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一切正常，但到了夜晚，如风总是噩梦连连。惊醒之后就哭得惊天动地地来敲丹青的门。
丹青无奈，只好把她的小床放在自己的房间里。如风安眠了几日，在一个细雨夜又骤然哭起来，丹青正在入定，险些进了岔境。
仁御听说之后，便把她接在自己房间里。
他不需入眠，夜晚便坐在她的小床边打坐，感应到她的梦中世界开始有昏暗朕兆，便念《清心咒》帮她赶走凶境。
丹青把如风的小床搬到仁御神君的竹林舍时，有点烦躁：“这孩子是有什么毛病儿，天天要哭……”
还是那种方圆十里都不得安生的哭。
仁御神君听到她的话，睁眼看她，目光清明：“丹青，她母亲在她面前被蟾蜍精吃掉。”
第32章 锁烟
丹青讶异，那怪不得。可当日救出如风时，仁御神君并没有提啊。她看一眼如风，心说，那蟾蜍精不得好死，别叫姑奶奶看到它。
丹青走之后，仁御神君拔下一根头发，轻轻一吹，送到如风发间。头发比如风的长很多，扎入她皮肤的一瞬，缩成了如风头发的长度。
过了数月，如风彻底解放天性。除了夜晚一定要睡在仁御神君旁边，其他时间多数把他丢在脑后，跟着师兄们在山里窜来窜去。
丹青传信给自己母亲，要了一只冉遗鱼，喂如风吃下，她的夜间噩梦也得完全治愈。
可又犯了另外的病症。饿。
锁烟峰一切都好，就只一样，早中晚三餐都是甘木果玉膏配山泉水。如风一天比一天想吃米饭和肉，饿得狠了，看向山中精怪的眼神就不太对了。
仁御神君烟锁重楼里的黄鸟仙鹤见了她就都要退避三舍。
如风酝酿了许久，觉得兔子精是不错的选择。肥嘟嘟肉呼呼，也好抓。但是她人小，有没灵力，得先找个帮手。
仔细观察了一番，大师姐第一个被排除在外，丹青女神就等于锁烟峰的规矩，能躲则躲。二师兄流风人不如其名，木讷老实，像块木头一样。四师兄越书和五师兄越典是一对双胞胎，一言不合就斗法，十天有八天生着彼此的气。六师兄依杨白白嫩嫩，看起来胆子还没她大。
如此，小七师妹就只能以三师兄砚台为盟友了。砚台师兄生了一张很不安分的聪明伶俐的脸，天天早晚都不知道在捣鼓什么旁门左道。
万事俱备，就等着仁御神君远行了。
仁御临走时嘱咐丹青：“我去神山见月光菩萨。灵鹫山的封咒被破，她已有感应，传了神音过来。你照看好师弟师妹。接如风去观霞阁，每夜一定要念清心咒。”
仁御神君觉得才不过数月，自己已经开始有婆婆的妈妈征兆。
起飞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如风，她背着身子，把砚台变给她的木马拆成了几块，玩的专注，嘴里还念念有词，丝毫没注意到他。
众弟子目送仁御神君驾云飞走，表情立刻垮下来。被丹青一瞪，又赶快收敛起来。
然而还不待他们开始放羊，仁御又复折返，抱过如风：“陆压道君穿传了信来，我带着如风一起去。”
留下小弟子们风中凌乱，一时反应过来：“陆压道君？！”
如风才是最凌乱的那个，她策划许久的烤兔子计划就这么破灭，什么陆压道君，她才不要见什么陆压道君！
一时伤心，“哇”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声震耳欲聋的哭，立刻引来一阵狂风。半空飘来一个威武雄厚的男声：“谁？”
仁御神君正觉如风的哭莫名其妙，听到问话立刻朗声道：“风神，是我。”
“仁御神君？”风神转眼就到，显了形，困惑地看着他怀里的女娃儿。如风见了生人，立刻就不哭了，歪着脑袋打量他。
风神靠近几步，也凑过来打量如风。问仁御神君怎会抱着这么个小团子。
风神长得魁梧凶悍，其他仙童见到他都要绕着走。但如风看他耳朵长长，竟莫名有些可爱。她圆圆眼睛滴溜溜地转，伸手就去摸风神的耳朵。
仁御忙把如风的小手捏过来，笼在自己的手掌中，微笑道：“风神见笑了。”
风神倒不生气，只是几千年没有被人摸过了，被这陡然来的柔软触觉弄得有点懵，干咳了一声，问：“你们去哪儿？”
仁御告知他蟾蜍精出世的事，又出示了月光菩萨的召唤令信。他手腕有上一个浅浅的月亮，是通神殿的令信。
风神听了情由，见没什么问题便放他们离开，还粗声粗气提醒：“当心雷母，她这几日心情不好。”
仁御笑着谢过，驾云离开，又听身后一把粗犷声音：“我送你一程。”
如风抱紧仁御脖子回头看，看到风神耳朵中穿出一阵风，托在仁御脚下的云朵上，云立刻窜出去，疾如星飞，才一瞬间风神便成了个黑点。
仁御因为怕如风不适，特意飞得极慢。谁知风神被如风一摸，心情温柔，好心使出“一日千里”穿云风，送他们去月光菩萨殿。
不忍佛风神好意，只好任穿云风带着他们在天上飞驰。不想如风高兴异常，眼睛睁得圆圆，手舞足蹈地指点江山。
“那棵树好大，比椿还大……”
“那边有个大瀑布！”
“那只鸟……咦呃，丑！”
被如风评价为丑鸟的毕方神鸟似乎听见了，竟“嗖”一声飞来，在仁御他们头上盘旋不去。
“啊，师傅，”如风见这只丑鸟没有离开的意思，小小声问，“怎么办？它好像听见了。”
毕方鸟抗议，发出一串毕剥毕剥的鸣叫。
仁御一笑，抬头对毕方鸟说：“知道了，我们等一会儿就去。”
雷母果真心情不好，仁御知道她每个月都有这么几日，原本计划绕着神殿走。但是毕方适才来求救，说雷母跟火神君打得不可开交，闪电玄女来劝架，被他们生生给气走了。
毕方鸟带着他们入了统界阵，雷母跟火神君“刷”地一声出现在仁御面前，边打边问：“仁御神君，你怎么带了个娃娃来？”
风雷火电是天界四大守护，仁御出入神殿本不会惊动他们，但是带着没有灵气的如风，他们会立刻有感应。
如风一入神殿外围的统界阵，雷母的双雷锏，火神的三昧火，玄女的乾元镜便都跳脱不休。
闪电玄女气的很，决心任他们翻天覆地去闹腾，她自回去修理被两人殃及池鱼的金光洞。
雷母和火神君二人倒尽忠职守得很，打得热火朝天都要前来查探，到底是什么不明物种进了他们地盘。
两人法器均是至烈之物，两厢碰撞，蹦出漫天火花。仁御伸手佛出一道光把如风罩在里面，然后起身朝两人飞去。
如风巴巴儿的看着打在透明光罩之上被弹开滚烫花火，伸出小肉手想去抓，见没法穿透仁御的气罩，急得伸手乱拍一气。
几乎同时，仁御把刚才托在云朵之下的穿云风引至手心，一扬。疾风自雷母和火神君中间穿过，逼两人分开来。
两人轻轻翻个筋斗立在穿云风两侧，兀自怒目而视。
“两位因何置气，说来听听。雷母，仔细长皱纹。火神，再打下去，你们的雷火洞又要修上几十年。”
雷母瞪一眼火神君，雷火洞已然遭殃。
这两人天帝来了都照打不误，但是一听仁御神君温和清平的语气，却不好意思再剑拔弩张。
一个人若是和气谦恭，清誉满十方，再加上虽然神通广大，别人对他总要客气三分。
仁御虽然才不过五百年岁，不挂神职，但他前世地位显赫，余威太盛，神殿中没谁敢小觑他。
“哼，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火神君脾气大得很，从来不知道让我。”雷母不情不愿收了双雷锏，愤愤的。
“你怎么不说你脾气暴躁，不问青红皂白就拔了毕方的毛。”
观战的毕方哀鸣一声，躲着雷母慢慢蹭下来，卧在火神肩膀上，收起翅膀藏了藏漏风的双腚。
“谁让它好死不死的，把蛋下在我那儿，”雷母白他们一眼，“看在仁御神君的面子上，今日不跟你计较……”
“师傅！”如风糯糯的声音响起，娇俏，脆，尾音一颤一颤。雷母的话被打断，本来要发火，一看如风的情况，愣住了。
笼在如风脚下行云之上的气罩布满冰凌，打在罩子之上的火花被冰渣包裹住，并不熄灭，却跳动得熠熠生辉。
冰火相生，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场景。
如风懵懵懂懂指指罩子，道：“师傅，你看你看。”把小手贴上去，只一会儿，冰就布满，延伸，成了厚重的蓝色。如风突然就看不到外面的人了。
“嘿，这娃娃有点意思。”火神君笑。
仁御反应飞快，在如风哭出来之前打碎冰罩，抱她出来，一气呵成。如风才“哇”地一声要哭，就被仁御抱在了怀中。
如风重新见到了师傅，哭声立止，对着火神和雷母嘻嘻笑。心里奇怪，怎么这两人生的这样好看。雷母非但不凶，看着还有一股风流之态，娇弱的样子倒跟村长家那个见天生病的小女儿有几分像。
而雷公，无论扮相还是长相都怪斯文的，也根本不是如风想象中的豹头环眼，怒发如铁刷啊。
仁御佛袖抱着如风，好脾气地道：“小徒顽劣，见笑见笑。”
雷母直勾勾地看着如风：“这女娃儿一点灵力都没有，怎么能生冰火？”
仁御笑：“正是要抱去月光菩萨那看看。”
雷公立刻道：“你去月光殿啊，巧了，刚好帮我把这送给月光菩萨。回来的时候记得帮我要一坛子莲花酿啊。”
他手里出现一只小小软软的金蛋，“菩萨传信来，说是要毕方的这颗蛋。”
第33章 兼程
“你，进我雷洞？”雷母立刻炸了，这不是那颗毕方不当心下到雷洞里的蛋吗她明明叫徒儿收好了，怎么又到了火神君手里。
“彩月给你的？”雷母脸阴下来，“你敢又跟她说话？！还帮这贱婢要莲花酿！”
双雷锏重重相碰，一道擎天之力轰鸣着击向火神君的面孔。火神君堪堪躲开，眼睛一瞪，“恶毒妇人，看火！”
如风一呆，她刚才是怎么把雷母看成弱不禁风的村长女儿的。
仁御：“……”
一大一小两个人彻底被晾在一旁。
“两位慢打，我先走一步。”仁御抱着目不转睛看着两人打架的如风离开，这等反面教育素材，实在远离为上。
后面打斗声不绝于耳。这一架，天雷滚滚，流芒四射，人间又有多少孩子夜不能寐。
离开统界阵，又飞了半日，再没遇见什么神。昼夜神给神殿换上了夜妆，如风开始困倦，眼皮慢慢合起来。仁御见她困极，飞入一个云洞便停了下来。伸手幻出一只温软的床，如风打了个哈切便爬了上去。
已快入梦，迷糊间听到一声鸣叫，感觉到翅膀扇出的风越来越近。仁御神君轻声说：“知道了毕方，回去告诉火神，一定送到。”
第二天清晨，仁御神君第一次见识到起床气的威力。
如风没睡够，十分不满意，不肯起床继续上路。在他们歇息的洞里滚过来滚过去，头上两个小髻被她滚成一头杂草。
仁御十分头疼。
“小风子，起床了。”
翻滚一面。
“起床了，小风子。”
再翻到另外一面，嘟囔一句：“我不是小疯子……”
“那我先走了……”仁御佯装要走，如风这次没有再翻面，闭着眼一动不动。仁御无奈，又说：“我真的走了。”
那时候还不太懂，只要他再进一步，再哄一下，如风就会乖乖听话。
仁御的脚步声渐远，如风赶紧睁开眼，洞里果然没有了师傅的身影，扯着嗓子喊一声：“师傅！”
撕心裂肺。
仁御就在洞口飘着，心道，我的祖宗，你可别再哭啊。转身飘进洞里来，“好了好了，别哭！真是个小疯子。”
“师傅！”如风看见仁御，立刻八爪鱼一样挂上来，头枕着他的肩膀，惨兮兮的，带着鼻音：“师傅……”
“能起床了？”
“嗯……”
如风拿手背胡乱摸了一把脸和嘴巴，仁御扭过脖子打量一下，啧，太丑了。
如风立刻接收到仁御的嫌弃，提醒他：“师傅，扎头发。”
仁御咳了一下，万分不确定，我给你扎？如风扫他一眼：“那我自己扎。”话还说不利索，“自己”听着像“寄几”。双腿乱蹬，要下地来。
她试图扎两个小丸子，然而小胖胳膊够的十分辛苦，一会儿颓然落下来，噘着嘴：“我要丹青姐姐……”
“算了，我来吧……”
到了月光菩萨殿，映入门口两个小仙童眼帘的是，一个高大英俊、舒朗温郁的神君，抱着一个头顶朝天髻的吉祥娃娃。
娃娃怀里还抱着一颗看起来委委屈屈的小金蛋。
月离月净两个童女同时行礼：“仁御神君。”
月离好奇打量如风，月净已经躬身请人入殿：“菩萨已在等候，命我们接您进去。”
一片净池，微雾笼罩，远远有微光若隐若现。
满池都是白色莲花。月净伸手一指，一朵花苞舒展开来，越来越大，成了一只可容数人的莲花舟。
如风跟仁御相对坐上莲花舟，两个童女飘立在舟尾，正襟危站，但眼睛却不自觉偷瞄如风。
如风揪着荷花花蕊好奇地到处张望，灵花绽放，清气隽永。她觉得自从被仁御救了之后，见到的风景都奇妙美绝。
但在她心里，最爱的地方还是灵鹫山脚的牛家村。暮霭沉沉的时候，鼻子里传来各家的炒菜香。娘亲会坐在门口喂她吃饭。这是村子里最热闹的时候，大人的交谈，小孩的哭闹，狗叫混成一个熙攘热闹的人世间。如风急急地吃几口饭，去赴村口小伙伴的约。
但这些，天上都没有。
莲花舟穿过净池，池中花枝微颤，红色的小鱼游来游去。如风趴下来，伸出小手去抓小红鱼。
仁御无奈，一手抱着金蛋，一手拉着如风后背的衣服怕她掉水里。月离月净忍住笑，两双眼睛弯成月牙。
“小风子，看。”
如风半个身子伸出船外，手在水里，一条滑滑的小鱼从她手里溜走。她闻言侧身抬头，眼前是一座精致的宫殿，砗磲外身莹白润泽，顶端一轮小小金月光耀四方。
如风夸奖：“哇，师傅，漂亮。”
转眼已经靠岸停船，仁御抱如风上岸。一手抱着金蛋，一手牵她，微微弯着腰。月离跟在后面笑，这娃娃，果真还没仁御神君腿长。
月净月净伸手贴向殿门只上的凹槽，门缓缓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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