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面容严肃，但是眼中情绪却很是复杂，慈爱、激动、忐忑……
这是一个蛮心疼爱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老人，慕云岚心中生暖，脆生叫了一句：“外祖父！”
林自安一愣，随即笑开：“好孩子。”
他向身后挥了挥手，只见二十几人抬了许多大箱子走下来：“这是外祖父给你的见面礼。”
这也太多了！慕云岚震惊了一下，却是没有推辞，笑盈盈的收了下来。
林自安越发的高兴。之后，许多世家之人前来见礼，一番寒暄耗费了大约一个时辰。
到底林自安身份高，不少人上前行礼之后便识趣的离开。
慕怀瑾最后一个上前，恭恭敬敬的对着林自安长挹一躬：“在下慕怀瑾，见过帝师大人。”
“慕怀瑾，你便是慕建岺的嫡长孙？”
“正是小子。”
“慕建岺一生耿直，靠着战场拼杀积累军功到达如今的国公之位，孙子辈的倒是比他出息。”起码在动用心机上，慕建岺拍马难及。
慕怀瑾恭敬地垂着手，面上笑意一直未变。
林自安摆摆手：“回去和慕建岺说一声，今日车马劳顿，就不去见他了，改日再请他喝酒。”
“是，小子告退。”
等到慕怀瑾离开，林自安摇了摇头：自视甚高、心性不足，若是好好磨炼，定能成就一番气候，只可惜，心思偏了……
等到周围只剩下自家人的时候，林晔上前问道：“祖父，您老人家一路辛苦，走，我带您去看看云岚住的地方。”
“嗯。”林自安威严的点点头。
林晔松了口气，对着慕云岚眨眨眼：太好了，祖父没有给他扔书，这一关算是过了吧。
慕云岚偷笑了一声，陪着林自安坐上马车，林晔在一旁骑马跟着。
“祖父，我和二哥天不亮就在码头等着了，就想早点见到您呢。”慕云岚絮絮叨叨的说着家常话，“这些日子，二哥待我可好了，好几次都是他帮我撑腰，幸亏您将他派了过来，帮了我大忙。”
林自安历来严肃惯了，家中的小辈对他敬畏有余、亲近不足，本以为这个性子娇弱的外孙女见到他定然会心生畏惧，却不想她非但不怕，还一直说着话防止他尴尬。
忽然心中就放松下来，林自安伸手揉了揉慕云岚的额发，温和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放心吧，外祖父来了，就不许人再欺负你。”
这孩子和灵鸢一样，心思通透、温和善良，这样天生就仿佛掬邑了天地灵秀的女孩，就应该被娇养着，活的开心肆意、无忧无虑。
可惜，他护了灵鸢长大，却未能护她一生，如果女儿还在……
慕云岚笑嘻嘻的握住林自安的手，假装没有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意，唯一的女儿突然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个老人便是再如何坚强，心中的苦楚也难以言喻。
卫国公府内，慕怀瑾一进门便被戚氏叫了去。
“母亲。”
“林自安来了？”戚氏脸色发白，整个人忐忑不安。
“嗯。”察觉她神色异常，慕怀瑾有些不解，“母亲，这是怎么了？”
“清瑶办了件大蠢事！”戚氏带着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可见此时对慕清瑶是何等的不满，“之前在围场，她将慕云岚逼下山崖的时候，以为她必死无疑，便将你三叔、三婶死亡的真相告诉了她。”
慕怀瑾一愣，随即感觉一盆凉水从头顶泼下来：“她疯了不成！”
林自安是什么人，是帝师，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他出过《经意集》，天下读书人哪个没有读过，这样的人物，就是皇帝越景云对他不恭敬，御史们都会用奏章将其淹没，别说一下就结了死仇了！
戚氏从来没有见过自己儿子这般失态的模样，一时间越发的责怪慕清瑶愚蠢：“怀瑾，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兴许，兴许慕云岚不会和林自安说呢……”
“母亲觉得可能吗？”慕怀瑾嘲讽一笑。
“……”戚氏恨得没法，“那该怎么办……”
“暂时先按兵不动。”沉默半晌，也只能这样。
“母亲，大哥！”带着纱帽的慕清瑶大步跑进来，哭哭啼啼的出声，“大哥，你想想办法，我不要嫁给越潇帧，我不要嫁给那个废人！”
“住口！”慕怀瑾断声冷喝，“凭借你现在的样子，能够嫁给二皇子已经是你最大的福气，两日后便是你成亲的好日子，你给我高高兴兴的嫁出去！”
“不，大哥，越潇帧已经废了，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你以为你还是之前容貌无双的慕家嫡长女？”
慕清瑶瞪大眼睛，声音尖锐刺耳：“是啊，我的容貌毁了，已经对你没有用了，所以你完全不用费心为我安排筹谋了。
呵呵，慕怀瑾，你不是自视甚高吗？你不是说天下英雄出我辈吗？我看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连自家妹子都护不住，你这辈子永无出头之日了……”
“住口！”慕怀瑾抬起手，猛地一巴掌打过去，将慕清瑶的头上的纱帽打落在地上。
慕清瑶捂着头没命的尖叫起来：“啊！”
“清瑶、怀瑾……”戚氏痛心疾首的看着眼前的场景，连忙上前将纱帽捡起来给慕清瑶带上，“清瑶没事了，没事了，你大哥如何能不心疼你，他也是没有办法，这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
“是他没用，说什么没办法，”慕清瑶满眼都是恨意，“母亲，你去求锦嫔姨母，你去求她啊，让她将我许给表哥，让她将慕云岚的婚事退掉。”
慕怀瑾嗤笑一声，自从毁了容貌，她这个妹妹整个人都变得疯疯癫癫的，简直不可理喻。
戚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如今，成年健康的皇子就还剩下越潇卿和越潇寒，别说如今三皇子在朝中威望甚高，就是他一事无成，皇上也不会让他娶一个毁了容的女子。
“母亲，为什么你不去，”慕清瑶抓住戚氏的手臂，狠狠地来回摇晃，“母亲，你也觉得我是个废人，你也不想认我这个女儿了对不对？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只知道算计，只知道利用，如今我没用了，你们便将我弃如敝履。”
“清瑶，你说这话不是戳母亲的心吗？”戚氏神色悲伤，“母亲待你如何，难道你不清楚？”
“我要去杀了慕云岚，只要杀了慕云岚，表哥就会娶我了……”
慕怀瑾最后一点耐心耗尽：“来人，将大小姐送回房间，不许她随意走动。”
“是。”
戚氏不忍：“怀瑾，清瑶她……”
“如今林自安在，让所有人都将尾巴给我收好了，绝对不能惹怒他，这几天别说出声，连呼吸都给我放轻了！”
慕怀瑾头痛欲裂，神色一阵恍惚，一会儿是他一身华贵朝服，立于金殿朝堂之上挥斥方遒，一会儿是他处处碰壁，受到各方压制一事无成……
☆、第103章 退婚准备
戚氏被他话语中狠绝的态度惊住，傻傻的看着眼前的慕怀瑾，只觉得这个儿子格外的陌生。
“母亲，如今情况对我们格外的不利，儿子要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将所有的事情扳回正轨。”慕怀瑾察觉到自己失态，轻声安抚道。
“好。”戚氏点点头，只是心中却仿佛扎了一根刺，虽然被拔了出来，但到底还是不舒服。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慕怀瑾泄气的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言，重生一世，他最把握不好的便是帝师林自安，他身份高，声望高，家族简单，儿孙争气，又曾经是皇帝的老师，还在圣恩正浓的时候辞官回乡，可以说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污点。
当初他们之所以能那般容易就拿捏住慕云岚，完全就是因为林自安在陵州忽然生病，没多长时间就过世了。林家人也被绊住了手脚，没能到帝都帮助她。
如今，一切都变得那般陌生，林自安的到来，不知道会在帝都掀起怎么样的风雨，若是让他调查清楚林氏死亡的真相，那么……
慕怀瑾猛地摇摇头，要去好好的调查一下，将所有的知情人全部灭口，绝对不能让林自安查到一点实证！
春宁园中，气氛格外的热闹。
吴氏等人神色激动地向林自安行礼，满眼都是崇拜之情：“见过帝师大人。”他们这些人都是跟着夫人从帝师府出来的，对于林帝师的崇拜早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快起身吧。”看着这些帝师府出来的老人，林自安心中并不好受，当初，自己精挑细选，让他们陪着灵鸢嫁入慕家，最终防备的再周全，也敌不过天命。
慕云凡站出来，恭恭敬敬的对林自安行礼，他人长得小，板起小脸之后不仅没有显得严肃，反而让人觉得童真有趣：“云凡见过外祖父。”
“好，云凡快起来。”林自安握住他的手，解下腰间的玉佩，蹲下身给他戴上，神色带着丝丝恍然。
慕云岚敏锐的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连忙身前扶住他的手臂：“外祖父，二哥一早就张罗好吃的，我们快点去尝尝，为了等您，连中午饭还没吃呢。”
“你二哥竟然连午饭都没有让你吃，简直混账，放心，外祖父帮你收拾他。”
“不是的，外祖父，二哥也没吃。”
“你二哥是男孩子，别说一顿不吃，便是一天也没什么，可你怎么能一样？你放心，他的性子跳脱，遇事考虑不周全，本来就欠缺磨炼，外祖父这是好好地磨炼他。”
“嗯……”慕云岚在心中向林晔道歉，二哥，我不是故意坑你的，你原谅我。
林晔还不知道自己的悲惨生活即将开始，殷勤的帮自家祖父斟酒布菜，希望能让他忘记给自己扔书，一举一动都格外的周到细致。
林自安虽然面容严谨，但是对于规矩一类看的并不重，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热热闹闹的吃完饭，慕云岚见云凡困了，便让人将他送回院子，他们三人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林自安问了许多慕云岚的近况，就连平日里吃什么吃多少都问了。惹得一旁的林晔连连翻白眼，祖父在帝都的消息怕是比他都灵通，最近这些事情，他老人家怎么可能不知道？慕云岚回答的很细致，脸上一直带着暖暖的笑意。
到了林自安这个年纪，是真心还是假意一眼便能看穿，自然明白眼前的外孙女是真的从心底里敬重他这个外祖父，因此态度越发的慈爱。
果然，儿子比不上女儿，孙子也比不上孙女。
“云岚，你说想要退婚？”三人说着，便聊到了和三皇子的婚约上，林自安听到她的决定，觉得有些诧异。
“外祖父，当初是我不懂事，只见到三皇子殿下一面，便觉得世间再难有这般完美的男子，但随着经历事情变多，也渐渐明白了，再完美的人，若是心不在自己身上，也是没用的。”
“如此也好，当初外祖父便觉得三皇子并非良配，可你喜欢，便想着仔细调理一下也并非不可，如今你想明白了，那就不用如此麻烦了。”
仔细调理？慕云岚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连忙追问道：“外祖父，若是我一意孤行，非要嫁给三皇子呢，您准备如何？”
“三皇子能够和大皇子、二皇子成三足鼎立之势，和戚家的支持密不可分，当初你的性子弱，若是越潇寒最后夺嫡成功，你难以胜任皇后的位子，与其这样，还不如做个富贵王妃。
首先自然是要除掉戚家，没有了家族支撑，那么他就和大位基本无缘，然后暗中诱导他支持大皇子登基，大皇子性情耿直，即便是荣登大宝，也不会对自家兄弟赶尽杀绝，当然了，也要防备一二，祖父自然有的是办法……”
说着简单，其中涉及到的阴谋和血腥不少，只是没必要细说。
从慕云岚说要嫁给三皇子开始，他就开始着手准备，很多暗线一早就埋下，随时准备着启用，只是，云岚歇了心思，也更好，帝都中的事情，就不用他多掺和了，只将婚约推掉容易多了。
慕云岚眨了眨眼睛，祖父说除掉戚家就除掉，感觉好简单呀。
看她傻傻的模样，林自安不由得轻笑一声，严肃的面容温和起来：“傻丫头，祖父敢这样说，自然是掌握了戚家的罪证，不然，别说我只是辞官的帝师，便是太上皇，也不能随意的处置一个偌大的家族。”
“祖父最厉害。”慕云岚崇拜的看着林自安，觉得一直飘荡不定的心慢慢的安稳下来，说实在话，她从来都不是喜欢争斗的人，甚至说，她的性格有些安于现状的味道。
前一世，如果不是双亲兄长接连被害，她也不会接过慕家军的大旗。别人只看到她统领千军万马威风凛凛，谁也不知道她第一次面临血腥战场的时候，整个人害怕的瑟瑟发抖，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
这一世，一开始便处境艰难，双亲不在，弟弟年幼，大伯母、大姐迫害不断，虽然祖父对她疼爱，但迫于家族不敢明确支持，她一路走过来，虽然才短短数月，已经觉得仿佛过了好几年。
林自安的到来，恰好弥补了她心中对长辈的无限渴望，让她觉得突然有了依靠。
林晔坐到一旁帮忙搭话：“祖父自然是厉害的，妹妹就放心吧，有他老人家在，退婚之类的事情就不要担心了，对吧，祖父？”
林自安看了他一眼，刚刚还温和的面容立刻严肃起来：“站没站相、嬉皮笑脸，不像样子！”林晔反射性的站直，距离林自安远了一些，片刻之后又松懈下来：“祖父，我也是您亲孙子，在妹妹面前你给我留点面子呗。我们说正经事呢，这次的婚可不是那般好退的。”
“嗯？”
“您不知道，那三皇子如今对妹妹……”林晔看了一眼慕云岚，换了个温和点的说法，“他现在盯上妹妹了，想来应该是看上了您在朝中的影响力，戚家接连受到打击，他那个表妹慕清瑶也毁容了，自然就更抓着妹妹不放了。”
“如此，这婚更是要尽快退掉，”林自安安抚的看向慕云岚，“云岚不用担心，想要退婚，祖父有许多办法，绝对不会让你的名声有丝毫损害。”
“祖父，你打算怎么做？”
“等着看好了，在你及笄之前，祖父定然将一切处理妥当，你就高高兴兴的准备生辰宴会吧。”
“好。”
担心林自安劳累，慕云岚和他说了会儿话，便退了出来。
林晔去安排跟着祖父前来的那些下人，慕云岚回了自己房间。
吴氏帮她将发饰摘下来，轻轻地帮她将发丝理顺，见她心不在焉，不由得问道：“小姐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
“我没事，奶娘，你可知道祖父前段时间没来，是出了什么事情？”
“这个还真不是很清楚，小姐若是担心，不妨直接问问帝师大人，他最是疼爱您，一定不会隐瞒您的。”
“嗯，没事了，天色不早了，奶娘也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