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刚刚说太上派家大业大自有风度,眼前这女修就咄咄逼人寸步不让,实在不得人喜欢。
偏偏事情发展还如此嘲讽,若说是巧合,他们都怀疑是上天的安排。
姓高之人苦笑一声,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
穆静雅就坐在长廊上,一双长腿垂下踢踢晃晃,实在算不上矜持。
“楚师弟你离开得太早,没看见我把那人收拾得哭爹喊娘的情景。”穆静雅托腮眼睛眨动,她虽然在竭力维持风度,实在憋不住了,转瞬间就大笑出声。
“事情可巧,那两人刚刚嘲弄完太上派,其中一人就碰上我。另外那个也没胜出,好巧不巧碰上段光远,输得那叫一个凄惨可怜。”
红衣女修还叹息了一下,很有些悲天悯人的意味。她对面的少年低低应了一声,就让女修高兴得难以自持。
“段光远那时出手格外狠辣些,以我猜测,他也许是与楚师弟意气相投,瞧不惯旁人轻蔑你。”
楚衍一扬眉,并不觉得惊讶。
自该如此,本来也是如此。段光远的举动他早已料到,换成是自己,他也会这般行为。
也许那桀骜又肆意的玄奇山弟子,还觉得楚衍这般蔫头耷脑实在丢人,不只是丢楚衍自己的人,就连他也跟着面上无光。
这等奇妙感觉说来玄妙,旁人怕是也无法理解。
少年稍一出神,就被旁边的女修大大咧咧碰了碰手背。
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楚衍好似被针刺了般一缩手,而后他又坦然自若地放了回去。
如此微妙表现,心思粗狂的穆静雅并未发现。她眸中满是晶莹亮光,摇摇晃晃似水波荡漾。
“所以说,好人有好报。我赌楚师弟能赢,就赢了整整三千块灵石。”穆红衣女修一伸手,储物袋就顺势推到楚衍手边,“说好的,你我对半分。”
在所有人都不看好自己的时候,穆静雅却毅然决然地赌自己能赢,楚衍不是不感动。
那份感动褪去之后,却是不安与惶恐烟一般涌上心头,虽未遮天蔽日却已有了阴霾。
楚衍淡淡一点头,就连笑容也有几分疏远,“多谢李师姐好意,请再替我把这些灵石押出,还赌我能夺得本次灵山大典头筹。”
红衣女修苦恼地一皱眉。她刚才其实说了谎,穆静雅拿出的就是全部赌金,根本不是所谓两人对半平分灵石。
为了让楚衍打消那不切实际的想法,她甚至不惜让出所有灵石,只为让小师弟安安稳稳继续修炼。
就算楚衍之前侥幸救了林修羽,也不能改变他修为低人又软糯的本质。他想要夺得本次灵山大殿首席之位,还是难于登天可能性不大。
复赛第一轮,五十名修士就筛去一半。再过一日复赛第二轮,至多能剩下十三名修士。
至于决赛战况如何么,不用想都知道是分外惨烈,从没有任何例外。
而灵山大典每次的获胜者,绝大部分也都成了大能,这比赛最后根本容不得丝毫侥幸与疏漏。
穆静雅能进前二十五名,她已然十分满意,也知道自己极限所在。
李窈兰早在第一轮就败下阵来,太上派虽然惋惜,也觉得理所当然。长老们顶多期望凌云浩能进灵山大典前三,若是失手也并非不能理解。
至于楚衍么,他们只是碍于尚殿主面子,让这小辈来长长见识。他一路侥幸走到现在,已然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楚衍偏偏不愿如此,他固执地一遍遍重复强调自己能赢,非要在绝境之中杀出一条生路不可。
穆静雅看他并非是不知好歹的人,还是不明白楚衍这般固执的理由。
红衣女修眼珠一转,挨近些贴着少年问:“既然楚师弟还是执意如此,我自然不会阻拦。”
“大概楚师弟也有杀手锏吧,比如某种特殊功法传承,平日里收敛气息毫不出奇,关键时刻就能让众人惊讶?”
“又或者,楚师弟夜观星象窥破天机,早早揣测到自己对手是谁,所以胸有成竹毫不畏惧。再不济,肯定是楚师弟背景深厚,灵山都不得不妥协。”
越说越不像话,穆静雅自己都不相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完全是拿小说话本中主角的经历打趣楚衍,说完之后自己都觉得荒诞不经,谁料那少年目光淡淡一瞬不瞬盯着她看,让红衣女修有些心慌。
少年忽然笑了,颊边梨涡一现,“我其实是某位大能转世重修,修为不再却能预测未来,之后发生的每一步我都了然于心。平日里我生怕旁人看出端倪,因此韬光养晦不愿出头。”
“唯有本次灵山大典,关乎着上界前途与命运。我重担在肩不得不出头,谁想竟被穆师姐看穿了。”
虽然楚衍话说得不正经,面上还带着笑意,穆静雅的眼神却一分分凝固了。
之前楚师弟为何能打败陈世杰,胸有成竹毫不畏惧?为何楚师弟一碰上林修羽反倒有了底气,这两个人究竟何时认识的。莫非也是楚衍刻意结交,因而才有林修羽当场认输。
还有现在,楚衍坚决笃定自己能夺得头筹,也应当是他窥见未来失态发展吧。
红衣女修越想越可怕越想越惊心,她声音干涩地问:“怎么楚师弟,上界会有天大劫难不成?”
越是不可能之事,往往更会应验,之前穆静雅的预感无一不是如此。她现在一颗心也紧绷着不放松,已然将楚衍的话信了个十成十。
”
好一句话,竟唬得穆静雅的心七上八下不得安宁,她紧攥着手指,就等楚衍吐露未来的一刻。
少年的笑意一分分褪去,他长长眼睫一颤盖住眼睛,似是真有那么两分忧伤不已的模样,“我骗穆师姐呢,谁想你真信了。
红衣女修很是呆愣了一会,她才明白自己又被楚衍糊弄了,旋即狠狠瞪少年一眼,一挪身就离楚衍三尺远。
“我说实话穆师姐又不相信,说谎话你反倒全盘接受,我也很委屈啊。”少年声音软软地替自己辩解,穆静雅还是不理会。
“其实我上面有人,合道期大能是我好友。”
烂借口,谁若相信就是傻子。穆静雅侧身不看楚衍,她还拼命紧绷着一张脸,就怕少年瞧不出她正在生气。
枉费穆静雅一片好心,只惦记楚衍一人安全,这人居然如此糊弄自己,实在太过分!
楚衍太过愚笨,他就不会说好话哄自己两句,非得一板一眼地辩解?
穆静雅即便生气,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她双手抱膝背过身去,专心致志地看花朵飘散瞬间开落,风一吹就像下了一场雨。
“师姐当真恼了?”突如其来贴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字句直直钻入耳中,酥麻酸软一应俱全。
女修细白耳垂立时一红,她不大相信地转过身去,看到的却是楚衍一双明澈坦荡的眼睛。
那双眼睛形状优美好看,一眨眼就是波光荡漾迷惑人心,可穆静雅没脸红也没再避开。楚衍此时的目光,就如溪水澄澈清可见底,每一缕情绪荡漾,都不瞒人清晰地投映在其中。
正是因为如此,穆静雅才格外难过。她仔细地看了又看,从中找不到歉疚,也没发现丝毫缱绻。
根本不用开口去问,穆静雅就明白她那点小心思根本没有指望。好在楚衍分外体贴,只一次目光交汇,就温柔坚决地拒绝了自己。
这样默契又体贴的举动,已经足够让穆静雅打消念头。
“你真不会说谎,也许是不屑说谎吧。”红衣女修沉默一会,真正沉寂地冷淡下来。
“我偶尔会说谎坑骗他人,但对真正信任之人,我向来直言不讳。”
听到这句回答,穆静雅终于能够彻底死心了。她闭眼沉思了好一会,再睁开时,还是眉目皎然笑颜如花,“很好,你真的很好。”
女修一转身就落到了地上,她纤细身影似被风吹散的落花,“楚师弟不用送了,我自己离开就好。”
楚衍也当真说道做到,他遥遥看着那袭红衣消失在密密繁花之间,似天边晚霞被夜色吞没。
他早已习惯这样的告别,好在穆静雅表现得体分外大度,谁都没闹出太难堪的事情来。
能在情丝尚浅之时挥剑斩断,总比最后心灰意冷放弃强出不少。
楚衍独自行走在世间,无依靠也无寄托,仔细想想自己都觉得可怜。好在这次情况不同,还有其余人能和他交谈慰藉他的寂寞。
“这女修还不错,至少比你师姐强,当道侣也不错。你可想好了,彻底拒绝之后就没有回转余地。”
青衣魔修的话像是提点,楚衍从中听出了一丝古怪的意味,立时让少年心生警惕。
“因为我一心修道,无心谈情啊,这点诱惑又算得了什么。”少年伸手接住了一朵落花,五瓣浅粉聚拢成形,坚决固执地将花蕊收敛其中。
“再说还有魔尊大人在身边,我也不寂寞。”
尽管知道楚衍话说得暧昧,他本人也没那种心思,但简苍还是不由自主地欣喜了片刻。
那是幼苗破土而出见缝就钻的固执,无理由又蛮横地一个劲向上,甚至能顶起千斤巨石。
越在意越是小心翼翼,生怕听错看错让自己受伤。
简苍没有欣喜若狂,他一字一句地反问道:“你是小狗么,认定了主人就不愿离开。本尊又不能随时陪在你身边,有朝一日我若离开,你又该如何是好?”
“我什么都没有,只有魔尊陪着我罢了。若真没了你,我会伤心。”少年说的轻轻松松,可他却一用劲将那朵花捏碎了。
这种回答,并非是简苍想听到的话。
他并不希望楚衍如此认真执着,反倒希望少年薄情寡义些,一等自己离开,楚衍反倒觉得神魂自由没有拘束,由此简苍反倒能够开心。
青衣魔修一笑,话音还是漫不经心的,“你的回答本尊不满意,也不像你圆滑性格。我以为你会说上穷碧落下黄泉,不管我去往何处,你都坚决跟随。”
简苍说得轻松自在,楚衍也只是笑笑,他没有再说话。
他一向极少给出承诺,因为他自己尚是前途未明不见光亮,哪怕是双方了然的默契与惦念,少年也从不愿多想。
没有得到回答的简苍不意外。他没指望楚衍怎样,更深知那人性情如何。
可是细细想来,还会有那么一丝寂寞吧。虽然浅淡却挥之不去,如香气般如影随形,附着在衣袖之上经久不散。
之后楚衍与简苍谁也没再提之前的话,他们权当是在花树下说的几句胡话,过耳既忘并不入心。
不止他们两人如此,穆静雅同样如此。她再与楚衍打招呼时,还是笑嘻嘻的模样,言语间缺少了那么一份亲密。
太上派仅剩的三名修士中,也唯有穆静雅楚衍有说有笑,看起来像是同门。一旁黑衣的凌云浩,冷冰冰直挺挺站在原地,就像一片不讨喜却偏偏盖在头顶的乌云,莫名压得气氛沉暗。
现在是复赛第二轮,对决名单尚未决定。
剩下二十五名修士全都聚集在灵山之顶,稍一抬眼望去就是雾气浩渺,若有若无遮住了苍穹。
他们或是沉默,或是小声交头接耳,并无一人上前打扰那太上派的三人。既是识趣,也是懒得多说。
到了此等地步,谁都有可能是对手。灵山大典开始之前,他们都已寒暄完毕。与其现在徒劳无用地多耗精力,倒不如闭目养神省点力气。
即便是散修,也没什么巴结大门派的念头。
只要他们能在灵山大典上夺得好名次,哪怕是太上派这等桀骜至极的门派,也会网开一面收纳他们为弟子。
大概所有人都是如此想,所以场上气氛才分外冷淡。
偏偏有人不识趣,他直愣愣就冲着楚衍去了,“楚衍,楚道友,原来还真是你啊。”
少年声音轻细,还带着点忐忑不安。眼见楚衍回头微笑,他才眉宇舒展也跟着笑了。
白修齐还是模样生涩又害羞,从始至终也没变过。
“我那天看了你的一场对决,一招未出就败退对手,真是了不起。”白修齐径自凑到楚衍身边,直直夸赞起楚衍来,“你第二次胜利,我也不觉得有多侥幸。毕竟不是谁都有这么好的运气,在赛场上还能碰到熟人。”
“换做我和你对决,也会直接认输。”
这般耿直又诚恳的话,叫别人说来就是故意巴结讨好,唯有白修齐目光坦荡别无他念,才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楚衍想了想,他也没避讳什么,直截了当地说:“其实林修羽也打不过我,结果不会有改变。”
白修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嗯,我也打不过你。”
筑基修士都是耳聪目明,自然听到这两人的对话。他们望了一眼就挪开眼睛,心里却跟着冷笑了。
第69章
在场的修士们其实都明白,楚衍能够走到今天这等地步,全是因为运气好与他人成全。
谁想楚衍好似没有自觉,他甚至还敢与那少年一迎一合吹捧自己,怕是不知羞耻二字是怎么写的。
怎么他每次都有如此好的运气,不管到哪都能拽出一个熟人来。可怜那小少年不知世事,就被楚衍唬得迷迷瞪瞪,怕是也没好了。
怜悯的视线落在白修齐身上,立时被他敏锐发现了。
少年一皱鼻子,不大愉快地小声问:“楚道友,你究竟得罪了多少人,怎么他们全都用那种眼神看你?”
白修齐好似忘了,尽管他声音压得低,在场之人都是筑基修士,只凭神识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句话也着实戳中楚衍弱点,很是有些人竖起耳朵屏气凝神,就想听他如何为自己辩解。
“不知道,我也莫名其妙。”楚衍简洁利落地说,笑容都带着点无奈,“大概是天妒英才,我注定步步艰难吧。”
不要脸,实在不要脸!有人面上肌肉耸动一下,终于还是忍下了,没有开口就骂。
若说他们嫉妒段光远那等天才人物也就算了,一个处处靠运气勉勉强强留到现在的人,也好意思说他们嫉妒楚衍。
看来这太上派弟子不只运气好,更是不知天高地厚胆子太大,难怪总惹众怒。
白修齐感觉太敏锐,他说出那句话后,就环顾一周。少年睁大眼睛四处搜寻,就像小狗般四处转圈,想嗅到敌意的气味。
毕竟背后偷听人说话不算多光彩,那些敌意与冷漠的视线被他这么一瞧,还是稍有收敛。
茫然四顾一周,还是一无所获。
好在白修齐一向看得开,他又追问:“楚道友,之前你和林修羽那场对决,几乎观战的所有人都在骂你,师兄也捂住我的嘴,不让我替你说话。”
“我实在不明白,他们有什么可生气的。说来道去都是你与林修羽的事情,他们却跟着忿忿不平,着实奇怪。”
楚衍定定看白修齐一会,秀美面容上忽有笑意绽放,“想不通就不要想,多思无益,不如静心修炼。”
霓光派弟子本能地一哆嗦,他不由自主离楚衍远了点,“我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