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彬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韩沣的意图。
这个方法既能够不向网络暴民妥协泄露片子的内容，又维护了郁宁的声誉，还成全了韩沣的私心，简直一箭三雕。
而私底下，虽然他先前因为演员是曲蕙儿而并不赞同韩沣的提议，此刻想起郁宁的演出，却觉得这也不失一个好的办法。
不过要真的搬上荧幕，郁宁这唱腔身段，还得找人再好好教一教。
他对钱导说：“我觉得可以改。”
钱导愣了愣，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季彬也不多劝，当下便拿出手边已经翻得有些毛边的剧本出来，从剧情、意境、人物感情的表达几个方面来分析两种曲目的优劣。
钱颂歌听着听着，竟然觉得还有些道理，甚至越想越觉得季彬的改法才是这部剧的本来面貌。
谁说民国背景就一定要唱《夜来香》《茉莉花》的？
故事发生的地方是江南旧镇，自古就是风流之地，而作为留洋归来的主人公邵明华与优伶的恋情，更是和剧中新旧社会交替、碰撞的主旋律不谋而合。
甚至被这个说法启发，钱颂歌立马叫来了编剧，一下子想要修改剧本中的好几个地方。
拍摄暂时中止，季彬把钱导同意了的事情告诉了韩沣。
原本都已经开车上了高速准备亲自过来用撤资做威胁的韩沣立刻让司机找最近的出口调转车头回去，一边让公关部的人准备新的说辞，开始新一轮的水军大战。
新的通稿写得十分高大上，先是把《河岸之华》这部剧捧了个十成十，又颠倒前后地说本剧原本就有弘扬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打算，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才用了曲蕙儿这么个和角色本身形象比较符合的演员，可没想到拍了一半，突然挖到了郁宁这么个宝贝，这才万分不舍地决定换角。
虽然这话说得十足体面，碰了郁宁亦捧了曲蕙儿，可有心人还是能看出来，这是明摆着说原本盛传被潜规则换掉的曲蕙儿是因为“水平达不到制片方要求”而被换下来的。
曲蕙儿人一直高调，和韩沣的绯闻也几乎是众所周知，潜规则被潜规则黑下来不可怕，就算是搭上潜规则还是干不过人家正经的实力，这才是丢人丢大发了。
先前还张牙舞爪的曲蕙儿粉丝立刻就偃旗息鼓，默默地退出了战局。
而网络上那么一小撮有着“老年人爱好”的文艺青年们亦打着复兴国粹的大旗，好好地为郁宁和河岸之华剧组吹了一回牛皮。
为了回应这份期待，给郁宁找一个合适的昆曲老师，把一些需要演出的片段练顺溜了，也成了当务之急。
听着钱导一脸认真的絮叨，季彬一边吃饭，心里想得却是另外一件事。
这场风波虽然结束了，可在剧组里盗摄的事情是谁做的？又是谁把照片和视频流传到网上去的？谁能保证继续放任这样一个信口开河的人留在组里，还会爆出什么样的“猛料”来？
虽然这件事情前后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曲蕙儿，可她和韩沣的感情还好着呢，等闲不会做出这种吃饭砸锅的事情来。
只可惜当时拍摄时的摄影棚里没有摄像头，没办法再还原场景，找出这个盗摄者来。
他心里一个个地过滤掉当时在场的工作人员，渐渐列出几个人选来。
。
一周后，暂时结束了所有拍摄的郁宁被通知到公司总部去参加昆曲的突击培训。
因为请的老师本身工作繁忙，培训的时间被定在晚上七点到十点。
六点不到，助理张小秋就开车到家里接她，哪知道半路上却遇上连环车祸，整个老城区一片拥堵，待两个人到了公司，时间已经过了七点十分钟。
第一天上课就迟到，郁宁十分不好意思地冲进约好的教室里，却见其中灯火通明、空无一人，只有一扇靠马路那一侧的窗户大开着，窗帘随着夜晚的熏风翻滚。
害怕事情传到姑姑耳朵里被喷的张小秋松了一口气，她一边走去关窗，一边对郁宁说：“幸好老师也迟……，啊——————！！！”她突然厉声尖叫起来，转身拔腿便扑到了郁宁的身上。
郁宁被她吓了一跳，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问：“怎么了？有虫？老鼠？”
张小秋脸色惨白地摇摇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拉着郁宁就要往外跑：“鬼……鬼啊……”
她小心翼翼地回头，却发现那女鬼被黑布裹着的一条腿已经踏着窗沿踩了进来，露出一张被长发盖住的脸。
她忍不住又“啊——”地尖叫起来，也不管郁宁了，直接往练功房外面冲了出去。
脚步声渐渐跑远了，只见“女鬼”干脆利落地从窗台上跳下来，一把撩起了被风吹得凌乱裹在脸上的长发，露出一张化着浓重烟熏妆的冷艳面庞。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莹白指尖几乎烧到尾部的烟，低头吐着烟雾，反手把烟蒂往窗外的阳台上一扔，看了一眼时钟，道：“十一分二十七秒。”
“我等了你十一分二十七秒。”她说。
猜到这就是自己的昆曲老师，郁宁十二分抱歉地朝她鞠了一躬，说：“真的真的非常对不起。”
老师嘲讽地笑了笑，道：“嘴上说有什么诚意，你要真是觉得对不起，就从这窗户外头跳下去。”
郁宁：“……”
作者有话要说：答应我，看完这章就去睡觉，好m……zzZ
第36章 阴影
郁宁因为先前跑得急了； 额头上沁满了汗，脸颊红扑扑地冒着热气。
可能是觉得刁难一个小女孩子没什么意思，没一会儿； 见郁宁一副不知如何应答的样子，女人又耸了耸肩； 道：“我叫叶霏，是你的昆曲老师，我的时间很宝贵，所以希望你能每天准时到。”
叶霏！
郁宁吃了一惊； 她上辈子学习昆曲的时候，模仿的就是叶霏的视频。
只是这位老师一直低调； 在后台也从不见人； 票友们一直对她有诸多猜测，没想到却是这么年轻的一个朋克女郎； 和日暮西山的戏曲一点儿都不搭。
郁宁忙点头保证，并简单地介绍了自己。
叶霏十分酷地点了点下巴，一点儿没耽误地直接了开始了课程。
。
一层之隔的工作室； 季彬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
因为陆阐还在家休养的关系； 他的工作量比从前大大增加； 有时候甚至需要韩沣来帮忙才能够转得过来，比如今天就是这样的状况。
看季彬关上大办公室的灯； 韩沣没正形地靠在绿植边，道：“我听下面的人说，今天你们工作室的那个小姑娘在楼下上课。”
季彬没应声； 韩沣又把头偏向他：“听说她迟了十分钟才到，老师让她跳楼来着。”
季彬蹙起眉，进到电梯的时候，直接按了向下一层的楼层。
正是晚课的时间，走道里不少正在休息或是排队等待的练习生，见到二人，纷纷笑脸相迎着打招呼。
季彬先还微微颔首致意，后来便干脆当看不见，倒是韩沣一直满面笑容的，还时不时和人暗送个秋波。
教室的门正关着，韩沣先一步打开门，把季彬让了进去。
占据了整整三面墙壁的巨大镜子中，郁宁正摆着一个婀娜的姿势，两条胳膊都因为重心不稳而在打颤。
而她身边的叶霏亦利落地摆出了与她相同的姿态，飒爽英姿尽化作万般柔情，连那飞扬跋扈的表情都变得纤弱起来。
季彬本以为公司只是从附近的学校里请一位比较好的老师过来，没想到来得却是这样一位名角儿。他下意识看向韩沣，却见后者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叶霏的动作，双唇微张，显然在无声地哼唱着什么。
他暗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要走，却被韩沣拦下、拼命地使眼色。
两人对峙数秒，季彬终于无可奈何，随便在一旁找了个圈椅坐下，从随身电脑包的夹层里取出一本小开本的书来看。
郁宁会的本就只是唬唬外行人的花架子，在叶霏的高标准严要求面前不由得就会有些紧张，待到教室里又来了两个观众，更是背肌都僵硬到不行。
她只好按照从前的老师教给她的方法，不断默念“那是两只南瓜南瓜南瓜”。
其中一只南瓜成功变身，只是偶尔会随着叶霏的动作喝彩这一点比较烦人。
而另一只南瓜就不那么配合了，明明只是在看书，脊背却那样挺直地坐着，书也高高地举在脸面前，倒像是个随时想要检查学生有没有偷懒的老师似的。
也因为这，郁宁的神经一直紧紧地绷着，生怕出什么洋相。
课时过半，叶霏喊了休息十分钟。
韩沣立刻便殷勤地凑上前送水，叶霏拿眼角斜了他一眼，接过水。
瓶盖是已经半拧开的，她喝了两口，提溜着瓶子到一旁去翻自己扔在一旁的背包，抽出一根烟来。
韩沣又上赶着掏出了打火机，声调柔软得能滴出蜜来地叫了句：“小叶老师。”
郁宁还从没听过韩沣这样说话，被惊得起了半身鸡皮疙瘩，倒是叶霏没事儿人似的，一条长腿横搭在窗台上，自顾自看窗外的风景。
韩沣也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低下头，满目柔情地看着叶霏，问：“好看吗？”
叶霏没应声，韩沣又和声说：“后天的戏我已经订好了座位，还顺便约了几个朋友一块儿去捧场，就在二层包厢最中间的位置。不知道到时候小叶老师想要什么样子的花？上次的黑玫瑰可还喜欢？”
叶霏半是不屑地从鼻腔里哼笑一声。
韩沣自顾自道：“我倒是很喜欢的，在花店里一看到，便觉得像你。”
叶霏抬起头，缓缓地把烟气吐到韩沣的脸上：“我倒是觉得像你。”
终于得到回应的韩沣喜上眉梢：“怎么说？”
叶霏红唇微张，道：“大家都知道，我不收花篮，所以那玩意前脚被人收下，转身就进了后台门口的垃圾箱里，可不是和你正相配吗？”
饶是脸皮再厚，韩沣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挂不住，更何况他在情场上向来是被捧着的那一个。
他急促地抽了一口烟，终于耐不住了，问：“那你要怎样……嗯……才肯接受我？”
终于抬眼瞧他，脸上露出一个近乎妖冶的笑。
“你要真想追我呀……就从这窗户外头跳下去，那我就信了你的真心。”她说。
韩沣也笑，二话不说便爬到了窗台上，道：“那我可就跳了，小叶老师，您可要看清楚了。”
郁宁原本正在喝水，闻言，被韩沣的动作吓了一跳，这可是十几层啊！
她喊了一句韩总，后者却像是没事人儿似的朝她笑了笑，继续低头看着正斜倚在窗台上的叶霏。
郁宁无法，只好着急地拍了拍季彬的肩膀，示意他去拦住韩沣。
季彬缓缓从书中抬眼，下意识看了看肩膀上先前被郁宁碰过的位置，这才又把书本偏了偏方向，瞧了一眼韩沣。
“没事。”他小声对郁宁说，却见那女孩子急得满面慌张，无端端让观者的心绪也紧张起来。
他放下书本，朝郁宁露出一个安抚性质的微笑，缓缓地说：“没关系，他们只是……”
话未完，只见原本窗口那高大的身影一闪，落了下去。
郁宁的心脏重重一沉，思绪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坠楼的那一天，瞬时间脸色煞白，矿泉水的瓶子也因为手指发软而“嘭嗵”一声落到了地上。
季彬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立刻站起身扶住了她，怒斥一声：“韩沣！”
本该“跳楼”的韩沣没事人似的笑嘻嘻从窗户后面露出一张脸来，他正要朝叶霏说些俏皮话，却见后者扔了烟头，大步地走向已经摇摇欲坠的郁宁。
好一会儿，郁宁才从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中醒过神来，她神情有些木然地看着围在她身边的三个人，立刻想要站起身。
“不用起来，”季彬按住了她的肩膀，对差点儿就要打电话叫120的韩沣和叶霏道：“没事了。”
韩沣松了一大口气，正笑着想要解释自己就是开个玩笑，突然，叶霏回过头，狠狠地用眼刀刮了他一眼。
叶霏语调温和地说：“今天第一天，时间不早，教太多你一时半会儿也接受不了，便先这样吧。回家对着穿衣镜自己练练，我们明天再来。”
知道自己状态的郁宁僵硬地点了点头。
韩沣心怀愧疚，低头道：“刚才吓到你了，不好意思，不然我送你回去吧。”话说着，眼睛却看向了已经到一旁去拿包准备走人的叶霏。
季彬知道韩沣的心思，亦不放心他送人，道：“这边不用你管，你去送叶霏吧。”
韩沣立刻朝他露出个“好兄弟你懂我”的笑容，拍了拍季彬的肩膀，两步追了出去。
郁宁又坐了好一会儿，整个人才缓了过来，先前她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此刻正一阵阵地泛着凉意。
她看向季彬，原本正专心看书的他立刻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放下书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问：“好一点了吗？”
郁宁点了点头。
季彬看一眼时间，站起身，顺势舒展了两下胳膊，道：“那就走吧，我送你回家去。”
郁宁跟在季彬身后走出教室，整个大楼里几乎都已经空了，走廊里安静铺洒着暖白色的灯光，伴着二人零碎的脚步声，听起来格外寂寥。
突然，季彬停下步子，半转过身来看向郁宁。
郁宁不防备，差点儿一个趔趄。
季彬虚虚扶住她，等她走在自己身边，这才道：“叶霏的要求向来很高，你也不用太过按照她的标准苛求自己，我们是演电视剧，不是登台唱戏，不用那么紧张。”
郁宁没想到季彬明明一直在认真看书，却也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忙点头称是。
两个人一同下到负一层的停车场，郁宁这才突然想起送她过来的助理张小秋。
她有点儿着急地想要回去找她，季彬却立刻看懂了，道：“先前韩沣他们刚走的时候张小秋就来过，我让她先回去了。”
毕竟那也是个女孩子，且看起来还没有郁宁靠谱呢。
郁宁应了一声，朝季彬道谢，说是麻烦他了。
毕竟自己一个小喽啰，突然在练习的时候晕倒就算了，还要麻烦顶头BOSS送自己回家。
季彬没应声，安静地走在前面。
管理层的停车位都离电梯的位置不远，几步就走到了。
季彬的座驾是一辆银色的宝马5系，和他本人一样低调优雅。
替郁宁打开车门，他一边往驾驶位走，一边问：“你家住在哪里？”
郁宁报了一个地址。
季彬看着她系好安全带，缓缓驶出了地下车库。
季彬的车开得很稳，开车的表情也很专注。
不像有的人，开车熟悉了就喜欢吊儿郎当地一只手把着方向盘或是做其他的小动作，他的姿势就像教科书一样中规中矩，动作行云流水，看着就让人觉得十分安心。
郁宁忍不住从车窗的倒影里观察他的动作，不知不觉就到了家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