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从这里拿走东西之后,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回来的,结果……
轻吁一口气,阮舒迈步往里走。
看似空荡冷清无人,但她知道,其实有傅令元的手下在暗中盯着。毕竟这里曾经是庄佩妤呆过大半辈子的地方,何况里面还住着个庄佩妤最宠爱的小女儿。
阮舒有时候都在想当初傅令元真是很蠢,明明林妙芙更容易接近更容易利用,还非得挑她这块硬骨头下手。
跨进客厅。有一个中年女人迎上来,张口便问候她:“阮小姐。”
模模糊糊辨认出对方是傅令元让栗青给林妙芙新招聘来的那个保姆,庄佩妤入葬当天就是她陪在林妙芙身侧。
可其实,究竟是保姆的成分多,还是监视的成分多?
眸子微眯一下。阮舒捺下心绪,面色无虞,淡声:“嗯。我回来拿点东西。你忙你的去。不用管我。”
林妙芙的声音在这时传来:“余婶,是有人来了吗?”
脚步声十分急促,嗓音则透着一股迫切和期待。
阮舒听声抬头望向二楼。
许久不见的林妙芙的身影刚抵达楼梯口。
目光对视上的一瞬间,阮舒不禁挑起眉尾。
林妙芙现在的身材,已经可以纳入胖子的行列了。倒不是因为她的肚子大。宽松的衣服看不太明显她的小腹。怀孕的缘故加上更多的大概是营养补得足,所以体形比过去丰腴了不少。感觉直接从妙龄少女跨越成少妇。
林妙芙显然未料想她会来,整个人定在那儿不动,愣愣地盯着她。难以置信似的,低低地唤:“姐……”
这一声令阮舒不禁再度挑眉,然后在接下来的几秒钟内,亲眼见证林妙芙整副眼眶渐渐泛红直至落泪的过程。
旋即,她迈着步子就往楼下跑。
是真的在跑。
那步子。配合着她的身形,阮舒看着都为她心惊,忖着她这要是一个不小心踩了空跌下来,孩子可就危险了。
余婶已然快速地迎上前扶住林妙芙,忧悒地提醒:“三小姐你慢点!慢点!”
阮舒立于原地不动弹也不吭声。眼波无澜地看着林妙芙最终相安无事地下来楼梯快步直奔她而来。
以为林妙芙的这架势是要扑过来,然而在距离她尚有两步远的位置骤然停下,盯着她,神色间竟是透露出一种近乡情更怯,泪珠子还在掉。嗓音则完全哽咽地又唤她:“姐……”
这一声比上一声叫得还要楚楚可怜。
也……挺诚心诚意的。
记不得有多少年没有听到她喊她喊得如此发自肺腑了。仿佛回到林妙芙年纪小还不懂事儿的时候。
晃回思绪,阮舒面容清清淡淡:“我还没有死,不用叫得如此凄楚。”
林妙芙眼泪掉得愈发汹。
“哭给谁看?”阮舒不悦,“是没给你好还是没给你穿好?每个月你的生活费我并没有漏打给你。这不是还有保姆伺候?看你的气色也很不错的样子。”
林妙芙咬唇,像是要憋住眼泪的样子。
这副场景像是她被她欺负了似的。阮舒抿直唇线,倒不好再说她什么,也不欲再搭理她,拔腿迈步。
林妙芙却是霎时紧张又害怕地抓住她的小臂:“你这么快要走?”
阮舒蹙眉。
林妙芙面露惧色,飞快地松开她的小臂,道歉:“对不起,我不碰你。对不起。”
阮舒稍一愣怔。
林妙芙怯懦地开口:“你……你能不能多呆会儿?”
阮舒盯着她,看了好几秒,淡声:“我没有要走。我刚来。要进佛堂找点东西。”
“你要找什么?我帮你一起!”林妙芙连忙道,目光饱含期待,像是怕她拒绝。
阮舒没吭声,转身朝佛堂的方向去。
身后是林妙芙紧跟上来的动静。
阮舒目光往后瞟一眼,神色微凝。
虽然没有人用,但佛堂应该每天都有打扫,并未蒙灰。
林妙芙主动过去帮忙开窗透气,又问一次:“你要找什么?我帮你一起。”
“不用。我随便看看。”阮舒头也没抬,兀自蹲身在书架前,打开最底下的柜门,搬出里面的纸箱。
之前的金刚经和佛珠已经被她带走,里头只剩庄佩妤曾经誊抄过的经文纸页。
顿了顿,她环视佛堂一圈,觉得没什么可看的,便又去了庄佩妤的房间。
庄佩妤呆佛堂的时间比呆房间的时间要多得多。
阮舒也是隔了十多年头回进来,发现里头被她布置得简单得不像话。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衣柜。被单床单窗帘全是海青色,还真有出家人的味道。
床和桌子一目了然地没有东西。打开衣柜,里面挂着的也皆为清一色的青衣。
阮舒把衣柜的抽屉全部开了一通。
空的。一无所获。
关上衣柜后,忽然在想,傅令元估计已经让人把这个家里里外外搜了个彻彻底底吧?
“你在找什么?”林妙芙第三次问。
“没什么。”
阮舒扭回头又走回佛堂,掂了掂纸箱子里的那一沓经文纸页,略略一忖,对林妙芙道:“这些我也带走了。”
既然当时这些经文纸页是和金刚经一并留在红木桌上的,她暂且就当作它们是有用的吧。不然总觉得这一趟来最后空手而归,太不值当了。
林妙芙这回的态度完全不同于上回,毫不犹豫地便点头:“好,你带走。”
阮舒将它们折叠好,放进包里,道别:“没事了。我先走了。”
林妙芙又一次抓她的手臂:“余婶在煮面,你要不要吃一碗再走?”
阮舒打量她,觑一眼她的手,挑明开来问:“你怎么了?不是很讨厌我很烦我不想见到我?不是说我把你的家人全部害死了?现在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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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妙芙还是那副咬着唇的模样,却并没有制止住眼泪的汹涌,簌簌地掉,手指则牢牢抓紧她的衣袖。
光哭。不说话。委屈至极。可怜巴巴。
再一次令阮舒错觉仿佛回到林妙芙年纪很小尚不懂事的时候。
那个时候林妙芙几乎不离庄佩妤的怀抱,是真真被庄佩妤含在嘴里都怕化了。偶尔庄佩妤有事照顾不过来,会让她帮忙看一小阵。
印象比较深刻的是那年去南山的度假别墅,庄佩妤想要去卧佛寺,林妙芙缠着庄佩妤不放,于是她被一起带去了,作用就是在大殿外照看林妙芙。
彼时林妙芙九岁了吧。头回进寺庙,压抑不住好奇心,想要跑去逛。阮舒不让。林妙芙就是这样可怜巴巴地抓着她的衣袖哭着恳求她。但最终她还是没有妥协。
记起这事倒是顺便记起,庄佩妤的那串佛珠,就是那一次从卧佛寺里带出来的。
收敛思绪,阮舒凝回焦聚。林妙芙的脸已然全部都是水。
阮舒不耐:“有什么直接说!”
林妙芙抽了两下:“我、我……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大伯父大伯母也不回来……”
“所以呢?”
林妙芙噎着呼吸:“你能不能搬回家来住……”
这是害怕孤单了?阮舒抿唇,直接拒绝:“不能。”
说起来倒是有些可笑。当初她搬离这里,是因为傅令元,因为绿水豪庭的新房。现在……之前林宅就不是她的家,即便新房也不是她的家了她暂时无处可去,她也从未考虑过搬回林宅。
林妙芙的眼泪应声掉啊掉,跟不要钱似的。
“不是有保姆?你哪里是一个人?而且你不是还有很多同学朋友?现在已经出三个月了,如果真的寂寞。就经常约几个同学朋友来家里做客,或者约在外面喝茶聊天打?将都行。消遣不是很多?你以前不是老出门玩?”阮舒问。
林妙芙摇摇头:“我不想被他们知道我怀孕……”
阮舒的眉头拧成小疙瘩,忖了忖,猜测着问:“怕丢人?”
林妙芙沉?。
阮舒泛一抹讥嘲:“现在觉得丢人?你不是很爱唐显扬?你不是很看重这个孩子?你不是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这才多久。想法就变了?”
林妙芙继续沉?,眼泪无声地掉。
其实可以理解,林妙芙现在还在大学四年级下学期没毕业,年华正好,刚开始可以为了她心中所谓的爱情留下这个孩子,可时间一长,热情消退,又看到同龄人每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嘻嘻哈哈,她如何禁受得起诱惑?何况,她这是要当单亲妈妈的节奏。
可是——
“自己做的决定自己选择的路,你自己负责。”阮舒冷声。
林妙芙泪眼婆娑:“你是不是知道显扬在哪里?”
“你找他干什么?”阮舒挑眉,“想要他为你肚子里的孩子负责?”
林妙芙重复着道:“你一定知道显扬在哪里,对不对?”
“我不知道。”阮舒答。
“你就算现在真的不知道,你也一定能找得到。”林妙芙揪紧她的衣袖,“姐夫不是很厉害?你拜托姐夫帮忙找显扬好不好?姐,你帮我找显扬。”
“找不到。”阮舒试图捋她的手。
林妙芙一手继续抓她的袖子。另外一手指向佛龛上的那尊玉佛,嚷嚷:“妈在天上看着你,你敢狠心丢下我不管?我的孩子需要父亲!我需要丈夫!是你把我害成现在这样孤苦无依的!你必须要帮我找显扬!”
阮舒只觉心寒,面无表情:“你需要丈夫关我什么事?”
亏她刚刚有还有一瞬间以为她像年纪小单纯无知的时候。结果还是这样骄纵蛮横不讲道理!
“你必须帮我找显扬!你帮我找显扬!”林妙芙剧烈摇晃着她的手臂,像是小孩子耍无赖似的没有结果誓不罢休,转瞬语气又从气势凌人变成哭泣哀求,“姐……你帮帮我……你帮我找显扬好不好?你一定知道他的下落,你不能这样不管我……姐……”
“你求错人了。”阮舒油盐不进,冷冰冰。
林妙芙抓得紧,她怎么都掰不开。
被哭得心烦,更被摇得烦躁。阮舒猛地一用力甩开她,不理会她的哭喊,迈步就走。
身后却是传出凄惨的哀叫。
阮舒下意识地回头,便见林妙芙扶着红木桌滑落身体坐倒,捂着肚子表情痛苦。
她尚未反应过来什么事,听到争吵声而跑进来的余婶率先哎呀一声:“三小姐你见红了!”
闻言凝睛,这才发现果然有红色的液体沿着林妙芙的腿根缓缓显露。
阮舒蓦然怔住。
余婶匆匆地从她身侧掠过跑向林妙芙,同时着急对阮舒喊:“阮小姐,快叫救护车!”
……
孩子保不住。
护士出来通知时。阮舒果断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
这没什么好犹豫的。
签完字之后她忽然在想,算起来,这是从她手里走掉的第三个孩子了……
自己的两个,加林妙芙一个。
如果庄佩妤还在世,她这个时候就应该会再去佛堂,当着庄佩妤的面,告诉佛祖她又添一桩罪孽。
阮舒嘲弄地笑了笑。
包里的又一次震动。
阮舒这才抽出空去接。
打来的是陈青洲。
“你没事吧?”
“你不是应该知道,出事的人不是我。”
陈青洲?了一?。并没有问事情的缘由和过程,而是问:“你一个人没问题么?”
明白他是不方便出面来医院。阮舒淡声:“没关系,谢谢。我并不需要干什么,等她从手术室出来,我再看看情况,就回去。”
听筒那头的背景里传出?金荣的声音:“丫头,要什么帮助尽管和荣叔说啊!”
他的语气,好似她遭遇什么重大困难似的。阮舒唇角微弯。
陈青洲也有些无奈:“行。有什么事尽管让几个保镖递信儿来。”
“嗯。”挂断电话,阮舒坐到椅子上,往后靠上椅背,脑袋则后仰,抵上墙壁,阖了阖眼皮。
其实没掉也挺好的。她从一开始就觉得,林妙芙的孩子不该存在。
倒也庆幸当初的决定,在江城碰到唐显扬的时候没有告诉他这件事。如今孩子悄无声息地解决。她心里也算彻底落了一块小石头,不用继续梗着。
不过,林妙芙这孩子是不是太脆弱了些,一撞就掉了?
阮舒揉了揉眉骨。不太记得自己当时用的力道到底有多大,也不太记得当时甩开她时的具体位置,是不是足以令她撞上那张红木桌?
鼻息间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同时也感觉好像有道阴影笼罩到自己身上。
心间一动,阮舒睁开眼睛,霎时跌进傅令元正居高临下凝注着她的湛?眸底。
从她踏进林宅的第一步,她就料想消息肯定会第一时间传入他的耳中,更别提林妙芙被她推流产。
只是没想到,会劳烦到他老人家亲自前来。他不是对她的律师函置之不理么?现在倒是现身了。
“林妙芙只是流产。并没有生命危险。你放心,两亿的希望没有少半分。”阮舒敛瞳,坐直,轻嘲。
刚垂下的脑袋被傅令元的手指重新勾起。
他眉头折着打量她的脸。指头往她的眉骨上抹了一下。
阮舒眼风刚扫过他抹下来的是红色的血迹,转瞬她的两只手便被他的两只手抓住,摊开她的手掌。
原来是手上不知何时蹭到了林妙芙的血,已经干涸了。
不等阮舒反应。傅令元扣住她的腕,拉起她就走,去了洗手间外面的共用洗手池前。
明白他的意图,她抽回手。清清淡淡道:“谢谢,我自己可以。”
傅令元不由分说重新握住她一只手,力道比刚刚大,使得她挣不了。
打开水龙头,抓着她的手放到水流下,先冲掉血迹,然后给她抹洗手液,细致地揉她的手掌。
这洗手方式,别说那点血了,就算是细菌污垢都要被他搓干净。
而洗完一只手,他又抓了她的另外一只手继续洗,把她当没有自理能力的小孩子似的。
反正反抗不了,阮舒也不白白浪费力气,全程冷漠脸,心里头忖着他真是无时无刻不抓住机会表现他自己。
进进出出洗手间的人把他们俩看个透。外头的洗手池就一个,被他们俩霸占了许久,其他人只能拐进洗手间,使用里面的洗手盆。
洗完手,傅令元抬头,盯住她的眉间。
阮舒自己已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眉骨上点了两点艳艳的红,约莫是先前揉眉骨的动作从指头沾上的。
发现她要动,傅令元一掌钳住她的后颈桎梏住她,这才用沾湿的纸巾给她小心擦,尽量不破坏她脸上的妆。
阮舒盯住他近在咫尺的脸,可以十分清楚地看见他下巴上依稀冒了头的胡茬。
他的嘴唇有些干,所以此时纹络多。
再往上,他的眼角有细纹。
说起来,上个礼拜见他时便发现,他那趟近二十天的出海,貌似并没有怎么晒??
狭长的凤眸眯起,阮舒心思转了一转。
突然的,他的气息凑近。
待她反应过来,嘴唇已经被啄了一口。
“我知道傅太太看我这么久,是想亲我。我满足你的愿望。”傅令元斜斜勾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