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奇异的是,楚衍听到有人在他神魂中嗤笑,带着点不屑与不甘,长长久久地回荡在耳朵里,未能消弭。
不是简苍,这声音高傲又清冽。
楚衍忍不住想起许多东西,诸多纷繁念头又瞬间起伏不止,像漆黑海面上的薄冰。
已经神魂俱灭的人,还会有执念未能解脱么?直到消失许久之后,还要在至关紧要的时候发声嗤笑,提醒自己他还存在。
真是阴魂不散又分外执着啊,他明明输了败了,就该乖乖闭嘴低头臣服,玩弄这些小花招又有什么用?
少年瞳光瞬间锋锐,森寒如白雪覆盖大地。
楚衍没再向前,而是冷淡轻慢地说:“各位不用躲了,你们一路跟着我走了三里路,就为找到一个下手的机会,也不觉得累么?”
没有人回话,唯有古怪风声呜呜在耳畔响起,如泣如诉分外缠绵。
少年从宽袖中伸出手来,绯红刀刃骤然绽放在空气中,明艳灼灼又纤丽无比。它看上去不像凶器不似杀人之物,更像是闺阁女子也能放在掌心把玩的摆设,无害而华美。
“我说话没人搭理我,这就不好了,弄得我活像个自言自语的疯子,我也觉得有点尴尬啊。”
楚衍笑了笑,他面上没有窘迫,唯有一片笃定之意,“你们足足有十三个人,以多欺少都能杀了我,害怕什么?”
“在我死之前,总要知道自己得罪了谁吧。”
第103章
少年轻软话音回荡在空气中,并没有回声,不一会就被吞没得干干净净。
楚衍好像真有些尴尬了,他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又将手中刀刃收回袖中,嘟囔了一句,真以为是自己幻觉突生。
就在少年拧身转头的那一瞬,无穷无尽的灵气奔涌而来,比海潮更狂怒比波涛更汹涌,澎湃翻滚席卷世间,暴怒且狂躁,凶狠又难缠。
哪怕是金丹修士,在这样的庞大沛然的灵气面前,也渺小得仿佛一粒灰尘,轻飘飘全无重量。
几欲吞并世间的狂暴灵气,构筑成闪烁不定的十二枚符文,严丝合缝将楚衍整个人都照笼进去。一层赤红深紫的光芒,外壁还有电蛇穿梭沙沙作响,极危险又可怖。
身处旋涡最中央的楚衍,衣袍纷飞长发飘动,好像下一瞬,他整个人就会被撕成千百片碎片。
足足十二重阵法,杀阵之外还套着幻阵,密密堆叠分都分不清。这些阵法首尾相连自成循环,不留生机分外可怖。
阵法比术法威力更胜一筹,若是运用得到,筑基修士都能斗败金丹修士。
只是构筑阵法的时间分外漫长,真正敌对之时,怕是连一个阵法符文都未勾勒完,对手的飞剑就已将你胸膛洞穿。
楚衍被围困于这杀阵中,也并非是偶然。
显然是对方早有准备,他们甚至提前掐准了楚衍前进的路线,隐匿行踪布置好一切之后,才悍然发动阵法,全然不给楚衍反应的时间与机会。
想来不出一刻时间,这位了不起的太上派弟子,夺得了灵山大典首席之位的青年俊杰就会化为一抔尘土,纷扬而下不留痕迹。
等到事情终于稳妥无有回转余地之后,主持阵法的人才施施然现了身。他们才不玩那些欲擒故纵的无用把戏,真要报复起来就是手段狠厉不留余地,
足足有十二名世家子弟,全都眉眼带笑表情戏谑,像看一只落入陷阱的野兽,把它的挣扎狂怒当做余兴消遣。
“应楚道友邀请,我们出来了。只是,楚道友现在的情况似乎不大好,你为何这么不小心,居然主动走入了阵法里?”
真是别有用心的话,明明是他们背后谋划,偏要把楚衍此时困境归为轻飘飘的不小心三字,抹杀了一切缘由与根本。
这句恶毒话语立时博得其余人好一阵大笑,那是肆意的笑嘲弄的笑,笑得他们眼中含泪喘息不止,简直不能更快活。
是啊,一切都是意外,都是楚衍不小心。太上派就算知道他死在这里,又能怎样?
探索先人洞府时,总有些运气不好的修士死去,只能说楚衍运气不好,与他们可没半点关系。
肆无忌惮的笑过之后,这些世家公子仍是端然优雅的模样,他们就等着看楚衍被这十二重阵法绞得神魂俱灭。
固然有些残忍,他们倒也能忍得下。
哪怕能从这人脸上看到一点慌乱的表情也好啊,让他再装相让他再逞强,这就是活生生的报应。
踩着别人的尊严勾搭女修,就该有此等觉悟。若是换成灰头土脸没有依靠的散修也就罢了,那些怂人能忍,他们可忍不了。
细细零零的目光全都汇集到楚衍身上,是猫戏老鼠的嘲弄戏谑。
少年没有慌乱也没愤怒,他轻松惬意地笑了笑,“的确是我不小心,有劳各位关心。”
话音中还带着点自嘲之意,着实不像个临死之人能说出来的话,着实古怪又反常。
世家公子们悚然一惊,他们还在仔细考虑如何回应,那刀光就到了,既无征兆也无迹象。
那是怎样的刀光怎样的速度啊,眼睫还未彻底合拢,扑面寒气就已来了,迫得他们倒吸了一口冷气。
寒意从肌肤直达心底,整颗心瞬间成冰再摔成碎片,没有反应回转的余地。
一道绯红刀光斩破阵法,笔挺锋锐地将那些光芒闪电一分为二,仿佛连空气都被蛮横暴戾地扯成两半,显露出苍白干瘦的内核,瞬间风止潮息万物皆寂。
构筑阵法的符文片片碎裂恍若有声,更像点了火般燃烧成灰。真是完全乱了毁了,整个世界也跟着轰然响动铮鸣不止。
一下比一下更猛烈,尖锐啸声如若有形般钻进耳朵里,刁钻机灵地越钻越深,连带着脑仁都跟着狠命发疼。
稍机灵的世家公子们,还能反应快速地撑开法器防御。更迟钝仓促的,只来得极张大嘴瞪大眼睛,浑身僵硬不知如何是好。
更要命的灾劫来了,阵法中聚集的狂暴灵气倒灌席卷,如剑锋似刀刃,割得人面皮生疼口鼻之内全是血,咸腥之气弥漫在舌尖,眼前也跟着冒起了金星。
一波稍平,一波又起。
沛莫能御的巨力袭来,毫不留情地打在他们面门胸口身躯之上,把他们掀了个跟头,不知方向地向后翻滚而去,模样实在狼狈。
世家公子们骨骼作响血肉模糊都算轻的,有人好歹有护身法器挡了一挡,躲过这场灾劫之后,仍能好端端地活着。
受些伤算不了什么,金丹修士肉身强横着实厉害,若是有足够多的灵气与丹药,他们再长出一条胳膊都不算什么稀罕事。
能活着就好,能活下来就是天道钟情的幸运者。
更惨的是来不及躲闪,也未曾防御的那些人。他们的躯壳全都变得血肉模糊格外可怖,看一眼都觉得心惊肉跳,显然是伤到了经脉仙窍。
肉身残疾尚能医治,仙窍被毁可就无可奈何了,唯有自行夺舍再找一具肉身。受伤太重的人迫不得已只能神魂出窍,飘飘荡荡地悬浮在空气中,孤单无依分外悲苦。
只一个照面,世家子弟们就伤的伤死的死,简直不能更凄惨。他们有的低声呻吟,有的还不甘心抬头看楚衍,眸光狠厉琢磨着如何反击。
这次惨败,固然有他们防备不及的关系在,更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们低估了楚衍的能耐与本事。
暴虐灵气骤然倒灌席卷,他们受伤不轻,楚衍也不会好过。找个机会趁楚衍伤重杀了他,哪怕一人一道术法,都能轰得这人神魂无存。
那少年究竟在何方,四处都找不到楚衍的身影。
他们动用神识搜寻周围十里,都没发现有其他人喘气活着,哪怕再好的隐匿法术,都做不到这一点吧?
敌人究竟在何方,有些人免不得焦躁不安了。如果让楚衍逃脱之后悄无声息地追上来,他们谁都没有好下场。
正在仓皇无错间,楚衍却从空气中现了形,他衣袍整洁优雅如初,不见狼狈更无伤势。
何时,何地,何处?后怕之意才涌上心头,逼得世家公子们狠狠哆嗦一刹,又瞬间跟着寂静如初。
要是楚衍真想杀人,凭借他这种融化在空气中的本事,刚才都能毫无阻碍地杀掉好些人,根本不费什么力气。
楚衍脸上还带着点笑意,他晃晃荡荡地冲世家公子们一点头,好像此时并非生死相搏而是故人重逢,还能说上两句话叙叙旧。
不妙,这人显然还留有余地,没准就在盘算着什么阴谋诡计。有心思多的世家公子率先咳嗽一声,竟然勉强扯出了一个微笑,“楚道友,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如何?”
少年一弹手中刀锋,这刀身轻薄带了点颤音,“怎么各退一步?”
甭管是真心实意抑或随口敷衍,能争取一点时间都是好的。若是楚衍觉得他孤身一人,就能拿捏七八个比他修为高的金丹修士,那就是在做梦。
稍微给他们一点时间,就能翻盘就能赢。未到神魂俱灭之时,谁肯服软谁愿认输?
世家公子心思狠厉又暴虐,他唇角一扬还是微笑,“其实楚道友没受伤就好,刚才是这阵法不稳突然炸裂,一切责任全在我们,与楚道友没有半点关系。”
“不如我们就此别过,只当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过……”
根本不用他再眼神示意比出手势,其余同伴早就捏了一大把符咒蓄势待发,张张致命威力非凡。
一股脑丢出去,别说一个楚衍,哪怕元婴大能都要认栽。谁叫他们灵石多,谁叫他们发狠心准备死命一搏?
世家公子眼睫一眨,将眸中狠厉凶恶之色遮掩下去,表情还是诚恳又凄哀。不论楚衍答应与否,结果都不会有所改变,这就是天意就是宿命。
“不好。”楚衍当真一摇头,他诚恳又可怜地摇了摇头,“我很担心诸位的安全,毕竟你们受了伤,恐怕在洞府里都走不远了。”
“不如诸位主动放弃可好,也能留得一条性命。”
听到楚衍的回答,世家公子终于暗中松了一口气。原来他打得是这个主意,难怪楚衍含含糊糊行事犹豫。
从一开始,楚衍就不想杀人。毕竟一个世家公子不算什么,他随意斩杀下手干净些就可。
十余个世家拧在一块,那就是天大的势力。他们都是家中的青年俊杰,蹊跷突兀地同时殒命,家族必会震怒必会探查,到时楚衍就会有天大的麻烦。
这样和平解决事端,可谓是最佳选择,楚衍还能一下子排除好多对手,两全其美无有疏漏。
“当然好,楚道友决策英明。”世家公子抬头一笑,他脸孔带着笑意,眼睛却是狠厉漆黑,似毒蛇更像猛兽。
没等世家公子抬指下令,少年又低低叹息一声,语气里带着点无奈与愁苦,“哎,真是无趣,你们的反应对我来说,一点都不新鲜。”
“这种虚情假意蒙骗他人的把戏,我早就玩得腻了。”
楚衍手一抬,他绯红刀刃遥遥向外一斩,已然让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狠狠一抖。
说出手就出手,还是那样随意而为无有征兆。
这次世家公子终于看清楚衍是如何出刀收刀的,少年动作缓慢优雅,不着急也没迟疑。
刀刃轻薄得似月光如流水,顺畅而下无有波折,若有若无的涟漪荡漾开来,浅红绯红深红依次浓重,到了最远处时,深红都已化为漆黑,裂痕延展而来迅速蔓延。
真是漆黑可见的一道裂痕,向外延展开来,所过之处皆是一片死寂,似是一并吞没了声响与重量,让人疑惑不解只能静默。
多么古怪的情景,多么奇怪的景象。
若说化神大能举手投足间就能斩破山海,谁都不会觉得奇怪。偏偏楚衍只是一个金丹修士,虽然有些能为,也不至于有这样大的能为吧?
有人嘴唇蠕动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古怪,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亦有人想要不甘地挣扎,哪怕丢出百余张已经引燃的符咒奋力一搏也好,可仍然无法可想。
不管是声音重量抑或灵气,都被那道裂痕恶狠狠地吞没了。
这些自命不凡的世家公子们,此时比凡人更孱弱比蝼蚁更可怜,只能竭尽所能地睁大眼睛,定定看着远方虚空,还会有何等奇异古怪的景象。
裂痕继续延伸,从大地转向虚空,仿佛天地间也裂开了这道古怪缝隙,无有波折也未受到阻力。
就连明亮光灿的太阳,也未能逃脱那道狰狞裂痕。它一陷进裂痕中,就再也出不来了,金灿光芒逐渐被吞没,世界缓慢又残忍地逐步转黑,似浩劫来临前的凄惨景象。
吞日月破苍穹裂天地,听起来只是修士吹牛发狠时说出的空话,此时却在一一应验。
裂痕似是故意逗弄他们这些幸存者一般,还体贴无比地特意绕开了他们,生怕出点什么差错。
大地一片空无,天空也不再碧蓝。
周遭全是一片混沌暗淡,黑得阴沉黑得可怕,唯有世家公子们站立的地方,古怪又完好地留存着。
那是合拢而来的一圈,在虚空之中悬浮。树木尚存花草浓艳,就连地砖都没碎一块。
虽然这处地方太狭窄,随时有可能跌落,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处于明暗黑白之间,摇摇晃晃几欲跌落。
世家公子觉得想哭,虽然鼻酸眼胀,他却哭不出来,好像那道裂痕也带走了他所有灵气所有力气。
他们还能怎样?该做的事情都已做了。斗不过楚衍就是斗不过,不必辩驳更无需废话。
这样活着,倒不如早点死了来得干脆,谁知道楚衍会如何折磨他们?
事已至此,世家公子恨自己有眼无珠,更恨楚衍有意藏拙。他早点显示出此等能为该多好,旁人一见就是心惊胆战,哪还有人敢冒犯他。
微妙的平静并未维持太久,周围同伴有人惊呼一声,是因为他们立足之地已经开始碎裂。
一个又一个同伴跟着坠入深渊之中,最后的不甘嘶吼声都已被吞没。光线越来越暗淡,整片天地也缓慢地陷入黑暗之中,无有余地分外从容。
当黑暗彻底来临的那一刹,世家公子缓缓地合上眼睛。他心里什么念头都没了,憎恨恼怒不甘也一并消失,整颗心唯有好一片空旷寂静。
真是由来已久的平静啊,他仿佛从未如此放松如此淡定。古怪的是,死去之后的世界,仍有风声亦有鸟叫蝉鸣。
心跳血流灵气运转,一切如常无有疏漏。没有坠落的感觉也没出冷汗,喉咙古怪地发出一些声响,仍能缓慢地吐出几个字来。
世家公子狠狠一磨牙,不用睁开眼睛仔细确认,他已然明白这定是楚衍使出的诡计。
什么裂苍穹吞日月,全是幻象都是吓唬人的手段,不是幻象就是幻阵。虽是短暂却似永恒,又哪能伤得到他们的性命?
如果楚衍真有这等能耐,他还耐烦与他们废话,必会二话不说一刀砍了他们,把一切推给洞府试炼就好,干脆利落又不留痕迹。
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