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火如灯秋似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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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火如灯秋似海-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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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
睡梦中的曲飞迷迷糊糊,听到有人敲门。
他揉了揉眼睛:“妈?”

…………………………………………………………………………………

吱呀一声,门开了。
只是露出一条细缝,门栓链还牢牢挂在门沿,杜晓菁露出脑袋朝外望,看清来人后,唰地站直了。
“景总?”她用半边身子挡住门,身形一晃,刚好挡住景青禾的视线:“我正准备去厂里呢,您怎么来了?”
“不急,坐,祁董让我来跟你说些下午的安排,你等会儿坐我的车去就好。”景青禾朝里看:“不先开门吗?”
“开,开的。”杜晓菁解开门栓链。景青禾踏进门,朝四下望了圈,隐约闻到一股香味:“好香,在煮汤呢?”
杜晓菁局促地站着:“是啊,天气冷,炖点鸡汤晚上喝。下午不是要去村里嘛,怕晚上来不及弄,万一我回来迟了,孩子他爸简单加热一下就能喝。”
景青禾笑了笑,遗憾地说:“那我这点心意算是多余了。”
他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拎起一小塑料袋,里面是两个小瓷缸。
“就咱们厂门口那个卖姜茶的孙婆婆,今儿这冷得我这大男人都受不了,那老人还不肯收摊,我一看,还剩两杯没买完,忍不住都买了。你看我这多事的,拎过来都有些冷了。”他托着杯底交给杜晓菁:“要不,去热一热?正好咱们坐下来聊聊下午的安排。”

“哦,哦,好。”杜晓菁接过钻进厨房,不一会热又捧着热姜茶出来,景青禾已坐在沙发上,打量着屋中陈设。
曲家陈设简单,门后是简易的铝制鞋架,客厅内也只有几件老传统的摆设,电视柜、茶几和黑皮沙发。尽管如今看起来寒碜,但在十五年前的林城,算得上是小康家庭的配置了。
见杜晓菁出来,景青禾收回视线,接过一杯试了试温度,又递过去。“上次我和祁总起了点儿争执,吓到你了吧。”
杜晓菁顺势接过端在手上:“没有,没有的事。”
“没有就好,尝尝。”
“哦,好,谢谢景总。”
景青禾端起另外一杯,热度顺着手心蔓延,慢吞吞地说:“祁总还是不太懂这商业上规矩,他上次抢的那个,是一张施工图,人家施工方等着要呢,他却捏着不肯给。你说,哪有这种搞法?”
杜晓菁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尴尬地笑,捧着姜茶小口小口地喝。

“不过好在祁董明理,这园子终于要开工了,我心里一块石头也落了地。”瓷缸印着大红的囍字,有一小块红漆被磕掉了,囍字缺了一角。景青禾突然抬起头:“那图,我明明拿回来了,可后来不知道去哪儿了,你见过没有?”
杜晓菁一颤,猛地灌了一大口,呛得直咳。
“怎么?快来坐。”景青禾往旁边挪了挪:“赶明儿让孙婆下次少放点儿姜,姜放多了味道冲,容易呛着。”
杜晓菁坐下来,用手背抹着嘴角:“没事没事。”

“丢了图纸,祁董责怪下来我可扛不住,所以查了监控。”景青禾瞟着杜晓菁,杜晓菁捧着姜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低着头挡住脸上神色。
“一周前,有人在下班时间出现在我办公室,那个……”
景青禾突然伸手,指着鞋架最底层土黄色的一角:“那个黄色的,好像很眼熟,是我们公司的档案袋吧。”

杜晓菁猛地站起来,他没想到景青禾突然会来,在开门的一瞬间就把档案袋扔到鞋架后,鞋架靠墙,并不起眼,上面都是冬天的棉鞋、靴子,还有一些随手扔在上面的塑料袋,一层层还算盖得严实,没想到景青禾能看到这么隐蔽的地方。

“行了,别怕,我不是来追究你责任的。”景青禾站起身,指着姜茶:“再喝点,别紧张。”
杜晓菁端着杯子手足无措,见景青禾慢慢走到门后,弓着身捡起档案袋,掸走上面的灰。
“下午就是开工仪式了,这项目上马是铁板钉钉的事情。祁云都能想通,你又为什么做这些呢?”
“我……”
“好了,不用怕。”景青禾缓缓拆开档案袋,把图纸抽出来,仔仔细细扫了遍:“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一整套施工图那么多卷,每一张都是我亲自整理好的。你一个前台,大概连施工图的正反都分不清,怎么就那么巧拿走了最关键的一张?”
“现在我知道了,”他回到沙发前坐下,“所有的图纸,唯独那一张被祁云抢过,所以有抓痕,虽然后来铺平整了,但还是和其他的图不一样。想不到你还挺聪明,前台这个岗位委屈你了,我会和祁董说,是该提拔了。”
“景总……”
一杯姜茶已经被她喝得快要见底,她搁了杯子站起来,景青禾仰着头看她。
“你拿着它做什么呢?想交给祁云?”景青禾说,“不过祁云被祁董带在身边,你没机会交给他吧。”
“也可能不是,”他摇了摇头:“还是说,你担心祁云已经被祁董说服,你若是把这交给他,那费尽心机偷出来就白偷了,所以只能捏在自己手上?”
“说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到最后他也没能知道杜晓菁是怎么想的,因为她只是站着,一句话也没说。
画面回到餐桌上,景青禾见沈顺清的茶水见底了,又替他斟满。
“听说杜晓菁的老公是个文人,这点倒是和祁云的有点相似,怀着高高在上的道德感,盲目追求理想的世界,也不知道杜晓菁是不是受了影响。”
“我倒没有看不起他们那点儿道德心,怎么说呢,就是觉得太幼稚,跟活在天上似的,沈记能理解吗?”景青禾笑笑,和沈顺清碰杯。
沈顺清静静等着下文。
“都说杜晓菁进义华之前是个太妹,做起偷鸡摸狗的事情倒是比祁云熟练,我也很佩服。”景青禾接着说,“我只知道她拿走了图纸,她拿图纸做什么,这么多年我始终想不到。”
他停下来,朝沈顺清看去。
“倒是后来他儿子提醒了我。”

沈顺清心中一凛。
“他曾经问过我关于杜晓菁的事情,无意中透露那天杜晓菁是想拿着档案袋出门。我想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能在鞋架后面找到图纸的原因,我突然出现,她来不及把图纸藏起来,所以扔在最近最隐蔽的地方,可我还是趁他去厨房的时间找到了。”
“但杜晓菁一周前就偷到了图纸,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拿出来?自从见过杜晓菁的儿子后,我就一直想啊,一直想……”
“然后,你,”景青禾突然抬头,直视沈顺清的眼睛:“你出现了。”
屋里檀香袅袅,景青禾眯着眼,眼皮几乎缩成一条缝。
“她想在开工仪式上公布这件事情,拿着有问题的图纸,当着所有人的面、所有的摄像头,让项目不得不停工。”
景青禾压低声音,似乎要把筷子捏成两段。
“就像你对产业园做的事情一样。”

“阻止见不得光的事情的最好方法,就是让他暴露在阳光下。你看这次《海浪》做的事,不,应该说,沈记你做的事,不就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
景青禾一字一字说:“疯狂,不计后果,但是有效。”
“沈记,你说对不对?”

如果当天,杜晓菁带着图纸到开工仪式现场,这将是她最好的机会。
厂里的员工、花明村的村民、位高权重的领导、全省全市的媒体都在,只要在这个时候拿出来,聚光灯将全部照在她身上。
沈顺清记忆中的杜阿姨温柔贤惠,但杜晓菁婚前的事也有听闻。是林城出了名的太妹,后来嫁了曲墨儒才收了性子,曲墨儒也是个疯狂的人,为了娶杜晓菁连家都不要了。
如果如景青禾所说,倒还真分不清是她骨子里的疯狂,还是受了丈夫的影响。
沈顺清心中百味陈杂,食之无味,只好多喝几口茶,好在这茶清香四溢,喝上一口润喉又暖胃。
“沈记还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景青禾说。
沈顺清抬头:“景总拿到图纸之后呢?”
“之后啊……”景青禾笑着给自己斟了半杯酒,捏着杯脚轻轻摇晃:“沈记,你头不晕吗?”

……………………………………

哐当!
是汤匙落在碗里的声音。
被掀起的汤汁一小股溅在沈顺清脖子上,还有一股顺着光滑的大理石桌面上吱溜滑到他腿上,给深色的西装裤染了朵油腻腻的花。
他想擦一擦。
大脑清醒地传递着信号,他应该擦干裤子上的油渍,至少把脖子上的擦擦,黏糊糊的,既不舒服也不体面。
但使不上力。
能感受到脖子上有一小团水的重量,能感受到粘湿的裤子紧贴着皮肤。
他努力地想抬起手。
但使不上力。

景青禾端坐在对面。
“三唑仑只是麻醉药,两到三个小时后就能恢复,当然我也加了点别的,在这酒里、茶里、汤里、鱼里、菜里、甚至淘米、煮饭的水里,就在每一个你可能会碰到的地方。当时杜晓菁可没你这待遇,我只在姜茶里放了些。所以,沈记,我对你可是很重视的。”
他摇晃着酒杯。
“你现在就和当时的她一样,意识清醒,可惜四肢无力。”
沈顺清以为会像电视剧里那样,眼皮慢慢合上,身体慢慢滑落,然后是耳边越来越微弱的声音,最后画面一黑,转场又是新的一幕。
但是没有,他能清楚地听见景青禾说的每一个字,甚至能领会他话里的意思,他觉得他能说话,问他想要做什么,但一开口就是沙哑得连自己都无法分辨的声音。
他无法动,只能靠椅背支撑。
大脑能发出命令,四肢无法接收。

景青禾继续说:“我本来可以趁她昏迷后带出去,再慢慢问出图纸的下落,就像花明村那些人对你做的一样。可我已经找到图纸了,晕倒的杜晓菁反而是个累赘,就这样放着不管也行。”
“可后来我又想啊,杜晓菁这么聪明,单凭折痕就能发现问题,万一这图纸她复印、拍照或者手抄了怎么办……”
“所以……夜长梦多,为什么不一了百了呢?”

他慢悠悠地说,“我是真的非常非常讨厌有人毁了我喜欢的东西。”
“从小到大,我喜欢的东西也不太多。先是我的父母,他们累病后去世了,所以我学了制药;喜欢读书,还好遇到祁董,后来就是义华……”
景青禾像想起什么,“哦,还有一个小女孩儿,大学教授的孙女,扎着羊角辫特别可爱,被不知道哪儿来的恶狗给咬了。我气疯了,后来那些狗成了我第一批试验品。”
他指着沈顺清,“就像你们一样,试试我的药好不好用。”

说完,景青禾竟然笑了,那笑容如和煦的风,足以让人忘记凶险。
“扯远了,人老了总爱想以前的事儿,一说起过去就收不住。”他笑,“你知道的,杀人也是要勇气的,毕竟活生生的人,可不是一两条野狗。我想了很久,我决定赌一把,像这样……”
景青禾站起来,一手撑在桌上,一手端起酒杯轻轻碰向沈顺清的杯子——
叮——
伴着清脆的玻璃碰撞声,景青禾将杯中残余的酒一饮而尽。

“我决定让老天决定我景青禾该成还是该败,我看到她灶上的汤,把火调到最大,让煤气溢出来……”
“杜晓菁看着我做完这一切,可她浑身无力,阻止不了。”
“我告诉她,如果她活,事实证明天要亡我,她杜晓菁还有什么后招,我接着就是。但如果她死了……那不是老天关照我吗?” 
“确定她无法动弹后,我才走了。”景青禾站起来,他脚步虚晃,可他声音越来越大,像是从喉咙里吼出来的。“离开曲家的时候可是很紧张的,可没想到,我赌赢了!”

“就是这样,沈记者,我的回答你还满意吗?”
景青禾一边说,一边颤颤巍巍地在上衣口袋里摸索着,沈顺清觉得那动作很艰难,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里的菜、汤、茶、酒,所有的东西我都下了药,没办法,谁让我得亲眼看着你吃下去,又不知道哪些你吃哪些你不吃……所以只好舍命陪君子。”
景青禾脸色白得不正常,如果沈顺清面前有镜子,就会发现两人脸上都没有一丁点儿血色。
“我们的处境其实差不多,你吃了的东西我也吃了,只不过我吃的比较少而已,但加上刚刚的酒,我应该也没好到哪儿去。”
“所以,我们也来赌一把?”
他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终于费劲地掏出一个小铁盒。
是一枚打火机。
他蜷起拇指用力按下去——
叮,一次,叮,两次,叮,三次……
终于燃了,蓝色的火苗不安分地跳动。
景青禾已经满头大汗。

他垂下手臂,点燃一小角桌布,然后扬起手用尽所有力气一挥,把打火机扔到沙发上——
桌布缭起灰烟,带着窸窸窣窣灼烧的声音,打火机尽职地燃着,迅速在沙发上烧出一个洞,火苗就像昆虫啃食菜叶,一点点吞噬着周围的可燃物……
景青禾坐下来,垂着手,和沈顺清一样全靠椅背支撑着身体。
“很快我也和你一样,四肢无力,不能动弹,不如看看谁能活下来?”
房间里已经有烧糊的味道了。
沈顺清想站起来、跳起来、扑过去……
最终只能艰难开口:“你……疯了……吗?”
“我说过了,我投了感情的东西,容不得有人毁了它。”
“你毁了产业园和毁了我有什么区别,我疯不疯又有什么区别?”
“我想不明白啊,我景青禾又不贪心,钱权色都不沾,也就这么点儿真心,为什么还有人想毁了它们呢?”
景青禾闭上眼,声音一点点沉下去。
“沈记,那些花明村的人,每一个都恨不得杀了你,但是他们胆小,我不一样,我十五年前就什么都不怕了。”

火烧了起来。

…………………………………………………………

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回放,从最近一次酣畅的性`爱到初入社会时青涩的面孔,再久远一点,是大学时的逃课、高考前的卷子、曲听秋像个黏屁虫一样跟在他身后……
隐约有消毒水的味道,冰凉的液体沿着血管蔓延全身,还有熟悉的、安心的味道,这个味道曾留在他的枕边,在他每一次入睡前的臂弯里。
他努力睁开眼睛。
曲霆坐在床沿,抓着他的手,轻轻揉着他的手指:“醒了?”
他口干舌燥,只能用眨眼来回应。
曲霆在,王海也在,王海脖子上缠着一圈绷带,下巴贴着纱布,看上去很狼狈。
曲飞居然也在,光脚飘在床尾,和他四目相对。
他转动眼珠,发现这是一间私人病房。
这家医院离他家不远,五年前,他在这里遇到曲飞。
沈顺清想坐起来,又被曲霆按住,曲霆拿着沾水的棉签,轻轻抹在他干枯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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