正像看傻子似的盯着她看。
阮舒并未直接进去,而是遵循以往的礼貌,先抬手叩了叩门,然后问候:“马医生。”
他一向很在意这些细节。
“请进。”马以不咸不淡的。
阮舒这才迈步,维持着笑意一直走到与他面对面的那张椅子上坐下。
马以双手置于桌上,十指交叉,镜片后的眼睛像聚着光似的盯着她的脸,数秒后语调平缓道:“气色很好。”
阮舒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勾了勾唇:“谢谢。”
却听马以道:“我没有在夸你。”
“我知道。”阮舒从容应对,“我的‘谢谢’只是很普通的寒暄用语。”
她以为马以会继续反击,然而他给她的回应是低头在她的病历卡上写了两笔。
阮舒不禁好奇:“就刚刚那两句对话,难道也能体现我的病情?”
马以停笔。重新抬头注视她,不理会她的困惑,兀自发问:“那晚催眠之后,到今天是第三天,做过没有?”
“做了。”阮舒点头。
“几次?”马以问
阮舒心里?数一遍,回答:“三次。”
“间隔时间。”
“第一次是当天晚上,第二次是隔天凌晨,第三次是昨天晚上。”阮舒一一道来。
“都顺利?”
“暂时没有出现问题。”顿了顿,阮舒补充。“就是每次刚开始的时候,那种毛毛的感觉,还是会出现一阵子。”
马以又在低头做记录。嘴里尚继续提问:“一阵子是多久?”
阮舒稍忖一秒,回答:“不一定多久。取决于我的欲望什么时候被完全挑起。”
马以有两分钟左右的时间没有说话,直到放下笔。神色颇为郑重地问:“你认为,你现在是只能接受了这个男人,还是已经对任何男人都不再厌性?”
阮舒怔忡——她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马以更进一步,把话敞得更明白些:“也就是说,撇去情感因素,只谈性爱本身,你的身体是否对全部男人要与你发生性关系的触碰都不会产生发毛、恶心、呕吐等不良反应?”
阮舒拨了拨耳畔的头发,笑了:“马医生的意思是,我得找我丈夫以外的男人试验一下?”
马以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最好能确认一下。但只是我的意见,是否采纳,取决于你自己。”
阮舒忽而问:“我现在的病情资料,应该仍旧处于保密状态吧?”
马以极轻地蹙了蹙眉。俨然对她问出的这个问题十分不满:“除了催眠治疗,你?认允许你的丈夫陪同之外,你并未授权他知晓你全部病情资料的权力。我当然对他保密。”
阮舒支起手臂在桌上,驻着下巴,凤眸眯一下:“可是。我也没有授权马医生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联手他将我骗去当年事情发生的地点,强行逼我面对。让我接受催眠。”
她的语气其实挺平和的,甚至有点带笑。但她会这么问,已表明她对此心怀芥蒂。马以难得地被她堵得哑然。安静两秒,衷心致歉:“关于这件事的性质,我十分抱歉。”
“历史性的一刻。”阮舒唇角微弯,“终于倒过来,是马医生向我道歉。”
而不再是她因为忘记赴约或者回答不了他的问题而说对不起。
她介怀,不过能够理解他们如此行为是为她着想。所以能够原谅。马以读懂她的心理。顺着她此刻调和气氛的话,笑了一下。
“又是历史性的一刻。”阮舒盯着他的笑意,“马医生的笑脸可是屈指可数。”
马以不再与她玩笑,回归正题:“再约个催眠的时间。”
阮舒稍一怔:“还要催眠?”
“实际上上次催眠占了大部分时间,根本算不上给你治疗了。”镜片后,马以的眼睛里划过一抹精光。“你的心结有没有解,你自己清楚。”
阮舒眸光轻闪一下,笑言:“我现在的夫妻性生活挺和谐的。我以为我已经算痊愈,没有什么好再催眠的了。”
马以没接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少顷,道:“如果你不想再继续催眠,是可以的,尊重病人的个人意愿最重要。”
说罢,他将笔套戴回笔头,将她的病历本合起收好,再道:“下次你最后一趟过来,有些收尾工作,那么你在我这里的治疗就全部结束。”
“这是不是代表,你将从‘半个朋友’,变成我的完整的朋友?”
马以抬眸对视上她的凤眸。
阮舒笑着,由衷道:“谢谢你,马以,这么多年对我的耐心和包容。”
马以毫不客气:“作为心理医生,这是我的专业要求。你不必特意感谢。我反而应该代表其他病人对你表示感谢,你终于可以让出资源了。”
阮舒翻给他一记白眼,拎包走人,戏谑:“我得先去确认,我现在是不是对所有的男人都不再厌性。”
第162、不像能为老公守身如玉
翻他一记白眼,她拎包走人,嫣然笑道:“我会去确认,我现在是不是对所有的男人都不再厌性。”
这句话,阮舒可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回绿水豪庭的一路上,她满心地在考虑。
讲真,她觉得马以的提醒,很是一言点醒梦中人。
就事论事,她就诊多年,真正想要治疗的是厌性症。目前她只和傅令元一个男人关系亲密,确实需要确认自己同傅令元以外的男人有所接触时,是否也没有心理障碍。
她方才询问马以是否依旧将她的病情对傅令元保密,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她当时其实心里头已经对马以的意见有了自己的决定。
所以她真正考虑的,不是到底要不要试验,而是考虑傅令元的感受……
暮色四合,夜幕降临,霓虹灯渐起。
车窗外不期然掠过c’blue的招牌。
阮舒略一沉凝。吩咐驾驶座上开车的二筒调转车头。
小奔在c’blue门口停下。
阮舒取出化妆包,先用吸油纸擦了脸,然后补了点妆,上挑了眼线,尤其重新擦一遍口红,随后又扯掉原本绾着发髻的皮筋,任由过肩的头发披散下来,稍微抓了两下令头发看上去不那么整齐,最后将衬衫的纽扣再解低两颗,露出精致的锁骨,分秒钟时间便呈现要进酒吧放松的模样。
下车前,她先试探性地问九思和二筒:“你们是一定要跟着我对么?”
九思点头回答:“是的,阮总,这是我的责任。”
答案自然早在阮舒的意料之中,倒也不沮丧,退一步,叮嘱:“我有点事,打算在里面喝两杯,你们不要跟我太近,不要出现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
“好的,阮总。”九思和二筒应承。
阮舒拎起手提包,推开车门。
除了应酬客户的需要,她本身并不是个经常上酒吧的人。距离上一次,都是好几个月前了,便是彼时她欲图和陆少骢搭关系特意来的c’blue。
作为海城最出名的一家酒吧,c’blue貌似比过去更加热闹。
阮舒跨进门的时候发现,里头不知何时重新装修过了,愈显奢华,顶楼做成了完全封闭的设计,圆形的罩子倒扣的形状,抬起头就是一列一列的假窗,镶嵌五彩琉璃。一路往里,从大门到卡座,连同驻场演出,皆有独到的品味。
在散座区找了个角落坐下,她点了一杯毛吉托。单手撑在吧台上,支着脑袋看着舞台上的表演。是抒情的民谣,正弹唱着“爱上一匹野马,我的家里没有草原”,听起来很舒缓。
即便她不主动猎艳,如她这般漂亮的女人独自一人,着实惹眼,打从进来之初,就有许多寻找一、夜、情的男人盯住了她。
大概是观察了她一阵子确认她没有同伴之后。陆续地开始有人蠢蠢欲动。
阮舒先收到一杯马天尼。
“这位小姐,这是那边那位先生点给您的。”服务员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用眼神示意。
阮舒顺着视线望过去,见到一个三十多岁左右的男人坐在角落里,琥珀色的眸子在酒吧内光束的照耀下流转光彩,不由让人多停留一秒钟。
他并未马上上前来搭讪,端了酒杯向她隔空一碰,似在试探她是否有意愿。
凤眸微眯,阮舒打量对方身上阿玛尼的黑色西服——傅令元少数的几套西服正装里,有套同款。而对方先试探的举动,多少透露出他的教养,长相也不赖,只是比起傅令元,有些许差距。
总体而言,相较于现在故意坐到她身边来的一位皮衣男,明显西服男比较好沟通些。
计较之后,阮舒接过马天尼,遥遥冲西服男抬起,算作回敬,但谨慎地没有入口。
西服男会意,这才笑着端起酒杯走过来,把酒杯往吧台上一放,先面对那位皮衣男,礼貌道:“不好意思这位先生,能否让个座儿?”
皮衣男看一眼阮舒,见阮舒面带笑意,便讪讪地离开。
西服男落座,笔挺的西裤下两条修长的腿随意地交叠搭起。
“我只是想找人搭个话头聊会儿天。”阮舒帮他把他的酒杯推到他面前,先开口,故意露她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
这枚婚戒,她极少戴在手上,不过装在戒指盒里随身携带在包包的夹层里,一方面是让自己不再忘记它的去处,另一方面也是防止一些需要戴戒指的情况。比如那次带傅令元回林家去见庄佩妤,他就婚戒一事生了愠怒。
而方才进来酒吧前,她也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理。就把它翻出来戴上了。
或许是因为她还没有想好如何试验比较合适——她当然不会真的找个陌生男人一、夜、情。虽然她并非传统保守的女人,但也没开放到随便约炮的地步。
最重要的是,即便只是契约婚姻,她现在的身份也算是个有夫之妇。傅令元两次三番表忠诚时挂在嘴边的那句“以后我只为你硬,你也只能为我湿”犹在耳畔。
“寂寞人、妻?”西服男握住酒杯,从她的婚戒收起视线落到她的脸上,“你这么漂亮,家里的老公是得多眼瞎,才会让你寂寞?”
他这话一出来,轻浮的口吻令阮舒感觉她方才的判断不太准确,瞬间失去和对方继续的兴趣。她不自觉记起的是,傅令元每回调戏她,不正经归不正经,偶有些许轻佻,但不至于感到过于轻浮。
正如他多数时候展示给人的是一副玩世不恭闲散恣意的模样,然而他的矜贵和沉稳,其实更是刻在骨子里的。
“感谢你的提醒。”阮舒浅浅一笑,将自己杯子里的毛吉托喝完,然后把马天尼还回去给对方,“抱歉,我突然连聊天都不想了。”
对方约莫是被她惹怒,表情当即生出异样。转瞬他笑了笑,非但没走,反而骤然朝她倾身过来。
阮舒眉心一拧,下意识地往后躲避。
身后刚好是一根承重作用的大理石柱,她的脊背抵上凉凉的柱体,对方的手亦摁上石柱,将她圈在吧台与石柱形成的角里:“你是耍我玩呢?还是把我当牛郎?”
他靠得她极近,像是要亲上来一般。
阮舒哪里会轻易叫他轻薄去?此时和对方面对面,她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傅令元曾教授过她的防身术,恰好尚未实战过,正打算拿对方来练一练手。
二筒率先出现,捏住了对方的肩膀,迫使对方的手臂放下,阻断对方对阮舒的柱咚行为。
同时九思站到了阮舒的椅侧,有意无意地将她护住。
西服男却并未慌张。扫了眼二筒,又扫了眼九思,最后看回阮舒:“来酒吧都随身带保镖,看来不是普通的人、妻。”
他的淡定的反应和语气,同样令阮舒感觉他不是普通的酒吧客人。
“ok~”他耸耸肩,做投降状,“不玩就不玩,场面搞这么难看做什么?”
阮舒也不想把事情搞大,而且心里其实有点不悦二筒和九思在她能自行处理的情况下擅自跳出来。
她看一眼二筒。
二筒松开对西服男的桎梏。
但阮舒并没有就此对西服男好口气:“如果刚刚我的保镖下手稍重点,你的肩膀不会还好好的。”
西服男理了理西服,又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被二筒碰过的那边肩膀,不怒反笑:“你看起来真不像是能为老公守身如玉的女人。”
这不是什么夸人的话,他却说出了一种赞赏的口吻。阮舒蹙眉。
“再会,漂亮人、妻。”他特意道别。
张口闭口地“人、妻”,令阮舒反感至极,禁不住冷眸。
西服男琥珀色的眼睛在她脸上转了一圈,轻飘飘地兀自迈步,径直朝外走。至酒吧门口时,身后有一个手下悄无声息地现身:“老板,要不要我去查查那女人的来历?她身边的那两个保镖不像普通保镖公司出来的打手。”
“身手比你好?”西服男反问。
“当然没有。”手下自信。
西服男不屑轻嘲:“那和弱者浪费什么时间?”
酒吧里,阮舒从包里抽出几张纸币,往杯底一压,起身走人,未行两步,与迎面的女人正打了个照面。
红色的连衣裙,配着大波浪卷发,性感又妩媚。继而熟悉的面孔从超大的墨镜之下稍露出来一点给阮舒。打招呼道:“阮小姐。”
原本意外会在这里碰见她,转念阮舒便想通陆少骢那一层关系,回以颔首问候:“蓝沁小姐~”
“怎么就走了?没和傅先生一起?”蓝沁疑虑。
阮舒闻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