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提出批评,谓“写得太过分了”云云。
重返清华(3)
叶企孙的言论和表现终于激怒了当局,上级“组织部门”开始发动清华师生对其展开“狂风暴雨式的批评”。叶一看势头不对,略有省悟,被迫在大会上作“深刻检讨”。此时,已在思想运动和“精神洗澡”中获得“新生”的清华“进步”师生们,以“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纷纷指责叶是“以资产阶级观点办清华,是继承梅贻琦的传统和遗毒”,没有几个回合,叶企孙像一只过街老鼠,在一片喊打声中被赶下台来。
此刻,由于学习苏联的教育模式,教育部决定对全国高校进行大规模调整,同时由教育部聘请的苏联专家陆续到校当起了“太上校长”。1952年6月27日,“京津高等学校院系调整清华大学筹备委员会”成立,当局决定刘仙洲任主任委员,钱伟长、陈士骅任副主任委员。原出身机械科的清华工学院教授刘仙洲荣登大位后,立即勒令叶企孙“应向教育部自请处分”。已经倒台的叶企孙在三番五次检讨之后,最后由“组织”出面作了结论性的调子:“他现在已在清华失去了威信。故拟不再采取群众大会方式对之进行批评,打算找一些人帮助他一下,如没有什么变化,就拖着尾巴过关,以后再耐心地在长期中给以教育……”这个结论,实际上是一个暗含杀机的隐语,即以后再慢慢收拾他。自此,叶企孙踏上了一条危机四伏、命悬一线的夜行之旅。
1952年10月,院校调整基本完成。根据教育部指令,天津南开大学由私立改为国立,隶属教育部直属院校。由美帝国主义归还庚款起家的清华大学,自然属于重点调整与“清算”的对象。为减少美帝国主义在清华留下的印痕与毒素,其属下文学院、法学院、理学院等三个学院全部从清华革掉,并入北大,清华得到的只是北大一个小小的工学院。在这场调整中,清华被从整体上肢解和“清算”,元气大伤,只作为一个工科大学孤独地存活下来。而作为“五四运动”发源地的北大,则成为最大的受益者,不仅兼并了清华的三个学院,还兼并了中法大学与中国大学的一部分,同时还接收了赫赫有名的燕京大学的校产与全部教职员工和学生。北京大学陆续撤出京城中心以沙滩红楼为主要根据地的三院,尽数迁到城郊海淀镇原燕京大学校园内开课,清华、北大始成为间隔一块开阔地的近邻。20世纪80年代末,一位国际知名的华裔学者,因慕蔡元培、陈独秀、傅斯年等前辈的大名,曾专门前往坐落在海淀镇的北京大学凭吊“五四摇篮”,一时传为笑谈。④另外,据说燕京大学被停办肢解后,校园本来准备给1950年10月3日以华北大学为基础合并组建的中国人民大学,但是人大的当权者坚持不在资本主义的土地上建设社会主义事业。如此这般,北大才有机会进驻美丽的燕大校园。北大本来准备的新址在玉渊潭附近,即今中科院周边位置。人大舍弃燕园后,在南部圈地一块,建了围墙,中间搞了一条贯穿东西的如同菜市场一样的筒子街,算是彻底地与资产阶级划清了界线,进入了造就新一代“又红又专”大学生的新时代。
按照当时教育部调整方针,清华把三个学院交出的同时,必须把馆藏的全部文、法图书一同交于北大。清华同仁见自己并无大错,只因与美国的关系较其他国立学校走得更近,在这场调整中受伤最大,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一个繁盛的清华顿时坍塌衰落,成为半截破庙,而庙里的和尚也几无藏身念经做法之地,遂把满腔怨气与激愤之言撒到教育部特别是清华主事者刘仙洲头上。一时间,清华同仁开始对刘仙洲施以颜色,刘氏顿成过街老鼠,狼狈不堪,工作大受影响。在这种情形下,12月4日,经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批准,任命38岁的原清华毕业生蒋南翔为清华大学校长,刘仙洲被踹到一边,为副校长。年轻气盛的蒋南翔一上任,就以凌厉的作风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威势,立即下令截留了正准备向北大搬运的馆藏文、法图书。正是这批宝贵书籍没有流走,为30多年后清华顺利恢复文科埋下一条暗道。稍后,蒋南翔以深远的眼光和宏大的气魄再显神通,于清华园基础上,奋力向南、向东两个方向极度拓展,并以惊人的处世能力把东部的铁路推出新规划的校园之外。由此,清华园占地面积比原来扩大三倍以上,成为全国无一家能与之匹敌的面积最大的园林式学校。如此壮举,为40年后清华的全面复兴埋下了伏笔。
离奇的C。C。特务案(1)
离奇的C。C。特务案
随着清华三个学院并入北大,叶企孙被调入北大物理系作为一名普通教授开始登台讲授《光学》等基础课程。这个时候,已没有多少人还感觉到这位头发渐白的老人乃是中国物理学界的一代宗师。直到许多年后,人们才忽然忆起,墓木已拱的叶企孙原来是中国“两弹一星之祖”,才晓得新中国成立50周年之际,在23位获得“两弹一星功勋”奖章的科学家中,有9位是他的学生,两位是他学生的学生,另外还有两位的事业与他有着密切的关系。⑤侥幸躲过了一系列政治运动的叶企孙,随着“文革”爆发,终于难逃一劫。红色中国的开国上将、时任铁道部部长的吕正操遭到关押,中央军委成立专案组审查吕的问题。由于吕被关押牵涉到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小人物”熊大缜,又由于熊大缜的关系,使叶企孙受到株连。于是,叶企孙的厄运到了。
熊大缜赠给叶企孙的照片熊大缜于1913年生于上海新闸路一个书香之家,1931年由北师大附中考入清华大学,次年入物理系听叶企孙所讲课程。熊的英俊、聪明与善解人意,很快受到叶的注意。因熊与叶同操沪语,相互间又增添了几分亲密。从1933年到1936年的四年间,每年暑假,叶都带熊到外地“游历山水”,开阔眼界。1935年夏,熊从清华物理系毕业,其毕业论文是叶指导的《红外光照相术》。在叶的推荐下,熊于同年秋留校任助教,并作为叶的助手住进尚是独身的叶企孙家中,师生情谊甚笃。
1937年冬天,叶企孙在天津清华同学会住所休养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平津沦陷,叶企孙于8月中旬随清华大学师生秘密赴天津准备转道南下。就在等船的时候,叶得了副伤寒症,不得不住进天津医院治疗。在治疗期间,他得到梅贻琦从南京拍来的密电,令他在天津留守,组织部分人员负责接待经天津转道南方的清华大学教职员工。叶服从了这一决定,并于10月初出院后移住在天津“清华同学会”办公处,一边疗养,一边主持接待事宜。熊大缜作为叶的助手随侍左右,并出面署理食宿接待、买船票、送站等繁琐事务。旧历年过后,清华教职工大部分已经南下,叶的留守已无必要,遂准备赴长沙。正在这时,又听到已迁长沙的清华、北大、南开等组成的临时大学欲再迁昆明,叶决定稍缓行动,以便不经长沙而直达昆明。就在这个滞留的空隙,一个决定叶、熊二人命运的意外且有几分诡异的事件发生了。
1938年3月的一天,熊大缜突然对叶企孙说:“我要到冀中区去,帮助那里的人们进行武装抗日,那里需要科技人员帮助。”叶听罢有些吃惊,便问:“是谁介绍你去的?”熊答道:“是一位姓黄的,事情紧急,我这几天就要动身。”叶在后来的交待材料中说:“吾是不赞成他去的,但因事关抗日,吾无法极力阻止,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阻止他。几天后,他动身了。吾只送他到同学会门口,没有看到带路的人。”到了这年的端午节,熊大缜与一位北平工学院毕业生结伴来到天津找到叶企孙。师生见面,叶才得知熊到冀中后,在吕正操麾下的后勤部门工作。
吕正操原是东北军首领张学良的副官,“七七事变”时任原东北军改编的国民党五十三军一三○师六九一团团长,防区在石家庄、保定一线。1937年10月14日,吕正操率部在小樵镇宣布脱离国民党五十三军,改称“人民自卫军”,自任总司令,同时接受共产党中央北方局负责人刘少奇指示,向敌后撤退,独立抗日打游击。后随着战争形势发展,吕又出任八路军第三纵队司令员兼冀中军区司令员、冀中区总指挥部副总指挥、晋绥军区司令员等要职,率部在冀中地区与日军展开游击战,创建了共产党领导的第一块平原抗日根据地。
离奇的C。C。特务案(2)
当时的冀中军区极需武器弹药特别是无线电收发设备,中共冀中军区党委秘密派遣地下党员张珍(原辅仁大学助教)赴平津组织一批知识分子、技术人员到根据地,从事输运、制造烈性炸药和收发报机的装配工作。张珍领命后来到北平,打听到辅仁大学的同学孙鲁以及住在北平某教会学校的长老会长老黄浩(按:据资料透露,黄与中共地下党有来往,其子与张珍同学),孙与黄又找到了在天津留守的熊大缜(按:孙后来由辅仁转到清华念书,曾与熊一个宿舍)。在孙与黄的鼓动下,熊头脑一热,决定放弃南下计划,毅然决然地奔赴冀中参加抗日。熊大缜安全到达预定地点后,很快被任命为冀中军区供给部部长,并着手筹建技术研究社,开展烈性炸药、地雷、雷管等研制工作,以炸毁从北平到沧州、石家庄一线的铁路,切断日敌的交通大动脉。他同时研究、安装短波通讯工具,以保证军事通讯的畅通。要完成这一工作,就需要购买材料和寻找相关的技术人才,于是熊于端午节来到天津寻求恩师叶企孙帮助。
分别数月的师生相见,自是一番亲热交谈。当熊大缜谈了自己的情况与受领的任务后,叶很为熊的处境担心,曾言:“缜弟去冀中任供给部长时,予即以为彼在区中无可靠的、素来相熟的、而且有见识的朋友,而即应此重任,恐无好果。”叶企孙此言,不失为上海人的精明与几度主持清华校务“过来人”的经验之谈。后来的事实不幸被言中,除了熊本人不久丢掉了性命,被他招去的师生与朋友也惨遭厄运。不过,当时国共在表面上已形成了抗日统一战线,全国范围内兴起了“抗战第一,其他政治见解、个人利益均放在一边”的抗日爱国风潮,叶企孙在为弟子担惊受怕的同时,也认为在民族生死存亡之际,国家需要这样的忠勇之士勇敢地站出来为国效力,并认为“在全国抗战时期,须得容忍不同的政治思想和组织,凡是确在做抗战工作的人,大家都应鼓励他们、支持他们”。这样,叶企孙不但未阻止熊大缜的人生选择和工作计划,反而在留津的空隙秘密帮助熊接通关系,购买制备雷管需用的化学原料和铜壳,制备电雷管需用的铂丝和控制爆炸用的电动起爆器等。同时按熊的要求,叶先后介绍了汪德熙、李广信、阎裕昌、胡大佛等清华师生、职工和平津高校的毕业生去冀中军区参加了“技术研究社”,开展各种军火、通讯设备的研制工作。
熊大缜得到了叶企孙推荐的人才与购买的材料后回到部队,在制造炸药的同时,又用土办法、土设备成功地研制出了合格的枪炮弹药。1938年9月,熊大缜等几位技术人员与官兵一起,在平汉铁路保定方顺桥附近埋设了由“技术研究社”研制的TNT药性地雷,将驶来的日军机车车头炸得粉碎。自此,这种含TNT烈性炸药的地雷在冀中平原广泛应用,日军闻之丧胆,吃尽了苦头。吕正操部控制的冀中平原,既无山区亦无森林,是打游击战的禁忌,甚至在兵法上被视为“死地”与“绝地”。而吕部在无军工物资弹药来源的情况下,竟能与强大的日军机械化部队抗争一时,其中奥妙除了巧妙的组织指挥和士兵英勇善战外,很大一部分取决于熊大缜等爱国知识分子的加入以及科学技术发挥的作用。正是科技人才的加盟,抗战八年,不但冀中军区没有被日军消灭,反而创造了二次世界大战史上的奇迹。因为这一奇迹,许多抗日文艺作品的原型来源于这支部队,而且受到国外报刊的称赞。当时有一位叫雷蒙德·保罗·陆登(RaymondPaulLudden)的美国外交官,率领美国军事观察团深入到共产党领导的各抗日根据地进行实际考察后,在他的报告中说:“冀中的形形色色的地雷和美国的火箭差不多,美国的技术在中国的冀察冀都有了。”为此,观察员陆登曾向罗斯福总统建议,美国应直接与共产党联系,协同作战。令人遗憾和不解的是,当中共建立全国政权后,在所有涉及冀中抗日战争的史著和文艺作品中,很难见到对知识分子的描述。如名噪一时的《地雷战》、《地道战》、《平原作战》等号称“三战”大片的电影,均没有科技人才和爱国知识分子的踪影,有的只是一群乱哄哄的农民不知天高地厚地刻苦研制、发明当时居世界尖端科学地位的烈性炸药和巧妙神奇的地雷。从电影镜头和画面看,这些研制均一一成功并创造了世界军事史上的奇迹。但若就历史事实论,纯是一派胡言乱语与痴人说梦。或许正是由于后来的胜利者多出身于苦大仇深的农民家庭,骨子里对知识分子的轻视和不信任,才导致了熊大缜、叶企孙等自由知识分子的悲剧。
离奇的C。C。特务案(3)
1939年9月,晋察冀军区锄奸部怀疑熊大缜等知识分子是天津国民党特务机关……“天津党政军联络办事处”(按:据中共党史资料显示,该办事处是抗战初期,根据中共的指示,由国共两党共同商定建立的统一战线的秘密组织。)派到冀中军区的C。C。系特务、汉奸,在未经过晋察冀军区司令员聂荣臻批准的情况下,就通过冀中军区锄奸部擅自将熊大缜及180余名来自清华及全国其他高校的青年知识分子秘密逮捕。这批人“有押入边区政府者,有押送延安受训者”。被押解者全部手铐脚镣,遭到刑讯逼供,残酷折磨。吕正操虽是冀中军区司令员,但他原是张学良的副官,刚加入共产党不久,对于上级派来的锄奸部所做的一切事情无权过问,因而眼看着熊氏等青年知识分子被捕却无力施以援手。
在熊大缜等“技术社”人员被关押、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