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
多久没听到别人这么唤他了,他都已经不记得那是几千年前的事了。
过往太过久远,段沧澜不想去想。
空间裂口的另一边还是南望山,只不过在扶桑树的另一边。段沧澜走出雪山,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青卬站在扶桑树下等他的场景。
扶桑花再漂亮,也不及他的一半容颜。
“青卬?”段沧澜停下脚步。
青卬却是退后一步,跪伏在地,“天帝。”
“你要跪的天帝在钟鼓山。”段沧澜蹙着眉,语气冷淡。
“几千年过去了,您还放不下吗?”青卬这次却没有跟他开玩笑的意思。
段沧澜不再看他一眼,抬脚离开。
“天帝,您要去哪儿?”青卬连忙站起来,追了上去。
“你不在丰收宴席上,不怕被人发现擅自离席?”段沧澜在找斐秋,他那一扇子不知道把人扇到哪里去了。
“席上有东仓离君。”青卬喘了口气,站在他身后闷闷开口,“他这个人一向规矩森严,如果被他发现有人擅闯南望山,恐怕动静不小。”
段沧澜对这个没兴趣。
青卬继续开口,“这几百年来,他跟钟鼓山那位貌合神离,西台已经有了争议。”
“那不是很好,你们平日里不是睡觉就是发呆,现在总算有了点事情做。”
“天帝!”
段沧澜头也不回,又一扇子把人扇到了别处,青卬太吵了,让他去其他地方冷静冷静。
斐秋就在扶桑树底下,只是那两棵树太大了,段沧澜一时没找到,等他找到人时,斐秋已经体力不支了。
讲道理,作为一个从到这个时间段开始就没吃过东西的人来说,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即使他现在的这具身体是妖也一样。
段沧澜站到他面前,整个人逆着光,脸上的表情很模糊,“我还以为你被我扇到哪个角落里了。”
斐秋有气无力,想跟他吵两句都不行,一开始他还很担心段沧澜被别人揍,等到了后来,他就饿的没有力气担心了,他担心自己会饿死。
段沧澜大概也看出他问题出在哪儿了,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他见过的第一个把自己饿成这样的人类。
“你还好吗?”
斐秋没见过这么没有同情心的人,好吧,虽然他以前也没有,但是架不住段沧澜跟他熟,他心里就开始复杂起来。
“没力气。”他实话实话。
段沧澜弯下腰,想把人抱起来,被斐秋坚定的拒绝了,“你可以搀扶着我走。”
力气都没有了还想逞能!
段沧澜对他这个毫无可行性的建议冷酷的拒绝,然后把人背上了后背。
斐秋趴在他背上,双手搂着段沧澜的脖子,神色有点恍惚,“……我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
那是斐秋的十多年前,不是他段沧澜的,现在的段沧澜只认识这个看起来冷漠精明却又有点迷糊的小年轻。
段沧澜静静的听他说,背着人走出南望山。
“那时候,你也这么背过我。”
段沧澜脚步一顿。
斐秋神情恍惚的问,“你在找谁?我想了很多年,始终想不出来。”
段沧澜轻轻道,“那就别想了。”
“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他说的是现在的斐秋的以后。
段沧澜好笑的回头看他,“谁要是不准你来见我,等你见到我了,你就告诉我。”
“你要跟他拼命?”斐秋低头问。
段沧澜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眼里露出了笑意。
斐秋回头看了一眼冰川尽头的扶桑树,心底忽然开始惆怅,他有种感觉,自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于是他在段沧澜耳廓低声说,“段沧澜,我要走了,我会继续找你,你也要努力找到我。”
段沧澜“嗯”了一声,那脸色怎么看怎么的不在意,“你什么时候走?”
斐秋叹了一声,“现在。”
段沧澜一愣,“这么快?”
“我在这里已经呆了很久了。”斐秋忽略心底的一点不舍,“再呆下去,我怕那边出问题。”
这种灵魂游离的方法很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被本体排斥在外,早点回去也好。
这么一想,段沧澜就把人放了下来。
斐秋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段沧澜轻轻一笑,把一片又长又尖,还长满芒刺的叶子递给斐秋,“还给你。”
斐秋接过来,忐忑的问,“它没有胡说八道什么吧?”真是没想到这片叶子会在段沧澜那里。
“它能胡说八道些什么?”
斐秋把叶子塞回虚无,想把手腕上的披帛还给段沧澜,“这个你还是拿回去吧。”
段沧澜接了回来。
两人开始相顾无言,斐秋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拉扯,忍不住开口,“你一定要找到我啊!”
他究竟是有多执着这件事。
段沧澜,“我会找到你的。”顿了顿,他又说道,“你……要等我。”
斐秋手有点抖,他忽然想过去给段沧澜一个拥抱,“斐秋,我叫斐秋,你要记住。”
段沧澜说,我肯定不会忘记。
斐秋看着他的目光开始变得暗淡,那是灵魂在消散的迹象,段沧澜在他倒下之前把他接到了怀里。
“斐秋。”他声音轻颤。
斐秋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他听到了。
然后,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还满意你们看到的吗?
说吧,要不要车?
第64章 通往三途河的船
段沧澜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把他抱了起来。斐秋走了,这株海棠还活着,他是跟着李言侨来的,也该跟着李言侨离开。
青卬不在,段沧澜变成一条银白色蛟龙腾空飞起,在雪山顶蜿蜒成一条白线,向着东仓飞去,躺在它背上的海棠紧闭双眼,胸口微微起伏。
在不知海中玩的不亦乐乎的青藤感觉到宿主的气息,从透明的海水中探出头来,有些怯怯的往岸上一棵扶桑树上缠绕过去。
高贵漂亮的蛟龙落在不知海边的山头上,细长五爪优雅抬起,踩着碎石一步步朝扶桑树走去。
青藤在装死,一动不动。
蛟龙看了它一眼,用尾巴抽到一边。
“句芒。”威严冰冷的声音似伴着钟鼓之乐响起,蛟龙五爪下生起卷雾状的白云,将幻化成人的鹊山神衬得缥缈若仙,丹青妙笔也不及他长袖如云。
扶桑树上扶桑花渐渐枯萎。
“……天帝”句芒悠远叹息的声音扶桑树上传来,“您为什么不去看他一眼?”
“是他修建的陵墓?”
“是,他就在冰川底下,天帝不去看他一眼吗?”句芒忽然出现在扶桑树旁,虚浮的身形让他看起来极为脆弱,他脸色苍白的开口。
有着金色竖瞳的天帝陛下目光冷无机制。
句芒低着头,不敢直视那双令人遍体生寒的眼睛,“天帝陛下应该知道,他这么做只是想再见您一次。”
“是吗?”可是天帝却毫无兴致,“他这几千年就学会了这种本事。”
没有起伏的语调,让正在为他人辩解的句芒心中一紧,“天帝陛下心中没有他。”
所以那个人做什么天帝都不曾关注,都是毫无意义的。
段沧澜问到这里,彻底没兴致了,他淡淡的看了句芒一眼,“你想让玄冥回来?”
句芒猛地抬起头。
云雾缭绕中,天帝绰约的背影好似周身万千变化的白云,唯有随风翩飞的披帛透出银白色的光。
“可惜了。”没有情感的一声轻叹,将句芒的心打入了深渊。
天帝驾雾离去,金钟余音也跟着消失。
段沧澜站在云头,把一根扶桑树枝从长袖里拿了出来,眼底没有丝毫情绪。
坐上了梦寐以求的天帝之位,回头发现他不在,所以又开始惊慌失措了吗?
就像当年一样,以为他与别人有私情,为了所谓的不让他变心,把他约到无尽涯,然后捅了他一刀。
只是谁都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
段沧澜嗤笑一声,对这样的感情只感到厌烦不已,本来他就讨厌坐在钟鼓山,有人顶替他上去他高兴还来不及。
不要再做那种他会回去的白日梦。
掌心上的扶桑树枝慢慢变得枯黄,白色的扶桑花一寸寸枯萎起来,从枝叶开始,花瓣拂过的地方扶桑树枝消失不见,只留下十八颗琉璃色的珠子。
仿若琥珀一样美丽。
段沧澜轻笑一声,“难怪。”
难怪他找遍了人间都没发现魂珠的踪迹,虚无里和斐秋找到的那颗还是他从李家宗祠里找到的行踪,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把李言侨带来了。
十九颗魂珠加在一起,还远远不够,不够让他重获新生。
这七百多年前来他吞噬了那么多的灵魂来充填自己,就是为了能活着找回魂珠。
只是还不够,他分裂出来的……不知道散落到哪里的神魂碎片。
丰收宴席早已退场,因为东仓离君的早早离去,剩下的神都是兴致缺缺,到了黎明的时候,只剩下三三两两的神和撑篙人站在一起作别。
“请!”
“请!”
两位神互相作别,挥了挥长袖,化作一道星芒从湖面上划过,坠落到各自的山头上。
朝渠理了理云袖,对一旁的撑篙人轻声开口,“我来。”
撑篙人点了点头,飘到船尾,又从船尾飘到岸上的芦苇丛里,那里还有许多像它一样的撑篙人在静静的站着。
撑篙人的职责虽然是撑船,但它们一直在三途河里撑船,也有少部分会从三途河里出来。神与撑篙人各司其职。
朝渠拍了拍船头上的指路灯,在船头站好。
指路灯燃起微弱的火光,船身微微一晃,动了起来,朝渠微微一笑,撑篙人的船好就好在这一点。
天色渐明,那边李言侨坐在芦苇丛中,一夜没睡让他看起来脸色有些苍白。
他动了动僵硬的身躯,缠绕在手腕上的青藤很快被他惊醒。
“吵到你了?”李言侨的声音里充满歉意。
青藤顺着他的肩膀缠上来,好奇的打量四周。
“怎么了?”李言侨站起来,眼睛还有点看不清东西,他眨了眨眼。
可惜他一个人类无法与青藤心意相通,青藤在想什么他感知不了。
青藤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它焉焉的垂下头,搭在李言侨肩膀上像条死藤。
李言侨莫名地觉得它有点小可爱。
雾气逐渐散去,天空出现鱼肚白,显露出湖水在白天不同的一面出来。
原本平静的湖面被偶尔惊起的鱼尾打破,远处的水雾里有“吱呀吱呀”的声音,先是一点微弱的火光出现在雾气中,紧接着船身穿过雾气,摇摇晃晃的来到李言侨面前。
李言侨退后几步,有些警惕的看着突然出现的船只。
有个虚晃的人影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他长发未束,面色苍白不掩秀气,一双凤眼从水雾中看了出来。
“昨晚过的怎么样?”朝渠咳嗽了几声,似乎是昨晚喝酒喝的太久导致喉咙不舒服。
李言侨看了他几眼,心底的疑惑消散了许多,他还记得朝渠跟他说过的丰收日宴席,想来在宴席上想要不喝酒有点难。
“你们的白天和夜晚相差的有点远。”李言侨没忍住,郁闷的说了一句。
朝渠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低头咳嗽了几下,他握着拳头抵在唇边,眉眼带笑,“这里确实跟人间有些不同,因为这里离汤谷太远。”
汤谷?
李言侨蹙眉,博览群书的他自然不会不知道汤谷是什么地方。
“好了,你快上来,我带你出去。”朝渠转过身,把指路灯拿了下来。
李言侨心底的那点古怪又涌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新任天帝来说,鱼也要,熊掌也要。
所以他把鹊山神捅了一刀扔下凡间后,自己也追着去转世了,他没想到后面的情况。
这中间有点小复杂。
总之这是个属性复杂又狠又有野心的人。
车会有的,但谁在车上我还没定。
第65章 渡三途河的方法
他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还有个朋友在里面。”
本来他是追着兄长来的,可是这一路上都没有他们的踪迹,事已至此,李言侨也只能祈祷谈他们已经出去了。
朝渠愣了愣,“你还有个朋友没出来?”
李言侨压下心中又涌上来的古怪感,“因为一些事,我跟他分开了。”
他有些为难道,“你有没有办法找他?”既然这位神能救下素昧平生的他,那至少说明这个神是善良的。
朝渠微微一笑,他的脸在指路灯微弱的火光下,看起来有些鬼魅,“当然。”
他说,“你先上来。”
李言侨上了船,他没有走进船舱,而是站到了船头。湖水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水船摇晃了一下,稳稳的向远处前进。
“你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把指路灯重新挂上船头,朝渠回头对李言侨开口,“人与神之间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要越过了这条线。”
即使关系再怎么好,有些事情也是不能避免的。
李言侨知道他说的意思,只是在来这里之前他没有时间多想,李天晟前脚出府门,后脚他就带着人追上去了。
“我知道,这次还要多谢你的相助。”
朝渠叹了口气,“你一个人类,就算我不帮你,你也会自己走出去。”这里的山神可没有对人类出手的规矩。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感谢你。”李言侨摇头,其实他也知道,没有段沧澜,他一个人是无法走出这里的。
湖里的鱼群追着水船浮出水面,把整条船围了起来。朝渠坐在船头,认真的看着这些鱼群。他未束起的乌发下,原本跟人类无异的耳廓变得削尖起来,透明如同羽翼的扇形耳朵依附在苍白的皮肤上,更衬得白玉无瑕。
“你们看见了?”朝渠低着头,似在与鱼群说话,脸上的笑容很是温柔。
鱼群跃出水面,形成一道鱼墙,用这个漂亮的姿势来回答水神的问题。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朝渠笑道,“辛苦你们了。”
鱼群飞跃而出,落入水中四处,沉入湖底不见,唯有水面上还有一圈圈的涟漪。
“你和你的朋友是不是在沉浮山那边走散的?”
李言侨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没弄懂,怎么可能知道沉浮山是什么地方。
他有些着急的问道,“怎么样了?找到了吗?”
“他已经离开这里了。”朝渠说,他站起来,“你可以放心了。”
李言侨脸上有点失落,“我以为他还在里面呢。”心底该死的有种被抛下的难受。
可他嘴上还在说,“出去了也好。”
朝渠笑了笑,转身进了船舱,“你要不要进来喝点酒?”
船舱里放置着一张矮几,上面摆着一壶清酒,两个酒杯。朝渠坐在矮几旁,给自己倒了杯酒。
李言侨看了矮几一眼,抬脚走了进去。
船只前进的速度很快,很快离开了那片芦苇地。四周的雾气渐渐朦胧起来,虽然是白天,却看不见一丝阳光,天空上也没有白云和太阳的踪迹。
朝渠靠在船舱上,把玩着酒杯,原本苍白秀气的面容露出淡淡的邪气来,他勾了勾嘴角,一饮而尽。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