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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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子说-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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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林?”潘世呈的声音突然抬高,宋海林这边这个质量不怎么好的座机听筒被震得出现了一阵杂音。
宋海林还没来得及说话,潘世呈那边就穿来了一个女声,“潘世呈!干嘛呢你!你给我站起来。”
听声音,应该是英语老师。
然后就是慢腾腾的椅子移动的声音。
显然,他懒洋洋的态度更激怒了英语老师,她跺了一下脚,一指门外,“你给我出去站着去!别仗着你成绩好就无法无天。”
估计小潘还没从宋海林的电话里回过神儿,木呆呆地就朝门外走,在这生死关头,他多少还残存的理智让他缩了缩校服袖子,手机顺势滑了进去,堪堪保全了他和宋海林这通价值两块钱大洋的电话。
“你脑子到底什么构造啊你上着课给我打电话,英语课诶!Lady吴本来就对我有意见。”潘世呈趁机溜进了厕所继续打电话。
“你少来,上着课睡觉你还有理了……”宋海林刚说完这句话就赶紧断了吵嘴的环节,“先说正事儿,我这用仅有的两块钱给你打电话呢。”
潘世呈打了个哈欠,“你私房钱呢?被流放之前我不都提醒你了么,把钱给好好藏起来,不是让你藏内裤里来着吗?”
“可去你的馊主意吧,临来我爸快把我扒光了都,”宋海林说,“估计我吞胃里他都能给我掏出来,在他眼皮子底下,我藏个钱都快赶上藏毒了。”
说完着句话,一边就着黄瓜蘸酱吃馒头的老板娘瞥了他一眼。
潘世呈没良心地嘿嘿一笑,“宋局长真威武,不然我打小儿就怕他呢——怎么着,乡下的天蓝吧空气好吧雾霾少吧?”
“你他妈快别臭贫了,”宋海林不耐烦地制止了他继续问下去的叠字儿,“跟你交代正事儿,全国联赛这不就快了么,我那些队友都已经快一个星期没我信儿了,你一会儿上我账号给我应付着。”
“你可别说那边连个网吧都找不到。”
“甭说网吧了,连根网线儿都够呛有。”进了这一片儿,他都得怀疑一下是不是二十一世纪。
潘世呈又打了一个哈欠,“这阵儿不是新出了4S么,我妈给我换了块儿,赶明儿我把我那个旧手机给你寄过去。”
成绩好果然待遇就不一样,人家在那边4S,他只能在这边“死啊死”,宋海林磨了磨牙,说:“你他妈再打哈欠厕所里那点儿养料就全被你吸肺里了。”
“你这人怎么还不知好歹呢,老子给你寄手机你就可劲儿埋汰我是吧?”潘世呈看得透透的,“少年郎,你这是嫉妒。”
“嫉妒使我双目失明,嫉妒使我恩将仇报,”宋海林冷笑了一声儿,提起了要求,“智能机你自己留着吧,没钱包流量,你给我弄个老年机能打电话就成。”
潘世呈应了一声儿,眼看又要张嘴充分吸取厕所漂浮在空气里的养料,宋海林眼疾手快挂了电话。
挂断之后才想起来没把地址告诉他。
老板娘吧唧着嘴啃黄瓜,咬一口蘸一下豆瓣儿酱,再吃一口馒头。宋海林皱了一下眉头,按他的想法,黄瓜是甜调儿的酱是咸调儿的,配在一起不伦不类的。
直到他出门,老板娘都在一停不停地啃黄瓜。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他找了个没风的地方蹲着发了会儿呆,想掏根烟,一摸口袋才发现没有。
天是挺蓝。
就是憋得慌。
山路把这个小乡镇彻底隔绝了似的,不光是现代文明,人本身也被捆在了这里。被绑住的人挣扎着往外冲,但能冲出去的只是少数。
即便冲出去了,又能怎样呢?自由?
做梦。
自由,从来都是一个伪命题。
真正意义上来看,哪有出去这个概念呢?地球,就是一个大监狱,没有谁能逃过这个三维的陷阱。
人类更像是蜗居在监狱一角的真菌群,监狱的门缝儿够大,至少对真菌来说已经够了,可悲的不是出不去,而是可以出去,却根本走不到那个边儿。
甚至,根本没意识到这是囚禁。


第3章 第三章
田喆家的肉食店全名儿“喆喆肉食店”,照他妈的话来说,加在一起四个吉,保准大吉大利、生意兴隆。
这十好几年里喆喆肉食店确实也一直在清水乡的主干道上屹立不倒,年前田家爸爸还瞅准时机承包了镇上的快递点儿,愣是赶上了一拨不大不小的变革,生意可谓是红红火火。
还真应了“吉吉吉吉”的名字。
只是那块儿招牌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多年的风霜雨打正好把“喆喆”这四个吉给掀了下来,堪堪还露着“肉食店”三个字儿。
苏慎进门时,轮椅在门槛儿那里弄出了不大不小的动静儿,田喆从一堆半人高的快递箱子中间抬了头,边码着箱子边说:“稍微等我会儿。”
肉食店里混着生肉的油脂味儿和熟肉的调料味儿,硬生生的有点刺鼻,可是现在又添了些快递盒子上胶带的化学味儿和快递纸的油墨味儿,竟然把原先的味道中和得轻柔了不少。
门放着一个开口的纸箱子,里边窝了一只黄黑花纹的小奶猫,苏慎捡来有一个月了,不过他一直都怕猫啊狗啊这些长毛的东西,就只能放在田喆这儿养着。
田喆对这只小猫还挺上心,把纸箱子布置得舒舒服服的,还专门买了牛奶。
“你给它起个名字呗?总不能成天那只猫那只猫的叫。”田喆在快递箱子上用签字笔挨个标着号,边标边说。
“叫……”苏慎用手指头敲了几下轮椅扶手,“狗蛋儿?”
田喆沉默了一会儿,“我真替你孩子的名儿担心,你以后要是生孩子……”
还没说完他就自己住了嘴,专心码着箱子排号。
苏慎勾着嘴角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儿。
田喆把最后一个号码写好,过来拍了拍苏慎的轮椅背,推着他往屋里走,边走边问:“怎么没上课?”
苏慎没说话。
田喆也没再问下去,他进屋翻了翻座机旁边的一摞纸,边翻边和苏慎说:“前几天有人打听你们家来着。”
“我知道,你不是和我说过了么……”
苏慎话音刚落下,田喆就转过脸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不是原先那个人。”
苏慎轻轻皱了皱眉。
“那人听口音不是本地的,挺好认,我给你留意着就成。”田喆终于把要找的那张纸翻了出来,往苏慎脸前边一递,“原先打听你的那个小子说是想和你聊聊,这是他的电话。”
“不聊。”苏慎瞥都没瞥那张纸一眼。
田喆叹了口气,把刚翻出来的拿张纸又扔在了原先的乱纸堆里,“行吧,啥时候你想聊了就跟我说。”
说实话,从那人出现之后,苏慎心里一直都不踏实,这么些年,他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的现状,冷不丁有一个人跳出来说大概你这些年受的都是原本不该的,放在谁身上也不愿意去一探究竟。
不管探出来真相到底是什么,都不会好受。
这就好比一个瞎子突然被告知,你其实不是天生瞎,是有人使坏在你眼前边儿遮了一块儿黑布。瞎子心里正又喜又怒呢,那人又说,可是年岁太久了,你眼睛上的布摘不下来了,你还是得瞎一辈子,而且也不知道坏人具体是谁,就知道有这么个坏人。
这不找膈应么。
田喆扔了好几包糖在苏慎的腿上,苏慎撕开一包,从里边拿了两块儿,他冲着田喆挥了挥,田喆一脸生嚼了一吨柠檬的表情赶紧摆手,“你自个儿留着吃吧。”
“我就是客气客气。”苏慎斜了他一眼,把糖纸撕开放进了嘴里。
苏慎在手里搓了几下糖纸,类似自言自语似的慢慢说:“这几天老是做梦,隐隐约约梦见的那些事儿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你说,我六岁以前的事儿怎么就能不记得了呢?”
“甭胡思乱想了你,小孩儿没几个记事儿的,甭说六岁了,我小学五六年级的事儿都不记得,你们这些写小说的就是想象力太丰富了,”田喆舔了一下嘴角的干皮儿,强行转移话题,“最近有没有发表文章?之前那几本杂志我都看好几遍了,现在上厕所忒无聊。”
他笑了一声儿,“合着那些杂志你次次要来都是上厕所使的?”
“什么叫使啊,我又不用它擦屁股,我那是厕所读物懂么。”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苏慎没有接话,两个人短暂地安静了一下,弄得气氛有点微妙。苏慎手里动作不停,糖纸沙沙地响着独特的塑料声儿。
苏慎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待着,说实话,教室那种沉闷四十五分钟大爆发十分钟的环境让他难受,干脆一个下午都待在了田喆家的肉食店里。
没什么事儿可干,就算逃课离了学校也是铺了一桌子试卷做。
田喆在看店的空当儿里端着保温杯像领导视察似的围着苏慎参观,好像看见了一个珍稀动物。实际上苏慎虽然成绩好,但精力很不容易集中,稍微有点打扰就走神儿,田喆来来回回好几趟,他静不下心来,连一个数学大题都没做出来。
“我长了五条腿吗?”苏慎烦躁地用笔尖敲了敲桌子。
“没,”田喆咧着嘴笑,“我就是没见过正常人专门逃课出来做卷子。”
“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是正常人吧。”
“以前没觉得是这种档次的不正常,还以为就是一般不正常呢。”田喆瞥了一眼桌子上扔得七七八八的糖纸,爱吃这种糖的人估计还真是正常不到哪儿去。
和他说了几句话,彻底没了做题的状态,苏慎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也该放学了,现在回学校拿书包正好。
他把剩下的糖全合着装进了一个袋子里,朝田喆摆摆手,“我得回去了。”
说完也没等田喆回话就划着往外走。
“等等!”田喆喊了一声儿,着急忙慌地从冰箱里拿了一袋儿装好的肉追上他,“先说好啊,这肉是孝敬奶奶的。”
苏慎从来就没有和别人让过来让过去推辞的习惯,就算田喆不说,他顶多也就拒绝一句,第二句都懒得说。他接过来说:“知道了。”
田喆这才朝他挥了挥手。
苏慎一路上还是蔫儿着,那个梦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梦见,他跪在地上,双膝着地挪腾,因为这样走不快,只能手脚并用,浑身都是土粒儿。
不能理解。
他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腿。
一点印象都没有,关于他小时候的生活,只能从照片儿上看,他爸爸妈妈,和他,咧着嘴笑。
他那时候还能跑,还能跳,还能站着。
因为一路上心不在焉地想事情,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整个校园都已经冷清了下来,太阳掉在房顶边上半死不活,门卫大爷在小房子里昏昏欲睡。
教学楼侧面是一个小平台,呈三角状,底下支撑出来的空间被当成了水房,因为地处偏僻又隐蔽,成了整个学校罪恶的滋生蔓延地。
苏慎没法儿走楼梯,次次都只能从这个小平台的斜面上去二楼,对这里的打架、恋爱、抽烟早就见惯不惯了,一般都能视而不见。
可这次,底下摆了架势要打架的一伙人,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班里的顾燕领了一群人围宋海林一个。
顾燕那边得有五六个人,拉开架势还挺唬人。苏慎凭着自己没戴眼镜的一百度近视眼把人扫了个遍,没管。
宋海林在人群里还抽空和他对视了一眼。
真是好样儿的,苏慎心里想着,什么话也没说,也没想管闲事,慢腾腾地抓住扶手往楼上挪。
各科作业记了一黑板,他戴上眼镜边抄边收拾用得着的书,没一会儿书包就满了,他看了一眼桌子角上的饭盒,也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一声儿。
在教室里磨蹭了大概得有十来分钟,刚拐出教室门口,他就看见宋海林上了楼梯,一步连跨两个台阶,身上穿着的黑色连帽卫衣一点都没乱,不像刚打完架。
就是嘴角擦破了块皮儿。
苏慎早知道是这样,顾燕找来的那几个人都和顾燕是一个路数的人,一个字儿,怂。要是拼一拼,宋海林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这么些人,关键是,看宋海林之前整治顾燕的架势,估计根本不用上手,吓唬吓唬就够他们逃跑出个生平最佳记录了。
最后还剩三级台阶的时候,宋海林伸了伸腿,打算直接跨上去,这时候正看见苏慎在教室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缩了腿,安安稳稳一级一级上了楼。
苏慎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在心里骂了句“傻逼”。
宋海林刚要直接走过去,苏慎突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宋海林仔细一看,他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创可贴。
创可贴的外皮是粉色的,印着猫和老鼠的图案。
他接了创可贴,苏慎却没撒手。
小地方的人都排外,你最好收敛点,要是顾燕和校外的那些人抱团收拾你,有你受的。苏慎本来想这么提醒他一句,但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
懒得提醒,再说提醒了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他这才松了手里的创可贴。
自己拿了一块儿糖塞进了嘴里,下意识两只手一起搓着糖纸。
“给我一块儿。”宋海林突然说。
他突然出声儿吓了苏慎一跳,苏慎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不给。”
说完变成了单手搓糖纸,另一只手划着轮椅往下楼的小平台那儿走。
宋海林看着他的背影,舔了舔嘴唇,他真挺想吃那块儿糖的。本来他不爱吃糖,可听着苏慎搓糖纸的声音,突然上了来劲,想尝尝什么味儿。
搓着糖纸的声音越来越远,苏慎拐了个弯,响声就彻底散在了周围。
宋海林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走廊里的墙,高高挂在门口的,是一个暗红色的圆盘。
“操!”他骂了一声儿。
该不会那个粗粗剌剌的下课铃声就是这玩意儿发出来的吧?怪不得炸在耳朵边儿上呢,原来这声源就在他们教室门口!忒背了也。
宋海林奶奶家的位置不尴不尬的,按说那片地属于清水乡的南平村,可是前两年划地,硬是把那块儿给划进了镇上的开发区,南平村那好几个村干部都哭着喊着不同意,这事儿也就搁置了下来。拖到现在,怕引起纠纷,两边虽然都眼馋着,但都不敢据为己有,硬生生给拖成了没名没分的地界儿。
要是不论名头单说远近的话,宋家那片儿还真就和镇中心混得不分你我。
宋海林到家门口的时候,宋奶奶正端着一碗丝瓜汤在胡同口大着嗓门和一群差不多年纪的人扯家长里短。
“老杨家那个儿子啊,真是愁死个人,眼看都三十好几了还不往家领媳妇儿,他妈天天来我家念叨。”
“他这不找就不找吧,比顾家那个媳妇儿强,说是不在县里买房子就不结婚,闹腾一年多了。”
宋海林慢腾腾叫了一声儿,“奶奶。”
宋奶奶说的正起劲儿,抽空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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