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前,无论是被灵火还是黑火烧过的地方,几乎未留下任何烧灼的痕迹,一枝一叶都不曾破坏,仿佛刚刚只是一场虚影。
“道友,你看!”衍凉被烂铜唤着回过神来,看他蹲在地上,手里拾起几块黑乎乎的东西。“这是……”衍凉也蹲了下来,却见那是几块破碎的陶片,他试着将那陶片拼接起来,一边的烂铜也看出了些端倪,不太确定的问道:“埙?”
衍凉点点头:“是,是埙。”难道刚刚打大蟒与火焰,都与这被打破的陶埙有关?而发生在李窑村的那些旧事,眼前的埙和九龙符这三者之间到底又有什么关系呢?
衍凉蹲在那里久久不语,而经过刚刚的那阵折腾,东方也已经泛白了,眼看着天就要大亮了。
“咱们回村里吧?今天那云渡山庄一大家子就要到这边来了。”烂铜从地上站起来,锤了锤有点算的腰腿。
“嗯。”衍凉点点头,眼下已知的线索还太少,多想也没什么用,不如继续顺应着这纳魂碗中的情境来。
可两人刚要出发时,衍凉才发现这么一夜过去,他体内的灵力再次消失的一干二净,又变回了普通人。无奈,这事急也急不得,两人只好步行着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等他们好不容易走回到村中时,已经是上午了,两人顶着普通人的身体,一夜未眠又走了那么远的路,都十分疲惫。可就当他们想要休息时,却发现李窑村的村口聚了好些人,两人不由得又走过去,打问之后才知道,原来是那佟家人马上就要到了,村里的人都出来看热闹的。
正说着,衍凉听见身后传来小扁豆的声音:“二哥你昨晚哪去了?”
衍凉困得厉害,连扯谎都扯不利索,还好紧接着就听到窦茗凑近了问他:“你不会真跟大哥说的那样,昨晚在那边住下了吧?”
“啊?”衍凉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随即还是想到既然不能说昨晚去了哪里,倒不如就应下那个说词:“是,我昨晚陪他来着……”
说完,实在不好意思去看窦茗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不过还好,前边传来动静说佟家人到了。衍凉便趁机转过身去,假装对佟家人很感兴趣的样子。
当初在云渡山庄中倒还未觉得如何,如今看到不远处那一队长长的车马队,衍凉方体会到了那世家的派头。
打头的是举着名号的十几个家丁,虽说是奴仆却也都昂首挺胸,鼻孔都快朝天了。仆人过后,又是几个衣着略好些的,似管家模样的人,只是衍凉看来看去,却并未看到他那日在云渡山庄中见的那位管家。
这时候,烂铜闲不住的凑上来小声说道:“别看了,现在还没那么个人呢。”
衍凉不解的问他:“什么叫还没那么个人?”
“这跟咱们不是一个时候的事,”烂铜也觉得自己没说清楚,又补充道:“这碗里的情境是几十年前的事了,现在当家的还是咱们那位死了的佟庄主他爹呢。”
“几十年前?”衍凉一惊,随即又觉得不无道理,那纳魂碗是佟庄主生前所设置的,里面的情境是几十年前他年轻时所经历的事,也是情理之中。
“看,那就是现任的庄主佟济生,”烂铜小声念叨着,衍凉跟着抬头看去,只见那佟济生骑着一匹黑马,身着绮罗华衣,大约五十来岁样貌虽不出彩,但气势上倒也够了。
“这佟家呀,据说是当年姓李的那人渊源颇深,反正就是亲戚。那姓李的官人一生未娶,也没后人,死后就留下了一屋子的埙。”烂铜这些日子来蹲在云渡山庄外头,可没少打听那些杂七杂八的传闻,如今逮着个衍凉,可是有人倾吐了:“据说那些顶好的埙都被佟家人拿走了,其中还有枚埙王呢!这云渡山庄就是靠着这些起得家,把好的挑挑带走卖了,剩下的故作大方留给村里人……”
“都是些不知几百年前的事了,你怎么打问的这么清楚?”衍凉有些怀疑的转头问他。那烂铜听了既不恼也不虚,得意的说:“我有本事呗!”
衍凉被他那副样子弄得没话说,转过头去继续看车马队,可谁知烂铜却不依不饶的继续叨叨:“哎,待会过来的那三个年轻的应该就是佟济生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婿的。我虽然之前没见过,不过大概也能猜得到,中间那个老大就是咱们说的那个佟庄主佟伟温,右边是他弟弟佟伟德,左边是他妹夫——”
说到这里,烂铜突然愣住了,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衍凉有些奇怪,抬头去看却见佟伟温左边那人,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那人身骑白马,俊朗不凡,而他的面容竟是——执潇!
“左边那个是他妹夫,连渭首富之子樊潇。”烂铜抿了抿嘴唇,面色复杂地说道。
第47章 (四六)执意
“樊潇?”衍凉皱着眉,紧盯着骑着白马的那个人,这真的是执潇吗?如果是的话,他怎么会在这里?如果不是……那这个人又是谁呢。
果然临近窑山大祭,奇怪的事也就越来越多,衍凉不由得在人群中跟上了车马队,一路走到了佟家宅子前。
那佟济生被人伺候着下了马,而后跟两个儿子说笑着,在管家的引导下进了宅子。而樊潇与佟济生等人说过话后,却并没有跟着进宅子,而是转身向车马队偏后的部分走去,停在一顶绣轿前,俯身贴心的掀开了轿帘,而后伸手扶出了轿中的女子。
“师父!”衍凉惊得几乎叫出了声,那被樊潇从轿中扶出的女子正是怀妤。
“怎么会……”一边的烂铜也一个劲的喃喃着,脸上逐渐浮现出了苦笑。
“两位道友可教老道我好一顿找。”正在此时,却有人拍了拍他二人的肩膀,衍凉回头一看,却是元正道人。
衍凉一看到元正那故弄玄虚的样子心中就不太好受,随即讥讽道:“道长不去找九龙符,找我们两个做什么?”
“非也非也,”那元正听了衍凉的话没有既不虚也不恼,笑着说:“老道并非为那九龙符而来,自然不会着急去寻。”
衍凉懒得与他费口舌,直接道:“晚辈也不是为那九龙符而来,既然如此还请道长将带着被拘魂之人出这纳魂碗的办法告与晚辈吧。”
元正依旧笑着点点头:“这办法说来也极简单,只需顺其自然,待到这纳魂碗中的情境走完,自然便可带被拘之人出去了。”
衍凉也早有此猜测,听老道这么一说,心中生出了几分烦躁。顺其自然说得简单,如今临近窑山大祭,这情境中的气氛也越来越复杂。他如今并不想要什么九龙符了,只想带执荼平安出去,而碗中的情况总让他有些隐隐的不安,。
“道长刚刚说找我们,不知所为何事?”一边久未开口的烂铜忽然抬头问向元正。
元正听后,坦然的说道:“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只是想问二位道友要不要跟老道我一块进那佟家宅子里去。”
元正进入纳魂碗中后,顺应其心境依旧是个老道,还是与云渡山庄颇为交好的老道。衍凉二人虽不知元正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眼下他们确实是想进佟家的,于是便答应了下来,扮作两个小道,跟着元正进了佟家宅院。
衍凉在这边拔草扫地磨蹭了半个多月,早就对宅子里面的院落布局了如指掌了。只是当初他打扫时,整个宅子里都空荡荡的,而今日一进来便看到了院中来来往往的下人,一时间还真有些不适应。
“你看,那个是不是陆松兴?”正在此时,烂铜伸手拽了拽衍凉的袖子,小声说道。
衍凉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果然看到一个混在人群中搬行李的下人,那模样是陆松兴不错。
“这么个公子哥,为了混进来都去做了下人,啧啧啧……”烂铜忍不住又嘀咕起来,衍凉也跟着摇了摇头。
不多时,元正便带着他俩来到了会客的厅堂之前。别看佟家在李窑村的这宅子不大,里面的布置上倒也确实下了功夫。只是衍凉刚一进门,却再没有半分多余心思去关注周遭的物与人,目光定定的落在站立于一边的执荼身上。
佟济生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一边把玩着茶盅,一边低头不知在想什么。他的两个儿子一左一右坐于其下,老二佟伟德百无聊赖的依靠着椅子,一会看看这里,一会看看那里,而老大佟伟温……他的虽然也低着头,的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的看向执荼。
执荼就那样,安静的站在一侧,苍白的面容不带一丝表情,却仍能让人感觉到不卑不亢之势。衍凉差一点就要认为执荼已经想起来自己的身份,又变回了那个冷清的岱舆四师公。可随着他跟着元正走入堂中,执荼看到他的那一瞬,整个人便柔和了下来,眼神中纯粹而又依恋一如昨夜。
“道长来了,”佟济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抬头冲元正笑了笑,而后伸手指了指执荼:“您说我山庄中近来不顺,皆与一命里属阴,跟我虽亲却疏的人有关。我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个外甥与道长说的最像,您看是不是他?”
衍凉暗看了元正一眼,虽是意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他果然是想把执荼扯进来。那元正微微行礼,而后有模有样的在执荼面前伸手掐指一算,点头道:“正是这位公子不错。”
“公子虽说是先天多病,但只要机缘一到,亦可转祸为福。”
那佟济生听了后,看向执荼的眼神也好了些,继续问元正:“不知道长所说的机缘为何?可需要为他做场法事?”
元正摇摇头,笑答道:“不必这般大费周章,只需让这位公子去个现成的吉礼,沾沾福气即可。”
不止衍凉,堂中人一听就都明白元正这是在暗示让执荼参加窑山大祭。衍凉刚想要开口打个岔,却听到了执荼的声音:“外甥这些年来白受了舅舅的养育,未曾为山庄做过些什么,如今知山庄遇事不顺却与我有关,心中甚是不安。眼下既有一场现成的吉礼,外甥愿去为舅舅为山庄祈福,还望舅舅应允。”
佟济生当然应允,可是衍凉却不想让执荼涉险,忍不住开口道:“小道看这位公子体弱的很,去了吉礼怕有所冲撞。不如就寄名在小道身上,让小道替公子走这一趟吧。”
“多谢道长美意,”执荼走到了衍凉的面前,却并没有听他的话:“只是祈福这样的事,我还是想要自己去的。”
这样的一段话,落在衍凉耳中,便只剩了三个字:我想去。衍凉不由得抬头与执荼对视着,两人离得那么近,他可以看出执荼眼中的坚定。
衍凉很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去窑山大祭呢?是听信了元正老道的鬼话,还是发现了什么,想起了什么?
他的心肝像是被抓挠着一般,忍不住的想问执荼为什么,可苦于在堂上无法开口。而一边的元正却轻声呵斥着他:“无知小徒,莫要插话!”
而后又向佟济生告饶道:“劣徒不知事,还请老爷见谅。”
那佟济生不在意的摆摆手,又喝了口茶才说道:“那既然如此,此事就这么定下了。周信,你明日便随着村中的青年一块去窑山大祭吧。”
执荼弯腰称“是。”
元正此时却又开了口:“既是要蹭吉礼的福气,其中便还有几分需注意的地方。”他用手中的拂尘指了指衍凉:“就由你待会与公子好生讲解一番吧,休要再胡言乱语。”
衍凉巴不得能跟执荼单独说会话,低头应下。那佟济生不愿多看执荼,没多久就让执荼与衍凉一起离开了。
两人一出那厅堂,衍凉便故意绷着脸,只跟在执荼身后走着一句话也不说。他们就这样走过了人多的地方,一路往执荼那偏僻的院子方向走去。
一开始衍凉还能绷得住脸,心中带着几分气,饶是如此他的的视线却一直未离开执荼。反正……执荼走在他前面,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他。
可没多久,他便有些忍不下去了,执荼的步子越来越慢,气息也有些疲惫,甚至伸手去扶了一下走道便的墙壁。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衍凉眼疾手快的扶住他,让执荼靠在自己身上,果然看到了他越发惨白的脸色。
“没事,就是有点累了。”执荼摇摇头,看着衍凉着急的神色,劝慰道:“不过是在那边站的久了点,等下歇会就好了。”
衍凉看着四下无人,直接将人抱起来,匆匆跑回了执荼的房间中。
“你……还生气吗?”执荼看着床前为自己忙活着的人,有些内疚的问道。
衍凉叹了口气,为执荼伸开被子,仔细的盖好:“我还能真生你的气不成?但是你要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去?”
“因为……我看得出来,你最近一直在关心窑山大祭的事,”执荼说完,顿了顿又继续道:“而且无论是从你还是那位道长的言辞间,我都能感觉得到,这件事是与我有关的。”
衍凉一时语塞,执荼就是执荼,哪怕什么事都不记得,什么事都不知道,却仍能看透他的心思。
“可,我都不知道那天究竟会发生什么,我怕你会受伤。”衍凉无奈的说道。
执荼慢慢靠近,头抵在了他的肩上,轻轻地说:“你不是说过吗?既已见到了我,你便再没什么可怕的……”
“这怎么能一样,”衍凉苦笑道:“或许是我太贪心了吧……想要与你在一起,却又怕你受到伤害。”
“你这算什么贪心,”执荼摇摇头,微凉的呼吸扑在衍凉的颈上:“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也想要一直与你在一起,至于在这其中会遇到些什么……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还能时刻看到你,那我也便再没什么可怕的。”
第48章 (四七)前夕
两人回到偏院后没多久执荼便撑不住了,喝过药后不一会便靠在衍凉身上睡着了。
衍凉看着他的睡颜,心中没有一丝放松,明日就是窑山大祭的,到时究竟会发生什么,自己真的能护执荼无恙吗……
就在此时,院中传来一人的脚步声,衍凉放下执荼推门出来,便看到元正站在院中。
衍凉想起刚才那事,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不知道长刚刚在堂上是何意?”
元正一如既往的笑笑,若只看眉目倒当真像是个慈和的老道长:“老道是何意,道友难道猜不出吗?”
衍凉一言不发的看着他,迄今为止在云渡山庄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不简单。陆松兴虽然表面轻浮,却能定的下心性去扮仆人潜入云渡。烂铜几次故意接近于他,似乎对岱舆之人分外关心,却又丝毫不透露自己的来处。只是这两人背后即便再怎么复杂,一个实力寥寥不足为惧,一个至今为止并无害人之心。但眼前这位元正道长可就不一样了,衍凉细细想来,自与他搭上第一句话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