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苏濯便跳下了杏树。钟锦年低头看去,只见树下站着一位玄衣剑客,他负手而立风姿卓然,明明背对着自己,却仿佛有长剑立在眼前,让人不寒而栗。
钟锦年大惊。
在淋过那金龙血液后,他的感知能力强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即便是宗师巅峰的魔教教主、他的祖父也没能瞒过他的耳目。但是他却不知道,琴欢颜究竟是什么时候到树下,到离他不过五尺之遥的树下的。
这就是宗师巅峰与大宗师之间的差距?
还是说……
这厢苏濯悄无声息的进了郡守夫妇的屋子,他的脚步轻的一丝声音都没有,即使是还未入睡耳目清明的郡守夫人也丝毫没有察觉屋子里竟然多了一个人。不同于丈夫快速入睡,她翻来覆去心事重重,始终无法闭上眼睛。
突然,她味道了一股香甜的味道,这味道真的是太好闻了,好闻的即使在心中不安的此刻都让她快速的放松下来。她觉得自己仿佛被安上了翅膀,顺着香味好似鸟儿般在天空中飞翔,奇异的感觉简直妙不可言。
苏濯走到了床前,微弱的烛火照亮了郡守夫妇的脸庞。他伸出手放在陈郡守的上方快速滑动。金色的细丝自指尖溢出,宛如灵活的小蛇一般钻进了陈郡守的眉心。不多时,当整条细线全部进入陈郡守头部后,苏濯低声问:“粮仓里的粮食在哪里?”
“在……在……山海……行……宫……”陈郡守闭着眼睛,发出了宛如呢喃般浑浊的声音:“在……山海……行宫……”
“山海行宫?正在建造的那座与新猎场相连的行宫?原来如此。”苏濯又问:“粮食在行宫的什么地方?”
“在……悬崖……下……”
“悬崖?什么悬崖?”
“行宫主殿床下……有暗道……”陈郡守露出了难受的表情:“暗道……通往……悬崖正中……的洞窟……粮食……都在……那……”
“在那种地方?”苏濯沉吟片刻:“若有需要,你们如何将粮食弄出来送往京城?”
“国师……五行搬运……大法……”
“转移阵法吗?原来这才是他祭天的真正原因……”苏濯又问:“你们是通过工奴手中的圆木运送粮食的?圆木大概是空的吧。”
“……正是……”
苏濯点了点头:“国师是元熙郡人?”
“不……知……”
“最后一个问题。”苏濯缓缓道:“那些被你抓住的探子在哪里?”
“已经……杀……了……”
“……”
问完了想要知道的情报,苏濯将金线从陈郡守脑中抽出,走出门道:“欢颜,我们明日去山海行宫一趟。”
琴欢颜了然:“粮食在行宫。”
苏濯点头:“那里被国师刻了转移阵法,没有办法搬运走,只能烧掉……多少有些可惜了。”
琴欢颜不语。
从西城门出发,快马加鞭不到两个时辰便能到达关山镇,关山镇最西边有个村子,名曰韩家村。韩家村西邻悬崖,那里景色秀美,山上更是种有数以千计的红花海棠树,盛开时宛如置身于红色仙境一般。由于这些海棠树是一夜之间突然出现的,便更让此处染上了了几分神秘的色彩,是许多柳州人士甚至京城郎君们喜欢的旅游胜地。
不过这都是从前的事情了。
自从一年前皇帝下令决定修建山海行宫和与之相配的山海猎场,此处就成为了生人勿进的禁地,便是邻近的韩家村的人都被远远驱逐,被迫远离故乡。
苏濯二人回到商会住所,一路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的踪影。吩咐人安排好明日的行程,苏濯叹了一口气:“终究晚了一步。”
琴欢颜淡淡道:“你已尽力。”
苏濯摇头:“她们不知要如何难过。”
琴欢颜淡淡道:“那便让自己更有本事,避免此类事情再度发生。”
“……确实如此。”
苏濯疲惫的点了点头,自从被捅肾,神魂自发引动身体快速愈合伤口,虽然实力有所大涨,但相对的是最近身体越来越容易感到劳累,让他心中有所预感。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
钟锦年被关在一个小小的笼子,像狗一样被迫蜷缩着身体。
但是他并不难受,他的身体在母体中就受蛊虫影响,导致天生没有痛觉,连同麻痒等感觉也极为迟钝,被身为洛水教教主的祖父夸奖为天生的蛊师。
虽然不疼,但是此时的钟锦年已经明白什么是尊严了。屈辱的处境让小小的孩子委屈极了,但是他依旧努力忍耐着,记住祖父的教诲无论如何也不能哭出来。
从黑夜待到白天,他很渴,很饿,但最难忍的是他很想去解手。虽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但是从小的教养让钟锦年无法接受尿裤子这种事情。
就在钟锦年即将无法忍耐的时候,禁闭室的门被打开了一条细缝,传来了少女轻柔的嗓音:“弟弟?”
“大姐!”钟锦年顿时露出了笑容,急不可迫道:“大姐,快……”
钟迷蝶将一个小罐递了进去,那是水。钟锦年艰难的抬起手臂喝了起来,钟迷蝶则是用一个小臂长的竹筒伸进了笼子,并用手解开了他的裤子。忍了一夜的羞耻感终于消失,钟锦年舒了一口气,将水全部喝完之后甜甜道:“谢谢大姐!”
“你啊……”钟迷蝶将弟弟的裤子重新系好,低声道:“若非你故意输给我,如何会被祖父如此惩罚……”
钟锦年哑声道:“可是若大姐再输给我,就要被推进万蛇窟里锻炼了。上次二姐和三哥进去,只有三哥出来了,祖父说是因为二姐命不好……我不希望大姐也这样。”
钟迷蝶的手抖了抖,声音带了哭腔:“对不起……”
“没关系,因为我最喜欢大姐了。”钟锦年艰难的伸手想要握住姐姐的,却怎么也伸不出来。他虽然感觉不到疼痛,身体却还是如常人一般会受到伤害:“大姐,你莫怕,我会在蛊炼中杀掉三哥是因为他总是欺负我,上次会杀掉五哥也是因为他常常嘲笑大姐没用,所以你莫要怕我,我不会伤害大姐的。”
钟迷蝶忙道:“我没有……”
“没关系的,大姐。”钟锦年笑道:“只要你还是一直陪着我就好。”
钟迷蝶再也忍不住道:“祖父一会儿就会来看你,别暴露了。”
钟锦年点头道:“放心吧大姐,我很会演戏的。”
钟迷蝶连忙起身,收拾好东西快步离开了。
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禁闭室的大门被完全打开,刺眼的晨光照了进来,让钟锦年看不清那逆光处的祖父。他生理性的眨了眨眼,挤掉了眼角的泪水,再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站在祖父面前,地点变成了万蛇窟。
“你已经输了十次了,锦儿。”教主站在他的身边,冷漠道:“我可以允许你与迷儿之间的小动作,那在这场争夺中增加了你们的生存几率。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这一点值得鼓励,虽然一直都是你单方面的付出。但规矩就是规矩,你输了十次,就要进去。”
钟锦年完全不怕,他最喜欢的宠物便是蛇,甚至他一度不能理解为什么他的兄弟姐妹们听到要进万蛇窟就吓得脸色青白,还没进去就只剩下半条命了。不过他从未将这种不屑说出口,因为钟迷蝶也是这样——他自然是不愿意去嘲讽他最喜欢的大姐的。
钟锦年在万蛇窟呆了七日,比起别人还多了三日,就为了驯服手中的红顶蛇王。而当他一身是血的从万蛇窟里出来的时候,他在所有兄弟姐妹的眼中看到了绝望。
包括钟迷蝶。
日子就这样持续了下去,他身边的兄弟姐妹们越来越少了,少到当钟锦年十三岁的时候,进来万毒谷的孩子里面就剩下他和钟迷蝶两个人。
后天就是“蛊王”诞生的日子,钟迷蝶蜷缩在被子中捂着肚子低声哭泣,突然她的被子被掀开了。钟迷蝶一脸惊恐地看着面前不知何时来到她房间的弟弟,对方的实力早就不是她能够匹敌的了。正犹疑间钟锦年低声道:“大姐,我们逃吧。”
钟迷蝶不敢置信道:“逃?!”
钟锦年点头道:“大姐不想逃吗?外边可是大姐最喜欢的自由。”
钟迷蝶颤声道:“可是逃跑被抓的话……祖父会杀了我们的……”
钟锦年却不惧:“若是留在这里,后天我们两个就必须要死一个了。”
钟迷蝶害怕极了,她一把抱住钟锦年,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钟锦年拍了拍姐姐的纤美的脊背,低声道:“明夜子时,我们一起出逃!”
钟迷蝶低泣着点了点头,她更紧了抱着怀中的孩子,像是抱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突然,钟锦年问:“大姐,疼痛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钟迷蝶一愣:“为什么突然……?”
“因为我从来没有感觉过。”钟锦年道:“听他们说,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疼痛是否也是如此呢?”
钟迷蝶沉默片刻,低声道:“这是一种……永远都得不到才好的感觉,因为痛到了极处,大概就好像心脏被撕裂了一样吧。”
钟锦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而那根抵在钟锦年背后的银针,最终还是扎进了他的身体。
第二天,钟锦年发高烧了。
第60章 此恨绵绵2
整整一天的时间钟锦年的身体都高温不退,洛水教的巫医进进出出,用了各种方法,直到半夜才让他身上的温度降了下来。虽是如此,钟锦年还是觉得浑身无力,别说是计划逃跑,他连站起来都觉得吃力。
“规矩就是规矩,不会因为你发热或者因为你是我的孙子而有所改变。”教主冷漠的说:“你要好好感谢你的宠物,若非你的体内含有红顶蛇王的毒素,你今日便应该在魔界血池中了。”
“大姐说,做过坏事的人,都会在死后落入魔界受苦,无法轮回……”钟锦年喃喃道:“祖父,这个世上真的存在魔界吗?还是只不过是话本用来骗小孩子的?”
教主淡淡道:“你连人都做不好,又何须去在意死后至何方?”
钟锦年躺在床上望着床顶,突然问:“祖父,如果我成为少教主有什么好处呢?”
教主看着床上双目无神的孩子,语气没有丝毫怜悯:“至少你不会连走出谷中的资格都没有。”
“自由?”
教主嗤笑:“这个世上,从来都没有自由。锦儿,即便你成为了教主,也不过是囚困于笼中的飞鹰罢了——不要忘了,你的命,从来都不是自己的。”
钟锦年作为所有“蛊虫”中最优秀的一位,即使年龄不大,却拥有许多追随者。他们听命将钟锦年送到了约定好见面的地方,听着自家小主人的咳嗽声一直到了天明。
晨曦的微光将天际照亮,钟锦年抚摸着手腕上的细细的红顶小蛇,问身后的仆从:“大姐是很柔弱的女性,温柔又软弱。你说为什么她会做这种事呢?因为她有了小宝宝?可是,按照先生教的,现在小宝宝都没有五官呢。”
身后的人惶恐道:“大概……是因为为人母则强吧。”
“为人母则强……就是这个意思吗?”钟锦年站起身:“走吧……对了,你觉得我能赢吗?”
那人恭敬道:“我等从未觉得您会输。”
他说的没错,钟锦年虽然只有十三岁,但一身功力已经达到了江湖上二流巅峰,这对于他的年龄而言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更不用说他最擅长的是蛊与毒,从来都不是武力。
所以在所有人意料之中的,钟锦年赢了比赛。
教主静静地看着一身是血的钟锦年刨开了钟迷蝶的肚子,刮开了薄薄的子宫壁,一刀刀捅在腹中的胚胎上,一刀刀,一刀刀,一刀刀,喷涌出来的不知道是胎儿还是钟迷蝶的血,直到被堵住嘴巴的钟迷蝶气绝身亡,那双怨毒的眼睛都大大的睁着,不曾闭上。
可钟锦年还在继续。
一刀刀,一刀刀,一刀刀,一刀刀……
左护法忍不住道:“教主……”
魔教教主抚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淡淡道:“让他去。”
于是再也没有人多问一句。
直到这具身体再也流不出血来,力竭的钟锦年摔倒在地。他的身体很热,四肢因为兴奋而颤抖着。他看进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突然道:“大姐,这就是痛苦的感觉吗?”
“真是……美好的感觉啊……”
下人搬走了钟迷蝶几乎断成两半的躯体,教主踩着一地的鲜血走到了钟锦年的身边:“锦儿,你现在就是我洛水教的少主了,想好自己打算要什么了吗?”
钟锦年沉默了很久,久的就连教主都认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抬头道:“祖父,我想要自由。”
教主似乎并不意外:“这真是你所渴望的?”
钟锦年眨了眨眼,他低头看向面前掉落一地的破碎内脏,不知是否是错觉,他感觉地上那稍大的一块就是那胚胎的血肉,红的刺目:“嗯,是我渴求的。”
“那么你就需要好好努力了。”教主淡淡道:“自由可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
钟锦年的梦醒了。
浑身酸臭味的酒鬼直起身子,在阳光下的他比之夜晚更加的邋遢,想必若是出门找个街角一座,也足以引来好心人的同情吧。
他跳下树看着自己的双手,红顶蛇从他的手腕上爬出来,游到了他的脖颈钻进了衣服,惹得路过的小丫鬟发出凄厉的惨叫。
但是钟锦年却笑了:“苏先生……你还真是,过分啊。”
——
知道了目的地后,第二日清晨苏濯与琴欢颜便快马加鞭赶往山海行宫,比起清晨出门的陈郡守更快一步的到达了宫殿。辉煌的帝王行宫已经修好了大半,他背邻着悬崖峭壁,凌冽的寒风即使在盛夏也让工奴们不得不多穿一件薄衣御寒。
苏濯叹道:“虽然此处风景秀丽又有天险保护,但绝对不是什么很好的修养场所。”
琴欢颜淡淡道:“他们早就计划好了。”
苏濯此时的功力足以位列一流巅峰,勉强可以窥视宗师边界,更有符箓之术护身。更不用说身边还有琴欢颜这位天下第一的剑客。所以当陈郡守一行人赶到山海行宫的时候,只看到了行宫在青天白日下都烧的让人恐惧的红色炼狱。无数工奴与监工打来井水泼进火中,可是这火实在是太大的了,滚滚浓烟将整片天空都染成了黑红色,空气中的热浪与焦臭味让陈郡守不过是稍稍离得近了一点,都觉得自己要窒息过去。
但是他心中的惶恐已经胜过了生理上的不适。
陈郡守一把推开了身边的仆从,在钟锦年嗤笑的声音中狂奔向悬崖边上。他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重重的跪在崖边,双手紧紧握着身边的石头和树根稳住身体,努力将上半身探出石壁,看清下面的景色。
但看清之后,他双腿一软,整个身体虚软地趴在了地上。
只见悬崖深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