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摊手:“老头心情不好,没法子。我要是敢就那么来了,非把他气病了不可。有急事么?”
冯紫英这会子也没法子与他计较,道:“你请过西洋先生,想必能看懂洋文?”
贾琮摸了摸后脑勺:“洋文有几十种……我只会一种。要和西洋人打交道么?”
冯紫英道:“走私火。枪之事太大,我使了人一直盯着城北芝麻馅的王氏面馆。早上有人给他们送信了。”
“啊?不是关门了么?”
冯紫英道:“信是托海商货船上的人从南洋寄来的,想必不知道他们关门了。”
贾琮眼睛闪了闪:“用洋文写的?”
冯紫英道:“只有数行洋文,偏那数行极要紧。你瞧瞧可认得。”遂从怀中将信取出。
贾琮瞄一眼信封上的字——嗯,柳鹄的。心下不由得大赞。前些日子陈瑞锦与薛蟠商议,编个瞎话哄冯紫英,只说那王氏面馆在做走私西洋火器的暗生意。贾琮以为她不过是随意寻个玄乎点子的借口罢了。直至这会子方明白,她这个套儿连外洋的柳鹄都圈进去了。柳鹄哪里知道京中有了这么多变化?依然奉太皇太后之命在海外寻找红骨记之外的火器货源。他也不知道自己已是叛徒了,依然照着王氏面馆的地址寄了书信来。
信中道:他在南洋认得了一位替红骨记运送火器的海商,那人口没遮拦,漏了些红骨记的底细。原来这家的大掌柜本是个海船上的水手,后在西洋混迹多年,与西洋诸国的火器作坊主皆熟络。火器本是暴利,这位“嗨掌柜”却能拿到极低的价钱,而火器作坊卖给西洋军队的价钱比红骨记卖出的还高。西洋诸国正在打仗,火器只许卖予军队。好在世上没有金银买不到的东西。那海商给了他一个意大利国走私贩子的铺子所在。去那儿买非法之物得有暗语,那海商把暗语套路也写给柳鹄了。
看罢信,贾琮摊手道:“我不认得意大利字。京中有各色西洋传教士,找个意大利的来翻译便是。”
冯紫英道:“如此要紧的东西岂能给他们看。”
贾琮指着信上那几行意大利文道:“西洋数国的文字多少有些同源。我虽不认得这些单词,勉强能断个句。如今只取一叠纸来裁成小片子,我猜测着断成一个个词组抄在纸片上,打乱顺序给多名意大利传教士分别翻译,最后咱们拼凑到一起。若有不通顺的再另寻人单独翻译那一句,只说是从评话故事里头摘抄来的罢了。”
冯紫英不禁点头道:“你小子偏是鬼主意多。”
贾琮挤了挤眼。旋即低声道:“还有件事,我只告诉冯大哥,你……算了,若没什么事儿的话就不用告诉王爷了。”冯紫英抬目瞧着他,贾琮遂低声说了苏澄让燕王的女儿抢了未婚夫。
冯紫英大惊:“岂有此理!”
贾琮苦笑道:“苏先生除了退亲还能怎样?此事王爷必不知道,也犯不上扰他烦心。万一惹出他脾气来,非要他女儿将亲事还给澄儿,就不好了。那位郡主可是有兄弟的,我不愿意澄儿扯进他们家去。”
冯紫英想了想,叹道:“委屈苏姑娘了。也难怪苏大人生闷气。依我说,还是告诉王爷的好。”
贾琮也叹道:“澄儿不愁嫁的,王爷若没问起来就别说了。他老人家也忙的紧,哪有闲功夫管这些儿女小事。我还指望他快些派人去北美洲行刺Gee Washington、散播天花呢。”
冯紫英奇道:“你怎么独惦记那人?”
贾琮正色道:“因为他若不死,会成为那块土地的开国太。祖。灭了他,就灭了彼国的国运。”
冯紫英深吸一口气,半晌,点点头:“我知道了。”
贾琮抱了抱拳,忽然又想起了一个人,提笔写了一个名;再琢磨会子,又添了两个。终写了三个名字:Benjamin Franklin、Thomas Jefferson、John Adams。乃道:“这三位我不知他们身在北美何处,仿佛记得都是英吉利国移民后裔且为当地望族。若不早些清理了,皆会成为彼国开国元勋。总共四个人,烦劳王爷和冯大哥务必留不得。”
冯紫英道:“既是望族就好找。”乃小心叠起那纸收入怀中。
贾琮又瞧了瞧柳鹄的信,道:“这个于咱们有用么?既然他们是走私贩子、货品还比红骨记又贵又少,还不见得好。”
冯紫英道:“不是咱们要买,是不能让旁人买。须得将那个王寡妇寻出来才好。”
“哦,说的也是。”
贾琮抄完意大利语就没事儿了,回翰林院干活去。冯紫英思忖再三,终是寻了个空儿将苏澄之事回给了司徒磐。司徒磐立命人去寻三郡主之母询问。一时有人来回,那女孩儿果真因情染病月余了。司徒磐长叹一声:“委屈了苏家那孩子。”乃命人给他们家赐下一份重礼。
苏铮险些将送礼的打出去!死死忍了下来,气的牙根子都咬疼了。待他们前脚刚走,老头儿立命把那些礼物统统丢出去。苏澄赶忙说:“祖父!东西是无辜的!你不要我要,都给我吧,我留着做私房。”
苏铮能要她的东西么?嗐声跌足,又朝她掸手:“拿走拿走!”苏澄当真笑嘻嘻命人都拿回自己院子去,还细细挑拣了半日。
另一头,柳小七不再闭着眼胡乱搅乱城西的赌坊了。谁上戚氏家闹事去,他就搅那人常去的几个赌坊。数日后,城西的赌坊已没法子开工了。只是赌坊的人渐渐也察觉出来了,这少年并不杀人,只捣乱。
这日,柳小七又去一处大赌坊捣乱,那东家大着胆子上前问道:“这位英雄不知来我们小店所为何事?江湖不大,相逢便是朋友,什么都好商量。”
柳小七冷森森的瞥了他一眼,道:“便是这些赌博之人,输了钱便扰得四邻不安。我今儿拆了你们赌坊,让他们无处可赌,自然不会再扰乱街巷了。”遂又把人家屋顶拆了,扬长而去。
回到家中,旁人都睡了。柳小七悄悄走到关柳四的屋子外头敲了敲门,低声道:“四哥放心,小弟正在整顿城西之乱呢。”言罢转身就走。柳四蓦然睁开了眼。
正文 第475章
柳明漪可怜兮兮鼓着小脸儿坐在家中。打从昨日起,来闹事的坏蛋忽然好多好坏;大叔也不见了。戚氏再不许她出门,怕那些人伤着她;潘喜贵本想在家里守着,让戚氏劝了一回,仍大清早上工去了。外头的谩骂与污言秽语愈发厉害了。
捱到下午,那几个地痞子开始踹门。他们家那薄门板子哪里经得起踹?不过几脚,耳听“哗啦啦”数声响,前门整个儿碎了。戚氏吓得抱起柳明漪往后头躲。柳明漪小眉头倒竖,从她母亲怀里挣扎出来,跳下地就往外跑,路过门槛旁顺手操起自己平素坐的小凳子。戚氏在后头撵她,喊道:“漪儿回来!”
柳明漪的小短腿比她母亲快多了,旋风似的跑了出去,迎面撞上三个高壮的地痞子,抡起小凳子直扫头一个的脚踝。莫看她小,日日在外头爬墙上树的野,小胳膊还有点子力气。那人脚下不稳,“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啃泥。柳明漪从他身旁跳过去又一凳子砸了第二个的膝盖。这个点儿巧的紧,挨揍的也没防备,下盘不稳又是一个四脚朝天。第三个离他二人稍稍远些,看清楚了是个孩子,忙张着大巴掌来抓。柳明漪比他快,绕着他的双腿转了个圈子到身后,狠狠一凳子敲在膝盖后弯子上。好家伙,一个小女娃眨眼放倒三个大人。戚氏惊得握住了嘴。
待地痞子们爬起来,柳明漪手握小凳子立在院子当中。戚氏赶忙上前陪笑:“各位爷!孩子还小不懂事……”话未说完,让一个地痞子抡手撂倒。柳明漪喊了声:“娘!”几步跑过去扶她母亲,便听身后“扑通”一声。待她扶了戚氏坐起来回头看去,却见院中凭空冒出了一个男人。
此人年约四五十岁,穿了身青灰色的布衣,头上戴着斗笠,望着地下倒着的那地痞子道:“老夫生平最瞧不上偷袭,你竟偷袭一个孩子。”柳明漪倾慕的望着这男人,他乃回头道,“小娃娃,你本已以一敌三、敌强你弱。这个当口分神去扶旁人便是将短处露给对手。”
柳明漪瘪了瘪小嘴辩道:“这是我娘,不是旁人。”
地下那个地痞子爬了半日爬不起来,其余两人互视了几眼。一个道:“你方才看见这老头出手了么?”
另一个摇头:“没!连影子都没看见!他是人是鬼?”
地下那个道:“自然是人!日头下面鬼没有影子。”乃“哎呦”着爬了起来。
三人又互视了几眼,一个抱拳道:“老爷子身手了得!不想这疯丫头有如此运气,我等认栽!青山绿水,后会有期!”齐刷刷转身就跑。
柳明漪只看见一道人影闪过,又听见三声“扑通”三声“哎呦”,那三个地痞子都倒在地下了。戴斗笠的已挡在他们前头,淡淡的说:“砸坏了人家的门,不给人修好么?”
戚氏忙说:“不用了不用了……本也不是什么好木料。”
柳明漪大声喊道:“自然要赔!哪有砸坏了人家的东西不赔之理!”
戚氏急的跺脚:“小孩子家家,你懂什么!”乃望着戴斗笠的道,“大侠!我们不过是寻常的小户人家。倘或得罪了他们,明儿你一走,我们又永无宁日了。”
戴斗笠的道:“你从前得罪过他们?”
戚氏忙说:“小女子何尝敢得罪这些大爷!”
戴斗笠的道:“怎么他们这会子已来砸你们家的门了?”戚氏哑然。
三个地痞子挣扎着从地下爬起来,大眼瞪小眼瞪了半日,看看戚氏母女又看看戴斗笠的,苦着脸道:“大侠!饶了我们吧!我们不过是听了些闲话,说这潘家媳妇得了大主顾要发大财,才想着寻她暂借两个小钱使使。”
戴斗笠的只做不闻:“赔钱。”
柳明漪在后头大喊:“赔钱!”
三人无奈,只得乖乖从怀内掏出了些铜钱搁在地下。戴斗笠的瞧了瞧:“大约够了。走吧。”话音刚落,三人如兔子一般飞奔了出去。柳明漪欢喜得“哦~~哦~~哦~~”满院子撒欢儿。
戚氏上前向戴斗笠的深深万福:“多谢大侠相救,只是我家贫寒、无以为报。”
戴斗笠的瞧着她道:“这些人皆是豺狼。越是躲闪,他们越不会放过你们的。该刚强还是刚强些的好,柿子都挑软的捏。”
戚氏苦笑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拿什么来刚强呢?”
话音刚落,忽然听门外有人说:“戚姑姑这般人物何须刚强?但凡扰你的不是死了就是被不知哪里来的高手打了、或是有人拆了他们常去的赌坊的屋顶。”
众人举目望去,有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从外头走了进来,好巧不巧的也穿了一身青灰色的布衣,戴了个草帽。柳明漪看看院中的这个又看看进来的那个,问道:“两位大叔,你们是一起的么?”
戴斗笠的笑道:“你喊他大叔还罢了,我这年岁做你祖父都够了。”乃向那汉子拱手道,“这位朋友仿佛不是偶然路过。”
戴草帽的道:“委实不是。前日晚上我家走了一个兄弟,不知这位朋友可认识?”
戴斗笠的道:“敢问贵兄弟尊姓大名?”
戴草帽的冷笑道:“朋友不认得他?”
戴斗笠的道:“这位朋友想是有所误会。我家姑奶奶在朋友处看见了这位潘家大嫂的针线活计,喜欢的紧,有心来订两件东西。因城西这一带不大太平,在下奉命来打个前站。若有不安全之处也好早些准备。”
戴草帽的奇道:“潘家大嫂好财运!这才多少日子,竟得了两个大主顾么?”
戴斗笠的道:“想是她手艺委实好。俗话说,好酒不怕巷子深。”
戴草帽的冷笑道:“不知这位朋友在哪家高就。”
戴斗笠的思忖片刻道:“不是我小气不肯说。我家姑奶奶身份高贵,不知阁下配不配知道。”
戴草帽的道:“在下也略有点子身份,想来不至玷辱了贵主的大名。”
戴斗笠的道:“算着马车快过来了,这会子没空同你说闲话,朋友若有兴致,咱们回头再聊。”乃扭头向戚氏道,“潘大嫂可否略收拾收拾?”
戚氏忙说:“这就来!”立时去拿扫帚。柳明漪赶忙捡起地下那些铜钱,戴斗笠的帮着将破了的大门板子捡去墙边搁着。戴草帽的便冷冷的立着不动。
几个人才刚收拾完,耳听外头传来马嘶与车轱辘声,戴斗笠的赶忙迎了出去,戚氏母女也跟着出去。只见门口停着一辆朱轮华盖车,有个大丫鬟正扶着一位少妇打扮的妙龄女子款款下车,口里道:“三奶奶留神些,这块儿地不大平整。”戴斗笠的在门前抱拳:“姑奶奶来了。”三奶奶朝他轻轻点了点头。柳明漪睁着大眼睛好奇张望;戚氏也上前翩然万福,心中暗惊。这三奶奶通身的气派华贵雍容,必出自上等人家。
三奶奶看着戚氏道:“你便是潘家嫂子吧。”戚氏垂头应“是”。三奶奶含笑道,“昨日在朋友家里见了你做的一个荷包,我很喜欢。她说你这儿还有许多有趣的花样子,我想瞧瞧。”
戚氏忙说:“能得贵人眼青,小女三生有幸。”
三奶奶抬目往前望了一眼,问道:“怎么回事?”
那戴斗笠的道:“回姑奶奶,方才有市井无赖来寻衅滋事,已让小人打跑了。。”
三奶奶皱眉道:“光天化日的、天子脚下竟有这等事,赵承是白拿俸禄的吗?”乃向戚氏道,“潘大嫂放心,那些人再不敢来了。”
院子里头那戴草帽的冷笑道:“不知奶奶贵姓?凭什么说了算?”
“本宫姓司徒。”那三奶奶淡然道,“可以说了算么?”惊得戴草帽的一震。
戚氏赶忙跪下:“民女叩见贵人。”又朝柳明漪使眼色命她给贵人磕头。戴草帽的见状几步走出来也跪下了。
三奶奶看了看他们,轻叹一声:“本来不预备告诉你身份的。罢了,都起来吧。”
戚氏含泪叩头:“谢贵人庇护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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