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晨原本想带闻聆一起去，但后者果断拒绝了。
“我最讨厌拜年啦，你自己去就好了嘛，好好玩，玩得开心点。”
闻聆裹着毯子朝陈晨挥手。
陈晨失笑，却也依她。
“我会早点回来的，你在家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闻聆只是继续懒洋洋地朝陈晨挥手告别。
陈晨出去拜年连着去了三天，几乎都是早出晚归的，闻聆见她累了也不打搅她，只是默默地把早饭晚饭准备好。
年后的假期只有七日，陈晨拜完年，在家休息没几日便又要去上班了。
在闻聆找到花店的工作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给陈晨送过午饭，基本都是早上早起准备好让她带着。
陈晨也不是不会做饭，不过闻聆总说她赖在陈晨家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陈晨便也由她。
时间长了，陈晨竟也有些习惯了。
只是心中高悬的那把剑终究是落了下来。
陈晨下班回来，只看到客厅前廊的位置留了一盏小灯，屋里一片漆黑。
平时闻聆在家时，家里从来都是灯火通明，不管多累，闻聆总是会等到陈晨回来才睡觉。
陈晨心里当即便是咯棱一下。
她打开灯，看向客厅。
陈晨一个人住时追求简洁，客厅里一向不会放太多东西，只是自从闻聆来了以后，客厅里就多了许多她的东西。
闻聆习惯于把自己的东西放在显眼的地方，以便于走时方便带走。
这是她多年在外的习惯，陈晨原本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而且时间长了，陈晨也觉得东西多一些，显得家都温和一些。
只是此时此刻，客厅又恢复成那副空荡荡冷冰冰的模样了。
就像是闻聆来之前一样。
或许是心理影响，这时候陈晨觉得家里格外寒冷。
“闻聆儿——”
陈晨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声，家里静悄悄的，只剩回声，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扶住鞋柜，却意外地摸到了一张纸片。
陈晨一怔，低头看去，认出那纸上龙飞凤舞的字迹来源于闻聆。
那其实是一封信，信封上简单地写着“陈晨亲启”。
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白纸，字迹倒是比外面几个字端正许多，像是担心收信人看不懂。
「陈晨：
抱歉再次不告而别，但是这一次我决定告诉你——上一次的要求我算是已经达成过了，对吧，这一次就不算数了。
抱歉我发现我真的没有办法安心待在一处，我以为我可以坚持下去，但是事实就是我不能。可能我真的有病吧。
抱歉我还是很喜欢你，就算再怎么担心以后会伤害你，但是我无法欺骗自己，我还是很喜欢你。不，应该说，我爱你。我原本想着若是我能坚持一份工作一份兴趣超过一年，我就要把你追回来，但是最后还剩十天的时候，我放弃了。
抱歉我无法做到一直留在你身边，我知道那是你期望的，我也曾期望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流浪，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最后，最后一次，我们好好告别吧。
——闻聆」
信上的字越往后便越凌乱，语句全然没有斟酌过，显然只是随性而写。
陈晨沉默着将信来回读了三遍，连一个标点都没有错过，最后她将信纸翻过来。
她又是一愣。
信纸的背面像是一幅简陋的地图，几个不规则的圈中写着不同的地名，圈与圈之间用箭头连接了起来。
陈晨在玄关站了许久，直到手机传来的震动唤回了她的思绪。
手机上接到的信息来源于与陈晨合作的词作者，问她对新歌还有什么意见。
陈晨早就看过了词曲，并没有什么意见，但在此刻她正要回复，却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过了许久才回道：
“能不能再加一句？”
第6章 六
11。
闻聆最终还是离开了陈晨家，她早就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一直待在那里。
这就是她的本性，无法更改。
闻聆从大学的时候就开始怀疑自己有病——或者缺失了某种能力，耐心、忍耐力、承受力、改变自己的能力，或者其他的什么。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病无药可医。
她不可能为了陈晨永久地留在某个地方，而陈晨也不可能一直跟着她流浪。
一个是停不了的风，一个是移不走的山，永远不可能真正地相守。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闻聆心底还存留着些许不切实际的期望，想着要是那个人能追上来就好了。
不可能的。
理智这么说着。
闻聆抱着那把木吉他，靠在火车的座位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12。
虽然闻聆性子开朗活泼，闲不下来，但大多数时候她的言行都算得上是从容。
哪怕是摸遍口袋，发现身上只剩两张钞票的时候，闻聆依然能淡定地走进热闹的餐馆里，吃完一顿饱饭，随便找个室内场所将就休息一晚后，再开始考虑赚钱的问题。
大概在很久以前，闻聆就下意识笃定着，哪怕自己真的走投无路了，也还会有那么个地方可以收留自己。
即便是再次离开之后。
闻聆自己没有存钱的习惯，何况她满世界的跑，光是路费就能轻易耗空她的库存，最后也只能勉强靠着城际公交前往下一个城市。
以前闻聆都是走到哪里算哪里，从来不会规划一个路线，但这一次她却难得地按照早就定好的路线走了下去。
这多少削减了些许乐趣。
闻聆无聊地撑着下巴，看着窗外，随着公交车摇摇晃晃的节奏，朝窗户上呵气，在附上一层白雾的玻璃上画着只有她自己看得懂的画。
这是北方的一个城市，三月初的时间，一张口还是一连串的白气先飘出来。
到了晚上，昏黄的路灯透过白气照进车来，飞快地掠出一段又一段的光影交错。
闻聆昏昏欲睡，似乎是做了一个梦，关于陈晨的。
车上温柔的女声播报着站台，然后提醒着车辆起步，将闻聆从半梦半醒之间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她勉强分出一点精神，去看了路边逐渐向后移动的站台，站台上写着老大的站名。
不是目的地。
闻聆放下了心，正要收回视线，再度闭上眼睛进入梦乡，却在视线无意扫过某处时猛地跳起来。
——整个人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哐——”的一声，将半车的人都从混沌中惊醒。
刚刚下班的青年人不满地半睁着眼睛去看向声源处，脸上带着明显的谴责。
闻聆不以为意，或者说她的心神都被另一件事冲击着，根本无暇分心去关注别的事，一点都没有。
她随意地伸手揉了揉被撞到的头顶，一手护着怀里的包，冲着前排司机大喊一声：
“师傅麻烦停一下车！”
刺耳的刹车声猛地响起，站起身的闻聆一个踉跄，差点整个人都摔进下客区的阶梯下面。
一抬头，前方是个十字路口，正前方亮着红灯。
“小姑娘下车怎么不早说？”司机不满的声音传过来，“现在已经过站了，等下站吧。”
闻聆回头看向站台，一咬牙，直接转身伸手扒开了身边的窗户。
旁边的人急忙拉住她，一边惊恐地朝司机师傅喊：
“师傅！绿灯了，快开车！”
喊完好心人又回头劝阻闻聆。
“小姑娘别冲动啊！前面一站很快的，不远不远，不要这么着急，再说这么点大的窗户你也爬不出去啊……”
说着说着，好心人看了看窗户的大小，也沉默下来。
这个窗户的尺寸，倒是确实不用太过担心。
闻聆抱着包，逐渐冷静下来。
“谢谢你。”
“没事。”好心人露出一个笑，试图缓和一下气氛，便打趣道，“倒是小姑娘这么着急，不会是看到男朋友了吧？”
“不是男朋友。”闻聆认真地回复道，“但是是很重要的人。”
闻聆顿了顿，又补充道：“是最重要的人。”
下一站很快就到了，在温柔的播报声响起的瞬间，闻聆便已经窜到了下客区，并在车门开启的瞬间跳下了车。
“小姑娘，对面车站要往前走——”
好心人探出头去，然而提醒的话还没说完，便见闻聆已经顺着反方向往回跑去。
“……年轻人真是有活力啊。”这位中年阿姨摇头叹气，片刻又露出一个笑来，“年轻真是好啊。”
年轻就是义无反顾，可以轻易地鼓起勇气用尽一切力气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即便走错了路，也还有机会再去回头再来一遍。
街上的人群三三两两，闻聆穿梭于其中。
在陌生的城市街头奔跑，对于闻聆来说也是一个新鲜的体验。
但此刻，她的内心被忐忑与欢喜所包围着，她宁愿什么都不想，只想着往前跑，跑回去。
陈晨站在那个十字路口，等着她。
13。
陈晨确信那个瞬间，自己的视线与闻聆隔着车窗对上了。
于是她试着顺着那条路往前走。
陈晨还记得闻聆那个震惊的眼神，还有在她脸旁边的，画的扭扭曲曲的爱心。
这么想着，她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后，当她看到从远处跑来的闻聆时，她脸上的浅笑又变得更深切了些。
“你也来啦。”
最后闻聆停在陈晨面前，扶着膝，喘着气，微微抬起头看她时，眼睛里亮晶晶的。
或许是被暖黄的路灯映照出来的，全是温暖的欢喜。
“嗯。”
陈晨应了一声，然后她伸出了手，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给了闻聆一个拥抱。
“我想你了，就来找你了。”
闻聆像是被这句直白的话语击懵了，微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或许早该这样的。
陈晨微微俯身，轻轻地亲了亲闻聆的脸颊，一边这样想着。
“这次出来我也什么都没带，现在连住处都没有呢，该怎么办呀。”
陈晨轻笑着，专注地注视着闻聆，满是信赖的样子。
“前辈你教教我啊。”
第7章 七
14。
“所以，果然还是去街头卖艺吧。”
闻聆和陈晨坐在一家小餐馆里，用口袋里一起拼凑出来的零钱买了一顿晚饭。
在讨论接下去怎么办的时候，闻聆提出了“街头卖艺”的提议。
而陈晨，一如既往地，只是微歪着头，托着下巴，微笑着看着她。
“好啊。”陈晨这么说着。
闻聆翻出她的吉他来，而陈晨也在口袋里摸索起来，最后摸出一张纸。
纸上是一个乐谱，陈晨直接递给了闻聆。
闻聆朝陈晨投去疑问的目光。
“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有人约我录歌。”陈晨指了指那张纸，说，“就是这个，本来准备过两天发的。唱这个怎么样？”
“你来唱？”
“嗯。”陈晨点了点头。
“要是被人认出来怎么办呢？”闻聆问。
陈晨从大学时就在网上发歌，闻聆甚至特地为此去学做了后期，当然明白她的情况。
从小开始就喜欢唱歌的陈晨也拥有着天赋，水平自然不差，累积几年也有不少粉丝。
但是陈晨本人却不喜欢受到太多关注，除了歌本身，没有任何消息透露，甚至连微博都没有。
陈晨唱歌时的音色很有特点，往人多的地方一站，也未必不会有人认出来。
“没有关系呀。”陈晨只是笑眯眯地答，“偶尔也会想要尝试一下不同的人生嘛。”
闻聆和陈晨站在餐馆外面的路口排练。
一开始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就好像是初学者的自娱自乐一样。
闻聆看着陈晨，即使在大庭广众之下，后者也是带着温吞的镇定，就像多年前去社团面试的时候一样。
陈晨低着头，专注地盯着乐谱与歌词，即便她已是烂熟于心，她会在不对的地方停下来，提醒闻聆修正。
闻聆便从善如流。
这样的合作已经是有七八年的时间未有过了，但她们的默契依然在。
闻聆莫名地感到了些许欣慰，也有些温暖的怀念。
就好像时光从未走远过，她们依然像过去那样，怀着年少的幻想，一往无前。
曲子逐渐流畅，周围也渐渐聚集起人群，有人举起相机拍照摄影。
闻聆笑着朝他们眨了眨眼，吐了吐舌头。
“记得把我们拍得好看一点呀。”
人群里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小姐姐，你们这是在排练节目吗？”人群里有小姑娘凑热闹，笑嘻嘻地问道，“什么时候出道呀，我去支持你们呀。”
“不，我们这是在堵上自己的脸面，赚点回家的路费。”闻聆一本正经地说，“出来流浪太久，差点忘了坐车还要钱了。”
“那是不是街头卖艺啊？”小姑娘又笑着问道，“但是都没有装钱的盒子啊，太不敬业啦。”
“我们这不是穷到连容器都没有了嘛。”闻聆夸张地做了一个委屈的表情。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有人现场拆了快递的盒子，放在她们面前。
“这就有啦。”
“谢谢这位大哥。”闻聆笑眯眯地道谢，继续拨动起琴弦。
陈晨从头到尾都只是站在她的身边，微笑着看着她。
几十分钟的时间，人来人往，晚间的高峰逐渐过去，人群渐渐减少。
闻聆和陈晨的排练也接近尾声。
闻聆借来了话筒和音响，准备做最后一场的收尾。
周围原本只是好奇聚集过来的路人也屏住了呼吸。
闻聆拨动着琴弦——现在她已经很熟练了。
伴着前奏，陈晨慢慢哼唱着，直到正式的开头，她真正开了口。
陈晨的声音一向如她本人的性格一般很温柔，却不黏腻，而是偏向清亮，咬字清晰而从容。
闻聆也终于分得出心神去关注歌词。
这是一首关于重逢的歌，温柔而和缓，比起一首情歌，更像一个故事，无比地契合陈晨的声音。
昔日的恋人在分别多年后重逢，自然而然地打起招呼，时光将过去的所有矛盾都磨平了棱角，变成了单纯地回忆，情感却伴随着时光往下流淌着，像是一条永不干涸的小溪。
于是又自然而然的想，也许能回到过去呢。
当两个人都抱有这样的想法时，末尾那句“我会等你回来”就变得无比自然了。
若不是知道陈晨从来不自己写歌，闻聆几乎以为那是写给她们两人的了。
就算不是陈晨特地写的歌——她又为什么要选择这一首歌呢？
闻聆指尖一顿，带出一个颤音，但很快她又调整过来，用那种带着点漫不经心地模样继续弹奏下去。
但是接下去的时候，闻聆都在看着陈晨。
而陈晨似乎也预料到了闻聆的视线，也在同一时间微微侧头，与她对视，然后微笑。
她的声音依然很稳，也依旧是那样的温柔，连眼睛中都盛满了那样和软温暖的情绪。
若是过去，闻聆被这样专注地注视的时候，大概会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但是此刻，闻聆只想溺死在那片温柔的黑色星海之中，不愿错过一点细节。
就连周围人群的喧嚣似乎也销声匿迹了，只剩那温柔地仿佛呢喃低语着情话的歌声。
周围有人捂住嘴，压住了一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