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璃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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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璃别-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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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在他心头藏了许多年,却从未想过会是在今时今日的情景下对母亲说了出来。
“母后,这些年来,你用尽了方法逼我……可我从未想过,你竟然会在我喝的酒里下药,算计我唯一的朋友!在你眼中,我大概从来就不是一国之君,而只是任你操纵的傀儡!”
小的时候,母亲还是个不得宠的妃子,所以,十岁那年,自己才被选中、作为质子被送去了陈国。在陈国的四年,虽然受尽冷眼,可因为遇到了阿离,却成为他一生中过得最快乐的日子。
十四岁的时候,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在一片茫然中被母亲用沾满鲜血的手、送上了王位。
慢慢地,他接受了现实,一点点地学着权谋博弈的帝王之术,如何牵制平衡,如何恩威并施……
但是,因为有一个太过强势的母亲,他最终选择了退让,选择了躲藏,选择戴上了客气而疏离、恭顺而沉默的面具。
说到底,这个王位,本来就不该属于他。
裴太后也被儿子的态度激怒了。
“傀儡?君上!你明明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从燕国南下,朝内外主降的大有人在,钟笃为什么临阵叛变?江北为什么失守?我东越国十几万人口何以背井离乡、逃去燕国和陈国?你难道不明白其中原因吗?不错,当初我误信了裴家的一帮无用子弟,委以他们兵权,结果不但输得一败涂地,还惹得朝中其他大臣不满。可我知错即改,让裴氏交出了兵权。为此,我被娘家的人唾弃,可我问心无愧!君上,为了东越的江山,你难道不能也做出点牺牲吗?你一日没有子嗣,朝中就一日不得稳定,你的子民们会永无休止地在背后嘲讽你!”
仲奕何尝不知,身为一国之君,如果没有子嗣,对这个国家意味着什么。夜夜梦魇之中,除了死去的父兄,还有血流成河、满目疮痍的东越国。秀丽的山河化作了烽火狼烟的战场,荒野中呼嚎着的狂风一遍又一遍地质问着他,为何要做亡国之君……
可他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身子不受控制地轻颤着,整个人只觉得发冷。
他颓然地靠着殿门,一字一句地说道:“母后,我不可能伤害阿离。绝不可能。你这样做,只能逼得我以死相挟。”
裴太后声音冷凝,“她中了玉露合欢散,你若不肯救她,那她就必死无疑!你若自伤,她也必死无疑!”正是因为知道仲奕和阿离的感情,她才愿意冒险一试,即使赌上跟儿子反目成仇的可能,她也不会退让。“一个时辰。你记住,她还剩一个时辰的时间。”
语毕,太后深吸了口气,随即旋身离去。
仲奕脚步踉跄地走向殿内。
四周的一切,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知道,母后一旦下了决心,自己和阿离就绝无逃出的可能。
可是……阿离,怎会是女人?
阿璃汗如雨下,额前鬓边垂下的几缕发丝、湿嗒嗒地贴在脸上。她双手紧攥着衣襟,眼中泪水盈盈,像是极为难受。
“仲奕,”她的声音中夹杂着喘息,“找到出去的法子了吗?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在跟人说话。”
阿璃尚未意识到,此时她已内力全失。身体所有的感官都变得迟钝,而唯一清晰的、带着一种不可遏抑的强烈感觉,就是从小腹间涌进四肢百骸的灼热。
仲奕神情恍惚地摇了摇头,在榻沿边坐下,怔怔地看着阿璃。
他还记得第一次遇见她时,她穿着件极不合身的灰色短袄,手脸冻得通红,站在雪地里呆呆望着自己的模样。那天她的脸很脏,反倒显得一双眼睛格外的清澈明亮,就像暗夜里的星子似的。
仲奕曾经有过三个弟弟。他最疼爱四弟,喜欢牵着他胖乎乎的小手在御花园里闲逛着,喜欢听他咯咯的笑声,喜欢他隔着老远脆生生地喊自己“二哥”……
一开始时,仲奕也把阿离当作了弟弟,当作了在异国他乡孤苦无依的一点慰藉。可日子久了,他意识到,阿离跟自己的弟弟们还是不一样的。
无论他再怎么疼爱四弟,也有觉得烦的时候。可是对阿离,他从来都只是很喜欢,很喜欢……
“阿离,”仲奕的语气中饱含着一种压抑的情绪,“你没有发烧,而是……可能是中毒了。”
阿璃目光迷离,竭力打起精神来,喃喃道:“我也这样想过,可是,又不觉得哪里痛。”她伸出手,“你扶我坐起来,我试着运一下功。”
仲奕扶着阿璃,想帮她坐起身来,可阿璃全身发软,只能倚在他身上。
阿璃被仲奕轻揽着,不知为何,竟觉得身体内好似有股力量在躁动着,不可控制的来势汹汹。
她呓语般地说:“你就这样抱着我,好不好?”
仲奕抱着阿离,手指轻轻地捋着她额前和鬓边的乱发,“这样,你是不是好受些?”
阿璃费力地点了点头,觉得思维、视觉、听觉,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仲奕低头看着阿璃,一滴泪、无声地落了下来,“阿离,你会不会怪我?你知道吗,我从未像今日这样地恨我的母亲……”
他的弟弟们,全死在了自己母亲的手中。
可他连伤痛的权利都没有。
因为这一切的罪孽,都是因他而起。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母亲不会毒死父王、杀掉自己的四个兄弟、伤害许多无辜的女子……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她今日也不会对阿离下手!
仲奕伸出修长的手指,迟疑着,缓缓地收回、又再次伸出,如此反复几次,才最终滑落至阿璃的腰间,慢慢解开了她的袍带。
                        

☆、十三年 (二)

黑袍之下,是一副革制的胸甲,紧紧地裹住了阿璃的上身。
仲奕的手指颤抖地厉害,试了几次,才解开了胸甲。
他一寸一寸地,慢慢地移开了胸甲。下一刻,猛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只要闭上眼睛,刚才所看到的一切都会回归为假象。
他的胸口一阵窒闷、透不过气来,下意识地想立即逃开,可又舍不得放下怀里的阿璃。
十三年,阿离竟然瞒了自己十三年!这么多年的耳鬓厮磨,甚至同榻而眠,都未曾有过怀疑。她这样苦心积虑地隐藏,不惜终日以甲束身、遮住了她原本美丽曼妙少女的身体,全都是因为自己……
阿璃觉察到了什么,却又非常模糊不清,头脑中像是发着高烧似的一团眩晕。一会儿,觉得身边的人是仲奕,一会儿,又觉得他不是。她抬起手,在一片天旋地转中探索着,触碰到的,是一张沾满了泪水的脸。
她努力睁大眼睛,极力捕捉着最后的一丝清醒,“仲奕,仲奕……”
仲奕睁开了眼,伸手轻抚着阿璃的脸,勉强地笑了笑,柔声问:“阿离,你想不想,永远和我在一起?”
阿璃的眼神迷蒙,唇角微微弯起。
仲奕又捋了捋阿璃鬓边的乱发,手指停留在了她的发丝间,缠绕着。
良久,他缓缓地俯下了头。
仲奕的吻,青涩而笨拙,夹杂着泪水的咸湿和冰凉。
阿璃像是被陡然拉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黑洞,被一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牵引着。她朱唇微启,炽热地回应着,手臂紧紧地揽住了仲奕的脖颈。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又回到了祁州城外的八月春谷,一脸娇羞地依偎在乌伦的怀里……
仲奕把阿璃放到榻上,伸手去解她层层缠于胸前的白布。他的呼吸急促,指尖不住发颤。
阿璃握住仲奕的手,神情恍惚地问道:“乌伦,你不怪我了?”
仲奕全身一僵,缓缓抬起眼、看着阿璃。
阿璃眼中似有悲凄之色,呓语般的又唤了声:“乌伦……”
仲奕怔然半晌,俯下身,双手捧着阿璃的脸颊,“阿离,你看清楚,我是谁?”
阿璃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努力想看清面前的人,却怎么也看不清。
仲奕蓦然想起了那个海上明月的夜晚。阿璃告诉自己,她刚从一个开满海棠花的地方回来……
他抑制住情绪,冰凉的指尖按在阿璃的脸侧,声线颤抖,“阿离,我是仲奕。”
阿璃仿佛在一片混沌中看到了一丝光明,脑中骤地划过一瞬雪亮。仲奕?自己在和仲奕做什么?为什么自己半露着身体?刚才的那个吻………
她拼命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竭力将头脑和身体的感觉分离开来。
长年身受蛊毒折磨的她,明白中毒时最大的挑战,就是如何不让身体上的痛楚击垮意志,也因此养成了一个习惯,身体越痛时、头脑越要清醒。刚才正因身上没有感到半点痛意,反倒让她的思维迅速沦陷。
阿璃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努力地辨认着。
仲奕的面容逐渐清晰开来,黑如墨玉的双眸中溢满了痛苦和内疚,还有压抑到最深处的愤怒。
他的双唇无力地翕合着,依稀是在说着对不起,三个字反反复复、反反复复。
阿璃伸出颤巍巍的手指,抽出了仲奕头上的发簪,用尽全身的力气,刺入了自己的大腿。
人大腿内侧的皮肉尤为细嫩,一旦受伤,也会极痛。阿璃的这一刺,足以让自己痛得又清醒了几分。
仲奕抓住阿璃的手,却已经迟了一步。
阿璃的声音沙哑的厉害,连她自己也有些辨认不出,“倒底是怎么回事?”
仲奕的长发垂落,遮住了眉眼,缓缓说道:“我母后给我们的酒里下了玉露合欢散。你若不在一个时辰内和男子行夫妻之事,就会经脉尽断而死。”
阿璃咬着嘴唇,又是愤怒又是惶恐。芙蓉,终究还是出卖了自己!
她和仲奕双手相握,两人都在发抖。
阿璃感觉小腹间一阵热意涌上,整个人的神识又快要模糊起来。她想要开口解释些什么,可根本不敢去看仲奕充满了愧疚和痛苦的脸。
意志苦苦支撑了片刻,她猛然想起了什么,攥紧了手指,低声迅速地说:“我靴套里的瓷瓶中,有颗解毒丹。你快喂我吃下……”
×××
一个时辰后,殿外的链锁被撤了下去。
殿门打开,裴太后拖着一身绛紫色的长裙,缓缓踏入殿内。
屏风后,仲奕头发披散,怀中抱着黑袍裹身的阿璃,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裴太后张口欲言,仲奕却大步从她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出了殿门。
太后僵立了片刻,走到床榻边,低头看见满床凌乱中的一抹血迹,脸上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
光影斑驳的温泉洞中,一池碧水温暖若六月的阳光。阿璃裹着袍子,浸在水中,背靠着池边的岩石。
仲奕站在阿璃旁边,一手扶着她的胳膊,一面问道:“此处的温泉有疗伤之效。你觉得精神是不是好些了?腿上的伤还痛吗?”
阿璃低垂着眼,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说:“这点伤,还不算什么。”
粼粼涟漪仿如美人的柔荑、轻柔地抚摸着爱人的身体。两个人都有些心事重重,半晌没有再开口。
阿璃感受着仲奕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指尖的力度,生怕顷刻间那力量就会骤然撤去。可一直过了良久,仲奕依旧还在自己身旁。
“仲奕,”她抬起眼,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吞吞吐吐着道:“你不怪我吗?”
仲奕的白色里衣浸在水里,紧紧贴在身上,一头长发湿漉漉地纠缠于肩背之上。
他轻轻摇了摇头。
阿璃清了清喉咙,“可我骗了你……”她此时已恢复了女声,低幽幽的仿若深涧清泉。
仲奕侧过头,看着阿璃,目光中有压抑的情绪,“我有何资格怪你?若不是我母后……”他顿了顿,问:“你是不是怕我躲开你,所以才一直瞒着我的?”
阿璃的头后靠到岩石上,缓缓开口道:“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我不得不隐瞒。我到陈国,其实是顶替了弟弟的身份,一旦被人发现真相,不但是死罪,还会牵连族人。后来,我做了扶风侯的杀手,平日里也常常扮作男孩,加上那时年纪小,觉得是男是女也没多大区别,再者说出来又怕你怪我以前骗了你,所以也就没有特意解释过。等到后来我想告诉你时,你已经……不喜欢女人了。”
“说实话,我犹豫过好几次。上次我在暗夷的时候,差点死掉。当时我就想,如果再见到仲奕,我一定要告诉他真相,我不能到死还骗着自己的朋友!可当我看见你、被你母后送来的那两个女子吓成那样,我还敢说什么?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想你跟我说话的时候,还要隔着几步的距离,不想你跟我喝酒的时候,还需要旁人来帮忙递酒杯。”
她咬了下嘴唇,“说到底,都是我太自私……骗了你这么多年。你千万不要因为今天的事跟你母后生气,如果不是我刻意隐瞒,她又怎能设下这个局。她那样做,也是为了你……”
仲奕蹙着眉,苦笑了声说:“为了我?是啊,都是因为我……”
“可她可曾想过,我倒底想要什么。她若真伤害了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若不是阿璃记起蒙卞在宛城分别时送给自己的那颗解毒丹,若不是那颗解毒丹恰好能破解玉露合欢散的药效,仲奕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又该以何种面目站在阿璃面前。
阿璃微吸了口气,“说起来,我应该谢谢太后才对。要不是她,我怎么知道原来就算我是女的,你也不会怕我?”她抬手扯了扯裹在身上的黑袍,“以后,我再不用穿这难看的袍子了。”
她瞅着仲奕的神色稍缓,又继续道:“你就没有别的话想问我吗?比如,我的真名是什么?我是怎样假扮男人声音的?”
仲奕的唇畔终于有了浅浅笑意,垂了垂睫毛,问:“那你的真名是什么?”
“我阿爸阿妈叫我璃珠,琉璃的璃,珍珠的珠。其他人,都叫我阿璃。”
“阿璃……”
“你看,是不是和以前的名字没有什么区别?”阿璃歪着头,目光期待地看着仲奕,“以后,我们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还是最好的朋友?”
仲奕凝视着阿璃,十三年来的往事,一幕一幕在脑海中闪过。眼前的人,分明就是那个陪自己翻墙爬树喝酒泛舟的清秀少年,可是,又好像完全不同……
刚才在寝殿的时候,濒临绝望的那一刻,仲奕曾对自己说,其实,阿璃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区别,无非是,要换了一种方式留在自己身边而已。她是男人,就做一辈子的知己兄弟,她是女人,就做自己的妻子……
可阿璃的心里,藏着一个叫乌伦的人。
而他自己,也早已有了妻子。
“仲奕?”阿璃迟疑地唤了声。
仲奕回过神来,弯了弯嘴角,眉眼中俱是温柔,“当然。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多情总被无情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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