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嬷嬷心中一紧，白云低头沉声答道：“小姐莫要忧心，四爷自是不会逾制的。”
陌琪抬眼看了眼低头敛目的两人，垂下眼睑掩下眸中锋芒低声应着：“即是如此，那我就不操心了，你们下去吧，我歇会。”
“是，奴婢们告退，小姐万福。”白云为陌琪轻轻盖上繁花蜀锦薄毯，与南嬷嬷轻轻退出了里间。南嬷嬷深深的看了眼白云，也没有多言语就出了院子去办事了，白云回头隔着珠帘看了眼安睡的陌琪，低头在外间安静的做起了绣活。
白雪抬头看看夕阳余晖橙红一片，她侧身催促白梅：“快些回去吧，想来小姐该起身了，这些药材明日里再来收拾。先回去伺候小姐要紧。”
白梅将手上的百年人参小心放好，起身跟着白雪往外走：“是，这会子也到了晚膳的时候了，雪姐姐，咱们得加紧些走了。”
白雪加快脚步，颇为懊恼道：“真是，只顾着埋头整理，竟忘了注意时辰，这下可耽搁了许久，也不知白云那是不是忙得过来。”
白梅紧跟其后，嘴里劝慰着白雪：“白梨就在小库房里，离得近，想来该是过去了，雪姐姐莫要着急，想来是忙得转的。”
“白梅，咱们还是抓紧着回去才好，再走快些吧……”
陌琪抬手虚遮着嘴打了个哈欠，神情还带着些懒怠，慢悠悠的说白云：“你怎的不早些叫我起来，这会子都要天黑了，回头夜里该睡不下了。”
白梨端着水进屋，闻言笑着接过话头：“秦大夫嘱咐过，小姐多睡多养才是好的。下午这些时辰哪就能耽搁夜里的休养了，到时候点上安神香就是，小姐就放心睡吧。”
白云为陌琪插上双蝶戏玉兰如意金簪，接过漱洗茶，伺候陌琪漱口：“白梨说的是，这几日里小姐睡得不安，当是要好好歇息找补回来的。”
陌琪接过锦帕擦了擦嘴角，看着白云为自己戴上碧玉手镯，透过那如雾如云轻缓流动的茵茵青翠好似看到了生机无限。她忽而轻蹙眉头，幽幽叹息：“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自我清醒以来，我心里时常觉得虚幻。唉，你们如今奉我为尊，可日后我又当如何是好？”
“日后只有比现在更好的，姑姑又何需担忧？”话音未落，轩儿已行至陌琪身边。
陌琪抬手捏了捏轩儿的小酒窝，展眉浅笑：“好好好，姑姑就跟着我的乖乖享福就是，什么都无需担心，可好？只是我又无需出门，只是在家中休养罢了，实在不必如此珠钗环佩、锦绸玉丝的伺候着，还是简单些就好。”
轩儿伸手为坐着的陌琪正了正镂刻莲叶纹托粉碧玺荷花银丝簪，神情坦然，语调轻缓：“这世上哪里还有比姑姑对自己个更不上心的大家闺秀啊。这些个首饰都是珍宝阁甄选后送过来的，都是自己家里的东西，本就是给姑姑备着的，且时常都有新品。姑姑若不用，就真是荒废了这些物什，那才是真的浪费呢。”
陌琪点了点轩儿的小鼻头，笑得眉眼弯弯：“你这孩子，就是嘴甜，我真是太喜欢你了。不过这些东西恐怕是给家中女眷准备的吧，这会子倒是被我半道给截胡了，呵呵，也真是难为四爷了。”
轩儿眼神微沉，故而转过身提步往外走，语调软糯而微凉：“如今家中除了姑姑，何来其她女眷。姑姑，轩儿饿了，我们还是快些去用膳吧。”
陌琪眉头轻皱，忽而想起一般妾室姨娘在府里也只能算是半个主子，在轩儿这个少爷面前却算是下人了，还是最令他难以接受的下人。陌琪叹了口气，自己总以为能很好地适应如今的生活，如此看来，还是自己想的太过简单了啊。
白云扶着陌琪起身，陌琪急急的追着出门的轩儿，嘴里还不忘应和着：“哎呀，这么说来，这些可不就是我的嘛。我前儿个就见着好些个雅致精巧的首饰，回头呀我就让白梅给我戴上，必须得天天都不重样的。珍宝阁都是自家的，我还担心什么，真是整日里闲着都在瞎操心，轩儿你可等等我，别走那么急呀……”
轩儿放缓脚步，抬头望着那清冷的月儿高挂，嘴角缓缓绽开一抹幸福欢愉的笑容，映衬得月色愈加光华流转、夜色暖人。
陌琪前后晃荡着与轩儿相牵的手，语气闲适：“常礼怎么样了，过几日就要走了，他可能行？”
轩儿踢踏着与陌琪并肩前行，风轻云淡的回道：“不过是受了几鞭子罢了，还派了两个小丫头伺候着，到时若是还走不了，就不必走了。”
陌琪瞥了眼心情放松的轩儿，问道：“你不是挺心疼他的吗？”
轩儿轻笑了声，忽而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陌琪淡然开口：“姑姑觉得那是心疼？”
陌琪蹲下身子与轩儿平视，轻声问道：“不是说你整个院子就只剩下他与常德了吗？”
轩儿牵紧了陌琪的手，嘴角轻勾，歪着头笑道：“是啊，所以才给了他一次机会，可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陌琪看着笑得乖巧软绵的轩儿却说出如此冷酷的话语，心中一窒，她抬手轻抚着轩儿的脸颊，柔声道：“轩儿，如今是在家中，父亲与姑姑都在，我们会好好护着你的，你……”你不必再如此小心谨慎。
轩儿轻轻拥着陌琪，在她耳边轻声开口：“姑姑，这是贵祖母教会轩儿的。姑姑不必担心，轩儿心里有数，不会让自己难过。”
陌琪轻拍着轩儿的背，闻言点着头温声说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你还是个孩子，就只要做孩子的事便是，其他事让家中大人去操持。我们已回到你父亲身边，不需再小心翼翼的四处奔波逃亡，姑姑只希望轩儿能平安喜乐再无忧愁。”
轩儿松开陌琪，笑着与陌琪说：“轩儿只要与父亲、姑姑在一起，就觉得很满足了，轩儿会努力与父亲学习、尽心的孝顺姑姑，姑姑莫要担心。”
陌琪虽说心中还有些担心，但依然佯装嗔道：“哼，就算轩儿时常偷偷懒耍耍赖，我反倒会更喜欢呢。反正啊不管你做什么，都是我的心肝宝贝。”
“哈哈哈哈，姑姑，您会宠坏轩儿的。”
“我的孩子，自当是要好好宠着的。”
“啊……啊……王妈妈，您要打就打我，别打我妹妹，啊……妹妹你怎么样啊……”
“轩儿，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陌琪起身环顾四周，寻找着那微弱的声音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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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日日思君不见君
“王妈妈……柳儿没有偷拿点心……是梅妈妈同意了的……啊……”
轩儿仔细侧耳聆听着从远处飘来的零星言语； 而后点点头蹙眉回道：“好像真有人在争吵。”
明安上前一步，躬身道：“小姐、小少爷； 声音是从西边那浆洗房附近传来的。”
陌琪朝着西边看了看，又仔细听了听； 疑惑着问白云：“难得今儿个想换条路赏夜景，却不想走到这来了； 这里离那浆洗房应当不远了吧； 这断断续续的也听不清啊。”
白云福身回道：“回小姐话，这里离那不远； 只浆洗房位置偏僻； 如今入夜也不好走，小姐可是要过去？”
陌琪内心的八卦之心正熊熊燃烧，她颇有兴味的说道：“我平日里绝不是爱凑热闹的人； 不过我实在是没想到，在无所不能的常总管的治理下，竟然还会出现奴仆内杠的事来，到底是谁敢如此作妖胆肥，我还真是很好奇啊。”
轩儿也坏笑着附和陌琪：“能看看常总管热闹的机会真是太难得了，姑姑； 我们可不能就这么错过了。”
明安、白云等人：“……”
“陌琪、轩儿你们这是在作甚； 怎的都停在这半道上？”齐晔略过行礼的众人； 迎面向停步不前的两人走来。
“四爷万福。”
“父亲万福。”
陌琪揶揄地看了常福一眼，眨巴着清亮的大眼睛，身体前倾微微靠向齐晔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道：“四爷； 这月黑风高的，做什么事都方便得紧，对不对？”
齐晔被陌琪这一番俏皮的模样逗乐了，兴致一起，也跟着压低声音沉着嗓子，音色暗哑着接腔：“正是，赏灯邀月、杀人放火都能事半功倍，就是不知陌琪想要做什么。”
轩儿凑到了两人身边，抬起头忽闪着明亮的双眼故作老成附和自己的父亲：“姑姑想做什么只管开口说，是摘星折花还是赴汤蹈火，轩儿定当万死不辞。”
陌琪伸手轻戳了戳轩儿的小酒窝，乐得笑开了花：“哎呦，哎呦，也不知道谁家有这么大的福气，得了这么懂事嘴甜的孩子，姑姑真真是羡慕嫉妒恨啊。”
齐晔眉眼温柔，嘴角压都压不住的往上翘，却还要故作正经的拱手玩笑：“姑娘过誉，不才正是有大福气的孩子父亲。”
“噗呲，哈哈哈……”头回见齐晔如此逗趣的陌琪牵着轩儿笑成一团，齐晔看着陌琪与轩儿那开怀明朗的模样，不自觉的就笑弯了眉眼。
夜风微凉，月色融融，齐晔看着被风吹落在陌琪发间的花瓣，心中越发的温暖柔和。
常福之前被陌琪那么看了一眼就知道有事了，果然不一会儿就来了人附耳相告，他看着眼前一片祥和欢乐的气氛，轻声嘱咐几句后便依然不动声色的侍立于侧。
白云与白梨被陌琪那直率肆意的笑惊得手脚冰凉，小姐在四爷面前笑得真是太没规矩了。她们胆战心惊的替陌琪焦急着，幸而四爷好似并不在意，这才让她们稍稍放下心来。看着那笑得欢快的小姐，白云颇为头疼，女子笑不露齿方为美，回头定要好好提醒小姐，日后万万不可再如此随性而为了。
齐晔左手拇指摩挲着食指指腹，忍下了想要为陌琪拂去肩头落叶的冲动，他浅笑着问陌琪：“不知在此月黑风高夜，这位姑娘想要做什么？”
陌琪歪着头，如水晶般闪耀的眼睛灵动狡黠：“嘿嘿，我就偷偷告诉你，我等着看一出大戏呢。”
轩儿点头附和：“嗯嗯，父亲，我和姑姑想看热闹。”
看着一大一小那兴致盎然的模样，倒是勾起了齐晔的兴趣：“噢，什么热闹这么大动静，让你们如此欢快？”
陌琪伸手轻轻拿下了落于齐晔衣领上的花瓣，动作自然亲昵，齐晔顿了顿，耳根在夜色的掩映下漫上点点绯红。
陌琪手中把玩着那片花瓣与轩儿侧头看着常福笑得意味深长：“自然是难得一见的大戏啦。四爷要不要一起看看？”
常福顶着陌琪与轩儿别具深意的眼神，硬着头皮上前两步恭谨回话：“奴才治下不利，竟让小少爷与小姐受了惊扰，奴才惶恐。恳请主子责罚。”
陌琪看着常福略显尴尬的模样很是稀奇，调侃着常福道：“我本还想着好好去看看这山庄里的恶奴长什么样呢。如今看来常总管已经着手处置了，倒是可惜了。”
常福将身子弯的更低，圆脸堆笑语气恭敬：“如今时辰不早了，奴才万不敢再耽搁主子，恭请主子先移步欣悦阁用膳。奴才一会子就将人带过去给小少爷与小姐治罪。”
齐晔闻言瞥了眼常福抿嘴笑了笑，与陌琪打趣道：“看来常福也有偷懒的时候，即是惊扰陌琪了，那一会儿你可得好好的整治整治，好好的打打常福的脸。”
陌琪轻瞪了煽风点火的齐晔一眼，气哼道：“四爷惯是会让我做恶人，与轩儿果真是亲亲父子，一模一样。”
轩儿喊冤：“我哪有，姑姑莫要冤枉我。”
陌琪睨了轩儿一眼，手上却牵起轩儿与齐晔一同往欣悦阁走去，只留嘴上嘟嘟着：“哼哼，也不知道是谁让我去找那个举人老爷……啊如今已经是状元郎的乔大人理论齐王之事的，当时那乔大人差点跟我急红了眼，哎呦呦，你不会是忘了吧。”
轩儿有点难为情，却又不好反驳，他偷偷看了眼齐晔，看他面色平和，才放松了些。也不知是月色太过温柔还是齐晔太过温和，轩儿突然就对陌琪脱口而出压在心底许久的话：“姑姑，若有机会你可愿意结识齐王殿下？”
此言一出，陌琪与齐晔同时停下了脚步，陌琪侧头挑眉看了眼轩儿，她微眯着眼问轩儿：“怎么，轩儿想向齐王殿下引荐姑姑吗？”
轩儿有些心虚，他有些紧张的问陌琪：“若轩儿有此意，姑姑可愿意？”
齐晔神情微妙的看着陌琪，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期待多些还是好奇多些。
陌琪看了眼齐晔，轻笑了声，语气清凉：“看来你们还真的认识达官贵人啊。不过，我一个女子便是结识了齐王殿下又能如何，文不能报效朝廷，武不能上阵杀敌，难不成你们想让我去做齐王继王妃？那也得齐王能看得上我啊。”
“咳咳、咳咳”在越发深沉的夜色中齐晔的心跳都乱了节拍，他有些语无伦次道：“轩儿姑姑，你在孩子面前当要慎言。再者轩儿也只是好奇罢了，更何况……”
轩儿有些泄气，他松开陌琪的手，轻声问道：“这么说，姑姑不愿意与齐王殿下有所交集？”
陌琪回头看了眼被常福领着与三人拉开一段距离的下人，神色清冷的抬头望向璀璨的星空，她轻轻开口：“轩儿真想知道？”
轩儿抬头看了眼面色复杂的齐晔，握紧了拳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语气坚定：“是，轩儿想知道。”
陌琪缓缓蹲下身与轩儿对视，她伸手顺了顺轩儿的头发，眼神真挚，语气坦然：“既然你不是玩笑，那姑姑便也好好的回答你这个问题。齐王于圣上而言是好儿子，于军中将士与天下百姓而言是好将军好王爷，可是于他的妻儿来说，他却是不是个好丈夫与好父亲，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天下不负卿。轩儿，姑姑愿意追随齐王征战沙场，却不愿日日思君不见君，你可是明白了。”
齐晔心中钝痛，他微微侧头强掩下从胸腔传来的酸涩，神色幽暗深沉。
轩儿握紧的双手有些颤抖，他语调干涩的问陌琪：“可是姑姑曾说过不应当去责怪在前线奋勇杀敌的齐王殿下没能赶回去见王妃与孩子不是吗？为何如今却又说出这般残酷的话来。”
陌琪抬眼却猛地看见眼神暗沉深邃的齐晔，心中一痛，她不明所以，只得匆匆低下头去。将轩儿轻轻拥入怀中，轻声安抚着：“轩儿，我知你敬重齐王殿下，可姑姑本就与他毫不相干，站在天下百姓的角度自是愿意追随他敬重他。可若是设身处地的站在王妃与王世子的角度来想，心中却实在难平，要与天下争夺自己的丈夫，对于女子该是多么残酷的事实。轩儿你还小，可姑姑不愿骗你，许多事等你长大后便会知道了。只这世上的缘分最是奇妙，或许日后姑姑有幸能与齐王殿下相识，说不得就会改变此时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