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赵攀并未下死手,月佼疼是疼了些,却没真被伤着。
之后云照、纪向真、江信之与苏忆彤均未幸免,算是被赵攀依次揍了一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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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值时,纪向真一路小跑过来,凑到月佼身旁,低声道:“你是不是对严大人贼心不死?”
月佼奇怪地瞥他一眼,“你为什么会用……‘贼心不死’这么奇怪的词?”
“昨日下午,有人看见严大人进了你的官舍,”纪向真忧心忡忡地低声道,“你是不是又对严大人使了什么妖法?”
虽说月佼是他的朋友,可他发自内心地认为,严怀朗是不会看上月佼的。
因此他始终觉得,若是严怀朗与月佼之间有了什么事,那多半是月佼使了什么不像话的手段,毕竟小妖女家传有许多可控人心的毒。
他实在很担心小妖女会惹祸上身。
月佼满脑门子罗家那桩事,也没心思与他抬杠,便敷衍接口:“是什么叫‘又’?”
纪向真忍不住了,急急地嚷道:“怎么不是‘又’?在沅城时,你就趁严大人神志不清,将他压在墙上亲!”
“我没……”月佼见鬼一般,倏地住口。
见她顿住,纪向真立即苦口婆心地劝道:“严大人是很不错,长得也好,可你不能因为贪恋他的美色,就铤而走险……若是东窗事发……哎呀,总之,严大人是你惹不起的,你别犯糊涂啊!”
月佼满脸通红,转身就跑,不再搭理纪向真“哎哎哎”的叫唤。
纪向真皱着眉头“啧”了一声,转身却发现严怀朗就在自己身后,顿时也很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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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月佼一连躲了严怀朗五日。
前有罗家那桩事,后又有纪向真当着严怀朗的面戳破当初在沅城的隐秘,这让月佼一时没想好该如何对严怀朗。
好在严怀朗也并未咄咄逼人,竟由得她躲了五日。
到第六日时,月佼才进小书院的讲堂坐好,江信之便跑过来站到云照与她的书桌之间,神秘兮兮地低下头来。
“听说了吗?昨夜严大人遭祸事了。”
云照有些讶异,而月佼却是震惊了。两人异口同声道:“怎么回事?”
“详情我也不知,说是怎么惹恼了陛下,被勒令停职反省,关在高密侯府内禁足了!”江信之低声道。
“你怎么知道的?”月佼嗓子发紧,好半晌才发出声音来。
江信之道:“今日一早,内城侍卫就调了整支小队守在高密侯府门口了啊。”
他的母亲江瑶,正是内城侍卫官。
月佼不知所措地看了云照一眼,云照一脸茫然:“不至于啊!陛下素来很倚重严大人,这几年言官每回参他,陛下最多也只是罚俸糊弄一下就过了,这回是为着什么事,竟惹出什么大气来?”
月佼心中一沉。
会不会是因为……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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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关于罗家的辈分问题,这里说明一下:
罗堇南有两段婚姻,一共生了罗霜、罗霁、罗霈;
两段婚姻间隔七、八年,所以大女儿罗霜和两个弟弟同母异父,年纪比他们大十来岁;
老三罗霈是三姐弟中最小的,也就是月佼祖父;
老大罗霜有两个孩子,大女儿厉天莲,小儿子罗昱修;她结婚晚,生罗昱修的时候都三十多了,所以罗昱修的年纪只比严怀朗大一点点;
老二罗霁和严家大哥严怀明算是战友;那时候罗霁四十七岁,是百夫长;严怀明是他手下的小兵,才十五六岁,跟他的大女儿罗如晴差不多大,所以他本着“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心态,为保护严怀明而死;
遗腹子罗昱松是罗霁的小儿子,所以只有六岁;但他年纪小却辈分高,实际和月佼父母是一辈的。
也就是说,将来严大人和月佼成亲的话,他得跟着月佼尊称六岁的罗昱松为“叔”辈,哈哈哈。
不知道我说清楚没有,挠头,如果大家还有其他疑问,我再一一解答,谢谢大家,么么哒~~~
第六十章
听了江信之带来的消息后,大家一同唏嘘了好半晌; 但因在场几人都不知内情真相究竟如何; 也不好胡乱揣测,于是便各自坐回自己的桌案前。
今日是由右司员外郎周行山带领众人; 复盘右司从前办过的一些案子。
周行山与赵攀皆是右司中郎将谢笙倚重多年的左膀右臂,办过许多重要的案子,资历深厚、经验丰富,由他领着这些经验尚浅的小员吏做复盘,对小员吏们来说自是大有裨益。
平常的月佼对这样的机会是非常珍惜的; 可今日她却频频走神; 惹得周行山隐隐皱着眉头瞥了她好几眼。
虽周行山已尽力不动声色,可到底那不满的眼神略有些凌厉,神思不属好半晌的月佼终于有所察觉; 赶忙强敛了心神坐正。
好不容易捱过上午半日,月佼赶忙硬着头皮去找周行山告假半日,推说前几日与赵攀的比试中受了伤; 今日实在疼得有些撑不住了。
须知赵攀与他们比试是五、六日之前的事了,周行山一听自是不信,口中却说着反话:“这赵攀,怎么年纪越大越倒没分寸了,对新近的年轻人下手竟这么重?”
月佼本就心虚,当下就被噎住; 心中的小人儿颤颤跌坐在地上。
她恨不得立刻跑到赵攀,大喊“赵大人; 我有罪,不该为了告假甩锅污蔑您”,然后认打认罚。
好在苏忆彤随即跟了过来,对周行山执礼道:“周大人,您有所不知,那日赵大人虽手下留情没使全力,可我们几个确实都被揍了。之后赵大人夸奖月佼身法出众,便有好几个同僚又单独与月佼切磋过,所以她是好几场不歇气地打下来的。这,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苏忆彤是同期员吏中最四平八稳的,虽无一枝独秀的强项绝技,却胜在文武兼备且根基扎实,心性也端方板正,可谓方方面面都挑不出大错,是右司几位上官最为看好的。
既有她出言为月佼旁证,周行山想了想,便应允了月佼下午告假的请求,并将自己的腰牌交给苏忆彤,让她陪月佼去点卯处报备。
在去点卯处的路上,月佼谢过苏忆彤的相帮,却不知该怎么向她解释自己告假的理由。
苏忆彤拍拍她的肩头笑笑,“若你想说,我自愿意听;若你此刻没心思说,那就等你将来想说的时候我再听。”
月佼无比感激地抱了抱她。
苏忆彤笑着拍拍她的背,催促道,“想做什么就快去吧,眼瞧着就只有半日的时间,可别拖拖拉拉耽搁了。”
所谓伙伴,所谓肝胆相照、义气相挺,其实未必全都轰轰烈烈,如这般温柔涓涓的点滴情义,也同样珍贵。
出了右司大院,心急火燎的月佼便直奔高密侯府。
才到高密侯府所在那条街的街口,月佼远远便瞧见一队内城卫戍守在侯府门口,只得赶忙假作若无其事地收了急匆匆的脚步,在四下里晃晃悠悠状似闲庭信步。
在侯府周围溜达一圈后,月佼心中对那队内城卫戍的布防约略有数,又细细回想了二月里随严怀朗进高密侯府的情形,大致确认了严怀朗所住那院子在侯府内的方位。
之后,她回官舍去换了一身利落的窄袖黛色武服,心不在焉地翻着书册,时不时打望一下外头的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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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二夜,戌时,秋夜如水,暗色沉沉,无月。
月佼悄然藏身于高密侯府后院外的树梢上,繁茂的枝叶将她遮得密密实实,一对明亮的眸子在夜色中如林间小兽,机警而又耐心地注视着树下那队围着侯府来回巡防的内城卫戍。
内城卫戍显然不是酒囊饭袋,虽总共不过二十余人,却又分为了两支小队交叉巡防,使偌大侯府的外围几乎无半点空子可钻。
但月佼深信,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疏漏之时,她就在耐心地等待着他们出错的瞬间。
不知等了多久,当两支小队又一次在大树右前方的侧门前交汇时,月佼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那小小的侧门就“吱呀”一声从里打开了。
她连忙稳住身形,屏息凝神注视着侧门处的动静。
门里的人并未出来,只见那队卫戍齐齐朝门内的人恭敬执礼,门内的人似乎小声说着什么。
这大好时机对月佼来说犹如天赐,于是她身轻如飘叶般,无声自树梢落地,点足之间便跃身上墙,在夜色的掩映下翻进了高密侯府的后院。
这高密侯府对月佼来说仍是太大了些,虽二月里随严怀朗来过一回,但到底已时隔半年,记忆已有些模糊,只能凭着大致方向去找严怀朗的那座院子。
奔波好一会儿,却像个没头苍蝇,急得她猛咬唇。
“你最好站住别动了。”
一道略显苍老却不失威严的低沉嗓音在她背后响起。
月佼顿觉得后背像在瞬间被覆上一层冰,周身寒毛倒竖。
既已被人发现,她也不做徒劳逃窜,硬着头皮徐徐转身。
夜色中,一名素衣从简的长者身姿挺拔如松,一把浓密的大胡子将他的五官遮去泰半,只见一对矍铄的眼睛熠熠有光。
“竟是个小丫头?”长者语气略有轻讶,旋即又道,“身法不错,藏得也挺好。”
这怎么……还夸起来了?月佼一时拿不准这长者的身份,只能干巴巴应道,“多、多谢前辈赏识。”
长者顿时瞪了眼,似乎觉得她这反应很古怪。
片刻后,那长者才又叹道,“只可惜遇到我老人家,算你不走运了。这种偷鸡摸狗……哦,不,藏头露尾……呸,总之,这种隐匿行踪之事,我老人家年轻时,可是当仁不让的霸主,哼哼。”
不知为何,明明应该是剑拔弩张的气氛,月佼却总觉对面这位长者的眼里有止不住的骄傲得意之色,仿佛随时可能忽然叉腰、仰天大笑。
见月佼愣住不说话,长者淡淡哼了一声,“说吧,是从哪里来的小毛贼?姓甚名谁?到我老人家府上来,意欲何为啊?”
“您是……高密侯?”月佼听他说“我老人家府上”,心下有了些猜测。
长者也不知在满意什么,顾自点了点头:“正是高密侯本侯了。”
高密侯冯星野,曾经的大缙第一暗探首领,若论藏身掩迹,这位侯爷可当真是有底气藐视任何人的。
“侯爷安好,”月佼当即恭敬地向他执了武官礼,“右司员吏月佼,来找……严大人,有急事,情非得已,唐突之处还请侯爷恕罪。”
她万万没料到,第一次与严怀朗的外祖父面对面,竟是在这样的状况下,也不知老人家会如何看待她这个人了。
冯星野捋了捋那把浓密的大胡子,好奇地问道:“你姓月?”
没想到他竟会先问这个,月佼茫然地愣了愣,才摇头答道:“第五。”
“啥玩意儿?”冯星野蹙着眉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自己的胡子,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意思是你前头还有四个潜进来了?!”
月佼使劲咬住下唇,才没当真笑出声来。
当初在飞沙镇的客栈时,严怀朗似乎也问过类似的问题。这两位,还当真是亲爷孙呢。
“复姓,第五。”月佼笑音颤颤地解释道。
冯星野“哦”了一声,“这姓倒是少见。唉,你方才说,你找谁?”
“严大人。”
“若是你有公务要禀,就找谢笙去,你们严大人被陛下停职啦。”冯星野爽朗地摆了摆手,眼中有促狭的光芒一闪而过。
月佼正色急急道:“并非公务,却、却是很要紧的事,只能告诉严大人的!”
“那就明日一早先递拜帖来,”冯星野一本正经道,“我家严小二也是有头有脸的,若非亲近之人,怎能偷偷溜进来说见就见?不要面子啊?”
他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爆了一大串,月佼被搅和得头昏脑涨,却隐约明白他是在试探自己与严怀朗的关系。
她不清楚严怀朗有没有对眼前的长者提过自己,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憋了半晌后,她终于急中生智:“我二月里随严大人到过您府中的!”
“哦。”冯星野无动于衷,继续镇定地捋着他的大胡子。
月佼只得又道:“那时有位侍女姐姐说,您的夫人很喜爱小金枣……哦,你们中原人管那叫‘金桔’。那姐姐说府中的小金枣盆栽总长不好,我还告诉她,夏日里要给它们搬到阴凉处,不能一年四季都放在暖房里的。”
“原来你就是那个‘小金枣’啊!”冯星野一拍大腿,如梦初醒似的,“我夫人前几日还说,照了你的提醒后,今年的金桔盆栽长势喜人,要备礼谢你呢。”
月佼松了一口气,连称不敢当。
冯星野调侃地笑瞥她一眼:“胆子还挺大,敢半夜来我老人家府上翻墙的,你可还是头一个。嘿嘿嘿,迷路了吧?”
月佼羞愧地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方才若不是我老人家故意放水,替你拖住外头那队卫戍,你可不会这么轻易就进来的,哼。”
“多谢侯爷。”
冯星野笑着冲她一挥手,“跟上吧,小金枣。”
这意思是要亲自领她去严怀朗院中了。
月佼连忙几步上前,跟在冯星野身后,口中小声纠正道,“侯爷,我不叫小金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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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江信之的说法,陛下让严怀朗“停职禁足”的谕令是昨夜布达的,今晨才调了内城卫戍来侯府外头。
也就是说,今日是严怀朗被禁足的第一日。
月佼原本以为会见到一个或颓丧或焦虑的严怀朗,哪知他竟悠然地在书房里——
剥!瓜!子!
“你倒是……”月佼心情复杂地望了一眼书桌上的瓜子壳与瓜子仁,“很有大将之风呀。”
严怀朗噙笑拍拍手上的碎屑,随手抓了一小把瓜子仁,摊开掌心递到她唇边:“乖,张嘴。”
“你这个人,真是!”月佼嗔了他一个白眼,最终还是由得他将那把瓜子仁喂进了自己口中。
她的两腮被瓜子仁撑得鼓鼓的,又长大乌溜溜的眼睛瞪人,看上去不仅一点都不凶,反而可爱极了。
严怀朗环住她的腰身,忍不住在她唇上啄吻一记,这才噙笑嘟囔道:“本是怕你担忧才想瞒着,结果你还是知道了。”
一说到这个,月佼顿时就笑不出来了。
“做什么要瞒着我?”
“只是小事而已,”严怀朗抱着她轻轻晃了晃,嗓音轻软,似是讨好安抚,“真的,你要信我。”
他越是轻描淡写,月佼心头越是不安,最后索性又急又恼地抬头,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
“都禁足了,还是小事?关到天牢里才是大事吗?”
见她似乎快要急哭了,严怀朗赶忙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哄道:“陛下就是做做样子,过几日她气消了就好了。”
月佼抬起手背使劲揉了揉眼睛,忍住泪意,微红的水眸定定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