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晨霜与那俩婆子走远,洛继宗才端起茶盏轻轻抿了口,眼睛却是斜睨着周熔。
许是察觉到了洛继宗的目光,周熔回过头来与洛继宗对视,洛继宗却又将目光移到了洛妙姝身上。
洛妙姝倒是自从洛继宗开口就一直看着他,此时洛继宗不由轻咳一声儿,才道:“妹妹还是很有眼光,将银子都买成了素锦素绢,这可比别料子强,穿的时候裁了时新的款式,再让绣娘绣上最恰当的花样,那是再好不过。”
周熔闻言一愣,抿了嘴小心地扭头看向洛妙姝,像是在打量衡量洛妙姝的神色。
洛妙姝却是神色不变,心中虽然瞧不起洛继宗,可方才周熔的目光却也让她如坐针毡,知道此时洛继宗是在帮自己,不由抿着嘴朝他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洛继宗如何不知洛妙姝瞧不起自己?
可洛继宗不愿在此时当着周熔的面儿再给洛妙姝难堪,不由忍气将目光再次落到了周熔身上。
周熔感觉到洛继宗的目光,不由扭头望了过来,洛继宗见此扯着嘴角淡淡一笑,扬声儿道:“再不济,那些个细棉花棉的,裁成抹布总是能够的!”
说完见周熔好似没明白过来,洛继宗不由沉声追问道:“妹夫,你说是吧?”
周熔其实早被洛继宗绕晕了,此时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再想要反悔,洛继宗却是没兴趣陪他夫妻玩耍了。
洛继宗见周熔点过头,便起身道:“妹妹的婆家也是你外祖家,父亲既让你早些回去,我也就不假惺惺地留你了。”说完也如洛镇源一般,直接走了出去。
一时间屋内便只剩下尚未离去的周氏主仆,以及心情复杂的洛妙姝夫妇。
从洛妙姝来就没有说过话的周氏,一直侧耳听着屋内的动静,此时屋内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周氏顿时明白,该走的都走了,只是不知洛妙姝……究竟在,还是不在,不由小声儿问道:“嬷嬷,姝儿她,走了吗?”
话音刚落,便被一直盯着她的洛妙姝听到,心中一酸,母亲好久不曾这般唤过自己,那样小心,那样温柔!
洛妙姝的思绪莫明的便被拉了回去,出嫁前那几个月,为了……不管为了什么,自己日夜在母亲身边儿伺候,可母亲对自己都是爱理不理的。
何时这般唤过“姝儿”?让洛妙姝有些期待,也有些忐忑,不由自主地凝视着周氏,希望她能说些什么……
周氏身后的嬷嬷却没有洛妙姝这么多想法,闻言低下头在周氏耳畔轻声道:“姑乃乃跟姑爷都在,夫人有什么话就说吧,这会子没有旁人。”
听嬷嬷这么说洛妙姝急忙收回思绪,越发期待母亲能对自己说点儿什么,就连周熔也好奇地望了过来。
谁知周氏闻言抿了抿嘴,却什么也没说,扶了嬷嬷的手站起身,叹道:“咱们也走吧,老爷让我回去歇息,”
说到这儿周氏顿了顿,不知是说给谁听的,补充道:“我也累了。”
洛妙姝闻言猛地站起身,望着周氏捏了捏拳头,又缓缓松开,吸了口气勉强笑道:“要不女儿送母亲回去。”
周氏摇了摇头拒绝道:“不必了,老爷让你们早点儿回去。”说完便催促嬷嬷快走。
那嬷嬷无奈的看了洛妙姝一眼,叹了口气方才扶着周氏往外走,周熔见此也站了起来,颇为恭敬地道:“岳母不如就让妙姝送您回去得了,我们也没什么急事儿。”
周氏闻言顿住脚步,想了想叹息道:“熔儿,我是你岳母,也是你姑姑,姝儿也不仅仅是你表妹,如今更是你妻子,你们也算是打小一处长大……”
说到这儿,周氏再次停顿了下来,害望着周氏有些佝偻的背影的周熔以为周氏已经说完,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却忘了周氏不仅眼睛瞎了,此时还背对着他。
洛妙姝却是看见了,心情越发复杂起来,抿紧了嘴却是一言不发。
周氏停顿了很久,就在周熔与洛妙姝都以为周氏再不会说什么的时候,周氏有些哽咽地道:“对她好点儿。”说完便脚不停步地走了出去。
洛妙姝瞪大了双眼,望着周氏离去的背景,湿润了眼角,直到此时她才相信,母亲,是在帮她,母亲,还是爱她的!
想到周氏那双眼睛……洛妙姝第一次深深地后悔了!这次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后悔,带着心痛的后悔……
☆、七二三 瞒着
景蕴带着莫言莫问二人悄悄离开了京城,除了包括皇帝在内的有限几人外,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锦乡侯府内,如今也只有洛娉妍也一人知道而已……然而,保守秘密却并非易事。
送走莫言后,心慌意乱无法闲下来的洛娉妍,亲自下厨为惠宁长公主准备了丰盛的午膳。
景芝与她一道陪惠宁长公主用膳时,突然想起今日乃是洛妙姝三朝回门日,不由问道:“今儿洛妙姝回门,嫂嫂不是说要回去吗?怎地又没去了?”
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洛娉妍闻言抬起头,望着景芝好一会儿才在赵嬷嬷的提醒下回过神来,摇头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哪儿就非得去了?该送的都送了,去不去也就那样儿,原就关系不好何必这会子装亲热。”
景芝与惠宁长公主闻言都是一愣,这可与洛娉妍平日的为人处世大不相同!
洛娉妍说完后却是再次低下头,继续拨弄着碗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米饭,不再说话。
这样的洛娉妍,就是傻子也能看出不对劲儿来,更何况还是与她极为熟悉的景芝,和人老成精的惠宁长公主?
景芝不由疑惑地望着洛娉妍皱紧了眉头,虽没有继续询问,但眼中的担忧却是显而易见。
惠宁长公主仔细打量了洛娉妍的气色,见她神色郁郁亦是皱起眉头,却只当她也是在为锦乡侯担忧,不由叹道:“这几日府里上下人心惶惶,我也没注意到你,可是有哪儿不舒服?”
听到惠宁长公主的话,洛娉妍抬起头看了看景芝,又望向惠宁长公主,见她二人很是担忧的样子,勉强扯了扯嘴角,安抚道:“外祖母别担心,我身子好着呢。”
说着手却是下意思地放在了小腹上,里面孕育着一个崭新的生命,那是她必须坚强的理由。
殊不知这样的她却让惠宁长公主越发担忧起来,眉头越皱越紧,道:“你别强撑着,有什么不舒服的,回头我让人将安太医叫来给你瞧瞧。”
说完见洛娉妍张了张嘴,惠宁长公主不由挥手打断道:“哪怕是请个平安脉也是好的,并不多费事儿。”
景芝见此也是急忙点头劝道:“就当是安外祖母的心,也让我们都安心,哥哥这些日子忙碌,怕是也疏忽了。”
洛娉妍知道景芝是在宽慰自己,怕景蕴因忙着锦乡侯的事儿,疏忽了自己,心中暖暖的,却有说不出的满口苦涩。
又见惠宁长公主都满是关切地望着自己,洛娉妍微红了眼眶努力挤出笑容,点头道:“好,都听外祖母的,就按您的意思,一会儿让人请了安太医过来。”
此时的洛娉妍哪儿还顾得上纠结,她们关心的是肚子里的孩子还是自己。
说完补充道:“其实我真没事儿,许是这几日没休息好,觉得有点儿累罢了。”
惠宁长公主见洛娉妍那强打精神的样儿,心知她并没说实话,却又不好点破,生怕景芝也难受起来。叹了口气搁下碗箸道:“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尤其是娉妍多吃点,那怕是为了孩子也得多吃点。”说着就要扶着崔嬷嬷的手站起来。
洛娉妍满心惭愧地望着没吃几口惠宁长公主,想要劝她再用点儿,却不知如何开口。
景芝却已先劝道:“您才吃这么点儿,身子怎么吃得消?”说完可怜巴巴地望着惠宁长公主,红着眼圈哽咽道:“如今父亲……不知在哪儿。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儿。”
惠宁长公主闻言身形一顿,抿紧了嘴强忍着泪意点了点头,谁知一闭眼,一行泪便滑落了下来。
洛娉妍见此劝道:“算了,外祖母这会子不想吃就不吃,我让厨房熬了燕窝粥,外祖母先睡会儿,起来再用些就是。”
洛娉妍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惠宁长公主,这是她第一次在惠宁长公主面前擅自做主,做的还是惠宁长公主的主,心中不由有些忐忑。
惠宁长公主却是朝她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似欣慰,也是安慰。
洛娉妍却突然发现,一直看似淡定镇静的惠宁长公主,短短几日竟苍老了许多,想来心中定然也是焦灼不堪的。
景芝见惠宁长公主没有反对,抿了抿嘴不敢再劝,扭头压了压眼角,起身与崔嬷嬷一道扶惠宁长公主站起身,道:“那嫂嫂在吃点儿,就算是为了小侄儿。”
说着就扶着惠宁长公主朝敞花厅外走去,刚走几步景芝不知想到什么,又突然回过头来,问道:“嫂嫂要不就在外祖母这儿歇午觉吧?”
洛娉妍望着惠宁长公主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影,看了看憔悴不堪的景芝,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儿又咽了下去。
景蕴虽说侯爷没事儿,可究竟人在哪儿,怎样了,却是不得而知,如今说是连景莳也不知所踪了,景蕴也悄悄离京……
景蕴让莫言转告,这事儿不能告诉旁人……惠宁长公主……景芝……这些人在洛娉妍眼中算不得旁人,可莫言说:除了乃乃以外的,都是旁人……
这是景蕴的信任,也是温暖的负担!
无论如何,得替他将消息瞒住……即便惠宁长公主不是好欺瞒的,即便……
那怕只能瞒上两三日呢?能瞒一日是一日!
洛娉妍心里拿定了主意便点了点头,上前从景芝手中接过惠宁长公主的胳膊,轻声道:“芝姐儿也回去歇歇吧,我送外祖母回去歇息,瞧你眼下都有黛青了。”
景芝看了看惠宁长公主并没有拒绝,点头退开一些,看着洛娉妍与崔嬷嬷扶着惠宁长公主进了屋子。
回到惠宁长公主的内室,洛娉妍亲自伺候惠宁长公主散了头发,去掉外袍在床上躺下,才对惠宁长公主轻声道:“爷先前遣了莫言回来,说是这几日有事儿都不回府,我怕芝姐儿多想方才就没敢说。”
惠宁长公主瞪圆了眼,猛地坐了起来,也顾不得那一阵眩晕,急忙抓住洛娉妍的手问道:“蕴哥儿可说别的了?”
洛娉妍抿了抿嘴,尚未说话,惠宁长公主的目光便锐利起来,如鹰,如豹,如刀锋!紧紧地盯着洛娉妍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娉妍可要说实话!”
洛娉妍浑身一颤,想到了惠宁长公主不好哄,却没想到这么不好哄,就这一会儿后背已经湿透……
洛娉妍不敢闪躲,也不能退缩,强自镇定地与惠宁长公主对视着摇了摇头道:“爷没说别的,只让将他近来常看的一箱子书让莫言带了过。”
声音很是平稳,可洛娉妍心中的忐忑却没有减少丝毫,甚至越发不敢挪开目光,脊梁挺得直直的,坐在惠宁长公主床前任由她打量。
☆、七二四 无题
晨霜回到锦乡侯府时,洛娉妍已经去了慈恩苑,她自是不能为了这等小事儿,就跑去慈恩苑找洛娉妍。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晨霜害怕惊扰到了惠宁长公主,到时惠宁长公主拿小鞋给洛娉妍穿,或是此事被惠宁长公主身边儿的人知道了,那些从公主府跟过来的人,会因此轻视洛娉妍。
毕竟洛娉妍不止一次告诫过她:洛府的脸面也是我的脸面,而洛妙姝也姓洛,她丢人我也没脸!
然而晨霜怎么也没想到,洛娉妍一直在慈恩苑呆到用过晚膳,才从慈恩苑回来。
从慈恩苑出来的洛娉妍,只觉得浑身虚脱般无力,若非红螺与赵嬷嬷扶着她,差点就摔倒了。
不仅红螺与赵嬷嬷吓了一跳,便是洛娉妍自己也吓得不轻,崔嬷嬷目光复杂地看着惊魂未定地洛娉妍,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担忧之情却是怎么也掩不住。
陪伴了惠宁长公主几十年的崔嬷嬷,再清楚不过,长公主这辈子最恨的,不是无能的人,不是软弱的人,而是欺骗……
红螺与赵嬷嬷扶着洛娉妍刚回到枫溪院,晨霜便迎了上来,满脸喜色地笑道:“乃乃,衣料已经送过去了。”说完抿着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洛娉妍皱了皱眉头,微微叹了口气,问道:“怎么,她觉得少了?还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晨霜赶紧摇了摇头,又扫了赵嬷嬷一眼,那意思不言而喻,然洛娉妍却没心情理会她那点子小心思,闭了闭眼很是疲惫地道:“有什么话儿进屋说吧。”
红螺见洛娉妍那样儿心疼极了,没好气地瞪了晨霜一眼,却到底没有说她什么,扶着洛娉妍便进了屋。
赵嬷嬷见此心念一动,知道这晨霜怕是有什么话不好当着自己的面儿说,遂朝红螺笑道:“红螺陪乃乃先进去,我去厨房给乃乃端碗莲藕羹过来,乃乃一整日都没怎么吃东西,这可不行。”
红螺闻言很是感激地点了点头,正要道谢,赵嬷嬷却已经转身朝小厨房走去了。
晨霜见此急忙上前扶着洛娉妍另一边儿胳膊,轻声说起了洛妙姝花几千两银子买了棉布的事儿。
别说洛妙姝这些事儿洛娉妍早已知道了,便是不知道,此时洛娉妍也对她这些根本不算事儿的事儿提不起丝毫兴趣。
就算是家破人亡的大事儿!那也要看发生在谁府上,只要不是锦乡侯府跟洛府,那都是与她无关,没心思关注的。
洛娉妍扫了晨霜一眼,不等她说完,便极为不耐地打断道:“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儿吗?”
晨霜闻言一愣,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却也看出洛娉妍心情不好,不敢再过多言,摇了摇头道:“没,没什么别的事儿,老爷和少爷瞧着都好,少爷今儿还帮洛妙姝说了几句话,不过看样子洛妙姝并未领情。”
洛娉妍淡淡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晨霜就更不敢说话了,扶着洛娉妍进了屋,便讪讪地退了下去。
直到晨霜退下,赵嬷嬷才亲手端了小半碗莲藕羹进来,笑道:“这东西最是养人,还开胃,乃乃先吃点儿,若是一会子觉得饿了,咱们再吃别的。”
赵嬷嬷说了什么,洛娉妍并没注意到,只下意识地接过,吃了两勺便再也吃不下,赵嬷嬷也不勉强,与红螺一道伺候洛娉妍躺下,便退了出去,唤英儿蕾儿进来陪着洛娉妍。
可洛娉妍哪有闲聊的心思?早早的就梳洗睡下了,然而,躺在空荡荡的床上,想着此时不知在何处的景蕴,洛娉妍又哪里睡得着?闭上眼,看到的都是当初在船上见到景蕴时的样子,满背的伤,有的化脓有的淌血……
也不知睡没睡着,亦或是什么时候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