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像是弥补亏欠。
但今天不一样,曲霆的电话挑断他心里紧绷的弦。曲霆不会轻易找祁阳,不会无故地挑破他留在林城的目的,他觉得——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电话铃声猛地响起,像是某种信号,他想都没想就接起,却在看到来电人名字后异常淡定。
“还在林城?”对方说。
简知行苦笑,今天的来电都是这句开场白。
“来开趟车,我发你定位,”对方停顿片刻,又说:“如果赌约还算数的话。”
电话很快挂断,换成微信提醒,这是两人交换微信后,祁阳发来的第一条消息。
到咖啡厅时,祁阳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望着他:“你真的是来度假的吗?林城屁大点地方有什么可玩的。”
简知行:“去哪儿?”
祁阳跟着他上车,点开导航输入几个字:“照这个走。”
扣安全带的动作一滞,简知行朝祁阳看去,祁阳望着窗外也没注意到这茬,想了半天心事才发现车还在原地。
“怎么?”
“没事。”他踩下油门,街上的景色来不及看就倒退不见。
上车后,祁阳一直很安静,或者说,在两人独处的场合里他极少这么安静,不是在疯在闹就是在哭,哪怕是哭到睡着,也能听见微弱的啜泣声。
仅有的一次,是祁阳在下棋的时候,他专注而认真,摒弃所有情绪。
简知行开口:“曲霆有没有找过你?”
“有。”祁阳回头:“你怎么知道?”
“他找我问的电话。”
“哦。”
“聊了什么?”
“很多。”
“比如?”
祁阳看向简知行,这个比他还要尊贵的富二代,和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富二代都不一样,身边那些马屁精整天叽叽喳喳,而简知行绝大多数时候沉默且低调,这让他觉得,那些饭桶与简知行的差距,就如同林城与B市的地位差,也像一群圈在鸡窝里的鸡,再尊贵也比不上……
凤凰?
简知行不是凤凰,他不如凤凰张扬夺目。他们对过棋局,对方棋艺虽不如他,但棋风透出他性格里沉稳的一面以及安定的力量。
他坚信,棋局观人,比肉眼更真。
所以,即使没有克服内心的恐惧,但这个人开车,他能放心。
祁阳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反而看着仪表盘:“你今天开得特别慢?”
简知行没说话,油门又往下踩了几公分。
车停在泥泞的路边,再往下是一条细长的土路,路尽头有棵柿子树,树上已经没有果子,只剩下叶。
“你在这儿等我。”祁阳下车,冷风灌进脖子,像未知的恐惧袭来,他惴惴不安,但他需要确认。
简知行缓缓跟随其后,宛如坪山公墓里那幕重演,两人一前一后,若即若离。
屋檐下结了几张蛛网,祁阳摸上木门的纹路,手指不能控制地发抖,他长吁一口气才敲:“有人吗?”
很久才有回应,开门的瞬间,简知行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光线从外界射向昏暗的屋内,照到客厅黑白的遗像,白母藏在门后伸长脖子。她目光没有焦距,似乎看不清人,无神的眼睛在祁阳脸上扫了好久,又看向他身后的简知行。
祁阳声音颤抖:“我,我是祁阳,阿姨我们见过的,白哥他……”
“是你!!”
白母大叫:“你!你怎么来了……我们不想再和祁家扯上关系,快走!”
眼神从惊讶变成恐惧,她疯了一般推着门:“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什么祁家,快走。”
“不不,我知道我对不起白家,我来道歉,还有,还有……”祁阳双手死死扒在门沿上:“还有,我来问件事,白哥,白哥他是不是替我……”
祁阳手足无措,他急于求证却怎么也说不出‘顶罪’两个字。他怕一开口就真的风云骤变。
有罪的人会怎样?会坐牢吗?坐多久?监狱是什么样子?有没有吃的?会不会冷?
此前他一直沉浸在失去好友的悲痛里,离别使他痛不欲生。可这时,他真正意识到自己身上背负着人命,活生生的人命。
过去的19年从没有过恐惧袭来……
他越来越害怕,生命、道德、法律……每一层谴责都让他害怕,他吓得快哭了。
白母根本不想听他说什么,他们与祁家已经两清,只盼永不相交,她不敢想象被人发现祁家人在这儿又会背上多少风言风语,她再也承受不起一丁点伤害。
“我不认识你,算白家求你,走吧。”
祁阳不知个中缘由,顽固地杵着门,白母看向简知行,用近乎哀求的语气,求道——
“小简,你怎么把他带来了,快让他走啊!”
风毫无征兆的从远处急啸而来,树叶哗啦啦地响。
祁阳艰难地扭头,宛如僵尸咯吱咯吱、一帧一帧做出动作,他在风里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或许他根本没有发出声音——
“小简?”
“……你们认识?”
门突然关上了。
…………………………………………………………
屋外只剩下祁简两人和一棵垂死的柿子树。
“你认识阿姨?”祁阳飞快地否定:“不对,你认识白哥?”
简知行脸色如常。祁阳突然想起,自认识起就没在这人脸上看到过多的表情,还以为他性子淡,现在想来,简直是挂着一层看不透、戳不穿的皮。
祁阳靠近:“你们认识的吗?”
“嗯,认识。”简知行掏出烟点燃。
“认识多久了?”
“很久。”久到占据他人生的一半。
“你……你不是来旅游的?”简知行比他高半个头,他几乎仰着脖子才能与他对视,“我就说了,林城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玩的,你是来找白哥的?”
他像是抓到某条线索,脑海里飞速闪过零碎的片段,简知行第一次踏入祁家、两人对弈、打赌、去墓地祭拜、再到农家小院与白哥道别……出院后与白哥有关的所有记忆,简知行都在其中,他竟然不知他们认识,还把自己一腔思念毫无保留的摊在这人面前。
祁阳不可置信的摇头,像是要甩掉联翩浮想:“你来林城找白哥,白哥出事后又通过某种关系找到我,我说的对吗?”
“来之前白语舟已经不在了,只见到他母亲。”简知行纠正祁阳话语中的错误,看向他颤抖的双腿。明明都站不稳还故作镇定,这模样与当初艰难爬上坪山公墓层层台阶相似,有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他。
是什么呢?对白语舟的思念吗?
还是对自己的埋怨?
祁阳哼了一声:“当初是爷爷把你从棋社带回来,你利用他?”
“没有,那是巧合。”
“你我的认识也是巧合?”
“算不上。”
“算不上……呵……”祁阳眉头扭作一团,模样难看宛如花了妆的戏子:“接近我想做什么?”
总不会是为名为利为巴结他而来,没等简知行回答,他突然大笑:“我知道了……你认为我害死了白哥,不对,不止如此……你见过阿姨,我刚刚想问的答案,你早就知道。你知道白哥替我挡罪……也不对,白哥当时就死了,罪名是我家赖给白哥的,你想到这一点,所以来找我。”
简知行踏入他祁家起,就怀着某种目的甚至把他当刽子手。
而他做了什么?就凭下过一盘棋,就以为找到知音,以为天降朋友。
多好笑,你还觉得他让人安心,一股脑的把白哥的故事讲给他听。
人家早就知道了。
祁阳,你是有多寂寞,才会还没看透一个人就交心。
是有多蠢,才会丢尽颜面。
祁阳后退两步,用手捂住眼睛。
“你认识我想做什么?”他又问一遍:“想让我下去陪白哥吗?”
“我他妈也想!!我比谁都想!”他大叫,可白语舟叫他好好活着,在那个农家小院里云淡风轻地问他怎么瘦了,没好好吃饭吗?
“我祁阳就算有千错万错也是对不起白家,白哥走了,阿姨视我如恶鬼,我无话可说;可我做错了什么要被瞒在鼓里……”祁阳扯着嗓子,一口气没提上来,止不住咳嗽:“真好笑,从出院至今,我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告诉我真相,而你……”
“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让你费尽心思来看我笑话……”
简知行扔了烟头,用脚踩灭:“我没有要看你笑话。”
“对,对,你没有要看,是我非要给你看。”祁阳大笑:“是我祁阳要和你打赌,要给你车,要你陪我去看白哥,都是我……”
冷风吹过,风势不大,祁阳的身子却后退好几步,他猛地坐在地上。“对,你没有。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觉得你非要告诉我,我本就是害死白哥的人,你若是白哥朋友,恨我还来不及……怎么会告诉我呢……没错,你没错,我瞎发什么脾气……都是我……都是我一厢情愿……”
“是我一厢情愿……”以为两人可以做朋友。
简知行突然很想听祁阳未说完的后半句,一厢情愿什么?但他没有听到,祁阳坐在地上,只看得到被风吹乱的头发和衣领下小块白‘皙的后颈。
一、厢、情、愿。
他咀嚼着这意义不明的四个字,忆起从踏入林城至今的种种,好像什么也没做,明明一腔忿恨难平,却始终没化为行动,他像被命运的洪流被推着走,每次想另择它路时却缩回手。
为什么?
他知道不是因为犹豫。当初知道白语舟的事情后,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接触祁家的方法,他一旦有了想法,绝不是犹豫的人。为什么唯独在对付祁阳这件事上一拖再拖。
他绞尽脑汁,他觉得答案呼之欲出,马上就要在心底炸开——
一!厢!情!愿!
简知行突然变了脸色,像被巨石砸中,脑袋嗡嗡直响。
对,一厢情愿。
他不也一样吗?
一厢情愿认为自己该做什么,该为白语舟做什么,该对祁阳做什么,可真有谁需要他做什么吗?没有,白语舟没有,白家父母也没有。
简知行看向祁阳,他不知道在祁阳眼里,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一个话不多的朋友、一个愿赌服输的司机或其他,但他知道自己不是。
在他眼里,祁阳是假想敌,他现在才想通,祁阳也不是。
都是一厢情愿。
简知行突然很想笑,像那种电视剧里大彻大悟之人那样仰天大笑,他强压下翻滚复杂的情绪,长舒一口气。
“我和白语舟认识很久了,我来林城找他,从阿姨口中知道了他的死,我不想白语舟蒙不白之冤,在找替他拾回公道的方法。”
祁阳嗤笑:“找到了吗?”
简知行不语,他想过让祁阳跪在白语舟坟前忏悔,想过更危险的事情。
但这无关公道,也没有人需要他去讨公道。
“想我死你可以动手,但我会反抗。”白哥让他好好活着。“想揍我我也会反抗,我不欠你的,白家可以打我,你不行;除此之外你还有想法可以说说看,如果能不伤害白家又洗脱白哥冤屈,我可以配合。”
祁阳撑着膝盖站起,脚步虚晃往后倒去,简知行下意识往前,被一把推开:“我不管你和白哥是什么关系。我只要一想到,当我对你说起白哥的事情,当我跪在白哥坟墓前,你简知行一声不吭地在计谋什么,我就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他狠狠说着,突然捂住嘴一口气跑到柿子树下,撑着树干竟呕吐起来,酱色的咖啡从嘴里、指尖流到地上。
“太他妈恶心了,一个个都太恶心了……”
我真以为我们可以做朋友。
我真以为即便白哥不在了,我也不是独自一人。
我真以为……
“算了,”吐得胃里只剩下酸水,他胡乱地把手心的污渍擦在树上掏出电话拨了几个数字:“给我弄辆车来,地址我发你手机上,赶紧,我等得不耐烦你就从我家滚蛋。”
他一步步走到屋后,静静望着山路,不一会儿一辆玛莎拉蒂停在祁阳脚边,他才回头,指着打赌输掉的奔驰:“简知行,在你没找到好方法之前,你的人连同这车,一起消失吧,我祁阳惹不起。”
他真的觉得自己幼稚透了。
自作聪明地用打赌这种毫不讲理的方式为自己绑定了一个朋友。
没想到把自己绑在舞台上,卖力地演了出一厢情愿的戏。
哪儿来什么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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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回途中,祁阳胃里翻搅,火辣辣地烧。更让他难过的是,似乎真的只有简知行开车,那种对车的恐惧才能减轻。他躺在后座,双腿蜷缩着,手掌紧紧压住胃。
“小少爷,后面有车跟着呢,是您的那辆奔驰。”司机说。
“不管他,你好好开车。”祁阳声音虚弱。
管他在想什么,管他跟着谁,就算现在有陨石落下来把简知行砸烂,他都不会眨眼。
简知行远远跟在后面,说特意跟踪祁阳倒也不至于,毕竟回城就一条山路,两车一前一后也不能算跟着。只是进了城,祁阳的车往祁家开去,简知行也驶离酒店的方向跟在后面,这次是跟踪无误了。
玛莎拉蒂直接开进祁家大院。奔驰停在路边,简知行摸索着香烟,拿出打火机啪一声点着,又摇下车窗,看向灯火通明处。
过了片刻,祁敬义回来了,院里传来嘶吼——
谁允许你这么做了!
照片早传到网上了,流言满天飞,我能怎么办?!我还不是为了保全你!
告诉你?告诉你你又能做什么!你看看你,醒来后不是不吃不喝,就是又疯又闹,爷爷还不是担心你受不得刺激!
有力气顶嘴,倒不如先把身体养好!
……
祁家独门独院,别墅区更是清净,声音传出来听得真切,简知行扬手把烟灰嗑在窗外,冷风湿漉漉的,扑在手背上就能结霜,争吵持续了几分钟,后来渐渐安静,他才调转车头开走了。
当夜,天色暗沉。简知行摇晃着红酒久久无法安睡,城中另一处,两人相拥而眠,床头的手机固执得响个不停,似乎丝毫不顾及机主是否已经休息。曲霆看清来电,是祁阳,再一看时间,已是凌晨两点。
祁阳声音虽哑,但听上去十分清晰,显然还没睡。
“我不喜欢欠人情,不过我也不会出卖祁家,如果事情比我想象的严重,我未必会告诉你,你做好心理准备。”
曲霆清咳一声:“谢谢。”
“听你说谢真他妈恶心,把电话给沈顺清。”
曲霆一愣,还是把电话递到沈顺清耳边。
“白哥知道我家做的事情吗?”
没头没脑的提问让沈顺清睡意去了大半,眯起眼才看清来电显示写着祁阳,心思宛转便猜到话中深意。
“知道。”
“你说的?”
“我找他求证过。”
“白哥怎么说?”
“他说车是他开的。”
电话咔嚓一声挂了。
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沈顺清撑起身靠在床头。
“你去找过祁阳?”
“嗯。”曲霆提起被子盖住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