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两人行礼问安之后,冯淑嘉直接问道:“除了去五城兵马司当差,中山伯世子最近都做些什么?”
大春垂首答道:“和以前差不多,每日间应酬不断,和同僚好友相约喝茶吃酒、遛鸟斗草、听书听戏的,一派纨绔子弟的作风。”
冯淑嘉敏锐地抓住了大春话里的漏洞,犀利地问道:“‘差不多’是什么意思?有什么和以前不太相同的地方吗?”
大春就是随口禀报,没有料到冯淑嘉会抓住‘差不多’这三个字追问,愣了愣,皱眉思考好一会儿,垂首答道:“要说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也是有一些的,譬如,中山伯世子以前去的地方多是寻常的茶楼酒肆,如今却频频出入那些奢华高级的场所,且定的都是上好的包厢,花银子如流水,也一点都不心疼……”
冯淑嘉眉梢一挑,此时的李景除了中山伯府里每个月发放的月例,就只有在五城兵马司当差的俸禄,这两样加起来,可不足以支付李景如此挥霍。
那就是从中山伯府另外支用银钱了。
因为日渐没落的缘故,内里空虚的中山伯府从李景祖父那一代起就有个新家规,那就是所有的人在分家之前,都不允许有自己的私产,所有的收益一律都要上交公中,再由公中根据个人收益和各院人口,统一支配。
就是对媳妇们的嫁妆也管得很严,虽然不强求上交公中,再统一支配,但是都要求一一在造册登记,报给公中知道。
想当初,她带着半个武安侯府的资产嫁给李景,执掌中馈的崔氏亲自誊写了一天的册子,又妒又恨,妄图在册子上动手脚,眛下她的嫁妆。
多亏了李魏紫不放心,借着回家探望新近嫁过来的弟媳的名义,亲自盯着崔氏,才没有让她得逞。
当然,后来崔氏作为婆母,向她伸手的机会很多。
彼时她一心想着伺候好崔氏,尽快融入中山伯府,也省得李景在中间夹着难做,对崔氏变着法子索要钱财的行为都一一默许了。而李魏紫作为已经出嫁的姑奶奶,也不能时时刻刻都盯着娘家弟媳手里的嫁妆。
时间长了,崔氏一点一滴的,可挪走了她的不少好东西。
那时候她作为新媳妇,不敢反对崔氏跟她的嫁妆钱财,但是又觉得委屈,就和李景委婉地抱怨过两句。谁知李景非但不安慰她,还因为她拿钱给崔氏这件事,将她狠狠地责骂了一番,说她心中没有他这个夫婿,反而为虎作伥,一怒之下去外书房住了个把月。
新婚就被丈夫如此冷落,她委屈得掉了眼泪,可是这些话她在中山伯府里又找不到人去说——采薇和采露大约是被她娇纵跋扈的性子折磨得,那个时候多是听命行事,很少劝阻。
当然了,就是劝阻,她也未必肯听的,反而要责骂她们一番。
后来,冯淑颖适时前来宽慰她,软玉温柔,对她爱护得不得了。
她自觉找到了依靠,一来二去的,干脆在冯淑颖提议在中山伯府小住陪伴她之时,不顾采露和采薇的再三暗示和劝阻,想也没想地就同意了,为自己招来了一头恶狼,埋下了日后悲剧的隐患。
冯淑嘉想到前尘往事,都被自己蠢吐了血。
可也因此她很清楚,李景绝不可能有自己的私产,他今日的花费,肯定都是从中山伯府另外支取的。
崔氏执掌中山伯府的中馈,一心在勉强维持表面繁华的账目上再做做文章,为自己的孩子多攒一些私房钱,又和李景是宿敌,肯定是不愿意另外支用银子给李景挥霍的。
除非,是中山伯的强压吩咐,李景直接从外院的账面上支用的银钱!
第一百一十四章 求证(二更)
能让吝啬的中山伯在阖府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窘迫境遇之下,同意李景另外支用银钱来肆意挥霍,那只能说明,李景如今应酬交往的对象,让中山伯都不得不慎重以待。
结合李景最近的行事做派,他应酬的重要人物,十之**和汾阳王有关,而且是汾阳王府极为重要的存在!
冯淑嘉惊觉而起,急声询问大春和小春:“中山伯世子最近有没有经常和某一个人连续应酬,而且对其毕恭毕敬?”
中山伯府那点家底儿,根本就不足以供应李景同时应酬多个重要人物的挥霍,所以最近频频出现李景身边那个人,就是她要找的那个极有可能出自汾阳王府的可疑之人!
大春和小春被冯淑嘉的郑重和急切吓了一跳,不敢怠慢,慌忙仔细地回忆起来。
其他人怕扰乱他们兄弟俩的思绪,也都敛声屏气,焦急又忐忑地等着他们回想的结果。
半晌,大春和小春对视一眼,互相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恍然大悟的惊讶,立刻回禀道:“姑娘这么一说,我们还真想起有这么个人来!”
“是什么人?!”冯淑嘉从座位上腾地站起来,上前几步,急声问道。
事关阖府的生死融入,由不得她不焦急失态。
既然已经知道汾阳王对冯异早就已经起了猜忌之心,那今生她就决不允许,前世就将武安侯府当做自己上位的踏脚石的李景,再次傍上汾阳王这个强有力的靠山,成为前世那样棘手的敌人!
大春和小春兄弟二人被冯淑嘉眼里的焦急和狠意吓了一跳,不敢怠慢,立刻细细地回禀道:“那人是一个少年郎,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是最近才和中山伯世子来往的,但是交情看起来颇为深厚,最多隔个两天的样子,就会见上一次。而且中山伯世子对他似乎很是恭敬……”
大春顿了顿,像是在仔细地回想李景和那人相交的情形,犹豫一下,才又继续说道:“其实,也不完全是恭敬,似乎,还有些亲近……”
说到这里,大春猛地抬头止住了话头,目瞪口呆,像是遇到了极其难以置信的事情一般。
天哪,方才他还特意强调对方男人的身份,暗示姑娘那中山伯世子并不是抛弃颖姑娘不久,就立刻又另结新欢了!可是现在一想两人相会时偶尔捉臂把手露出来的亲昵,该不会那位世子爷确实是另结新欢了,只不过对象换成了男人吧?!
这也没什么,毕竟,时下也有不少人家豢养**以供娱乐的……
但是,他还从没听说过有哪些个公子哥儿互相倾心,以男女之情论交,关键是还如此大胆,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都完全不避嫌的啊!
大春觉得自己的认知瞬间完全都被颠覆了。
小春年纪还小,还不到男女钟情时候,对于这些情情爱爱的还懵懂不知,倒是没有想那么多,见大春猛然间止住了话头,自然地就接续了下去:“而且,算算日子,中山伯世子和那位少年第一次相交,大约就是和汾阳王相约百芳楼却被对方放了鸽子的那一次。”
他们之所以能够察觉出此人的异常来,也是因此此人出现的时间太过于巧合,还有李景待他和对待旁人明显不同的态度。
只可惜,当时他们兄弟俩还以为那人只是个寻常的少年郎,晚间去百芳楼寻乐子,恰好碰见了李景,朋友间招呼几句罢了。
此时想到那个少年郎或许关系重大,大春和小春面上顿时惶惶不安,他们兄弟俩投效姑娘以来,就办这么一件差事,还办砸了,也不知道姑娘会怎么惩罚他们。
然而出乎他们的意料,冯淑嘉非但没有责备他们一句不是,反而直接吩咐道:“从明天,不,是从现在开始,除了中山伯世子之外,你们分出一个人来,专门负责盯梢那个少年人。一定要记得小心谨慎,千万别被对方发现了端倪!”
既然对方是汾阳王府的重要人物,那身边不可能没有得力的婢仆相护,比盯梢李景这样的破落户可难多了。
她是要打听清楚对方的底细,来印证自己心中那个似乎完全不可能的猜想,但是也不想大春和小春暴露了受难,更不想打草惊蛇,让对方有了防备。
姑娘继续分派给他们差事,这就是还信赖他们兄弟俩啊!
大春和小春兄弟俩想到这里,顿时又是愧疚又是激动又是表决心的,立刻躬身恭肃领命立誓,大有“毕其功于一役”“不成功便成仁”的意思在。
见大春和小春虽然躬身应命,但是面上除却愧疚、坚定之外,却并没有多少警惕和慎重,冯淑嘉不得不再次郑重提醒:“一定要记得,此人或许和汾阳王府有关,身边护卫的人肯定本事不小,单凭你们两个肯定是应对不了的。
所以盯梢的时候,千万要小心谨慎,不能出一点差错!见势头不对,宁可放弃追踪,也不能逞强走险,暴露了自己,明白了吗?”
犹在愧疚又激动的大春和小春兄弟俩,见冯淑嘉如此郑重其事,顿时心生警惕,立刻整肃了面容,双双躬身应命:“小人明白,姑娘尽管放心!”
这一次,他们兄弟俩肯定不会再出任何差错了!
冯淑嘉点点头,再三嘱咐:“你们去吧,千万一定要记得小心谨慎,别被对方察觉!”
大春和小春兄弟俩再次恭肃行礼应下,双双退了出去。
依旧是采露相送兄弟二人出了芷荷院。
只是这一次,花费的时间久了一些。
采薇和冯淑嘉低语道:“大春和小春两个,这次办砸了姑娘交代的差事,采露姐姐少不得提点他们几句。”
冯淑嘉微微一笑,提点是必须的,但是关切安慰鼓励只怕也必不可少吧。
大春是个忠厚又机灵的人,和采露两人彼此之间又是郎有情妾有意的,时机到了,她很愿意成全两人这段前世被迫错过的姻缘。
第一百一十五章 遇袭(三更)
送完大春和小春两人回来,采露低声询问:“姑娘,那个少年郎可是汾阳王府的某位公子,其实是代替汾阳王和中山伯世子相交的?”
毕竟,中山伯世子的身份,还够不上让汾阳王亲自结交嘛!
冯淑嘉摇摇头,冷笑一声:“那他的脸还真大,竟然值得汾阳王如此设法周全结交!”
所以那个少年郎和李景结交,肯定是“他”自己的意思。
可是李景自己在清晖园里养着清秀的小厮狎弄也就算了,他是肯定不敢将手伸到汾阳王府的,哪怕对方只是汾阳府的一个普通小厮,他也不敢收到自己房里随意狎戏,更何况还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行亲近之举。
更让冯淑嘉在意的事,大春和小春两人还说,李景对此人很亲昵之余,也很恭敬。
所以她才大胆地猜测,只怕那个所谓的少年郎其实是女扮男装,真实身份则是汾阳王府的某一位小姐……更有甚者,对方极有可能是元宵节花灯会上,被李景英雄救美的贞慧郡主李婉宁!
李景那副斯文俊秀的皮囊和那番惺惺作态的温文尔雅,对于一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来说,还真是具有不少的吸引力。想前世,她和冯淑颖不都被李景糊弄住了吗……
再加上有李景英雄救美的义举在前,前不久才被未婚夫背叛怒而退婚的贞慧郡主,因此而落入李景编织的温柔乡里也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一直沉默倾听的采薇,闻言惊讶问道:“怎么那人竟然真的和汾阳王府有关吗?”
采露闻言无奈扶额,叹道:“你还真是心大……敢情方才大春和小春两人的话都白说了,你一句都没有听懂?”
“我当然听懂了!”采薇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没有想到而已。既然汾阳王放了中山伯世子的鸽子,那为什么还汾阳王府的人却还要和他往来应酬呢?”
汾阳王是一家之主,威望隆重,他都爽了李景的约,其他人又怎么敢顶风作案,私自和李景往来应酬呢!
采露皱眉,这倒是个问题。
“所以我们才要查清楚那个所谓的‘少年郎’呀。”冯淑嘉冷笑道,“等查出那人的身份,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
事实上她很怀疑,那天和李景相约百芳楼的到底是汾阳王,还是另有其人。
以汾阳王的身份和威望,初次约见小辈,就在那种风月场所,这未免有**份;而食言而肥,爽约不去,也不像是汾阳王能够做出的事情。
更关键的是,那个少年郎恰恰好在那时出现在百芳楼,清早和李景一起出门,这实在是太过巧合了,由不得她不多想。
冯淑嘉火速发觉端倪,吩咐大春和小春兄弟俩前去小心求证的时候,柳元也在深巷的宅院内向萧稷禀报:“少主,柳二传讯说,今日下晌,发觉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人跟踪贞慧郡主……那人,是武安侯府的一个小厮,之前跟踪中山伯世子的。”
正在埋首急书的萧稷,闻言搁笔抬首,神情微微惊讶,赞赏道:“武安侯的这个女儿,还真是让人惊讶。”
这么快就发觉了不对劲,还查到了贞慧郡主的头上,真是有些真本事。
“吩咐柳二,由着他跟去,记得小心照应着一些。”萧稷淡淡地吩咐道,“就当是我们还冯姑娘的人情了。”
李婉宁身边的丫鬟婆子,可都是李奉贤亲自挑选的,很有些本事,一个普普通通的侯府小厮,可不是她们的对手。
说起来,他们能够发觉贞慧郡主和李景搅和在一起这件事情,还都多亏了冯淑嘉对于李景锲而不舍的盯梢跟踪,如今让柳二稍稍照应她的人,就当是还人情了。
柳元抱拳领命,如同出现时那样,又悄无声息地从书房隐去了。
而此时的大春,正小心翼翼地盯着着前头刚刚和李景分别的少年郎,一路悄悄尾随。
小春年纪小,性子机灵有余却沉稳不足,想起冯淑嘉的再三叮嘱,大春怕他误了事,便安排小春继续盯梢李景,他自己则跟上前头的少年郎。
大春一路借着行人、摊子的遮掩,不远不近地缀着前方少年郎一行人,虽是春寒料峭,但是他握紧的手心里却全都是汗,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
前面的少年郎可是冯淑嘉忌惮到再三叮嘱他们小心谨慎的人,由不得他不紧张慎重。
好在那少年郎一路指指点点,和身边的婢仆说说笑笑,一直未能察觉有人在跟踪他。
突然,少年郎站定,面色欢喜地进了前面的一家卖文房四宝的铺子。
铺子分上下两层,门楣挂着的匾额上写着“墨香斋”三个大字,正是京城小有名气的买文房四宝的铺子,各色货物都很齐全,且质量上乘,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读书人都喜欢到这里挑选自己惯用的笔墨纸砚。
铺子门前人来人往,热闹如织,从外面就可以想见里头生意的火爆程度。
大春顿时大急,生怕铺子里人来人往的喧嚷挤闹,自己再眼花给跟丢了,慌忙一路小跑着朝前赶去,想要守在铺子对街等候。
谁知就在他快要跑到墨香斋对街时,颈后蓦地袭过来一阵冷风,惊得他浑身一寒,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