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朝给顾子涵行了礼,顾子涵点头应了一声,随即转头看向薛原道:“方才寻你许久,怎么走了这么远?”
薛原随性笑道:“被这儿的花香引来,一时贪看,忘了。”
顾子喊点了点头,迟疑地看了眼一旁的顾砚朝,薛原见此,笑着道:“恰好遇见了赏花的三姑娘。”
顾子涵“哦”了一声,这才道:“那咱们走吧,莫让祖父等久了。”
薛原点了点头,一旁的顾砚朝饶是再不舍,也不得不蹲身行礼,目送着那耀眼的少年渐行渐远。
手中捏着那枝海棠,心却是像下一刻就要从喉中跳出来一般。
第四十六章 前夕
入夜时分,偌大的定国府渐渐寂静下来,此时翡翠院里只有守夜的丫头还立在廊下,屋内顾砚锦的大丫头银珠正小心地给自家主子铺着床被,而银屏正挑了挑烛火,转头间,却见自家姑娘仍旧撑着腮坐在窗下面,窗外的夜风轻轻吹散了她的鬓发,她竟丝毫未察觉,一双眸子只失神地盯着右手拇指与食指间捏着的那朵西府海棠。
虽说是失神,那双眸子却灵动的很,时不时像是想起了什么,唇瓣一扬便是娇然一笑,脸颊也微微伴着红晕。
已经这般坐了足足半个时辰了。
自家姑娘,这是相思了。
银屏默默思忖着,想着白日里看见的那位奉国公世子,心也不由扑腾扑腾跳的快了许多。
那位奉国公世子当真是丰神俊逸的翩翩少年郎,若是能嫁给他,该是多幸福的事,若自家姑娘若真有那个福气,那她日后随着自家姑娘陪嫁过去,会不会有一日也能在奉国公园子里偶遇世子,让世子对她也……
念到此,银屏只觉得自个儿的心都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手心都捏出冷汗来,不由拿冰凉的手去探自个儿滚烫的脸颊,唇间却是扬起了掩饰不住的笑意。
“你们说——”
坐在窗下的顾砚朝陡然回过神,撑着腮偏头看向银屏和银珠小心道:“世子他……可也对我有意?”
原本铺床的银珠手中微微一愣,不知道自家姑娘莫名问的是谁,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而发着愣的银屏却当即收了心思,看向自家姑娘欲说还羞的模样,唇瓣笑意翘得高高的,上前一边替顾砚朝关着格窗,一边笑着道:“依奴婢看,世子十有八九也倾心于姑娘了。”
顾砚朝一听到银屏的话,原本因不确定而忐忑不安的心顿时安了下去,颇为受用,不由自主地又看向手中那朵娇嫩的花,痴痴一笑,随即喃喃道:“对,他一定也是喜欢我的。”
“那是当然。”
银屏也顺着顾砚朝的心思继续道:“不然世子如何那般夸赞姑娘,这朵娇艳的海棠花世子不送给大姑娘,却独独送给了姑娘您。”
这话说着说着,连银屏自己也不由信服了几分,一双眸子看向顾砚朝手中的海棠打趣道:“姑娘与世子,这是落花有意,流水亦有情了。”
顾砚朝闻言,脸颊的红云更深了几分,脑海中回想起白日里那俊朗的少年郎君逆光而立,与她那般温情蜜语,仿佛天地间便只有他们二人一般,唇瓣扬的极高,觉得如今心里只怕是吃了蜜也没这般觉得甜。
这一刻她觉得,今日与薛原在一起的时刻,应是她从记事起最幸福的一刻。
顾砚朝将手中的海棠放进书册里,小心翼翼地将花瓣展开,复将书册合上,静静地抱在怀里,看着眼前那明朗的烛火,唇瓣幸福地一扬。
从前她只觉得那些宝石珠玉美,华丽的衣衫美,今日看到了他唯独对她的笑,她才知道,原来他的笑才是这世上最美的。就像是日月之辉,只一瞬,便能摄人心魄,如同春日里徐徐的暖风,将她裹挟,让人依赖。
她此生,非薛原不嫁,这辈子只要能与他在一起,便是让她做什么也可以……
到了成北王府暮春宴这日,顾砚龄换了出行见客的新衣,只稍作装扮以示礼仪,通身看起来并不招摇却也绝不会让人看低了去。
谢氏也早猜测出了成北王府设此宴的目的,因而看到顾砚龄这身打扮并不奇异,只日常嘱咐了几分便罢了。
待顾砚龄来到了宁德院,见顾砚锦只换了蜜色的新裙,也是中规中矩的打扮,反倒是伏在傅老太太身边撒娇的顾砚朝,今日却是一身绛红遍地蝶花纹锦裙,戴着一整套赤金红宝石的头面,耳边一对南珠吊坠,傅着少女的桃花妆,一双苏绣缎鞋上缀着两颗拇指大小的东珠,整个人显得熠熠生辉。
这样一身不菲的行头,顾砚龄无需猜,便知道是傅老太太压箱底的东西,三房是断断拿不出来的。可见傅老太太平日里疼这个孙女儿是疼到骨子里了,这些好东西,傅老太太可从来没给旁的人过。
顾砚龄睨了眼一旁的顾砚锦,果然顾砚锦嘴唇微微抿着,到底是十一岁的小丫头,哪有不眼红的。
不过顾砚龄对顾砚朝这身赤金宫灯般的打扮并无所谓,毕竟这般成色的东西谢氏给了她太多,虽说谢氏对她在感情上并未像给钰哥儿的多,但在这些身外华贵之物上,谢氏对她是从来未吝啬过。
“阿九给祖母请安。”
傅老太太见顾砚龄来了,眼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忙招顾砚龄过去,顾砚朝瞥了眼走近的顾砚龄,不情不愿的行了礼,倨傲地一别头,坐到了傅老太太身边去。
原本除了十二岁的顾砚龄参加过京城圈里的宴会,下面的几个姑娘年岁小,都是第一次,而顾砚澜更是因年龄尚小,与此次宴会失之交臂,这会子还悻悻坐在一边,独自咬着帕子黯然失落。
按着这样的情况,府里该有个长辈领着几个姑娘去,也好时时有个提点教导的。
可傅老太太如今年龄长身份高,去这样的少女宴会有些不大称,谢氏缠绵病榻,也懒怠与这些宴会,秦氏与袁氏就更不必说了,在傅老太太眼中,一个是没成算的,一个性子又太绵软,两个没一个大气的。
要说平日,这样上台面与贵圈贵妇们交际的事该落在傅老太太尚还满意的俞氏身上的,可前些日子连着出事都与俞氏有关,傅老太太正憋着火,就没给俞氏好脸过,如今哪肯给俞氏这样一个脸面。
因而傅老太太思忖来思忖去,便将这目光落在了眼前这个长孙女身上。
虽说才十二岁,不过这个孙女却是从小由谢氏教养,虽长在定国府,承的却是百年谢家的礼仪。那通身的气度,倒比有些大人做的还全。
且上次初进宫,便得了宫中宁主子和成主子的青眼,两宫皆赏赐了东西,可见这个孙女儿是个稳沉持重的。
因而傅老太太看着顾砚龄的眸光越发亲切,拉着顾砚龄的手寄予厚望道:“今日你们去赴宴,代表的是咱们顾家的脸面,作为长姐,你便要拿出长姐的样子来,今日领着两个妹妹去赴宴时,要时时提点,教导她们,也叫人看看我们顾家女儿的气度,莫叫人看轻了去。”
顾砚龄唇瓣微微含笑,蹲身道:“祖母放心,阿九定会好好照顾两位妹妹的。”
傅老太太看了,颇为满意地看了眼眼前的少女,连连笑道:“那便好。”
能让谢家女儿提点,也总能让顾砚朝长进几分,给圈里的贵太太们一个好的印象,他日必能寻个好婆家。
傅老太太这边打的一手好算盘,哪里知一旁的顾砚朝压根儿不领情,倨傲地睨了顾砚龄一眼,嘴角一扬,她才不稀得顾砚龄,谁需要她照顾了。
顾砚龄自然将这一切收在眼中,唇瓣含着晦暗不明的笑意,今日若顾砚锦和顾砚朝能安安分分的倒也罢了,若不然,她可当真是要好好提点提点,让她们一次长记性,绝不会让傅老太太失望了。
第四十七章 暮春宴(上)
傅老太太喜排场,因而此次为顾砚龄三姊妹各备了一辆马车,顾砚龄按着排辈自然扶着醅碧的手直直朝最前面的一辆马车走去,顾砚锦与顾砚朝紧随其后,分别上了后面的马车。
车帘方落下,顾砚龄精神微微一松,身子略懒得靠在引枕上,由醅碧和落葵跪坐在侧伺候着茶点。
顾砚龄抬了抬眼皮,睨了眼眉目顺从的落葵,复又阖上了眼睑。
其实成北王府与定国公府一样,都坐落在华巷,中间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因而顾砚龄阖眼方歇息了小会儿,便觉得马车一顿,随即便听到醅碧温声道:“姑娘,已经快行到成北王府正门了,前面道路堵了,只怕要下车步行几步了。”
顾砚龄微微睁眼,懒怠地抬了抬车帘,果然瞧着成北王府门口已停了不少的车马,不少的贵妇人正携着自家女儿,三三两两的随着人流朝王府正门走去。
如此车自然是行不动了,左右就两步路,顾砚龄也未多想,便由醅碧搀扶着下了马车。
刚刚站定,顾砚龄朝后看去,便瞧着顾砚锦与顾砚朝也由丫头伺候着缓缓下了马车。
顾砚锦笑盈盈的走到顾砚龄身边,瞥了眼前面攒动的人流小声道:“今日的场面看起来,怕是京城大半的贵府人家都来了。”
顾砚龄笑着微微颌首,再一睨眼,便看到顾砚朝百般不情愿的走了过来。
眼看着顾砚朝好不容易磨蹭着跟了上来,顾砚龄转身欲走时,却忽闻一阵肆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随即便听得周围的人群突然沸腾起来,顾砚龄狐疑地扫了一眼,只见不远处的少女都粉红着脸,拿帕子假意擦汗,眼角却是害羞地朝老远的地方止不住地瞟。
顾砚龄登时了然,顺着众人目光看过去,果然几个芳华正茂的少年郎骑着高头骏马而来,行在车马后终究也被堵住了,那排头的少年郎风流俊逸,挺直着背,居高临下的在众人中扫了一眼,待眼神落在定国公府车马时,眸中一亮,顿时化开了春风般的笑意。
少年利落的翻身下马,轻一撩袍,便朝着定国公府的车马旁走去,这一动作禁不住撩的人群更为沸腾起来。
论起风流来,薛原这个“京陵公子”若说第二,当真是无人敢说第一了。只这短短的时间,就不知又俘获了多少闺阁少女的芳心。
顾砚龄淡漠地收回目光,转身道:“走吧。”
谁知顾砚朝此时早已被勾了魂,害羞的站在那,只等着薛原上前来,能如上次般旁若无人的与她温语几句。
“姑娘。”
听到醅碧的提醒,顾砚龄偏过头来,看到顾砚朝这番模样不由皱了皱眉。
而下一刻,薛原已是走了过来,熟络地上前笑着打招呼道:“顾长姑娘,三姑娘,四姑娘。”
顾砚龄压下不快,礼貌地回之一礼,顾砚锦自然也如此,唯独顾砚朝此刻红晕蔓延至耳根,害羞地给薛原福了一礼,随即抬起头来,眸中忽闪忽暗,随即大着胆子,细若蚊吟的添了一句:“世子,好巧。”
薛原快速看了眼一旁神情淡然的顾砚龄,这才对着顾砚朝温柔笑道:“的确是巧。”
听到眼前少年接了自己的话,顾砚朝原本忐忑的心也落了下来,随即更为羞赧地偏下头,手中紧张的竟不知道该放到何处。
顾砚龄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周围,果然许多人已经狐疑地看了过来,悄悄地在交流着什么。
再由着顾砚朝这般下去,便是将她们也要连累了,顾砚龄当即礼貌地朝薛原再一次福身,随即道:“站了许久,我们姊妹也该进府了,世子请便。”
薛原自然知道分场合,因而也未加阻止,温和的点了点头。
顾砚龄不多停留,转身便走,而此时的顾砚朝虽是不愿,却也知道不能一个人留在这儿,终究带着淡淡的失落,不舍的看了眼前的少年一眼,这才蹲了一礼跟了上去,随即朝着顾砚龄的背影恨恨地瞪了一眼。
成北王府的暮春分了两个场地,男客都在随音阁中,女眷则在一桥之隔的烟波水榭,顾砚龄一行穿花度柳,由王府的婢女引到了花厅中。
还未进去,便已听到少女娇俏的谈笑声,顾砚龄捻起湘裙,迈步走了进去,便瞧着花厅内已来了许多人,闻声转过头来,一瞧到排头的顾砚龄,当即便有好几位少女前来热络的与她打招呼。
顾砚龄是见惯场面的,自然游刃有余的与每个人都礼貌而不失气度的攀谈。
这一刻,顾砚龄身后的顾砚锦和顾砚朝才真真是体会到身为谢氏女的荣耀。
仿佛不论走到哪里,即便一身荆钗布裙,也总能成为众人热切攀附的焦点。好似只要能与谢氏女热络的说上两句话,身份气度便能不同一般。
而两相对比下,她们两人便不由成了陪衬。顾砚锦倒是神情自若,似乎习惯了,只今日格外打扮突出亮丽的顾砚朝却是极为不忿,狠狠地剜了顾砚龄一眼,几乎没冒出火来。
就在顾砚龄应付的也有些懒怠时,便听得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
“等了许久,你可算来了,我眼睛都快要看穿了。”
顾砚龄闻声回过头,便瞧着萧怀玥已走过来,热络地挽了她。
萧怀玥是成北王第十五子,安和郡王萧晗的嫡长女,也是成北王最小的嫡孙女宜阳县主,因着孙子辈的姑娘都已经出嫁,如今只留有方定亲,还未出阁的宜阳县主一个女孩儿,因而作为独苗的萧怀玥在府中也颇为受宠。
而皇室一向与世族谢氏亲厚,成北王也不例外,因此顾砚龄的母亲谢氏与成北王世子夫人和安和郡王妃也多有往来,一来二去,萧怀玥与顾砚龄倒成了手帕交,交情格外好。
顾砚龄唇瓣抿笑,难得熟络的看着萧怀玥道:“我一进府,不也直直地来找你了。”
萧怀玥轻笑出声,这才看到顾砚龄身后的顾砚锦和顾砚朝。
顾砚龄眼神示意身后顾砚锦两姊妹上前,语气缓慢而端庄的介绍道:“这是我的三妹妹顾砚锦,四妹妹顾砚朝。”
此刻的顾砚朝倒没犯傻,与顾砚锦一同上前,礼貌地给萧怀玥行了一礼。
看在顾砚龄的面子上,萧怀玥自然亲络地上前扶住二人道:“既是阿九的妹妹,便与我妹妹一般,二位妹妹快请起。”
话一说完,萧怀玥便又转身拉着顾砚龄笑着道:“方才听二婶和母亲提起你,老祖宗便也想瞧瞧你,快随我去见见老祖宗。”
萧怀玥口中的二婶自然就是世子夫人,而老祖宗便是成北王妃了,因而顾砚龄便由着萧怀玥引着朝花厅里面走去。
顾砚锦和顾砚朝尚不熟悉周围的人,自然也随同跟了上去。
进了里间,转过屏风,各府的贵妇夫人都在这儿,而犹如众星捧月般坐在正中,保养得宜,精神极好的老妇人自然就是成北王妃了。
顾砚龄不紧不慢走了上去,恭敬地给成北王妃请了安。
成北王妃看到眼前花样的少女,又听到萧怀玥介绍了少女的身份,通身打量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