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别的感情,连华仁心自己也说不清楚。
陆青戈与华仁心相处的时间不长,一开始他因为华仁心那张和华妙手一模一样的脸,时时对她怀有戒备之心,后来又因为华银针对华仁心实在是太过温柔体贴,他又对华仁心有了一种莫名的敌意,等到陆青戈与华仁心熟稔起来,知道她不过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小姑娘,华仁心身上的谜团一下就又把她包裹,使得她变得沉默了起来,陆青戈对华仁心感情的变化,让他实在是没有什么话可以和华仁心说,所幸华仁心也没有想要主动与陆青戈搭话的意思,这让他松了口气。
雨虽然不大,却下的又绵又密,雨水打湿了华仁心的发丝与面庞,这让华仁心看起来就像是在哭一样,她就像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样,也不是伸手去擦,两人相对无言,华仁心突然问道:“我听妙手说你病得很重,就快要不行了,现如今,看来你的病是好了,是十一治好你的吗。”
夏靖戎心中并无意外,他虽然换了一张脸,但身形与声音并没有刻意的去掩饰,华妙手既然是华仁心的姐姐,会认出他他也并不觉得意外,华仁心没有在十一的面前戳穿他,这才让夏靖戎真正的松了一口气,说来很奇怪,一个人的气质竟可以在一瞬之间发生改变,夏靖戎只是随手拂去衣袖上的灰尘,这让他一下就从那个平凡的陆青戈变成了皇城之中的夏靖戎,他朝华仁心行了个礼“无论如何,多谢你未曾在十一的面前讲我戳穿,现在,还不是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的好时机。”
华仁心冷冷一笑,毫不留情的戳穿夏靖戎“现在不是什么好时机,夏靖戎,你觉得什么时候才能算得上是好时机,你之所以化名陆青戈,难道不是因为你害怕十一心中还在怪你,所以你才不敢见他吗?那日我和你们说起师父和妙手的事情,为什么没有让你出去,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我的意思吗。”
她冷笑起来的模样与华妙手有几分神似,说来也奇怪,夏靖戎从没有见过这样冷笑着的华妙手,华妙手永远是一副温和模样,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在他心中留下痕迹,华妙手的笑永远是大方又温和的笑,可夏靖戎却能从华妙手的笑意中看到几分讥讽的意思,华仁心好像会读心术一样,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刚刚笑起来的模样,有几分像妙手。”
夏靖戎只觉得一阵悚然,华仁心嘴唇动了动,惨然道“夏靖戎,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与妙手之间的纠葛旁人是不会明白的,那日我之所以将你留下,无非就是想多一个人替他分担一些,我不敢告诉他真相,他是我师父拼了命也要救回来的人,我不能…如果十一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他一定不会原谅我,他一定再也不肯作回华银针了。”
陆青戈摇摇头,辩驳道“你想让他做华银针,他心中却未必愿意,那不过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于我而言,他只是十一,不是什么华银针。”
华仁心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或许是对的,但是自从师父死后,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救出他然后将他培养成和师父一模一样的人,如果我连这个目标都没有了,我不知道我活着还能为了什么,夏靖戎,我知道,十一他一直喜欢你,无论是为了谁,为了我也好为了十一也好甚至为了你自己也好,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变成了如同妙手那样的人,在他坠入深渊之前,你一定要拉他一把。”
华仁心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夏靖戎“皇城里的那些事情,我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我知道你是想将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之后再告诉银针所有的真相,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所有的事情未必如你会如你所愿,你想将他永远保护在羽翼之下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的事情,有些事情,你是不是提前告诉他,让他与你一同分担比较好?”
夏靖戎冷了脸“你想让我告诉他什么?告诉他的亲生父母想要将他当做…还是告诉他为何锦生会没有舌头我十年前又为何将他赶走,告诉他这样的事情,不是太荒谬了吗?这些事情,十一不需要知道,我只希望他永远是现在这个会哭会笑,无忧无虑的十一,华姑娘,你没有在十一面前将我戳穿,我的确很感激你,但你千万不要说些多余的话,否则我一样会生气。”
华仁心怜悯的看着夏靖戎,又问道“无忧无虑?哪有人能一辈子做到无忧无虑呢?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事情如果先被银针自己查出来,你又…”
夏靖戎打断了华仁心的话“不会有这种可能,我会在他查出来之前将所有事情都解决,等一起都处理好之后再告诉他真相。”
华仁心不说话了。他看着在屋子里四处翻找雨伞的华银针的身影,忽然想起来,想起那年也是这样的一个下雨天,她瞒着师父偷偷跑出府去街上玩儿,不仅弃病人于不顾,更是毁了一罐师父很是看重的药,后来下起了雨,她怕师父生气,不敢回家,躲在了城中一位民间大夫家中的屋檐下,师父撑着伞,一家一户的敲门来找她,她原以为师父会责怪她又不听话,可师父仅仅只是递给了他一把伞,满脸慈祥的笑着,然后说了一句“没有淋湿就好,仁心,我们回家吧。”
从此之后,华仁心一分为二,一半是为了让师父高兴细心钻研医术的华妙手,一半是可以尽情玩闹尽情向师父撒娇卖乖的华仁心。
如今她站在雨中,任凭雨水掉在她的身上,却再也没有人会撑着伞和她说一句回家了。
华仁心用早已湿透的衣袖擦了擦眼睛旁的雨水“我该走了,我想要的那个替我撑伞的人早已经不在了,我在这里等多久他都不会再来了。”
等到华银针拿着伞急匆匆的跑出来的时候,华仁心早就走了,华银针四处看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华仁心的影子,奇怪道“仁心跑到哪里去了…我明明让她等我一会儿。”
夏靖戎出声提醒道“她早就已经走了。”
华银针这才发现夏靖戎还站在雨里,他赶紧撑开伞挡在了夏靖戎的头顶,半是责怪半是心疼的问他“没事做站在雨中干什么?为什么不躲在屋檐下面,这种雨看起来不大,人站在那里没一会儿就会被淋湿的,你要是病了我可不会煎药给你喝。对了,仁心什么时候走的,她没带伞你就让他这样走了?你怎么也不拦着他?”
夏靖戎握住华银针的手,顺势从他手中把伞拿了过来,撑在两人的头顶“我可拦不住她,你知道她一向不怎么喜欢我,她走的时候…什么也没说,或许是你的动作太慢了所以她等的不耐烦了?”
“平时家里的东西都是锦生收着的,今天锦生刚巧去邻镇买药材了,不在这里,所以我才花了一点时间,如果锦生在的话我很快就能找到了。”
“哦…是这样吗?”
夏靖戎和华银针一路走着,他想起华仁心临走之前说的那句,无论等多久,他想要的那个替她撑伞的人已经不会再来了。
他握紧了华银针的手。
他这辈子,十九岁之前是江州总万人敬畏的潇洒王爷,十九岁之后被囚在皇城中的病鬼。
他见过这世上美好又靓丽的风景,也去过这世上最灰暗最泯灭人性的地方,更做了一件他这辈子都难以接受的事情,几乎所有人都离他而去。
所幸,这浑浊的天地之中,他还有十一。
第32章
小芸躺在床上,看着窗外连绵的雨,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觉得一阵刺痛,她醒过来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这里看他,只有医庐中的那些人在照顾她,如今华仁心也走了,陪小芸玩儿的人又少了一个,医庐里很安静,从屋檐上一点点掉下的雨声她都听的格外清晰。
嘀嗒,嘀嗒,嘀嗒。
小芸呆呆的看着淅淅沥沥的雨,那些雨滴不知道是滴在了哪里,轰隆轰隆的在小芸的耳边喧嚣,她心想:如果点灯那天也有这么大的雨就好了,如果她没有嘴馋去吃那串糖葫芦就好了,如果她只小小的咬了一小口,没有躲到草垛后面就好了。
华银针送走华仁心,回到屋中,却看到小芸正躺在床上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原本想去替小芸熬药,看到她这幅样子,脚步顿了顿,转了个弯走到坐到小芸的床边,问道“小芸,你在想什么?”
小芸眨眨眼,不在盯着那些连绵不断的雨,转而看向华银针,她问道“华大夫,你说我是不是因为吃了糖所以才会变得这么丑?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让我变回从前那样?”
华银针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经小芸提醒,他这才想起来从前他从前因为小芸的蛀牙,因此和周婶说过,让她骗小芸,说是如果再吃糖的话长大之后就不好看了,没想到,竟一语成谶,小芸会躲到草垛后面吃糖,向来也是因为这句话的缘故。
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定数,正是因为他说了这句话小芸才躲到了草垛的后面,正是因为他给那些孩子买了糖葫芦所以才会惹得小芸想吃糖,归根结底,所有的一切竟都是因他而起,他也怨不得旁人。
华银针把陆青戈赶去煎药,自己坐在小芸的床边,他心怀愧疚,又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模样,华银针隔着厚厚的一层纱布,轻轻点了一下小芸的鼻子“小芸,或许你有许多事情现在还不是很明白,或许你现在听我这样说会觉得我只是在安慰你,但事实是,一个女子,存活于这个世上最重要的并不是她长的好不好看,家中有多少钱财,又嫁给一个怎样显赫的贵人,生了一个怎样的孩子,人这一生有许多的事情可以做,未来并不仅仅只有嫁人一个选择,即便是嫁人,倘若嫁给一个仅仅只是在乎你的容貌的男人,这也并不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人总会老去,能够仰仗姣好的容颜的时间,也只有那转瞬即逝的短短几年。”
华银针又想了想,继续道“我并不是认为嫁人不好,嫁给一个喜欢你并且对你好的人,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但如果你因为容貌的缘故,认为自己的人生再也没有意义,那便是大错特错,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仁心教你医术,你可以像仁心一样成为一个大夫,亦或者你想做什么都好,我只希望,小芸,你可以不必因为一句皮囊而自暴自弃,认为你的人生就到此为止了。你脸上的伤是因我而起,我会尽量去治,只是能否全部根除,我…并不确定。”
小芸眼中透出迷茫之色,华银针说的这些她其实并不是全部都能明白,说的也是,她也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罢了,这些话有些大人都未必能全部明白,一个孩子又怎么能想得通呢,但这并不妨碍她的思绪,她努力的思考着华银针的意思,一知半解的问道“华大夫,我不太明白,是不是我以后只要乖乖听话,老天爷就会让我的脸变得好起来,如果我做的不好,老天爷不满意,我的脸就不会好起来,但是仁心姐姐还是会陪我玩儿,是这样吗?”
华银针一向不信这些什么鬼神之说,对所谓的命运更是嗤之以鼻,他有些哭笑不得“这些和老天爷又有什么关系。”
小芸一脸的认真“如果华大夫能治好我,那一定是小芸乖乖听话让他满意了,所以他才让那些能治好我的药被华大夫发现。”小芸动了动,仰头看着头顶的木头,说道“华大夫,我虽然年纪小,有许多的事情都想不明白,但是我知道的,是因为我不听话所以我的脸才变成这样的,如果不是我自己不听话一切都不会发生了,这些天我躺在这里,虽然不能说话但是你们说的什么我能听到,那天阿娘和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觉得她说的不对,华大夫,小芸会变成这样并不是你的错,是因为小芸自己不听话,你不要难过,也不要自责,我记得华哥哥从前和我讲过,无论做了什么事情,只要乖乖认错,总会有改正的机会,所以我想,只要我以后听话,一定会有治好的那一天的。”
华银针听着小芸的话,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说,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如果…一辈子都治不好呢。”
小芸想也不的答道“那就是小芸做的还不够好,华大夫,我知道的,无论我变成什么样你都不会嫌弃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最近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希望你变回从前的样子,我希望你还是以前的那个华大夫,那个会给我们买糖葫芦讲故事的华大夫。”
可是那怎么可能呢。
华银针这样想。
纵然是他无心,可是小芸的伤的确因他而起,他又怎么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即便他能,这小镇上的所有人,也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吗。
华银针并不回答小芸的话,他朝小芸笑了笑“小芸,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去替你煎药。”
已经是深秋了,华银针感受到了一种从前从未有过的寂寥之感,今天锦生不在,华仁心也这样凄凄惶惶的走了,自从小芸烧伤后,小镇上几乎所有人都怪他都躲着他,如今小芸醒来,却是除了陆青戈之外,第一个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
院子里的那棵大大的枫树的树叶落了一地也没有人去搭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今年这秋天,他竟忘枫叶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红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落下,他走到煎药的药房,他只吩咐陆青戈去熬药,却从没有想过陆青戈究竟会不会,华银针站在门口,看着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的陆青戈,他到现在连火都没点的着,手上抱着个药罐子,灰头土脸的盯着几块煤,不知道如何是好。
华银针笑了起来,他走到陆青戈身边,从架子上取下一块干净的布,沾了水将陆青戈脸上的煤灰全都擦干净,陆青戈有些尴尬,他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华仁心从他怀中把他抱着的那个药罐拿走“煎药不是抱着药罐就能把药煎好的。”
陆青戈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想说点什么有趣的话去逗华银针开心,却敏锐的发现华银针的不对劲,他皱着眉问道“银针,你怎么了,是不是小芸说什么让你不高兴了?孩子说的话,你不用…”
华银针摇摇头“没有,小芸没有说什么让我伤心的话,她很懂事,非但没有怪我,反而还告诉我说,这些不是我的错。”
陆青戈松了一口气“那你为什么…”
华银针拿着小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炉火,说道“在你没有来之前,我曾经吓唬小芸,我告诉她如果她再吃糖长大以后就不会变的漂亮了,那天他之所以躲到草垛后面,我想,或许就是因为的这句话,你说,如果我没有和她