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对我的热情很快就熄灭,那样我或许会难过一阵,毕竟我是真心爱过这血性男人,但我的性格,只会比惠妃更理性,连她都能心里埋藏着一个人当了几十年皇妃,相夫教子,我不会忘记狼兆,但,绝对不是一个为情所困的人。
这样一来,我和他的关系就很顺其自然了,他把我安置到一处距离热河大街不过几里地的僻静农家院落后,便赶回博洛河屯大营报道,嘱咐戴荃好好照顾我,并留下富灵阿和阿克敦保护我,便飞马带人追上太子送嫁的人马,一直要把固伦荣宪公主送到札萨克图汗王府,方折回。
不知不觉已经是小半月时间,我很适应热河农家的生活,这个地方气候很好,既没有关外的严寒,又没有南方的酷热,真是个消夏避暑的好地方。
乐瑞竹带了乐家一个掌柜和得力伙计早已经到了热河,租凭房子整修店铺进货,等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这京城惠仁堂乐家老号分店也开起来了,我留下两个年轻侍卫依旧住在那农家小院,自己带着戴荃搬到了药铺阁楼上暂住。
狼兆送嫁归来,半夜直冲冲到那院子里找我,想给我个惊喜,不想却扑了空,这才晓得我说的开药铺是真的,我真的说干就干了。
老街上距离热河行宫不远的拐角处,京城惠仁堂的字号布幡已经飘扬起来,看着大堂里看病拿药取药的熙攘人群,许多还是大营里的军士,狼兆张大了嘴巴。
“你这女人,还真敢干,你不是说不进我家门,这里过去不过几步路过街口就是我家,这上上下下,就不怕我老娘撞见?”
这还是封建社会根深蒂固的男主外女主内思想作祟,我忙得没功夫跟这男人吵架,一把推开他壮实伟岸的身躯,跟柜台前抓药的小伙计嘱咐着药方用量,完全没空理会这男人的诘问。
在太医院一堆名医中间混了两年,口授自学,我在中医开方诊脉方面也大有进步,这小地方,寻常症候我也完全拿手起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烟火人间
第一百一十四章 烟火人间
看我在药铺里从早忙到晚,狼兆有些不高兴了,堂堂大男人有些撒娇,说我不陪他,我这时候才看出来,这个外表绝对彪悍的男人居然是个金刚芭比,骨子里如此孩子气。
或者说他只对亲近的人撒娇,而我,这个时候虽然瞒着狼兆,中枪情况下保住了肚子里不到两个月的小生命,应该说是个奇迹,我也挺佩服德兰女公爵这外国女人的身体,是要经得起折腾得多。
但这个时候,因为中枪失血,这个身体明显虚弱了许多,出现了一些微弱的妊娠反应,心理上也变得烦躁了许多,这就是男女爱情最大的考验,而且根据日期来推算,我是医生,当然很清楚,这不是狼兆的孩子。
所以,原本性情并不斯文温和的彪悍战将对我发飚就很正常,我也懒得跟他吵,只是继续我手头上的事,当他要强抱我出门,上演老一套土匪戏码时,我手里的火铳却对准了他的头,一字一句威胁:“将军,安莎不想隐瞒你,近日我身体有恙,请不要碰我,否则,后果你承担不起。”
他这才注意到,不过是初秋时节,我却穿上了宽松的靛蓝染色扎花土布大棉袍大棉裤,棉鞋手套貂皮帽子一样不少,头发也是乱松松的,脸上一点脂粉都没有,整个人有些臃肿。
他以为我是枪伤未愈,我却慢慢起身,打发了戴荃和两个伙计到后面平房休息,然后准备上门板打烊。
见我一副懒洋洋不待见他的表情,狼兆一脚踢掉了我手上的门板,怒吼:“你这女人,到底怎么了,不是说伤已经好了,你是不是后悔了,嫌我这狼土匪没钱没势,连座大宅子都给不了你?”
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人间的烟火,任凭再相爱的情侣,也会猜忌,只有拥有彼此的血缘结晶,彼此变成了亲人的夫妻,才能一生一世。
显然,这个时候,我和狼兆的关系,是十分脆弱的,所以,我选择开药房维持生活,我已经尝试过因为爱情失去一切,现在,我很清醒,人,最基本的,是要活下去,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
旧时的女人是可怜的,就算紫禁城里的那些贵主,不过都是生育的工具,传统农耕社会的基本需求还在延续,那就是人口,女人,最原始的功能,还是生儿育女,延续生命。
所以,我和狼兆这样一见钟情心血来潮的爱情,太奢侈了,经不起任何人间烟火的灼烧。
我马上要说的话,或许更会马上结束我们这段并不正当的关系——————我怀孕了。
我说了前半句,面对这铁血汉子的反应,我有点不忍心说下半句,因为他在瞬间的石化后,立刻欣喜若狂,把我旱地拔葱一般抱起来欢呼,我却抓住他的衣服,伏在他耳边说了下半句———不是你的。
这下我硬生生摔在地上,我没有生气,也没有悲伤,只是凝视着这个男人粗狂又帅气的铜额豹眼,淡然地看着他来不及变化的表情,突然开口,叫来了徒弟戴荃,吩咐道:“关门打烊吧,将军家就在不远,想必也不用我们送了,我累了,扶我一把。”
戴荃当然早晓得了我肚子里的秘密,只是有点看笑话似的,上来扶我,然后对狼兆做了个请的动作,恭敬道:“将军请吧,我要上门板了,明儿一早还开门看疹,附近好多村民都托人预约过了。”
狼兆很难得地静默着,听到戴荃的话顿时觉得无比尴尬,只回头神色复杂地瞧了我一眼,便梦游一般离开了热河惠仁堂药房。
我心底难受,神色却泰然,可肚子更难受,忙拜托戴荃给我煎了一副安胎药,忙忙喝了睡下,翌日却是到午时才起来。
戴荃在药铺楼上我的睡房外暖阁里听到我的辗转反侧,不由得起身掌灯进来询问是否有事,我却反而安慰笑道:“没事,能有什么事,这事情是纸包不住火,早晚要让他晓得,原本就是草原上偶然相遇的狼和牧羊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和事,人家有妻有妾家庭完满,是咱们非要去插上一脚,这会子跟他说明了这话,也算是对大家都好。”
“师傅什么时候回京城?等孩子生下来吗?”
其实戴荃不明白我到底在做什么,我的行为在这个年代的人看来就是离经叛道,是个十足的疯子,但少年时的家变,让戴家老大这少年更沉稳,不会去追问我这么做的缘由。
我微微一笑,仍旧抱着三分希望,道:“那要看狼兆的决定,当初离开京城,他已经担了虚名,如果他要把一切结束,那接下来的事也就好办了,等你乐瑞竹师兄从安国进药回来,这铺子就暂时交给他打理,咱们启程往北,去铁岭,让你去跟父母团聚几年,等我生下孩子,急寄名在你们家亲友名下,这样孩子也不至于太凄苦。”
“那敢情好,我又有个弟弟了,可紫禁城里,皇上老爷子愿意吗?”戴荃听说要去跟父母团聚,一下兴奋了,跳起来拍手道。
“呵呵,你别忘了,你师傅我可是红头发蓝眼睛的外国妖女,这孩子若生在京城,不定被当成妖怪扔后海里淹死呢,皇上老子也要面子不是,孩子留在铁岭当个老百姓,皇帝老子知晓了也不能把个老百姓怎么样不是。”
戴荃没高兴上三分钟,掌灯要出去接着睡,突然回头,皱眉问:“如果这狼土匪不介意怎么办?”
我莞尔一笑,轻描淡写,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门,道:“那就看上帝的旨意了,不过你放心,这回既然出来了京城,无论结局如何,我都会让你回到你父母身边的,你也大了,该娶妻生子孝养父母了。”
这孩子听到我的话,忽然伫立原地,哽咽半晌,抬头灿烂笑道:“师傅说什么呢,我不过是想去看看我母亲,我还想继续跟着师傅学本事呢,将来我想开自己的药房,立一番事业,父母的事,若不是当日师傅在皇上面前说了公道话,我们戴家一家子命都没了,既然活下来,说不得过些年,皇上总要大赦天下,我只守好京城的老宅,到时候家里人还要回来的。”
真是戴家有男初长成,不知不觉,少年都已经变成了能撑起一片天的男人,我欣慰含笑,点头,熄灯睡下了。
我心中虽然因为再一次失去爱情而心痛,可戴荃的话又让我欣慰,到这个时代来,什么都没做到,唯独教出了好徒弟,也算不虚此行了。
我半梦半醒地阖眼潜睡,梦里尽是少年时跟爷爷回中国的画面,那些古旧的村落,那些遗留的东方文明,那些亭台楼阁,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那些琴棋书画稀世珍宝,那些儒道佛语,那些市井人情,那些家族牵绊。
如同故宫里那幅镇国之宝上描绘的东方画卷,在我的脑海里一一展现着真实虚幻的电影。
当我醒来时,听到了阁楼下震慑耳畔的吵闹声,我担心的一幕终于上演,不是狼兆,不是我期盼中的男人,而是一个歇斯底里的中国老太太和一群显然很少出门的旧式家庭妇女。
我还没有下楼,便听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村话,大部分南北口音夹杂,我听不太懂,可还是能判断出什么狐狸精,贱货,妖女,这样的字眼。
在中国,有句古话叫多年媳妇熬成婆,最凶狠最难应付的往往是半老太太,这种女人辛苦了半生,什么都见过,什么都无所畏惧了,也最豁的出去,医学上叫更年期综合症,长期禁闭在家庭内的封建村妇更加难缠,这一点,我完全明白。
昨日我给狼兆的惊喜或许把他吓倒了,所以今日上帝给了我更大的惊喜。
“老太太,我们这里是药铺,麻烦您先出去,等我们先生起床,您上后面客房跟我们先生说话,好不,这,我们还要开门做生意呢。”
这位小脚老太太,穿着旧式宽大绣花衣袍,戴着抹额,梳着溜光水滑发髻,头上戴着南方少数民族银簪子的老年妇女更加激动,指使着身边的两个膀大腰圆的老婆子开始拆店,两个家丁护着两个年轻女人,有些羞涩,却也有些理直气壮。
这种时候,那就是说什么错什么,我偷偷从后楼梯下来,叫来一个伙计,让他赶紧去报官,但不要去热河大营,而是去道台衙门,花点钱打点一下,这种情况只有衙门的衙役能把这群女人弄走。
前面药铺大堂还在吵闹,街上看热闹的人山人海,已经挤得水泄不通,我当然很清楚,这种时候不能去找狼兆,要不我狐狸精的罪名就真坐实了。
前边白掌柜还在劝解:“老太太,您到底是谁家老太太,您这是听谁散布谣言,八成是认错人了吧,我们坐堂的先生是京城来的,怎么跟您儿子扯上关系了,我们先生可是太医院六品供奉,您儿子谁呀?”
“啊呸,你才认错人,我儿子谁,我儿子可是八旗大营副都统,如果不是那红发妖女勾引,能这么些日子不回家,让我两个媳妇守空房,这狐狸精可厉害,听说长着蓝眼睛红头发,八成是妖怪变的,你去叫她出来,我带了法师,今日要让她现原形。”
这种三角圆规架势的老太婆根本就是无理搅三分,更何况仗着风化道德,我当然不能出去跟她吵,但当我听到狼兆没回家,心里如同野鸽子腾空,跃动了半分。
就发愣的几秒钟,不知是谁眼尖,指着过道里叫了一声:“哟,这不就是那红头发狐狸精?”
☆、第一百一十五章 急火攻心
第一百一十五章 急火攻心
这下可算炸锅了,人群汹涌,看热闹的人群如海浪一般涌进了并不宽敞的惠仁堂药房,我也被这些市井乡民的群情激奋吓住了,还是戴荃反应快,几步从二楼跳跨下来,拉我要跑,把火铳塞我手里,摸到这东西,我手被铁器的冰冷激了一下。
谁知外头却有人敲锣打鼓,叫嚣着硬是从人潮中劈开一条通道,是热河道台衙门的差役到了,中国这个时候的民众是很怕官差的,闹事的女人婆子家丁也消停了些,大家都呆若木鸡,只有眼珠子乱转,看看这场风化闹剧会如何发展。
白掌柜习惯性迎上去,给衙役头头斟茶递烟,点头哈腰,把事情一溜说了,那衙役头儿一听宫里的六品太医,品级不高,可紫禁城里伺候皇帝的人,那还得了,管他什么风化狐狸精,把人群先驱赶了再说。
“得了,得了,得了,看啥热闹,都散了,人家一个老太医,到咱们这小地方造福群众,怎么还把人说成狐仙妖怪了,真是,这谁传的谣言,让老子逮住割了他舌头,都散开了,散了,看什么看。”
“大人,妾身是来找夫君的,听说我们当家的一直留在这药铺里,跟这女人私会,就算谣言是假,那请这位太医把这妖女叫出来,妾身要问问我们当家的去向。”
还好,我平日里墨镜帽子染色剂用得好,就差没戴假胡子,让这些看病的不敢确定这看病的安大夫是不是女人,只是偶然见过我真容的市井小民以讹传讹。
衙役头儿晓得狼兆在军中的名头,也不好敷衍,但得了我们的好处,还是象征性走走过场,对白掌柜吆喝道:“既然这样,掌柜的,把你们家坐堂先生请出来,让我们也拜见一下这位伺候天子的老供奉,如果确实是讹传,也好让这几位夫人放心不是?”
“昨日我明明瞧见了,将军进了药铺里,然后我看见她真面目了,就是个红头发蓝眼睛的妖女,不是什么老头。”狼兆家的一个家丁忍不住叫喊,看来这老太太是有备而来。
现在有衙门的人在,大内的腰牌和火铳我都带在身上,我觉得可以出去把话说清楚了,谁知,我正摆脱戴荃的手,掀帘子要出去,就听见外面药铺堂子里那老太太“哎哟”一声,直喊头疼,然后就直挺挺躺下了。
这下人群里又炸锅了,有人高喊着:“出人命了,出人命了,快来人啊,出人命了,京里太医气死老太太了。”
我是真的很无语,这就是三百年后中国近代一位作家笔下真实的旧社会,人们巴不得出点什么热闹可看。
这个时候,我也不用掩饰了,我和狼兆的关系本来岌岌可危,现在,估计是彻底玩完。
既然已经糟糕得不能再糟糕,我也就没什么可顾忌了,扯下貂皮帽子,手套围巾,麻利地脱了身上的老蓝布大棉袄,直接上前给那几个官差看了大内腰牌,转头抱拳道:“几位大哥,都是误会,安莎初来宝地,不过是行医坐堂,混口饭吃,不想有人传播谣言,惹来这么大的祸端,但医者仁心,劳烦几位大哥帮忙关门救人。”
衙役头儿是旗人,见过世面,一见我那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