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于入夜时分开始,百官以及亲属陆陆续续的都进了殿,妃以下品级的后宫女子等百官坐定之后再入殿,而皇后和妃子却在一个内殿安静的等待着,同锦帝一同进殿。
锦帝这些年也不过是封了三个妃子,除了慧妃和庄妃,还有一个容妃,却在一年前便染病逝世了,此后便再也没有封妃,至多便是封了嫔。
如今庄妃在外殿中忙着,因此这内殿里的人,便只剩下皇后百里绫和慧妃明玥,清晓本欲是跟着慧妃的,然而这几日却为了戚卫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心中乱成一团,频频走神,她刚要扶着慧妃进殿时,百里绫便开了口,“清姑娘,揽月殿的内殿是什么地方想必姑娘也知道,姑娘便等在外头吧。”
揽月殿的外殿是作为宴客之用,而内殿,却是为皇室高位之人专门留的一个偏殿,外人进去的确于理不合,可是宫中的繁文缛节何其多,哪会有人条条遵守。
清晓不说话,以目光请示慧妃,这些日子她总能有意无意的感觉到百里绫对她排斥的紧,可她左想右想也想不出曾几何时她得罪过百里绫。
见到明玥一脸不在意的笑着点了点头,清晓这才明了,安静的待在了殿外。
明玥的身子已经有八月多了,整个人走路都慢悠悠的,看着很是吃力,而百里绫的胎也已经过了三月,也算坐稳了,百里绫走在前面,见明玥走得慢,竟还出乎意料的等了等她。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殿。
“看妹妹这身子,可真是大呢,怕是有八月了吧?”百里绫拿着帕子掩唇调笑道。
明玥扶着腰,见百里绫在偏位上坐下了,这才在她身边坐下,“说来姐姐也已有孕三个月,妹妹却还从未向姐姐道过喜呢,今日便借着这庆丰宴会恭喜姐姐了。”明玥的态度很是恭敬,她今日穿着一身华贵的紫袍,描了淡妆,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波光流转。
而百里绫着了正宫的大红色,怀孕三个月还未显怀,因着这一身红袍更显得她身姿纤细优雅,她不以为意的轻轻扯了扯嘴角,对明玥的话显然心中还是以嘲讽为多的。她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心中即使不满明玥比自己先有孕,可是却一点也不担心。
长子又如何,也不过是个庶出。
她并未回答明玥的话,而是倒了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明玥淡然的瞥了一眼那杯茶,也含笑倒了一杯,却是倒了个十分满,这茶简直像是要溢出来一般。
“正好借着今日的喜气,妹妹便以茶代酒,敬姐姐一杯。”明玥那几根芊芊手指端起了茶,明光清明的望着百里绫。
百里绫看见她那倒得十分满的茶杯不禁掩唇嗤笑一声,“入宫之时没有嬷嬷教过妹妹倒茶的礼数吗?”笑完了,这也才举杯,“罢了罢了,妹妹这盛情,姐姐领了便是,不过这日后啊,妹妹可得好好与嬷嬷学学该如何倒茶了。”
明玥面上笑容丝毫未变的与明玥碰了杯,她用了些力,碰撞间桌子上也撒上了一些茶水,百里绫看她那鲁莽的动作嘴边又是一个讽刺的笑意,笑完了这才同明玥一样,又轻轻抿了一口茶水。
清晓听到殿内的声音时,是她站在这殿外的一刻钟后。
先是听到了清脆的瓷器破碎声,然后便是明玥痛苦的尖叫。
她心下大惊,想也未想便同守门的侍卫推门进了殿,殿内的景象让她瞠目结舌。
明玥抱着肚子已经昏倒在了地上,身下已经见了红,而百里绫还清醒着,她捂着自己的肚子满脸是泪的喊,“清姑娘,清姑娘快救救我的孩子,清姑娘我求求你了,救救我的孩子。”
可她却当机立断的摸上了明玥的脉,转头吩咐道:“快将慧妃娘娘抬到床上,准备热水过来,还有,快派人去请太医和产婆。”百里绫见着清晓不应她,心中已是慌了。
众人听言手忙脚乱的动作起来,清晓快速的用身上平时携带的银针护住了明玥的心脉,同时又刺激她的穴位,而那边的百里绫也许是看到了地上的那摊血,竟也晕了过去。
见明玥幽幽醒来,清晓这才勉强松了口气,转过身又替百里绫快速的把了脉,百里绫却并不如意料中的眼中,她只施了几针便转头又去照看了明玥。
明玥的肚子此时已经痛起来了,她揪紧了身下的床单,痛得喊出了声,清晓连额上的汗都来不及抹去,忙着替她扎针,可是情况很不好,明玥怕是要早产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明玥,听着,你现在不要慌,也不要乱用力,我说什么你跟着做便是。”
明玥眼中的泪顺着眼角往鬓边滑去,她咬着唇点了点头,只是这才一会儿工夫,她便痛得喊哑了声,太医和产婆很快便来了,可是清晓却连松口气的时间也没有,百里绫那边倒并不严重,已经由太医接手,可是明玥这边却情况危急。
大殿之中一时间之间只有明玥撕心裂肺的痛呼声,而甯渊这时也一脸怒色的急匆匆赶了过来,正要进去却被随后而来的太后和门前的宫女拦住了路,太后一脸严肃的挡在了门前,“皇上,产房晦气,还请皇上在外候着。”
甯渊听着里面明玥一声声的叫着,已是急得火烧火燎,他看着面色坚定的太后,气得狠狠甩了袖子,在殿外不停的徘徊。
眼泪顺着明玥的眼角尽数往枕头上流去,她心中满是苦涩,耳边却重复着清晓的叮咛,“你不可以哭!哭只会浪费你的力气,让你多一份危险。”于是她只有将所有的眼泪咽下去,换做了嘶哑的呐喊。
这刻骨铭心的疼痛让她清醒,也让她一生铭记。
殿内整整折腾了三个时辰,明玥的喊声没了,静寂了一瞬,却紧接着传来了她的哭声,这哭声撕心裂肺,在寂静的大殿中成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凌迟着每一个人的心。
这是清晓有生之年,听过的最荒凉,最痛苦的哭声,她双手是血的站在明玥的床前,看她抱着一个襁褓哭得扭曲了面容,哭得整个太阳穴都青筋暴起,哭得像是随时都会死去。
哭到最后,她已经失去了声音,唯有狰狞的面容和颤抖的身体。
然而这寂静,才最震耳欲聋。
有宫女颤颤巍巍的打开了殿门,跪在了甯渊面前,“启禀皇,皇上……慧妃娘娘产下的……是,是一名死婴……”
☆、今夜
甯渊一进殿,最先做的不是去看明玥如何,而是用力打了清晓一耳光。
“朕让你寸步不离的照顾慧妃,你是如何办事的!”
这一耳光打得清晓头都歪向一侧,半边脸迅速的肿了起来,她一言不发的跪了下去,垂着头,心中想的,却是好端端的,怎么明玥和百里绫同时出了事?
大殿里每个人都提心吊胆,有另一名太医匆匆进殿,“皇上,皇后的娘娘的胎儿保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床上脸色苍白的明玥眨了眨眼,抿着唇,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从床榻上下来,直至的跪在甯渊面前。
“求皇上为臣妾做主。”她满脸的虚弱之色,眼中明明盈满眼泪,可是声音却坚定而有力。
甯渊没有说话,以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定是那茶水有问题,臣妾和皇后娘娘便是喝了茶水才开始腹痛的。”她伸手指向了桌子那侧,那里还没有人收拾过,因而还是初时的样子。
一个茶杯掉在地上已经碎了,而另一个茶杯也倒在了桌子上,茶水流了一桌。
“你去看看。”甯渊对着清晓扬扬下巴,使了个眼色。
清晓依言过去,她先是捡起了地上已经破碎的茶盏闻了闻,又用手指摸了摸地上茶水,后以同样的方法查看了桌子上的茶杯和茶水,最后她才看了看茶壶。
她跪在地上,声音不卑不亢,“茶壶中并没有毒,因而这毒是被下在了茶杯里,”顿了顿,她看了一眼甯渊,这才继续道:“这毒,是五虚叶。”
甯渊脸色非常不好,他阴翳的目光一直瞪着清晓,“若是你一直跟着明玥,怎会出这样的事!来人,彻查今日进殿的宫女太监!”
明玥一直跪在地上,听闻此话,这才道:“皇上不要迁怒清姑娘,原清姑娘是要一起与臣妾进来的,可是皇后娘娘说这殿自古只有皇室的人才能进出,清姑娘一个外人不便入内,不得已,这才守在了外面……”这一番话,不但替清晓作了解释,更重要的是,她道明了一件事——是皇后将清晓拦在的外面。
事到如今,这事便耐人寻味了,百里绫与明玥都喝了有毒的茶水,一个早产,胎儿却已经死了,一个肚子才三个月,却奇迹般的保住了孩子,当下里,殿内的人都有了颇多猜测。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也就只是等着严查的结果,然而殿内此刻又来了一个人,李临泉气喘吁吁的一路小跑到了甯渊面前,悄声说了些什么,便见甯渊眉头皱得很紧,他甫一说完,甯渊便急匆匆的抬脚出了殿,连一声交代也没有。
他一路快步走到了揽月殿一旁的花园里,远远便见池塘边围了好几个人,甯辰面如土色的站在一侧,莫云深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轻轻安慰着身旁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甯画,而地上还湿淋淋的躺着一个人,从衣着来看,是个女子。
待甯渊一直走到面前,他低头一看,原来是童九。
她外面露着的皮肤皆成了青紫色,头发凌乱的贴着她的脸颊,曾经灵动如仙的女子,如今死相却是这般难看。
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太多,甯渊心中的火是越来越大,“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声,震得甯画浑身一抖,也震得一旁呆立的甯辰回了神,他正欲开口,甯画却当即立断的往地上一跪。
“皇上息怒。”
“我与王爷本是带着童九来赴宴,可童姑娘堪堪坐下,七王爷便派人来找童姑娘,可童姑娘前不久寒毒入体,病得很是严重,我与王爷左等右等都不见童姑娘回来,心中不安,这便出来寻找,可未曾想……”她停了下来,目光看向了甯辰。
“未曾想……却见童姑娘掉进了池中。”她话说的隐晦,可任谁都能听出这话中的意思,说完,她便靠着莫云深,低声喃喃,“这样一个可人儿,竟死得这般不明不白。”
莫云深神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他轻轻拍着甯画的背以示安抚,目光沉静的望着某处。
甯辰的脸色霎时间变得非常不好,他颤抖着跪在地上,声音沉静的道:“皇兄,此事与微臣无关。”
童九一死,甯渊心中反倒松了口气,他生性多疑,如今太后外戚干政,墨王朝中揽权,甯歌虽已离京,可仍是外戚推崇的人,而甯辰虽无心权势,可他身边却有一个苏成忠始终护着,如眼中钉肉中刺一般,如今童九和甯辰同时出了事,这般好机会,他怎会放过。
“那你来跟朕说说,为何要叫童姑娘到此处来。”
甯辰一听此话,心中便是一沉,“微臣前期里听到风声,说是皇上有意将童九许许配给微臣,微臣今夜请童姑娘前来,是为了与姑娘说清楚,可话还未说完,童姑娘便失足掉进了池中。”
甯渊却并未在意他口中的事实,而是张口便问:“你听到风声?你从何处听到的风声!”他言语间俱是怒气,还未等甯辰再张口,他便已经下令,“来人,将甯辰押入刑宫,严查此事!”
直至这时,莫云深才行了个礼,唇边漾开了淡淡的笑:“皇上,兹事体大,还请三思。”
甯渊看了他一眼,“朕意已决,墨王不用再费口舌。”他说完便走,而身后的侍卫也上前押着甯辰往另一侧走去。
甯辰无法挣脱,只能大喊:“莫大哥,莫大哥,劳烦您将我种的那盆尘烛去送给清姑娘。”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莫云深却听得清清楚楚。
随后又匆匆来了几个宫女和太监,给地上的童九裹上了一层白布,这才抬着尸体走了,连一刻钟也未到,这一切又恢复成起初寂静的时候,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甯画看着夜色中匆忙离去的宫女和太监的背影,忽然便觉得浑身都有些发冷。
别人不知道,可她知道的很清楚,莫云深对童九起了杀心,不止是她搬走了那些素尘,还有她想要永远留在墨王府的那颗贪婪的心。
容童九再活一个月,已是他格外有耐心的结果,如今这一切,莫云深心中早已经计较好,特地找了岑寂又替童九续命几日,便是为了今夜这一切。
只是甯画却不清楚他为何偏偏选了甯辰下手,甯辰一向与苏成忠避着嫌,独善其身,为何他非得选择甯辰,难道仅仅是因为甯辰是七皇子吗?
心中隐隐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可她又有些不想承认,“云深,为何非得是甯辰?”她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然而莫云深并未回答她,只是声音轻轻道:“走罢,该回府了。”
甯画心中却从此有了个结,一阵恐慌袭上她心头。
童九本是童家之女,身份尴尬,而莫云深更是对外人厌恶至极。
人人都道甯画好命,能嫁给谦谦君子莫云深,可她也付出了代价,平王手里所有的东西如今都归了莫云深,她父亲平王,如今也不过是个空架子。
甯画弯唇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如此一想,她倒是比童九好一些。
她能近他身,是用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过往,用身家,用这张和别人相似的脸。
而一无所有的童九,只能用性命。
而近他心?
没有人能做到。
☆、两人
皇宫的天,一夜间变了个透。
慧妃生了死胎,皇后卧病在床,童九意外身亡,戚卫也已经在狱中呆了许多天,迟迟未有消息。
秋末冬初,天气凉下来的时候清晓的心也冷了下来,虽然童九身亡的消息已经被锦帝下令瞒了下来,可一些风声仍是不免传到了清晓的耳朵里,然而让她更为上心的,却是这件事被牵连的甯辰。
她当然了解甯辰是怎样的人,也清楚以童九现下的病体,断不可能只掉个水便身亡了,显然童九的死是一个局,为的就是让甯辰深陷其中。
她第一个就想到了莫云深,童九住在墨王府,平日里与莫云深接触最多,若有事,定是莫云深一手策划,可她现在弄不明白的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