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猛然打开的瞬间人群欢呼起来。接着就看见守卫缓缓推开的城堡大门,扔掉手中的宝剑,颔首向阿泰尔表示顺从。
刺客大师点头回礼,然后跨过门槛,途经拱门,穿过庭院,来到导师塔楼。他的人民一路紧随其后。大家分散开来,沿着庭院四周依次排开。弓箭手顺着梯子从城墙上爬下来加入他们的队伍,刺客的亲人与仆从纷纷将脸贴到塔楼的窗户上,眺望下面的情况。所有人都想目睹阿泰尔的回归,见证他与阿巴斯的对决。
阿泰尔迈上台阶走上平台,然后来到入口大厅。在他面前,阿巴斯已在台阶上等候多时。阿巴斯的脸色阴沉而蜡黄,整个人像患病一般看起来憔悴而绝望。
“都结束了,阿巴斯,”阿泰尔大声说道,“下令让那些仍旧对你尽忠的人投降吧。”
阿巴斯冷哼一声。“做梦。”这时,塔楼后面的大门突然打开,最后一批阿巴斯的党羽从周围的房间里涌进大厅:大概有十二名刺客与仆从。他们中有的目光攒动,满心畏惧,还有的眼露凶光,下定恒心。看来,战斗还没有结束。
“让你的手下全部退后,”下令的同时,阿泰尔侧身向对方示意院子里集结的人群,“你已经没有胜算了。”
“我必须坚守城堡,阿泰尔,”阿巴斯说道,“直到最后一人。你不是也会这么做吗?”
“我会选择坚守组织,阿巴斯,”阿泰尔指责道,“而你却断送了我们所象征的一切。你用我妻子和儿子的性命,献祭你所犯下的恶行——只因为你拒绝接受真相。”
“你是指我父亲吗?那些你编造的谎言。”
“那难道不是导致我们今天站在这里的原因吗?难道不是你多年来荼毒百姓,徒增愤恨的源头吗?”
阿巴斯气得浑身发抖。他用力地攥紧楼台的扶手,手指关节因此泛出青白之色。“我父亲离开了组织,”他说,“他绝对没有自杀。”
“他自杀了,阿巴斯,用的就是你藏在长袍中的那把匕首。他为了你从没体会过的荣誉与尊严,选择了自尽。也为了不再受到他人怜悯。他不想像你一样被人同情。说白了,不想和你一样在城堡的地牢中腐烂。”
“够了!”阿巴斯举起一根手指,颤抖地指着阿泰尔咆哮道,“既然你声称绝对不会夺走任何一名刺客的性命,还要这样夺回组织,那就快点让我见识见识。杀了他。”
霎时间,大厅内所有人一拥而上,就在这时……
莫名而来的爆炸声在屋内回荡开来,所有人安静了——庭院里的百姓、刺客以及阿巴斯的党羽。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阿泰尔。刺客导师站在那里,像在指着阿巴斯一样抬起一条手臂——不过他的袖剑早已射向台阶的方向。手腕上没有袖剑,取而代之的是一缕白烟。
接着,只听台阶上传来一声短暂、急促的哀号,所有人立即闻声看去。原本站在那里的阿巴斯,忽然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然后一小摊血迹开始慢慢在他干净的长袍上晕开。他震惊得瞪大了双眼,张嘴抖动下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没有把话说出口。
阿巴斯的党羽停止了反抗,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阿泰尔,看着他掉转手臂,对准他们。这时,所有人才看到他手腕上佩戴的装置。
这是一个一次性袖枪,不过他们对此并不知情。以前从没有人见过这种武器。就连知道它的人也没有几个。见阿泰尔将枪口对准自己,那些刺客顿时退缩了。他们扔掉手中的宝剑,举起双手以示投降。看着这些人走过阿泰尔,走出塔楼大门,加入到人群中去,阿巴斯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不幸滚下台阶。他扑通一声摔到大厅下面,满身尘土,狼狈不堪。
阿泰尔蹲到阿巴斯身侧。此时,阿巴斯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他胸前的长袍全是血迹,一条手臂姿势诡异地垂在身旁,看样子是在跌下去的时候折断了。这个人已经命不久矣。
“你想让我祈求你的原谅吗?”他咧嘴笑着询问阿泰尔,整个人瞬间看起来形如枯槁,“为我杀害你妻儿的罪行?”
“阿巴斯,别说了。别让那些恶毒的话语和你一起离开人世。”
阿巴斯冷笑一声。“还是一副惺惺作态的模样,”他稍稍抬起头,“是你先对不起我,阿泰尔。是你用谎言夺走我太多东西,我才去杀害你的妻子和儿子。”
“那不是谎言,”阿泰尔平静地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你就没想过那可能是真的吗?”
阿巴斯向后一缩,痛苦地闭紧双眼。许久才又开口问道:“你觉得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世界吗,阿泰尔?再过几分钟,我就能知道答案了。如果有的话,我就能在那里见到我的父亲。等你以后过来,我们就能一起迎接你。到时候——我将不再对你抱有任何怀疑。”
他猛咳两声,鲜血顿时顺着嘴角流下来。阿泰尔注视着他的眼睛,那个他所熟悉的孤儿的眼中已没了光彩,那个一度是他最好朋友的人已离开了人世。他看着他,知道这个可怜的人为自身的所作所为痛苦一生、代价惨重。
阿巴斯死了,阿泰尔这时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已不再憎恨或者同情他。他的心中空无一物——除了为阿巴斯再不能在这世间作恶感到释怀。
两天后,盗贼法哈德骑马带着七名手下来到驻地下面的村庄。他们在村门口与阿泰尔和其带领的刺客相遇。
见到一队穿着一席白袍站在那里的刺客,这群盗贼不得不在集市边上勒马停下。他们小心扫视一番,只见有的人抱臂而站,有的人手持长弓,还有的人手握剑柄。
“看来是真的了。伟大的阿泰尔·伊本·拉哈德夺回了马西亚夫。”说这话的时候,法哈德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
阿泰尔微微颔首,“正是这样。”
法哈德也慢慢点了点头,仿佛在仔细权衡眼前的事实。“我和你们的前任首领有个协议,”最后,他开口道,“我给他一大笔钱,他允许我进入马西亚夫。”
“你已经进来了,不是吗?”阿泰尔的心情倒是显得很愉快。
“啊,是的。不过我恐怕还有一些别的特殊事情要处理,”法哈德稍微调整一下他在马上的坐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必须要找到杀害我儿子的凶手。”
“你已经找到了。”阿泰尔语气依然很愉快。
法哈德的笑容退去了。“我明白了,”说着,他倾身向前看了看人群,“那是你们当中的哪一位呢?”他的目光扫过那一排刺客。
“你没有指认凶手的证人吗?”阿泰尔问,“不能让他出来指认我们中间的那个凶手吗?”
“本来有的,”法哈德伤心地叹了口气,“但我儿子的母亲把他的眼睛挖掉了。”
“啊,”阿泰尔说,“好吧,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不用太难过。毕竟他完全没去保护你的儿子,确切地说,连看他死了想要报仇的心思都没有。发现自己变成一对二之后,这家伙掉头夹着尾巴就跑了。”
法哈德瞬间沉下脸。
“是你?”
阿泰尔点头道:“你儿子死不死都一样,法哈德。他这是罪有应得。”
“这点倒是遗传了他母亲的性子。”
“噢。”
“而他母亲则坚持一定要为他报仇。”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阿泰尔说,“除非你眼下就打算动手,不然我很期待不久后,与你的军队展开一战。”
法哈德谨慎地盯着面前这位老人。“你打算放我走?不会派弓箭手阻击我?觉得回头我会率大军来攻打你?”
“如果杀了你,我将不得不面对你妻子的愤恨,”阿泰尔微笑着说道,“另外,我有一种感觉,等你回到营地后,就会改变现在想要攻打马西亚夫的心意。”
“我凭什么会改变?”
阿泰尔笑了。“法哈德,一旦交战,那我们双方自然都不会让步。这样一来,双方都将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我的组织会遭到破坏,甚至全灭——但是你们也不能幸免。”
法哈德似乎开始考虑阿泰尔所说的话。“是该让我好好想想了,没错,那痛苦的代价。”
“不久之前,我失去了我的儿子,”阿泰尔说,“因为这件事,我还差点失去了我的人民。后来,我逐渐认识到,即便是为了我的儿子,这个代价也实在太高了。如果你打算武装起来与我们对抗,那你们就必须承担那样的风险。我知道你手下的重要性和我的截然不同,但至少他们还有不会轻易投降的价值。”
法哈德再次点了点头。“您确实比你们的前任首领睿智,阿泰尔。您说的大部分都很有道理。回去的路上,我会仔细考虑的。我也会尽全力向我的妻子解释。”说完,盗贼首领拉起缰绳,掉转了马头。“祝您好运,刺客大师。”他回头说道。
“能听到这句话,其实是你的好运。”
法哈德笑了,带着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离开了村庄。阿泰尔轻笑一声,抬头望向海角上的城堡。
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
第五十八章
一二五七年八月十二日
结果。在蒙古大军抵达之后,我们已经来不及逃离马西亚夫。我们只好在几小时内从这里撤离到君士坦丁堡。趁着助手帮我们将财物装上马车,我在羊皮纸上,草草写下这几个字。马费奥不断用苛责的眼神扫视没有参与劳动的我,他大概以为那样能够让我放下手中的笔过去帮忙,但是他误会了。我并不是在偷懒。我知道此刻留下的这些记录定会对未来刺客的发展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我必须马上将它们写下。
最先到来的是一支小型先锋部队,或者说我们被告知是这样。可想而知,主力军离这里肯定也已经不远了。与此同时,这一支小型先锋队已经率先发动了小规模猛攻。看样子,他们是打算借此一战成名。蒙古兵攀上村庄的围墙,人们来不及撤退,便在防御墙上与其展开了对攻。我对战争毫无概念,只能求天保佑。这时,我突然明白,或许这次小规模的突袭其实只是在试探我们到底有没有实力。我很想知道导师有没有为其疏散刺客,削弱城堡防御力的决定感到后悔。两年前蒙古人进攻的时候,在刺客弓箭手和守城兵的刀刃下,根本没有几支先锋部队能靠近城堡外十步以内。
当时阿泰尔刚从阿巴斯手中夺回组织的领导权,他派人取回他的日记:大师的著作在重建组织过程中犹如向导一般发挥了不可忽视的力量,对扼制马西亚夫的腐败更是起到了基础性的作用。在阿巴斯的堕落统治下,刺客没有任何作战技能,也没有做过任何训练:兄弟会早已名存实亡。因此,阿泰尔的首要任务便是恢复那些已经被遗忘的戒律:训练场上再次回响起刀剑相碰的金属声,还有训练员的喊声与责骂。再没有蒙古人胆敢派前锋队过来。
然而就在兄弟会重筑名誉与声望的同时,阿泰尔觉得像马西亚夫这样的基地根本不需要继续存在。他还下令让人摘掉旗杆上的刺客旗帜。期望刺客可以遍布全世界,他曾经这样说道。等他的儿子达利姆回到马西亚夫的家中,发现居然只剩下很少一部分刺客还留在这里,而且大部分都被安排去建造导师的图书馆。图书馆竣工以后,达利姆被派到君士坦丁堡,寻找我和我弟弟。
这件事将我们带到整个故事的开始,八十年前一切刚要发生的时候。
“不过,我觉得事情还没有结束。”马费奥说。他正站在那儿等我过去。我们打算去主庭院看一下导师的情况。当然这恐怕是最后一次了。我们在阿泰尔忠实的理事员慕克哈里斯的带领下,穿过城堡,走进庭院。
踏入庭院的那一刻,我忽然有感而发。这里究竟见证了多少往事。这是阿泰尔第一次看见阿巴斯的地方。当时已是午夜,阿巴斯站在这儿,迫切等待着那个一蹶不振的父亲。这也是他们俩决斗成为敌人的地方,是阿泰尔在阿尔莫林面前饱尝屈辱的地方,还是玛莉亚和阿巴斯去世的地方。
想必这一切都让阿泰尔无法忘怀。他曾将大部分刺客召集于此,交代接下来的打算。达利姆低头站在中间,还有小马利克,当然还有慕克哈里斯。那时他就站在塔楼外大师身旁的讲台上。澎湃的情感犹如飞蛾在我胸中飞舞。我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不得不喘两口气来平复我的心情。这时我听到外面传来令人不安的激战声。看来,蒙古人是认准时机对城堡发动了新的进攻。或许他们已经发现,眼下这里正暂时处于防御疲弱的状态。
“兄弟,”阿泰尔站在我们面前说道,“我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我相信这本典籍可以回答你们想问的任何问题。”
我拿起书,在手上大致浏览一遍,为其中的内容感到震撼。这包含了大师几十年来从伊甸碎片中汲取的最重要的知识。
“阿泰尔,”我几乎溃不成声,“这礼物……太贵重了。谢谢。”
在阿泰尔的示意下,慕克哈里斯上前将一个小口袋交给大师。
“接下来你们打算去哪儿?”阿泰尔问。
“暂时先去君士坦丁堡。回到威尼斯前,我们可以先在那儿成立一个团队。”
他慈祥地笑了。“你的儿子马尔科斯一定迫不及待想要听他父亲的英雄事迹了。”
“这些故事对他来说还太早了,不过相信那一天一定很快就会到来。”我咧嘴笑道。
他将袋子递给我,我感到里面装了好几个分量不轻的东西。
“最后一个请求,尼科洛。拿上这些东西,保管好它们。实在不行就藏起来。”
我扬起眉毛,谨慎询问能否打开来看看。他点头同意了。我凝视着袋子里面,伸手进去摸出一块石头:这样的石头共有五个,和其他四个一样,这个的中间也有一个圆孔。“圣器?”怀疑这些可能就是他在阿拉穆特流放时找到的圣器,我开口问道。
“其中一种,”导师回道,“它们是钥匙,每一把都携带了一条信息。”
“给谁的信息?”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阿泰尔说。
这时,一名刺客匆忙跑进庭院和达利姆说了两句话。达利姆迈步上前说道:“父亲,蒙古军的先锋部队已经突破了防守。村庄沦陷了。”
阿泰尔点点头。“尼科洛,马费奥,我的儿子会护送你们穿过最混乱的战线。一旦进入山谷,你们就要开始马不停蹄地赶路,直到抵达一个小村庄。我已经在那儿为你们准备好马匹和补给。注意安全,保持警惕。”
“大师也是一样,照顾好自己。”
他微笑着说道:“我会的。”
向刺客下达完最后的命令,大师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