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来上学我当然做好了被人嘲笑的准备,只是我们家自来没有忍气吞声的习惯,我三叔早就去学校打点过了,虽然本质上跟张家欺压我们家差不多,不过这种欺压别人的感觉确实不错。我上了五天学,没人敢跟我提张这个姓,着实清净。
老痒知道说错了话,嘿嘿笑了两声,道:“我、我不就是随便说说,反正只是走个过场,又、又不会少块肉。不说了不说,我请你吃东西还不行吗,走走走,我请你吃。”
我心不在焉的在话梅铺挑了几种零食,老痒嘟囔着说他这个月的月钱很少,我还这么挑,他家底子都给我掏空了。我很嫌弃他,又让伙计挑了一斤最贵的给我包起来。
会选择这家话梅铺,并不是因为他家的话梅好吃,而是他家开在城东,和张家只隔了一条街。我忽悠老痒,告诉他如果从张家正门走,万一遇到张家的人我会很尴尬,所以我们要从张家后墙绕过去,这样比较保险。老痒走那条路都无所谓,反正他家也在城西。
第13章 第 13 章
13
根据我从张家出来的时候记住的路线,我当时住的地方应该在中间偏后的位置。张家很大,我无法确定从后墙过到张起灵的位置有没有超过五百米,不过既然黑瞎子说什么距离的,那应该是离得近比较好。
我回家仔细想了很久,总觉得黑瞎子的这个安魂说法很扯蛋,可张起灵的魂魄我是亲眼见到的,两厢结合,他说得好像也不全是编的。我这几天睡不安稳,总梦到张起灵出殡的场景,迷迷糊糊的总觉得真的是我害死了他一样。
想归想,张家那个阴森森的门楼我有生之年都不想再回去了。左思右想,我只想出了这个办法,能不进去又离张起灵近一点。我只能说能做的都做了,最后结果如何,生死有命吧。
老痒啃着话梅,有些奇怪的看着我溜墙根的走法,他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存在,拽了我一把道:“吴邪,你这、这就有点夸张了吧,这附近根本、根本没人,你这都快趴墙上了。”
我一本正经的道:“你看这天说不定要下雨,我只是怕一会淋湿了校服就不好了,这料子不好干啊。”
老痒一抬头差点被太阳光晃瞎了眼,他踢了我一脚:“去、去你妈的,这天要是能下雨,我、我请你吃一个月的零嘴,我、我老痒说到做到。”
他大概是忘了每次他这么说最后肯定都会输,这么大好的天,我们刚走到城中,忽然乌云盖顶,倾盆大雨就泼了下来。
我骂老痒乌鸦嘴,老痒骂我乌鸦嘴,我俩把书包顶在头上,非常狼狈的跑到人家铺子前躲雨。
雨来的非常突然,行人都没有拿伞,几分钟的功夫大街上就跑的没人了,小贩们扛着自己兜售的物品,也躲到了一旁的屋檐下,咒骂着这鬼天气。我和老痒被挤到了最里面,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哎呦,你看那边,真是造孽啊,出殡还迎着下雨,不知道是谁家的人死了。”两个小贩见雨停无望,干脆吃起了自己带的蔬菜,一边吃一边聊起了天。
我现在对出殡二字尤为敏感,听他们说什么死人,立刻找了一个缝隙挤出半个身体去看。在大雨中我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有变了调的哀乐传入耳中,一队人硬是迎着瓢泼大雨吹吹打打的走了过来
这情景和我做的梦实在太像了,我脑子里嗡了一声,心说不会吧,我这才回来几天,他就真的死了?他们张家不是很有本事吗,好歹多拖几天呀!我把书包朝老痒怀里一塞,对他吼道:“帮我拿着!”
“哎,外面这么大雨,吴邪你干嘛去啊?不、不是,你这样出去会、会生病的!”
我哪还管的了这么多,一心只想去看看那出殡的人家是不是张家,万一死的真的是张起灵怎么办。
好在我脑子没被烧坏,还记得不要迎着人家的棺材跑过去,不然像奔丧一样太引人注目了。我顺着街边装作无辜的路人,慢慢的朝那队伍走,想看站在最前头的人中有没有张海客。
离他们越近,被雨声冲淡的哀乐也越发清楚起来,我忐忑不安的在队伍中寻找着熟悉的脸,生怕一不小心真的看到张家人。
提醒吊胆的看了半天,我确实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不过他是宋家的孙子,小时候我跟他一起玩过。他们家的老爷子今年才五十多岁,没想到人没熬过这个寒秋。
因为大街上除了他们只有我一个,再怎么悲痛欲绝,也不免扭头多看我一眼。我朝他拱了拱手,说了一句节哀,他也朝我鞠了一躬,慢慢的朝前去了。
太好了,不是张起灵。
“干嘛去了,这么晚才回来,你看看你淋的像个落汤鸡,快去换衣服。”三叔撑着伞刚踏出门,就看到我淋成个孙子样朝家里跑,他很看不得我这个狼狈样子,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我一看他打扮的像是要去参加什么庄重之事,就问他去干嘛。三叔用非常轻松的语气说道:“参加一个丧事,你说这什么鬼天气,好好的就下起雨来了。”
我大惊失色,去参加人家的丧事他干嘛这么开心,除非对三叔来说那个人死了能带来什么好处。我脱口而出:“啊?张家族长真的死啦?”
三叔道:“他家族长不是早就死了吗?什么叫真的死了,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是城东的李老头驾鹤西去了,他都活了七十多岁,算喜丧啦。咱们家老爷子在世的时候跟他关系不错,不止我去,你也得去。行了,赶紧回去换衣服,我正说去学校接你呢。”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最近正看不得这事,结果不仅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队送葬的队伍,回了家来还要去吊丧,今天是离不开这白事了是吧。我不情不愿的换了衣服,撑起一把白伞,跟在三叔后面朝城东去了。
托这两场丧事的福,我晚上做梦没有再梦到白茫茫的一片。我切实的看清楚了每一个人的脸,完整的走过了一遍张起灵的丧礼的流程。更可怕的是,我不是以客人的身份去的,在梦里我穿上了一身丧服,跪在火盆边,朝每一个来客磕头。
磕了得有百十个头,梦境猛然一转,变成了一片墓地,我手持着一个凿子,跪在一个空白的墓碑前,一个字一个字的敲上去——先夫张公起灵……
最后我是活生生被这个梦给吓醒的,醒来的时候一脑子都是汗,拿起西洋怀表一看还不到凌晨四点钟。我心有余悸,不敢再睡,感觉再这么下去,我会一直一直梦到这事,直到张起灵真的死掉为止。可话说回来,他真的死了我就会不再做这样的梦了吗,万一梦到更可怕的事情该怎么办。
我抱着枕头在床上坐了两个小时,想的头都疼了。从小到大,一有我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我就去找我三叔,他会一边骂着我一边帮我解决所有的麻烦。
可那些事情多半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哪像现在的这个麻烦,不单单事关我自己,还事关整个吴家,更惨的是我无法求助他人,只能自己想办法。
第14章 第 14 章
14
”我要见你们族长。”
我大概用尽了这辈子的勇气,才敢只身一人跑到张家门口,敲响他家的那对椒图门环。他家的门修的比寻常人家高,门环用的也是古董。我记得我们家也用的是古董,我爷爷说这是亮身份的用法。
门开以后我挺起胸膛,硬绷绷的丢了这么一句过去,来开门的下人看我的眼神像看怪物一般,想来他家的门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敲响过了,更别说直接要见族长的。
族长不是我说见的就能见的,那下人连大门都没让我进,说了一句请稍等,就嘭的一声把大门关上,让我站在门口吹了十分钟的冷风。我百无聊赖的扣了一会他们家的门,结果椒图鼻子上的漆被我扣掉了一点点,连忙装作什么都没做的样子乖乖站好。
不出所料,大门再次打开,我看到了张海客的脸。我俩同时做出了想吐的表情,张海客十分嫌弃的道:“怎么是你,你是上次走的时候落下什么回来取(QIU)是吗?”
他真的很嫌弃我,嫌弃的连东北口音都冒出来了,我不为所动,告诉他我要见他们的族长张起灵。张海客看我这一身校服,连书包都还拿在手里,不由抽了抽嘴角,很不情愿的让开了一个很小的缝隙。
还好我比较瘦,硬是推开他,从那个缝挤了进去。
张家很大,曲里拐弯的,在路上我问张海客他们族长怎么样,张海客道还能怎样,一日比一日差,反正没好过。我问他黑瞎子有没有想出什么其他的好办法,他也摇了摇头。
我本以为这么严重的情况下,张起灵会卧床休息,没想到我是在书房见到他的,他坐在藤椅上,手上拿着账本,正在跟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几日不见,他更像个活死人了,连眼珠都变得有些浑浊。我没见过他生龙活虎的样子,无从比较,不知道他健康的时候,是不是也如此淡然。
”族长,吴……咳,夫人到。”张海客本想说吴家少爷,眼珠一转故意喊夫人恶心我。
我来了,其他的人就走了,可能是怕听到我们接下来的谈话,也有可能是怕我听到他们的谈话。人走光以后我看着张海客,张海客站到张起灵的藤椅后面,一本正经的道:“好事不背人,背人没好事。”
“我说要背着你了吗?自作多情。”为了保持基本的礼貌,我忍住没跟他爆粗口,我这次来毕竟是有正事的,不能露怯。
张起灵靠在藤椅上,问我:“找我什么事?”
我清了清嗓子,努力回忆我三叔谈判时候是什么样子的,让自己拿出主场的气势来。他曾经跟我说过,谈判这回事,就是要看气势,看谁比较会唬人,最后谁就能赢。
我拿出我最凶狠的气势来,盯着张起灵眼睛道:“我这次来,确实有正事。虽然你们张家的人很爱出尔反尔,但是我们吴家是一个信守承诺的家族。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也不是见死不救之人,有的事还是可以商量的。”
“你想如何商量?”
“我可以待在你们家,但是我有要求,你们必须按照我的要求来。除了不伤害我的家人朋友外,我还有三点要求。第一、我是以贵客的身份来的,不是什么夫人,我不受你们张家的规矩管,我也不管你们张家的事;第二、为期三年,三年内你们想办法解决这个什么魂的问题,我不可能在你们家呆一辈子,如果到时候问题没解决,我也要走;第三、我不会出长沙城,也不去危险的地方,我一个月最少回家两次,到时候你可以跟我回去,或者不跟,后果我不管。”
我一口气把我的三点要求都说了出来,自认为这些要求已经很过分了,还以为张起灵会跟我讨价还价一下,在心里已经做好了杀价的准备。
结果人家平静的听完,点了点头不仅全盘接受,还问我有没有其他的要求,可以一并提了。
早知道他接受力这么强,我就应该多想几个要求,我刚刚说的话都是在家里打好腹稿,练了好多遍的。他猛地这么一问,我感觉自己亏了,可现在临时让我想,我大脑又一片空白。
等等,三叔好像还说过,谈判的时候底牌是不能先露的,一定要让对方先提要求,在气势上先发制人,在要求上按兵不动。妈的,现在想起来已经晚了。
我瞄了一眼张海客,感觉我要是再提什么要求,他就要冲过来把我挂在他们家的门楼上了。他看我的眼神宛如在看当年让清朝政府割地赔款的八国联军,他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了宰相?
“嗯……没了,就这么多,只要你们家答应我这三点,我就愿意留下来。不过我先告诉你,我们家没有我说话的份,所以这只是我自己同意,我家同意不同意,就看你们的本事了。啊,前提不许伤害他们。”我从书包里掏出两张早就在家写好的协议,毕竟口说无凭,白纸黑字写下来才比较安心。张海客把它接了过去,呈给张起灵看。
张起灵看了一遍协议,只是道:“字不错。”
我不知道他为啥这么莫名其妙的夸我字不错,一时有些接不上,只能梗着脖子道:“多谢夸奖,别忘了按手印。”
两份协议,我和张起灵各自签字按了手印,一人保管一份,这事就这么定了。
张起灵本想让张海客安排一下让我去住所,我告诉他免了,我还得回去上课,我可没说今天就要住过来。他们可以明天或者后天去我家接我,理由自己想,这方面我不负责。现在要是他家有多余的车,我倒是不介意让他们送我去学校,走路去可能会迟到。
第15章 第 15 章
15
“上车。”到了门口,张海客拉开车门自己先坐了进去,指了指另外一侧的门,让我自己滚上车。
我们家比较传统,出门多坐黄包车,汽车很少会接触。我沉浸在新奇中,懒得去理他的挑衅,坐进去后,我洋洋得意的道:“别忘了,我可是你们家的贵客。”
“是吗,你不说我差点真的忘了,那又怎么样,我又不是下人,干嘛对你卑躬屈膝。你这样的要是搁在我们老家,我早就……”张海客竖起他那两根异于常人的手指头,在车顶上狠狠的戳了一下。我看着他的手,心说这个平时用起来不会不方便吗,拿筷子的时候明显会长出一截子。
他一抬手,衣服自然向下抻,漏出了腕子上一截银镯。那是一根非常简单的素镯子,一个光秃秃的圈上面挂了个很小的青铜材质的铃铛,看起来非常女气。张海客发现我在看他的镯子,突然笑了,把手伸到我耳边,轻轻的晃了晃。
我记得前几天我离开张家的时候,他好像也在我耳边做了这个动作,我当时以为他是胳膊痒痒,难道那时候他就在跟我嘚瑟他的镯子了?我仔细听了听,铃铛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他看起来一派斯文,做什么戴一个女孩子的首饰。
“不错吧,这铃铛,我们家祖传的。”张海客摸了摸铃铛,道。
我以为他要炫耀镯子呢,一个小青铜铃铛有什么好炫耀的,路边上的大娘卖三文钱十个呢,就道:“是吗,祖传的,是你娘传给你的吧,看样子你上头没姐姐呀。”
张海客摸着自己的镯子笑而不语,换了话题,问我在生活方面有什么要求,他可以帮我安排,如果我觉得他们家的饭菜不合胃口,吃三碗饭也吃不饱,那我可以自己带厨子过去。
我道我一个人住你们那里已经够可怜了,干嘛还带我家的下人过去受苦。至于生活方面的要求,我这个人事很少的,一会写个单子你带回去安排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