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狱是设立在御史台后院的一片青砖牢房,呈马蹄形排列纵深极深,大大小小有四五十间牢房,是专门用来关押犯事官员的地方。
望着黑压压犹如怪兽巨口的狱门,以及狱门两旁威风凛凛的石虎,赵道生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再也没有刚才趾高气扬的气势。
陆瑾伸手一挥,吩咐卫士押着赵道生走了进去,将之交给里面的狱吏,狱吏记录了关押者的姓名官职之后,这才将赵道生带入牢房之中。
这时,一个面黑略胖的中年吏员走了过来,对着陆瑾满脸堆笑地言道:“陆御史,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莫非想要连夜审案?要不小的立即替你准备?”
陆瑾知道此人乃是台狱牢头,虽非官身,不过在这台狱内却是说一不二的主,即便是位高权重的宰相关到了台狱之中,也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严格来说,陆瑾的确有夜审赵道生的打算,因为留给他调查赵道生是否犯法的时间,就只得今晚一晚,若是明日李贤求得圣人法外开恩,说不定赵道生就会被无罪释放,不仅天后那里无法交代,而他也会因这件事而遭到李贤的报复。
因而,必须在今晚坐实赵道生犯法证据,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圣人不会怜悯,而李贤也才哑口无言无法包庇。
然则,光凭一晚就要赵道生认罪,实在难矣,而且明摆着太子明日会来救他,赵道生自然不会吐露分毫,此点正是当下最为棘手的地方,陆瑾相信即便是连夜审问,也问不出过所以然来。
他摇头一笑,谢绝牢头好意,独自一人出了台狱府门,慢悠悠地走在漆黑一片的道路上,脑海中如同车轮般飞旋不止。
很明显,武后是要拿赵道生开刀,从而打击太子的威信和势力,以武后狠辣的秉性,此举一定是要求一击必中。
陆瑾基本上可以肯定,赵道生将在这场母子夺权中,成为第一个祭品,如果太子胜了,自然可以保得赵道生一命,然若武后胜了,赵道生必死无疑。
不过陆瑾却不明白武后凭什么相信他能够拿下赵道生,如果到了明天他找不到赵道生犯事证据,岂不是只能将他无罪释放?
这个疑问盘旋在陆瑾脑海久久未曾离开,也使得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智慧的浅薄。
正在头疼当儿,一道灵光突然闪过了陆瑾的脑海,他突然想起了前不久与上官婉儿谈及赵道生之时,上官婉儿曾对他说过赵道生在长安和洛阳多有宅邸,宅地内豪阔堪比王侯,而且府库之中更是堆满了金银,依照赵道生微薄的俸禄,断不可能拥有这么多的钱财,必定是非法而来的,如果能够前去赵道生的宅邸搜查,必定能够找到证据。
可是,现在已是更深夜静,洛阳城那么大,如何能够找到赵道生府邸所在何处?
想到这里,陆瑾又是为之头疼,感觉思绪走入了死胡同当中。
正待他烦闷不已的时候,突见前方飘来一个摇曳的火把,他本以为是巡逻而过的卫士,待到来人走进,这才发现居然是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而且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
“陆御史,奴名为蔗蔗,今天下午我们见过一面。”美丽女子微微一笑,对着陆瑾轻轻一礼。
陆瑾这才记得眼前伊人乃是武后身畔宫娥,还曾替他捧来了茶水,只是当时他的满腔心思都在思考武后宣召他前来的用意,倒也没怎么留意蔗蔗的模样,现在一见,这才恍然醒悟,急忙作礼道:“原是娘子,在下有礼了。”
蔗蔗含笑点头,问道:“陆御史可将赵道生顺利拿下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与武后心腹密谈,陆瑾颇有些不自在的感觉,他轻咳一声言道:“刚才我已经将赵道生关在了台狱之内。”
蔗蔗满意地点了点头,言道:“不知陆御史可有把握尽快查出赵道生的罪证?”
陆瑾略一犹豫,断然言道:“娘子,请恕陆瑾之言,赵道生自持有东宫庇护,只怕不会那么容易服软,而且时才我押着赵道生离开的时候,东宫也放出狠话,说明日便要觐见天皇,放赵道生出来,因而调查罪证之事有些棘手。”
蔗蔗丝毫不见奇怪,反倒是安然一笑,纤手深入怀中拿出一张纸条,笑言道:“陆御史要找罪证,尽可前去此地寻获。”
陆瑾闻言一怔,接过蔗蔗手中的纸条就着摇曳不定的火光细看,上面唯有小字两行,写的为:思贡坊二里三曲赵府。赵道生之府邸。”
霎那间,陆瑾心头一松,点头道:“请回禀天后,微臣明白了。”
蔗蔗笑道:“现在天色已晚,陆御史独自一人前去赵府查案却是多有不便,你可先前去左金吾卫大营,找中郎将丘神勣,请他率军相助。”
陆瑾颔首道:“好,事不宜迟,在下现在就赶往左金吾卫大营,娘子告辞了。”言罢拱手一礼,快步离去。
蔗蔗轻轻一笑,转身莲步婀娜地走入了沉沉夜色中。
第四二七章 寻找罪证(中)
左金吾卫乃是大唐十六卫之一,与右金吾卫一道执掌京师宿卫,将军府位于天街之北处,陆瑾从御史台过去倒也不远。
一路上,他默默然地快步而行,心内却是思绪不断。
恰在他最需要线索的时候,武后神乎其技地送来了一张小纸条,上面标明了赵道生府邸所在,对他来说当真犹如久旱逢甘霖,端的是酣畅无比。
不过陆瑾却是有些奇怪,为何今日下午他觐见天后的时候,天后却不将这么重要的线索提供给他,反而要等到现在才拿出来?难道天后就不怕误事么?
陆瑾左思右想,终于得到了一个结论,说不定天后也是才得到的这个线索,因而这个时候才将之送来。
如果真的如此,那也可以说明天后对太子李贤,乃是仓促开战而非故意为之,而提供赵道生府邸线索之人,也必定是潜伏在东宫内效忠天后的奸细,因为也只有与赵道生交好,才能探明他的府邸所在。
心念及此,陆瑾心头微感发凉,对于天后不动声色的制人手段大是钦佩,相比较起来,李贤却是太过大意轻敌了。
来到左金吾卫衙门报明身份,府门外负责把守的军士立即将陆瑾带了进去。
刚走入前院中,陆瑾便看见一员身材高大的带甲将军正昂然而立。
带甲将军大约四十些许,生得膀大腰圆黝黑肥壮,站立院中如同一道石柱,眼见陆瑾入内,他虎虎生风地大步而至,干脆利落的抱拳亢声道:“敢问阁下可是陆御史?”
陆瑾拱手为礼道:“本官正是陆瑾,将军莫非便是丘中郎将?”
“本将正是丘神勣。”带甲将军颔首一笑,继而正色言道,“本将奉天后密令,特地点军三百协助陆御史处理急务,目前军士已经全部集结在端门之外,还请陆御史安排。”
陆瑾点头言道:“好,事不宜迟,丘中郎速速带领军士跟本官一道前去思贡坊。”
丘神勣立即亢声应命。
片刻之后,三百红甲骑士在陆瑾和丘神勣的带领下,过了天津桥沿着洛河向着城东飞驰,一路上明火执仗,马蹄如雷,路过的巡逻金吾卫一看是自己人,自然不会前来盘查,未及多久,陆瑾等人便来到了思贡坊之外。
“啪啪啪”用力敲打坊门,过得半响守门坊丁才睡眼惺忪地打开门来,然而一瞧外面铁甲骏马,顿时吓得一个激灵,结结巴巴地问道:“各位军爷不知来到我们思贡坊所为何事?”
丘神勣面带煞气地冷声道:“本将问你,可知二里三曲赵府怎么走?”
坊丁害怕地咽了咽唾沫,言道:“回回军爷的话你们沿着这条街一直走下去,过得第二个路口拐角西面,片刻就到。”
丘神勣轻轻颔首,转头问一旁的陆瑾道:“陆御史,你看如何?”
陆瑾手持马鞭轻轻地敲打着自己的大腿,沉吟半响言道:“此乃密事,不必弄太大的动静,进坊之后吩咐大家都小声一点。”
丘神勣抱拳领命,立即让骑士们策动坐骑轻轻弛入坊中,驰马走得大概盏茶时间,一道华贵气派的朱漆大门已是出现在了眼前。
陆瑾高坐马背仔细打量,府门上“赵府”二字清晰可见,根据天后提供的线索,此地正是赵道生的府邸。
陆瑾当下也不迟疑,立即吩咐军士上前敲门,敲门之声在宁静的夜色中传了很远。
片刻之后,府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手持灯笼走了出来,一敲外面的阵势,登时吓得后退数步,连手中灯笼也不甚掉落在地,半响方才颤声问道:“你们你们何人?”
陆瑾高坐马背上沉声问道:“我问你,这里可是赵道生的府邸?”
白发老者一敲陆瑾身着官服,原本有些担忧遇到歹人的心思这才松泛下来,勉力维持着镇定言道:“我家阿郎正是赵道生,不知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陆瑾一听是赵道生的府邸,当即翻下马背,在丘神勣的陪同下登上台阶走到白发老者身前,言道:“本官陆瑾,职司监察御史,奉搜查赵道生之府,还请老丈行个方便。”
白发老者一听顿时吓得脸色苍白,尖声言道:“什么?你们竟要进府搜查?我家阿郎可是东宫贵人,你们凭什么?”
“就凭朝廷之令!”陆瑾淡淡一句,转身挥手下令道,“众将士听令,立即进府搜查,清点钱物,封存珍宝,发现有可疑线索立即上报。”
骑士们轰然应命,犹如一群饿虎般冲入了赵府之中,不消片刻,里面立即是鸡飞狗跳,哭骂不断。
“你你你”白发老者手指陆瑾,吓得依靠在府门旁说不出话来,显然正处于莫大的惊恐当中。
陆瑾看了白衣老者一眼,也不多话,负手走进了赵府。
这片府邸在寸土寸金的洛阳城的确是一个显赫的居所,光是前院就占地极宽,正北面南的待客正堂更是装饰豪华,陈设气派,博古架上的珍玩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
陆瑾站在正堂屋廊下默默打量,前院中已是站满军士们从府内驱赶而至的赵府众人,有姿色美貌的女子,有嗷嗷待哺的幼儿,家丁女婢庖厨仆役更足足有五六十人,可见赵道生之阔气。
等待了片时,立即有一名红甲军士前来禀告:“陆御史,丘中郎,吾等在东院假山之内发现一个藏宝库,里面堆满了珍宝。”
陆瑾心神一动,言道:“快带本官去看看。”
陆瑾和丘神勣步履匆匆的来到东院时,军士们手中摇曳的火把已是照得院内一片亮堂。
仔细望去,院内林木茂盛,花草葱茏,居边一片凛凛水池,足有二三亩大分外的清幽,一座巨石堆砌的假山傲立池畔,分外引人注目。
陆瑾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果然看见假山靠近凉亭边缘有着一条小小的甬道,勉强可供两人并肩而入。
第四二八章 寻找罪证(下)
丘神勣四顾一望,忍不住失笑道:“这赵道生居然在这里设立一个藏宝库,真是一个妙人。”
陆瑾微笑言道:“如赵道生那般爱财贪财之人,一定要将钱财放在眼前方才心安理得,不用问,这座东院也应该为他的居所,走,咱们去看看这只鼹鼠藏了多少钱财在里面。”
在军士的带领下,陆瑾和丘神勣鱼贯而入,行得没几步,一道厚实的铁门豁然入眼,不过铁门上的铜锁已经被军士们强行弄开,随意丢弃在了地上。
待到走进铁门之门,陆瑾立即觉得眼前一片刺眼光亮,使得他情不自禁地微微眯起了双目。
待到眼睛稍稍适应光芒之后,他这才环顾四周仔细一看,剑眉立即为之一抖。
房内石墙石壁坚固非常,三面博古架上放满了价值连城的各式珍玩,角落处堆放着几口铁箱,里面金光灿灿全为金条,在火把的照耀下甚是耀眼。
红甲军士亢声禀告道:“陆御史,丘中郎,刚才兄弟们大概估算了一下,箱子内不下有万两黄金,而且多为官府铸好的金铤。”
陆瑾微微颔首走上前去拿起一根金铤,顿觉入手沉重显然全是真金,而非那种掺杂了他物的鎏金。
再看规格样式,金铤长一尺,宽两寸,正是官府铸金规格,而在这根金铤上,还留有金铤的重量、成色、来历,以及监造人姓名,官职等等,显然是出自官府之中。
陆瑾身为监察御史,自然知晓朝廷铸金惯例,如这般大宗的金铤铸造,也是多为地方州郡向中央朝廷每年进贡赋税所用,因而才在上面标注清楚。
而朝廷收到上贡之金,除了一定的储存之外,更多是制成了黄金器具首饰等等,还有一部分赏赐给了臣下,赵道生拥有的这批金铤,很可能就是来自皇家赏赐。
不过赵道生何德何能,圣人自然不会随意封赏于他,这批黄金来源铁定有问题。
正待陆瑾暗自思索当儿,又有红甲军士轻声言道:“另启禀陆御史,外我们还在房内发现了一本记账所用账簿,未等陆你的命令,故而不敢擅自翻看。”
“哦,账簿何在?速速取来一观。”陆瑾立即出言吩咐。
红甲军士抱拳应命,转身走至屋内长案上拿起一卷裹得好好的书卷,又回身毕恭毕敬地递给了陆瑾。
陆瑾接过展开慢慢细读,登时双目大亮,收拢书卷之后,脸上浮现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吩咐道:“丘中郎,本官要赶着回去写弹劾奏折,就有劳你今夜留在此地守候,任何人都不许动府内钱财分毫。”
丘神勣点头笑道:“陆御史放心便可,某一定尽心守护。”
告别丘神勣离开赵府,陆瑾打马返回了尚善坊裴府之内。
时当初夜,苏味道正在堂内与华阳夫人品茗谈论,一瞧陆瑾返回,立即起身笑吟吟地言道:“噢呀,七郎回来了么?今夜怎么如此晚?”
“有事耽搁了。”陆瑾微微一笑,正欲告辞返回院中,突又想起一事,微笑问道:“对了,苏兄明日也会参加朝参吧?”
苏味道笑言道:“明日正值十五,规定在朝京官三品以下都需朝参,内文学馆馆主乃是从六品下官身,自然须得参加。”
“既然如此,苏兄还是早点睡吧。”陆瑾轻轻一叹。
“哦,为何?”苏味道止不住好奇一问。
“因为明日朝参只怕是不会太平啊。“陆瑾颇为神秘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头,这才举步离开。
苏味道听得二丈摸不到头脑,半响哑然失笑道:“这个七郎,现在居然喜欢打哑谜了,什么不太平?呵,也不说明白。”
回到跨院之内,陆瑾点亮油灯将之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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